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賣桃---小小說

大姨賣桃

（韓濤）

大姨，是一個能幹的農村婦女，養育了六個孩子（五男一女），其中三個大學生，那年那月連生活都很拮据的農村，這也算作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一面，所以大姨一家在當地堪稱「楷模」，一直被很多家庭當作「模範」。

三表兄當年已經考上了中專，因為身體原因未去上學，在家務農，成了家裡的「頂樑柱",承包了幾百畝荒山，在荒山上廣種杏子、桃子，然後再就地把桃子嫁接在杏樹上，每年五月份，大量杏桃上市，這種水果口味與眾不同，這些杏桃，某種程度上說，供養了三個大學生。

最難忘的就是當年，大姨拉著架子車，走20多里公路，從陝西商南邊境，到河南西峽邊境的西坪鎮賣杏桃，一大早拉一架子車桃，車上放著六七個大大的竹籃，裡面盛滿了剛剛摘下的新鮮的、亮麗的鮮杏桃，這種鮮桃咬一口，汁水豐富，甜甜的，略帶點酸，有桃子的蜜汁味，有成熟杏子的微酸味，堪稱水果中的一絕。開始賣的時候能很快賣完----獨此一家，人們嘗鮮，能形成銷量，競爭不大，但時間久了，畢竟小鎮上的人口很少，賣得也就慢一些，頭天賣不完，就拉到西坪家中院里，第二天再賣，當時正在讀書的我，邊享受這美味的同時，邊對大姨說，大姨，人家水果販子要批發你的水果，你便宜點批發給人家，讓人家也賺點錢嘛？

大姨說，我才不呢，他們那哪是賺一點啊，我值2塊錢一斤的桃子，他要五毛批了去，我吃啥喝啥啊，我這桃子這周圍都沒有，都沒有我的這個桃子好吃，這桃子就值那麼多錢，我要是便宜處理了，批發了，對不起我和家紅（三表兄乳名--筆者注）費得那些個功夫，賣不完，爛掉倒掉都行，我不能便宜賤賣了......

這似乎也是很有道理的啊，但我還是不甘心，嘗試著說服說服大姨：大姨，你看，是這樣啊，你把桃子便宜點批發給人家，你騰出時間再去做點別的，比如，賣點韭菜啊、西紅柿啊，打個時間差，不也是多一份收入嘛？

大姨說，是啊，你說的對，但這段時間，我主要就是賣桃的，反正這個季節賣個桃子打發個時間，有時隨時從地里起點菜捎帶著賣賣，別的又沒有啥子要緊事，我慢慢賣吧......

有幾次，大姨未賣掉的杏桃，第二第三天又逢上連陰雨，兩個半籃子的杏桃都爛掉掉埋在院里樹下，母親心痛的搖著頭，大姨卻哈哈一笑，沒啥，坡上還多著呢......

時間一晃過去了20年。

這20年內，當地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原先村落里低矮的瓦房變成了小洋樓，好多家都買起了小轎車，年輕人都跑到城裡了，村子里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像大姨一樣的老人和孩子們，大部分田地都沒人種了，甚至還長滿了雜草。大姨也由以前那個身強力壯的農村婦女變的臉上布滿了褶子，家的桃樹長的快有盆子那麼粗，樹榦上布滿了老繭，葉子也總打捲兒生蟲，桃子成色也沒有當年的漂亮了，樹下成了一片綠蔭，種下的青菜也不怎麼生長，大姨的經濟來源幾乎快被斷送完了。

老表們都勸說她把桃樹砍了，大姨卻說這些樹就跟你們一樣，像從小撫養大的孩子，砍了叫人心疼，還嘮叨著他們忘記了當年上學的學費都是拿它結的桃子換來的。

又一個開春的季節，大姨去城裡看望孫子，大姨夫在家看家。等大姨從城裡返回的時候，一片桃林被大姨夫拿油鋸砍了個精光，大姨瘋跑到地里，抱著桃樹大哭了一場，回來把大姨夫罵個狗血噴頭，一個月都沒和大姨夫說話。

這一個月內大姨整天忙碌，剛好趕上農村嫁接樹木的季節，大姨從老桃樹上剪下紙條，用黃泥巴包好接插處，放在盆子里用水養著。每天吃過飯，她就一個人帶著嫁接工具，上旁邊的另外一塊地里去了，那裡有很多她平時育下的小桃樹，她把從老樹上剪下來的紙條，一根一根嫁接在這些小樹上，然後重找個合適的地方栽下，就這樣大姨一個人整整忙了一個月，這一個月她只回家自己做飯吃，只和桃樹說話。

一個月慌慌張張過去了，大姨丟了一片桃林，換來了一個桃園。

在接下來的兩年內，年年賣桃子的老攤位上不見了大姨的身影。田地里，新種下的桃樹在她精心照料下慢慢長大了，她不僅有開闢了一塊地，原先被砍掉的那塊地她又重新在上了新嫁接的桃樹。

兩塊地練成了一大片，年節剛過沒幾天，氣溫稍微回暖，一場春雨過後，桃林里便換髮了新的生機。桃花打開了花苞，花苞閃出珍珠般的亮蕊。桃花開了，滿園裡奼紫嫣紅，遠遠望去，漫山遍野，繽紛如畫，好像天上落下的一大片朝霞，把一座座山頭都裝扮成了粉紅色，隨著山嶺起伏，形成了一條巨大的粉紅色飄帶。桃花色彩艷麗，花姿優美，有粉紅的，深紅的，淺紫的，在青翠欲滴的綠葉映襯下，更顯得鮮艷嬌美。桃花留住了細雨，細雨流入桃花的枝上、葉上、花蕊里，散發出來的陣陣清香，沁人心脾。鑽入你的鼻孔，撲進你的心裡，饞得你大口大口地吸氣。忽而，微風吹拂，桃花像一隻只蝴蝶在空中一躲一閃地跳躍，小雨點落在「粉蝶」的「翅膀」上，粉蝶又成了一隻只小船，裝滿了晶瑩剔透的珍珠，偏偏起舞，叫人暇接，意醉神迷。

偏僻寧靜的小山村裡突然熱鬧起來了，一輛輛小轎車慕名而來，車裡的年輕人穿著光鮮亮麗的衣服，帶著墨鏡，喝著礦泉水，不時地到村口打聽著桃林的位置。順著熱情好客的相親們手指向的方向，他們找到了大姨的桃園。

桃樹下，各色各樣的面孔，花花綠綠的服飾，男男女女、老人小孩兒，都爭相鑽進花叢中拍照留念，一個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人來的多了，大姨天天都要到地里看桃園，好多人得知她就是園主人，都爭著跟他合影，她總是樂呵呵的接受人家的邀請。有些時候她還要給來玩的人們提供熱水，甚至是熬粥給他們喝。村裡的人看到這番景象，都開始慢慢在地邊上支起了小攤，賣些冷飲和家鄉小吃，生意還相當紅火。家裡人都勸大姨也賣點東西，貼補家用，大姨卻說這些都是自家家裡種的樹，人家來看看花，照照相，渴了給碗水喝，額了給碗粥吃多正常，收錢顯得外氣。

桃子成熟的季節，來的人更多了，他們走進園子里，自己動手採摘，在園子里吃飽了也沒人管，有的還大包小包的裝，大姨看著他們高興的樣子總是樂呵呵的笑。一味地不收錢，反倒讓一些人感到不好意思，有些人開始試著多少給大姨一些零錢，一番推搡之後，大姨多少接點兒免免意思。時間一長，隨著人流量的增加，她一個人照看不過來，後來乾脆就形成了一個慣例，來一個人主動給她10塊錢，到林子里隨便吃，隨便摘。這一年下來，大姨收入了5000多塊，她高興地對子女們說，這要是擱以前，兩年也不可能賣這麼多錢。

一天，我在網上閑逛，無意間網頁上彈出了一條消息，題目叫做「暢遊百畝桃林，咀嚼娘的味道」，點開一看，大姨熟悉的面孔躍然網頁。內容寫的很真實，他描寫了大姨管理桃園的真實故事，細緻刻畫了品嘗桃子的滋味，甚至是把大姨那種善良、忠厚的母性表述的入木三分。看完之後，備受感動，立即收藏轉發，一時間，網上關於這篇文章流傳開來，大姨一下子成了當地的「網紅」。

元宵節前的一天，大姨家裡突然來了兩個外地年輕人，脖子上掛著相機，肩上扛著攝像機，到院里都開始對著大姨又是拍照，又是錄像，大姨在院子里掃地，一下被這種場面嚇懵了，趕緊把三老表叫了回來。一番交涉之後，才知道這兩人就是寫那篇文章的人，也是去年在林子里摘桃，喝大姨粥的人。他們此行來的目的是要訂購大姨的桃子，要求是不要讓大姨再把桃子賣給別人，他們全部收走，張嘴就要給大姨50000塊的定金，以後按出售的重量和高於當地市場價1塊錢的價格給錢，剩下的最後一次結清，一句話嚇得一家人倒吸一口冷氣，咋也想不通桃子竟然能賣這麼多錢。

糊裡糊塗的交完錢走人後，大姨開始頭疼了，頭疼的主要是因為不敢接這些錢，她也從來沒有一下子見過這麼多錢。這一下子害的大姨天天晚上睡不著覺，總覺得這些錢來路不明一樣，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沒有眨眼，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就趕緊跑到一個在郵局上班的侄子那裡，把錢交給侄子，並且交代我不答應，誰也不能動這錢，說不定哪一天還要還給人家的。

接下來的兩個多月里，大姨天天憂心忡忡，想起這個事兒都覺得不靠譜，一邊在林子里干著活，一邊想著心事兒，她把再見到那兩個人該說的話都想好了，在腦子裡背的滾瓜爛熟。再有人來桃林里看桃花，大姨每天要給遊人們交代上百遍，不要扳斷了樹枝，別弄掉了花朵，有人掏錢買走了，弄掉了將來木法兒交代。

一晃到了桃子成熟的季節，一個晴朗的上午，村裡來了一輛集裝箱車，順著村裡的路徑直開到大姨家桃林不遠的地方，兩個熟悉的人從車上跳了下來。大姨看見后慌忙過去拉住人家的手，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話，非要現在就去給人家取錢，她說給的錢她一分都沒動。

兩個年輕人先是一臉驚詫，後來弄明白之後才鄭重其事地給大姨說，他們不是來要錢的，他們是來要桃子的，並且還要給大姨送錢的。大姨聽見之後，又懵了。一連幾天，大姨看著他們在林子里忙著摘桃子，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儘管兩個小夥子不住的叫她奶奶，她總在背地裡說現在哄人的人多，還不知道最後咋受罪呢。

一周之後，桃林被採摘空了，看著一籃子一籃子的又大又紅的桃子，被一稱一稱的裝進特製的紙箱，塞進車內，大姨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上。結算完了，兩個小夥子拿著剩下的36300塊錢，塞進大姨的手裡，大姨終於忍不住了，一個勁兒的擺手不要。

兩個小夥子在沒有辦法，只好坐下來給大姨細緻的解釋了一番，原來他們是在城裡做電商的，一次偶然的機會跟隨幾個朋友到大姨的桃園吃桃子，發現這裡的桃子味道特別好，也被大姨那種樸實、厚道的性格感染了，就萌生了在網上銷售桃子的念頭。他們先是檢驗了桃子的質量，策劃了一片文章，然後給大姨交了定金，接下來全部收購了大姨的桃子，並且還跟大姨說以後年年還要大姨的桃子，這一切都不是騙她的，這些錢也是大姨完全應該得的。

大姨徹底明白了，今年她的桃子一下子賣了86300，這白花花的票子確實是自己的，做夢也沒想到賣了一輩子桃，竟然一下子能賣這麼多錢。

村子了傳開了，鎮上的人來了，縣裡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市裡的電視台也來了。非要大姨對著鏡頭說兩句，大姨別的什麼也不會說，只是一個勁兒的擺手搖頭。送走了來來往往的人後，大姨拿出老表給她買的手機，輪番撥通了幾個兒女的電話，交代要星期天都回來一趟。

星期天一家人聚齊了，孩子們都回來了，院子里熱鬧極了，大姨忙著用柴鍋給孩子們做了最愛吃的酸菜乾飯，吃過飯後，大姨把大家叫在一起，從箱子里翻出了一個小黑包，一下子拿出了8沓兒錢，交給老大說，賣了一輩子桃也沒賣過這麼多錢，你們姊妹幾個都是賣桃的錢換的學費，只不過當時沒有現在的多。木想到你爹砍了樹爺，換來了樹孫，讓不值錢的桃變成了8萬多現金。我們老倆留下個零頭，剩下的你給娃子們分分，讓他們上學用。

最後，還不忘強調一句，別忘了咱家的桃樹，別忘了你們上學的錢都是桃子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