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年與《高老頭》與《歡樂頌》

作者:吳象彬

前些日子,又有一位青年讀者通過女兒處尋過來,希望我為他新買的書籤字。得知他大學在讀,專程從閔行趕到淮海路,我欣然應允。他雙手捧著書包,主動和我聊起書中的故事,時不時端平眼鏡,鏡片背後的目光坦率又專註。思索一下,我決定帶他去那家咖啡館坐坐。

淮海路以前叫霞飛路,寓所前的這條街道並不喧囂,細看倒有幾分雅緻。幽靜的老屋,寬廣的人行道,優雅的法國梧桐,隨處可見的鮮花,不管隔著幾道檣、幾層窗,四下的景緻隨處瀰漫開老上海的餘韻。下午一時半,小小的咖啡廳里又擠滿客人。嘈雜的攀談聲裹挾著一摞摞黑色文件夾,裡面裝滿神態各異的紙頭,想必每一樁都是了不起的買賣。剛一落座,這位小青年也從書包里取出一摞用牛皮紙包好的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浮生卻顛簸》。是啊,我早就淡出生意場,早就不用對著牛皮紙攀談了。想到這裡我接起他遞過的簽字筆,在這本書上工工整整地寫了起來。一年前,我就是在這裡完成了自傳,如今再次提起筆,怪不得總覺得種種情景都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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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談起《浮生卻顛簸》,談起我的青年時期。從中國第一批下海的商人談到當下的青年人,後來竟聊到正播出的電視劇《歡樂頌》。我想這不是偶然,談到青年群體,的確繞不開《歡樂頌》,我便借著這個話題同他談起了我的見聞。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疲於商務,經常出入國內外的機場。合肥機場里的一幕幕,尤令我記憶深刻。幾十對外國夫婦,各自懷抱從中國領養來的棄兒(大多數是女孩子)等候回程。這些小女孩兒或許昨天還在泥堆里亂爬,周遭儘是些破敗的茅草屋,屋裡是吃不飽穿不暖的母親,恨不得從乾癟的乳房中擠出血水來哺育嬰孩兒。我看著這些小生命,養父母為她們精心挑選幾套合身的衣物,用臉頰感受奶瓶的溫度,時不時撥弄各色的玩具哄她們。我暗自敬佩這些夫婦,走過去和他們聊幾句,原來他們本身就有很多小孩需要照顧,有些家庭的生活其實並非特別寬裕,卻依然樂意接納這些窮苦孩子。這些孩子,尤其是那些殘疾的孩子,都會成為他們生活中的累贅和負擔。不過他們坦誠地表示自己所做的還很少,無法兼顧所有需要被領養的孩子。我想究竟是什麼原因把這些人變得這麼善良,這麼慈悲?他們告訴我,上帝說,對於每個生命的關照和愛護,都會給這個世界增添一份美好。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但是我在那一刻似乎感受到上帝的光輝。我凝望著這些外國夫婦,眼裡噙滿淚花,感嘆那些小孩的命運將會經歷了多麼巨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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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按照《歡樂頌》中的人物設定,這些小女孩之中應該就有安迪。她們在大洋彼岸慢慢長大。在這期間發生的或者離奇曲折、或者溫暖人心的故事,都被《歡樂頌》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我其實很欣賞劉濤這名演員,然而劉濤對安迪這個人物的處理並不到位。在國外生活的十幾年之中,我經常見到在白人家庭里長大的中國小孩,她們身體健碩,精神飽滿,並不張揚。劉濤女士並沒有把握好塑造安迪的尺度,她頤指氣使,到處表現出女強人的范兒。我想她可不要像唐駿一樣啊,那隻從貴州跑來的驢子,在職場上再也翻不出泡泡了。這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小青年很贊同我的看法,他也覺得《歡樂頌》里的安迪看起來很屌。不過他卻道出了不一樣的心聲:「《歡樂頌》其實並不那麼歡樂。您看合租在2202的三位姑娘,哪個不用在算盤裡生活?無論是在外企實習的乖乖女關雎爾,還是小城姑娘邱瑩瑩,亦或是三人中工資最高的樊勝美,即便在外企工資月入過萬,小賬本上各項開銷盤算下來,依然所剩無幾,甚至入不敷出。這使我聯想起《小時代》里的四位姐妹花。她們也曾歌頌「友誼地久天長」,然而如果沒有電影中顧里的源源不斷的真金白銀,她們的友誼還能地久天長嗎?無論是曾經的《小時代》,還是如今的《歡樂頌》,這些小姐妹們著力鼓吹的金錢觀、地位觀與愛情觀都值得商榷。尤其是愛情觀,夾雜著太多性放任的成分。一票男男女女,什麼曲筱綃與趙醫生,什麼樊勝美與曲連傑,還是安迪與小包總,認識不過幾天,甚至不過數小時就發生關係,種種怪相實在讓我也不知道作者在歌頌什麼,難道是性放任帶來的歡樂嗎?」

說到這,小青年長嘆了一口氣,桌子上的冰美式被他喝了一大半,「好苦啊,但是再苦也苦不過生活。」我好奇為什麼他小小年紀就擺出了「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的架勢,「你們再苦哪有我們那個年代苦,餓慌了的時候我連樹皮草葉都放在嘴裡嚼過,到最後嘴都腫得說不出話。」

「時代不同了。現在的年輕人,的確不愁吃穿,但是像我這種快要畢業的學生,苦惱的事情真是一件接著一件。我生了一場小病就花了一大筆醫藥費。再比如上海的房價,跟您講不要笑話我,我在某一天深夜睡不著覺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依靠誠實勞動攢錢在上海買得起房的幾率,還不如中彩票的幾率高。我在屏幕前看《歡樂頌》,就像我躲在圖書館看《高老頭》一樣,關雎爾、邱瑩瑩以及外省青年拉斯蒂涅所遭遇的,不正是我即將遭遇的人生嗎?當下青年所面對的,不是《小時代》中幻化的紙醉金迷,不是那所謂「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優越感」,而是像《高老頭》、《歡樂頌》那樣的切膚之痛。先生,難道生活就是一杯苦水嗎?人生的道路是不是茫茫望不著邊的泥林小道,沒有驛站,何言歡樂?」

我能體會到這位小青年的苦衷,不過我勸他不要過於悲觀。的確,2202小小空間里姑娘們,終日里為生計盤算,為愛情苦惱。她們奮力跨越著來自家庭與傳統社會的阻礙,又反擊著來自富裕階層、上流作者社會的打壓。雖然她們的奏出的「歡樂頌」並不歡樂,但是她們依然在日漸板結的社會中謀求生存,在夾縫裡頑強地抗爭著。孩子,生命之路可能還有轉折呢,我們在泥林小道上拚命的行走,也能會聞到薰衣草的香味。」我寬慰他,「《高老頭》時代的巴黎距今已經一百多年了,曾經的拉斯蒂涅們都找到自己的位置,甚至喝上了下午茶。至於你擔憂的那些,我們不得而知。不過魯迅先生曾說,『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當你敢於直面慘淡人生的那一刻,你就是一個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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