你脖子上是誰的吻痕

01

姜寶妮見到老歐,是在她住進洋花街的第一天,到如今,他們認識有十二年了,戀愛九年,訂婚半年。

老歐本名歐陽旭,其實只比姜寶妮大五歲,姜寶妮很喜歡這樣叫他,覺得有一種心理上的依賴感。

老歐的公司離家很近,他每天步行上班。姜寶妮每天下午從幼兒園回來,準備好晚飯,就到街口等老歐。他們牽著手回家,踏過夏天落滿地的槐花,踏過冬天落滿地的雪花。姜寶妮從沒想過老歐會背叛自己,她以為會和老歐一直牽手走到青絲變白髮,畢竟他們這麼相愛,早已不分彼此。

那個女人姜寶妮在一家酒店門口見過,一舉一動,風情,有味道,在男人眼裡應該是充滿誘惑的,不然老歐也不會任她攀在身上。自己的男人也這麼俗不可耐,姜寶妮覺得可笑,這世界上誰又比誰更脫俗,誰又比誰更高尚。

姜寶妮待在廚房,花很長的時間給自己做了晚飯,老歐說有應酬,她連多問一句的心思都沒有。

十點多鐘,姜寶妮準備洗澡睡覺了,收到一條簡訊:老歐進了派出所,你去領他吧。她回復:你是誰?對方不回應。倒是很快派出所打來了電話。

姜寶妮略想了一下,便猜出是誰了。是宣戰的意思么,不然何必多此一舉。

02

老歐臉上的淤青,像是另一個女人宣示主權蓋下的印章。老歐不說,姜寶妮也知道了他的拳頭是為誰舉起。

看著老歐熟睡的臉,姜寶妮是恨的,也絕望。愛有多深,恨和絕望就有多深。回想過去的九年時光,姜寶妮覺得像過了一輩子。陽光、花香、風雨、潮聲和愛的人,這一切的一切都早已滲入骨血,若要割捨必會痛不欲生。

姜寶妮想的很清楚,離開老歐,自己再不可能真正地愛上什麼人,不過是找一個人搭伴走完人生路。說到底她只是一個普通女人,害怕自己一旦落了單,漸漸地就會成為周遭群居動物眼中的異類,所以她也不得不藉助婚姻這個殼,哪怕這個殼或許也脆弱不堪。

天大亮,老歐爬起來去做早餐。以前他也常常會做早餐,現在不過是一種掩飾。做好了早餐,老歐像往常一樣,叫姜寶妮來吃,淡然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起伏。等老歐出了門,姜寶妮厭棄地將三明治丟進垃圾桶,像丟掉自己的自尊心一樣。

難得的好天氣,藍玻璃一樣的天空又高又渺遠,姜寶妮下了樓,站在洋花街上,隔著落地玻璃窗,她看到一間房裡有人在跑步機上跑步,看上去很暢快的樣子。

她走進去,一個男人迎上來。男人自稱是這裡的健身教練,名叫李哲。李哲說他見過姜寶妮,在這條街上,在她住的那棟樓里。這也難怪,姜寶妮是個漂亮女人,漂亮女人自然會被關注。

03

姜寶妮辦了一張健身卡,每一個老歐不在家的周末,她就去找李哲。李哲比姜寶妮小三歲,陽光開朗,說話風趣。姜寶妮和他在一起,有時會忘了心裡的傷。

某個周末,姜寶妮在健身館跑步,猛然間,看到與老歐相好的那個女人從街對面走來,飄逸的長發飛在風裡。姜寶妮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頂,她真恨不得衝出去把那個女人撕個粉碎,但她還是很快冷靜了下來。她走出健身館,跟在那個女人身後,往院子里走,不動聲色,冷眼旁觀。

女人走到她家所在的單元樓前,停住了腳步,左右張望。回頭看到姜寶妮,客氣有禮地問,歐陽旭家是不是住這棟樓?姜寶妮說,是,我是他未婚妻。

女人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你就是他未婚妻啊,你好,我是他的好朋友。姜寶妮忽略女人伸過來的手,從衣兜里掏出手機說,你找老歐有事吧,他不在家,我打給他。

不用了,改天我去他單位找他吧,今天是路過,順便談談合作的事。女人走了,沒走幾步,回頭沖姜寶妮笑一下,那是充滿鄙夷的笑。

呵,鄙夷。

等老歐回來,姜寶妮轉告他,他臉上有一瞬間的驚慌,然後對她說,他們只是朋友。

04

李哲就住在姜寶妮家樓下。他不止一次地對姜寶妮說,如果有事需要幫忙,儘管告訴他。

有一天就真的有事了。姜寶妮在家洗澡時,突然水管閥門爆開,衛生間里頃刻成了一片汪洋。姜寶妮裸著身子急急忙忙找出大扳手,忙活了一陣,於事無補。只好裹著毯子跑進卧室,給老歐打電話,老歐說在忙,接待客戶事關重大,讓她找物業。

剛掛上電話,姜寶妮聽到敲門聲,趿拉著拖鞋跑到門口問,是誰?

你家的水漏到我家去了。李哲的聲音。

來不及多想,姜寶妮把李哲迎進了門,像迎接救星一樣。

姜寶妮回卧室換衣服。等她出來,李哲的衣服已經被澆透了,他歪著頭,微眯著眼睛,動作麻利地擰著閥門。一瞬間,姜寶妮的心輕輕地動了一下。也就是那一下,她差點原諒了老歐。只因為她也會被年輕健壯的異性吸引,這是本能。可是很快,她又想,不對,這不是借口,她也有本能,可她為什麼就能為老歐守身如玉?她又為什麼一定要為背叛自己的老歐守身如玉?最後一個念頭,嚇到了姜寶妮。

水管修好了,姜寶妮貢獻了一句謝謝和一條幹毛巾,然後送李哲出門。門打開,老歐出現在面前。三個人都愣了一下,這有點奇怪,明明只是修水管而已。

李哲道別走了,老歐問,他不是維修工?你們認識?姜寶妮沒有解釋,她故意的,不是不想解釋,是不明白憑什麼要解釋。

05

一天,姜寶妮請李哲來家裡吃飯,牛排配紅酒,以表感謝。也就是那一天,姜寶妮終於上了李哲的床。之所以說終於,是因為這件事,她曾在心裡想象過很多次。她想象老歐在知道這件事後,會不會像她一樣,恨得心都冷了硬了?她想象如果自己也背叛了老歐,是不是就能徹底原諒他,繼而好好過日子?

他們的婚期定在春節的某一天。姜寶妮到如今也沒打算不和老歐結婚,但她卻也並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在婚禮現場逃跑。

姜寶妮坐在床邊,動作輕柔地穿絲襪,李哲從身後抱住了她,他說,你和我在一起吧,我會對你好。姜寶妮轉頭,看著他笑,一輩子?

對,一輩子。姜寶妮笑出聲來,我不信。

回到樓上,老歐已經回來了,他很久沒有這麼早回來。姜寶妮走過去,伸手抱了抱他,她很久沒有這樣抱他。那一刻,姜寶妮想,老歐,我們兩清了。

她去廚房做晚餐,老歐跟過來,站在她身後,一句話也不說,她回頭,看到老歐眼睛紅紅的。

怎麼了?她問。

你會離開我嗎?老歐問。姜寶妮想說不知道,但最終她說不會的,永遠不會。

06

老歐又進了派出所,這次仍然是因為打架,竟然還動了刀。姜寶妮接到電話時,正在教孩子們畫畫。

到了派出所,姜寶妮沒有見到老歐。警察說被老歐打傷的人叫李哲,現在醫院救治。

身上沒帶錢,姜寶妮折返回家,走到街口,遠遠地就看到健身館外面聚集著很多人。硬著頭皮走過去,她看到了很多血。她也聽到人們議論她,說她平時看著挺正經的,沒想到這麼水性楊花;還說她未婚夫正派能幹,對她又鞍前馬後的,就這樣葬送在她手裡――造孽喲。

姜寶妮走得很快,將那些聲音遠遠地甩在身後。

到了醫院,姜寶妮為李哲交了醫藥費,原本想向他道歉,結果走到病房門口,就被一個女人揪住了頭髮,扇耳光,罵她不要臉。姜寶妮在這時才知道,李哲在老家早已結婚生子。她只能任人打罵,小偷偷了東西接受懲罰天經地義。

深秋了,落葉飄零,姜寶妮狼狽不堪地走在醫院外的街道上,心裡空蕩蕩的,無所依歸。

老歐因故意傷害罪被判刑四年。姜寶妮繼續住在洋花街,卻不能繼續在附近的幼兒園上班,那些家長說她道德敗壞,絕不允許她來教育自家的孩子。於是,她在離家很遠的地方找了份文職工作。她知道自己早晚會離開這裡,但只能是在老歐出獄后,畢竟相戀多年,他們都需要給彼此一個交代。

姜寶妮沒想到那個女人會來找她。

在茶吧,女人潑了她一臉茶水,罵她不要臉,背叛老歐,還害他坐牢。

你搞清楚,到底是誰先背叛,誰不要臉?姜寶妮氣得發抖。

老歐從來沒有碰過我。女人說,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廂情願,是我纏著他,如果不是半年前,老歐出差回來發現你背叛了他,他連一起喝杯酒的機會都不會給我。

半年前?姜寶妮糊塗了。他發現了什麼?

吻痕。他一直沒有拆穿你,是因為他太愛你,捨不得離開你,就折磨自己,拚命喝酒,喝醉了就隨便找人打架……

女人又說了什麼,姜寶妮完全沒有聽進去,她一瞬間回想起,半年前,出現在她脖子上的紅斑,根本不是吻痕,而是濕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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