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香油
文丨徐之七 圖丨網路 徐之七
自從我離家去了外地，家裡的冰箱里就沒少過一樣東西——香油。
我小時候是最討厭吃香油的。因為不喜歡芝麻的香氣，所以對芝麻做出來的東西都有幾分厭煩之氣。香油這種東西，用炒熟的芝麻放入石磨中一圈一圈研磨出來，小時候路過香油坊我都要催著姥姥趕緊離開，太香太濃烈了，那種醇厚的滲入鼻孔的鼻毛里的每一柱香味都讓我渾身不自在。
小時候，姥姥家裡從來都不會斷了香油。姥爺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拿回家一玻璃瓶香油。用那種北方慣用的裝鮮牛奶的玻璃瓶裝著，橡膠蓋子塞上，外面再裹幾層保鮮膜，放在姥爺的手提包里裝回來。
姥姥做什麼菜都喜歡放點香油。尤其是我們家鄉的特色小吃——雞蛋茶。打2顆雞蛋到碗里，用筷子打的散散的，燒一壺滾燙的開水，壺嘴舉的高高的讓開水傾注而下，碗里的雞蛋隨著開水的注入一下子開出了花，甚是好看。滿滿一碗雞蛋花喝下去特別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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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雞蛋花做好之後，姥姥都會往碗里滴幾滴香油。滴了香油的雞蛋茶，破壞了雞蛋原有的味道，我是從來不喝的。
每一次姥姥給我做雞蛋茶的時候，我都特意囑咐不要放香油。姥姥都會說：吃香油是去火的，怎麼可以不吃!要吃！耍賴威脅姥姥說那我不喝了。沒辦法，姥姥再重新給我做一碗，喝著沒放香油的雞蛋茶，特別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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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不僅做菜要放香油，就連我從小最愛吃的一道美味——速食麵，她都要滴上幾滴香油。放了香油的速食麵，甭管原本是紅燒牛肉味、香菇燉雞味、香辣牛肉味還是五香排骨味，在滴上香油的一瞬間，整碗面就只散發出一種濃厚的鄉村味道——香油味。只要一滴，香油以其獨特的滲透式濃烈芝麻油香，便可覆蓋任何菜式原本的味道，尤其是原本就清新脫俗的速食麵的誘人香氣。簡直就是黑暗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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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經常趁我不注意偷偷在速食麵上滴上幾滴香油。以我對香油及其敏感的味蕾和嗅覺，只要坐在飯桌前，我就能知道碗中有沒有放香油。放了香油的速食麵，口感大打折扣，用戶體驗為零，吃了覺得委屈，不吃覺得可惜。後來在和姥姥的香油對抗的日子裡，我練就了一身讓姥姥無計可施的絕技——站在姥姥身邊監督她給我煮速食麵。她每操作一步，我都急切的說：不要放香油！
小時候覺得，不加香油的紅燒牛肉速食麵簡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味。那時候姥姥家孩子比較多，每人一碗速食麵,捧著自己不加香油的速食麵和哥哥姐姐們加了香油的速食麵做對比，覺得自己的速食麵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速食麵。而姥姥總是在背後像個陀螺似的跟著我說：不吃香油要上火，你就是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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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姥姥家，香油簡直是萬能的。上火要吃香油，爛嘴要吃香油，便秘要吃香油，口腔潰瘍要吃香油，耳朵里進了小飛蟲也要滴香油......香油是姥姥的神器，專治我們的各種不服。
香油還是姥姥家互通往來的送禮佳品。每一次有貴客來訪，姥姥都要親自做一碗雞蛋茶，滴上一層香油，親親切切的端到訪友面前。走的時候還會送上一玻璃瓶香油。
舅舅和小姨們家的香油也是姥姥管轄的地帶，每一次姥爺帶新香油回家，都會詢問大家的香油有沒有告急，如果誰家的香油吃完了，姥爺第二天就會多帶一瓶香油回來。家裡從長輩到小孩子，都是姥姥姥爺的香油養大的孩子。
我總以為，那一瓶一瓶沉甸甸的香油，就是姥姥姥爺守護孩子的萬能鑰匙。每一家都要有一瓶香油，這樣，他們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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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學以後，可能因為水土不服，我經常上火，打電話給姥姥聊天的時候無意間說出來老是便秘，姥姥急急的催促我多喝水。後來放假回家，放下行李就奔姥姥家去，還沒進門，就聞到了雞蛋茶的味道，當然還有那股濃烈刺鼻的芝麻油味。
飯桌上，一瓶小小的香油用保鮮膜裹了一層又一層，瓶口用紅線纏了一圈又一圈。是給我的。我不要，發脾氣，姥姥勸了幾天我才裝進行李箱里。
後來，我知道，姥姥自從接了我的電話就開始盤算著我放假回家的日子，早早的去買好香油，裹好裝袋，走的時候讓我帶回學校用熱水沖泡香油加冰糖，說可以治療上火便秘。
從此以後，我只要放假回家，走的時候都會被姥姥塞上一瓶香油。
後來我給姥姥打電話再也不敢說自己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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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后的每一年回家，姥姥準備的香油變成了大桶裝。
我說不要，她都會很擔心的看著我：上火了怎麼辦呢，那邊吃的那麼辣，沒有香油怎麼行呢。
每次打電話給她 ，她都會問有沒有上火，有沒有好好吃香油，不可以吃太多辣椒......
10年前的那個電話，我說我在學校上火了，姥姥記到了現在，她認為我可能經常在上火，她覺得我永遠都不胖，她覺得我肯定沒有好好吃飯。
大學畢了業，就去了外地。每年回家的次數不超過2次。
每次回去，姥姥都要給我做幾天雞蛋茶。我照例跑去給她說不要放香油哦！
有一次我路過廚房，聽到姥姥小聲跟小姨說：留一碗，磕一個雞蛋倒點香油進去再放點冰糖再沖熱水，維維吃不出來.....
原來，我以前給姥姥說不放香油，她還是偷偷的給我放了，想盡辦法讓我吃，用一種不讓我察覺的方式......
後來那天，姥姥高高興興的端出來那一碗雞蛋茶的時候跟我說：放心吧沒有放香油。
眼淚早已模糊了雙眼，忍著淚水一口一口喝光。跑去洗手間大哭了一場。
從此以後她給我準備的香油，我都統統收下。我知道，只有這樣她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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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八十七歲了。
她不懂什麼醫學常識，也不懂什麼科學規律。在她小小的身體里，裝的就是讓整個家裡面的孩子都健健康康的心。那顆跳動了八十七年還依然充滿能量的心。
每一次回家，看到她的白髮，心裡都隱隱後悔，後悔去了這麼遠的地方照顧不到她。她總會摸摸我的手，拉我坐在床邊說：你不可以不吃飯，會餓壞的，不可以減肥......
十年後的我。獨自一人，身處異地。
經常不按時吃飯，為了減肥，晚飯不吃。暴飲暴食，得了胃病。總是想著辦法折騰自己。
有一次，給姥姥打電話很久沒人接，一直打一直沒人接，心裡害怕打給舅舅們，得知姥姥去了小姨家，揪著的心終於放下來，給小姨發視頻，鏡頭一打開看到姥姥后就忍不住的流眼淚，無法想象沒有姥姥我會怎麼辦。姥姥看到我哭她也偷偷的抹眼淚，開口就問：乖乖，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從那以後，每次下班回到家晚了都學著姥姥的樣子，給自己做一碗雞蛋茶，沖開了花的雞蛋像夏日裡盛開的梔子花，白白的黃黃的，熱氣撲鼻，打開冰箱，拿出姥姥的香油，滴上幾滴。
冰箱里有2桶香油，裹得嚴嚴實實的還沒有吃完，我知道，這次回去，姥姥肯定又會給我準備香油。
再也不討厭香油的味道，因為，它是姥姥的味道。濃濃的，香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