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鬼前妻

文/子魚

晚秋夜裡做夢,夢見了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這個女人穿得破衣爛衫,領著一個同樣穿得破衣爛衫的孩子,女人凄楚地看著她,在朦朧的薄霧中若隱若現。

她醒了后自己嘀咕,這是誰呢?沒見過這個人啊,她那麼看著我,好像有事要求我?

老耽挪挪身子,天光還沒亮,老耽這兩年瘦了,後背上骨架嶙峋,被子蓋著他都沒氣勢。他沒轉頭,迷迷糊糊地問,「你叨咕什麼呢?」

「我做了個夢,夢裡一個梳倆大辮子的女人,領著個小女孩,穿得特別破,一直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好像有話說。」

「梳倆大辮子?」老耽轉過臉來,看著晚秋。

「嗯,倆大辮子,不過辮子毛毛燥燥的,臉也灰,好像挺慘的。」

「倆大辮子......那小女孩多大?」

「一兩歲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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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耽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她們可能是我那死去的老婆和閨女.......」

「啊?」晚秋驚叫,「你死去那老婆,她來找我幹什麼?!」

晚秋坐了起來,窗外霧蒙蒙,一輪弦月掛在山頭,鄰居家的大公雞「哦哦哦」一聲鳴叫,冷,她趕緊又躺到被窩裡了。

「我感覺是,我那個老婆就是倆大辮子,小孩子死去的時候也是一歲多,剛會走路。」

「那她為什麼給我託夢不給你託夢啊,我又不認識她。」

「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她還怪我吧......或者不敢給我托,她死後他們家人沒少折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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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耽的前妻劉金英,死於自殺。那是三十年前,劉金英嫁給老耽,進門沒多久就懷孕了,一年後生下一個小女孩。全家都挺高興的,可是那個小女孩到一歲的時候,忽然得了一種怪病,吃飯就吐,只能吃流食,後來就只給喂稀粥和羊奶,那孩子還是在半年後就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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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女兒的劉金英,一直沒緩過神來,經常哭,身體日漸消瘦,精神也漸漸萎靡。婆婆看這個樣子,就有點埋怨她,有一次說了句重話:那個小要賬鬼就是來要賬的,你還天天惦記她幹什麼,你就該忘了她,趕緊給我家再生個大孫子。現在為了那麼個要賬的,家裡也不管,地下也不管,就這麼哭,想把我們也都哭死啊?

劉金英不愛聽這話,什麼叫小要賬鬼?這是奶奶該說孫女兒的話么?她就跟婆婆吵了幾句嘴,晚上跟老耽說,指望老耽安慰自己幾句,結果老耽不但沒安慰她,還說了她幾句,說她不該跟他媽頂嘴,他媽說得也沒錯。

她就越想越生氣,覺得這家人都太涼心涼肺了,怎麼都這麼無情呢,一賭氣第二天就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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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金英一死,這可了不得了。老耽當年是親自拿著根荊條去劉家報的喪,到劉家一進門,事情一說,荊條沒用上,兩個大舅子就一人給了他一個大嘴巴。

丈人丈母娘,呼啦啦一群人呼嘯著趕到劉家,一看已經死去的劉金英,又是一頓發泄,這群人掄起院里的鐵鍬鐵鎬大耙子,就把老耽家砸了個稀巴爛。

老耽新買的一架穿衣鏡,大舅子一鐵鍬拍下去,砸碎了,新買的一口五斗櫃,老丈人一鐵鎬刨下去,豁出個大窟窿。

劉金英的媽拽著老耽的媽哭了個地動山搖,把老耽媽都快搖散了。

最後,劉家人要求老耽父母跪在劉金英靈前懺悔賠罪,還要求老耽大發送三天,把排場都擺得足足的了,才同意下葬。

按照現在的說法來看,這個劉金英就是典型的產後抑鬱症。一直情緒不大好,又遭逢女兒變故,婆婆的幾句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劉金英一時想不開,就自殺了。

老耽辦這場喪事,幾乎是傷了筋骨,被砸的,被毀的,加之三天開銷,把家底都掏了個空。關鍵是從此在人前都抬不起頭來了,他家成了虐待兒媳婦致死的典型,形象一落千丈。

打了兩年光棍,直到遇到晚秋,才又慢慢把日子過起來。

晚秋是個老姑娘嫁給老耽,就是長得矮點,人很善良。

晚秋進門,公公婆婆那是一句重話也沒敢說過,就怕再把兒媳婦刺激死了,這不得不感謝劉金英。

老耽家人很少提劉金英,劉金英是個忌諱,只知道她當年是單獨葬著的,因為無所出,不許入祖墳,這個劉家人也沒意見,葬在了老耽家祖墳的對面山上。

劉金英死後七八年,鎮上修公路,正好遇見她的墳,墳就被平了。後來老耽的父母和劉金英的父母都雙雙過世,從此以後也沒人去上香火。

「可能是她在那邊太窮了,沒人燒紙,給你託夢。」老耽說。

「可能吧,她可能知道我心善,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晚秋有點自作多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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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個月就是清明節,老耽和晚秋去給祖宗上墳,順便多買了一份紙和貢品。

給祖宗們點上香,老耽就去給劉金英燒紙,他在祖墳外的一棵樹下畫個圈兒,開始招呼劉金英:金英子,你到這來取錢吧,聽說你給倩倩媽託夢,說是太苦......也肯定是太苦了,你的墳都找不到了,也沒人給你送錢,這事賴我......你說你當年也是氣性太大,怎麼就那麼幾句話就死了呢........」

老耽說著說著就要哭,晚秋這心裡這不是滋味兒。這雖說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這麼當著她的面懷念前妻,也是有點醋意。

她一把把老耽扯過來:「去,你去給爸媽燒紙,我來給劉金英燒。」

她把老耽推到父母墳前,把老耽手裡的紙錢拽過來,老耽剛要哭出來就被憋回去了。

晚秋拿著紙錢就給劉金英燒,燒一張念叨一句:「劉金英,你上這來取錢吧,這是我給你準備的,你既然給我託夢,肯定也知道我是誰了,你放心吧,以後逢年過節,我都給你送錢,你給自己買兩身好衣服,給那孩子也穿好點,你們兩個也太可憐了......」說著說著晚秋也要哭。

她一心想,我哭一個不認識的前妻算什麼啊,但一想自己這麼些年的不容易,也有點心酸,又接著說:「你是一死了之啦,可把這一大家子都留給我了,你都不知道這些年過得有多艱難啊,先是攢錢蓋房子,又把兩個老的都伺候死了,然後供兩個孩子上學,大的在工廠當工人了,小的妹妹考上公務員了,也有了小孩子了,一晃眼,我也老啦。」

她嘮嘮叨叨還說了不少話,一大把紙錢燒完,煙灰裊裊上升,直飄入湛藍的天里。

她回頭看老耽,老耽的紙燒完了,正往父母的墳頭填土,父母的飯桌子也有點歪了,老耽拿石頭墊了墊。

回家的路上,晚秋說,你說劉金英能收到錢嗎?

老耽說,估計能,她可以從對面山上過來,鬼是想到哪就到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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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年三十,又要上墳,老耽家鄉風俗,得把祖宗供完了再回家吃飯,老耽領著兒子女兒好幾個去上墳。

晚秋又拿著一沓子紙去旁邊的樹下畫圈兒燒,女兒倩倩的孩子菁菁也跑過來:「姥姥,你給誰燒紙?」

「給你另一個姥姥,她帶著個小寶寶,很可憐,沒錢花,要不你也給她燒幾張吧。」

那小女孩子一下子就跪在地下了,一張一張燒起來,「我姥姥讓我管你叫姥姥,我就管你叫姥姥吧,你在天上要開開心心的,帶好你的小寶寶,要給她買好吃的,對了,不要買薯條,薯條是垃圾食品,要是實在想吃,就一個月吃一次。」

這孩子學著大人的樣子,有模有樣的,但一席話,還是把一家人都逗樂了。孩子就是孩子啊。

那紙灰好像有靈性,聽了非常高興,打著捲兒地往上飛,在空著跳著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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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回家小菁菁就發燒了,大過年的吃不下去飯,蔫巴巴地哼唧,菁菁奶奶一聽說小菁菁去了墳地,電話里直埋怨晚秋,說你這個姥姥真是啥也不懂啊,怎麼能讓小孩子去墳地呢,那是臟地方,會撞客的。

晚秋是真不懂這些,好在菁菁燒了半天也就好了,照樣活蹦亂跳。

過了年,菁菁的學校開學,轉眼草長鶯飛,春日漸暖,大白鴨又嘎嘎嘎地下了河。

幼兒園組織春遊,說是要去青蘿山,菁菁好幾天前就開始準備,到超市買薯片點心棒棒糖,說是要給小朋友們分。

倩倩特意買了粉紅色的蟲蟲鞋,給菁菁爬山用。誰成想,到了春遊那一天,母女兩個起了個大早,也沒趕上學校的班車。

一出門,通往學校那條路,被堵住了,出了車禍,馬路上人聲鼎沸,上班上學的,個個急得都要蹦起來。

倩倩前後左右看看,趁著後面沒堵死,趕緊掉頭打算繞路去學校,誰知道剛繞到另一條路上,車子突然熄火了,死活打不著。

給菁菁爸打電話,菁菁爸跟領導下鄉了,找了個朋友過來修車,一磨蹭就磨蹭了一個小時,這時候幼兒園的班車已經出發了。

菁菁在車裡急得直哭。等到朋友趕到現場,車子一下子就打著了,根本沒毛病。

青蘿山去不成了,倩倩只好把菁菁帶回城郊姥姥家,到姥姥家菁菁還在哭,捧著媽媽的手機看,手機里都是群里家長們的現場直播。

一會兒吃零食了,一會兒又合影了。

菁菁蔫巴地一句話也不說,晚秋做了最好吃的紅燒肉,也沒見菁菁吃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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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都犯邪,好像就成心讓我們去不成似的,怎麼走怎麼過不去。」

「去不成就去不成,又不是去參加高考,上不了考場就耽誤前程,跟姥姥待一天也挺好的。」晚秋這麼說。

菁菁一聽,又把小嘴撅起來:「跟你待著怎麼有去青蘿山好玩,你又不會變蝴蝶!」

正在這時,倩倩「啊呀」一聲,直接跌坐在沙發上。

「幼兒園出事了,大巴車返城的時候,從山路上翻下了山溝。」

群里沒去的家長都在群里炸鍋了,哭的,喊的,祈福的。各路家長都趕往現場。

沒一會兒,菁菁爸的電話打過來,說你們沒事吧?

倩倩說,我們根本沒去成。

菁菁爸在電話里舒了一口氣,說,嚇死我了,腿都軟了。

倩倩也是一身冷汗,她說看來這真是天意啊,今天早晨這麼邪門兒,這是老天爺保佑。

晚秋和老耽也念了一百聲佛,一家人都為那一車的孩子家長揪心。

到了晚上,新聞出來了,xx幼兒園組織春遊,大巴車翻下山溝,造成兒童死亡一人,家長死亡一人,總共受傷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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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晚秋又做了個夢,凈白的月亮地下,一對母女款款地看著她笑,那女人梳著兩條光滑的大辮子,穿得整整齊齊,那小孩子也穿著漂亮的新衣服。

氣氛還是那麼清冷,可是人不是可憐凄楚的了。

晚秋一激靈,醒了,她坐起來,窗外一陣風響,一個狗食盆子被吹得打了個轉兒。

她把老耽搖醒,告訴老耽,我知道是誰救了咱家菁菁了。

誰?

是劉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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