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 死亡

多夢,既使是中午小憩,也會做夢。有段時間,大約三分之一的夢,竟與死亡有關:有時是穿過長長的、幽深的隧道,抬著棺材,涉著淺淺的水,水卻沒有聲音,和父親,間或還有逝去的爺爺;有時是掩埋,看著一具具棺槨,被撲嗽嗽的泥土蓋上,曾經鮮活的生命被永久的遺棄。只剩下一堆黃土,孤獨地隆起;更多時,是與逝去的親友相聚,絕不是現在住的房舍,是在他們曾居的老屋,盤腿坐在炕上,談天說地。

據人講,夢到逝去的親人,親人們不會說話,更不會笑。但在我的夢裡,他們和活著時一樣說話,一樣笑得燦爛。也有人說,夢裡天上是沒有太陽的,下意識地抬頭去尋找。醒來時,卻沒有記清看沒看到太陽,只記得夢裡的天氣很晴朗,絕對不是陰雲滿天。

有關死亡的事,逝去的親人,一個個、一段段回到夢裡。那段時間對自己存滿了疑惑,為什麼會這樣呢?會不會自己出了什麼問題。可能是性格中有著憂鬱的因子,也許是長期讀書形成的偏於悲觀的傾向,或許只是童年時生病時記憶的殘留?那時消炎藥短缺而昂貴,我的肺炎時好時犯,高燒就成為我最長久的童伴。高燒時,覺得身體象一片羽毛,輕飄飄浮在空中,無掛無礙,回視炕上,彷彿還有一個被病症所困,寂靜無聲的自己。 那是我對死亡最早的感覺嗎?在那個年齡,應該還不會對死亡有所認識吧,為什麼在將近知天命的年齡,兒時的感覺又回到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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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貼近死亡的一次,是奶奶的死。或許是迴光返照吧,早晨的她面色恢復了些許紅潤,靠在枕頭上,看著圍坐的親人。「喝水」,她說,我扶起她,讓她靠在我懷裡,姑父把水杯輕輕地抵在她唇邊,她微微一啜,「咕嘟」一聲,頭猛地向後一靠。就像一片鴻毛,生命瞬間飛離了她的身體,遺下她枯瘦的軀體。

送別爺爺,是在殯儀館。高聳的煙囪幾陣白煙之後,我張開小小的紅布口袋,工作人員用簸箕將骨灰鏟起,一下一下倒入袋中。骨灰就像碎紙片,慘白而輕薄,發出細微的擦擦聲。只裝了淺淺的袋底,托起來輕得讓人忽略它的存在。

也夢到過自己的死,是在水中,水逐漸漫上,淹沒嘴,蓋住鼻子,說不出話,不能呼吸,身體中有什麼在逐漸融解、擴散、飛離。當水漫上耳簾,即將蓋住眼球時,驀然驚覺:我是要死了嗎?瞬間醒來,後背浸滿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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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夢到死都是一種恐懼。想起金聖嘆臨刑時的從容,我還得再出一身冷汗。據說他在刑場被砍頭時,兩耳都塞了一個紙團。刀起頭落,兩個紙團滾出來,一張上寫的是「好」,一張紙寫的是「疼」,真正是把戲謔堅持到底。聖嘆真可嘆,能在死前還如此從容,想到如何逗樂看客,比起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豪氣還要高上一籌。比起視死如歸的好漢來,我則又等而下之,等之等外了。

死的可怕,就在它的不確定。先賢孔子都說「未知生焉知死」。東方文化中,對於死是忌諱的、迴避的,不象歐美有死亡研究,從小就開始死亡教育。中國人從小被訓導要敬仰生命、熱愛生命,西方則被引導要尊重死亡、冷靜看待死亡。看起來殊途同歸,生活實踐卻大有不同。西方對於生命的認識偏於冷色,基督教就認為人生來就有原罪,起因是始祖亞當摘了伊甸園中那隻知善惡的蘋果。西方的神最後都是要死的,希臘奧林匹亞山上的諸神就在不斷更新換代,耶穌最後也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佛陀最終也要涅磐。東方文化中好人都能升天成神成仙,做了神仙,就都長生不死。

很想成為東方的神,秦始皇就這樣想過,其他不少人肯定也這樣想過,但他們都死了。何況現代社會,成神己無可能。想一想,絕大多數人也沒有資格當神,只能老老實實做人。作為人,有一件事就相當確定,生了就要死,確定無疑。在出生后的某一個時間點,人隨時都會死亡。在可以預判的時間段內,人必定會死亡,比任何事情都確定無疑。既然生了就要死,怕不怕死都無關結局,也無需恐懼。

死時的感覺,西方人有很深入的研究,但都是進入過瀕死狀態的人的回憶,既然能回憶過去那現在還是活人,說法可能就未必靠得住。不少科學家也在力圖證明人死之後靈魂的存在,用上了最新的量子等物理理論去解釋,採用最先進的攝像器材去捕捉,可惜目前還沒有能夠服眾的說法。或許他們的結論還不如孔子來得明白。

《孔子家語·致思第八》說「子貢問於孔子曰:死者有知乎?將無知乎?子曰:吾欲言死之有知,將恐孝子順孫妨生以送死;吾欲言死之無知,將恐不孝之子棄其親而不葬.賜不欲知死者有知與無知,非今之急,后自知之.」子貢所問無非是一句話:「老師,人死以後,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了呢?還是會知道些什麼?」也就是說,究竟有沒有鬼魂。對於這個問題,聖人孔子也覺得很無奈:「子貢呀!這個事情,你讓我怎麼說呢!如果我說有,就怕有人因為死者而妨害到生者;如果我說什麼也沒有,可能就有人棄其親屍而不葬了。子貢啊,死者有知與無知這件事情,不著急的,你還年輕,到時侯你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孔子這樣回答,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想告訴子貢。資質象我,及不上聖人萬一,這樣的問題想破頭也不會想明白,也就不會去想。以目前進展看,關於死亡、魂靈的研究,在我有生之年也不太可能得出人人認可的結論。死的感覺,死後有知無知之類的事,只得遵從先賢教誨,去自己體會了。怕的是死後無知,自己都沒有體會到,更怕的是死後有知,卻無法開口說給別人。

死與生一樣都是大事情,死是生命的盡頭,有了死的寂靜,才能顯出生的絢爛。傳統文化中有事死如事生的習俗,是如待對待他人的死。其實,如何對待自己的死更關鍵。在這件事上,死後的事我們管不著,管得著的只有我們如何生。以有涯之生干出幾件造福人類的大事,固然是好的,干不出來,做幾件身邊人高興的事,也不錯,再不行就照顧好自己,不給別人添麻煩、增煩惱,也還說得過去。要是自殘自賤,甚至去損人害人,那就是生不如死了。

關於死亡的夢,時刻提醒我生命的絢爛、生命的有涯。只是不知道,果真死後有知,是不是也會做夢,夢到生的快樂!

作者簡介

簡介:王軼智:河北張北人。一個不成才的讀書人,一個半吊子教書匠,一個難入列的公務員。曾任尚義小蒜溝中學教師、副校長,尚義縣委辦綜合科科長、研究室副主任。現供職張家口市能源局。在《紅旗文摘》、《中國發展觀察》等雜誌發表文章10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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