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產階級和上流社會,隔著一條項鏈的距離

我想大家都學過莫泊桑的《項鏈》,生長在小職員家庭里的瑪蒂爾德,為了出席那雲集上流社會大人物的舞會,向自己的朋友借了一條項鏈,瑪蒂爾德成為舞會中的焦點。

意外的是,上帝卻和她開了個玩笑:在回家的路上,借來的項鏈丟失了,而且項鏈的價格還異常的「昂貴」。擺在瑪蒂爾德的道路有很過條: ①向朋友說明情況。這應該是一條很明智的路。②賴賬,買一個地攤貨冒充,然後賴帳打官司,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瑪蒂爾德卻選擇了最艱辛,最讓人難以接受也最偉大的方式:買項鏈,還項鏈。可謂一夜「風流」,十年心酸。

那麼莫泊桑到底在諷刺什麼呢?

大多數人還沒有到高級社交場上露臉,享受一下受人關注的虛榮的境界吧。當然,瑪蒂爾德還是不錯的,誠實地承擔著虛榮的代價。階級的分野,不是輕易可以逾越的。如果有逾越的衝動,那就已經受到奴役了。

跨越階層的鴻溝,完成階級轉換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實際上,人們追捧上流社會或者想象中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背後,是對生活在上流社會中人的羨慕。換言之,瑪蒂爾德即使戴著是真的項鏈,也會被人竊竊私語中議論是假的,是借來的,因為她是中產階級,而部長夫人,即使戴著假的,也沒人會去不識相的鑒定它的真偽。

甚至,如果更高階層的貴婦,比如王妃戴著假鑽石項鏈出席皇室晚宴,可能假項鏈一下子身價百倍,照樣有大批人追隨之。

你在追求所謂的「美」的瞬間,就已經被上層輸出的價值觀俘獲了,你得到的只能是鎖鏈。這不僅僅包括女性,男性同樣如此,這不是個男女問題,這是個階級問題。

階級不僅僅與經濟和社會地位,精神和心理狀態有關。它不是開什麼車、住什麼房、去哪旅遊,更關乎我們如何感受、如何思考、如何行動。階層包含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決定之中。

如果遇到同樣一個問題,不同階層的人感受到的難度也會不同;面臨同樣的決策,不同階層的人對考慮因素重要程度的排序,都會受到階級的影響。階級也是我們看待自身和他人的角度,當我們覺得一個人特別優秀的時候,我們往往也已經暗暗判斷了他所處在的階級。從根本上來說,階級高低的核心,就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能多大程度體會到地位、權力和巔峰感。階級是一個連續的譜,除了位於兩端的富裕和貧窮,很大範疇里的人都可以說是中產階級。因此中產階級並不是一個,事實上它有很多個。在北上廣和三四線城市的人對於中產階層的定位就有這很大的差別。

美國人其實對中產這個詞也很多爭議,大致可以歸納成中產有三重定義:物質標準,生活狀態,精神文化。

物質標準就是房子車子等金錢條件,窮光蛋無法談中產,先吃飽再說。

生活狀態指的是社會地位、生活規律等。朝九晚五,工作穩定,收入體面,有可預見的未來規劃,有忙碌有休閑。很多中國人對這種狀態不以為然,但需要指出的是,中產階級最大的特徵就是穩定豐富,可預期。而一個國家如果大部分國民處於這個階層,國家相對就會處於平穩增長的社會狀態。所以大部分的國家都希望有這種龐大的中間階層,為的就是中產階級這種穩定有序,有忙有閑的心態。否則就是中了彩票,身家好幾千萬,也就是個暴發戶。並不是瞧不起這種幸運者,而是他們往往並未學會如何融入另一個不同的階層,會造成混亂。

精神文化有一些標籤式的內容,例如出海、極限、登山、度假……簡單歸納,就是中產階級已經開始超越物質上的門檻,而重視精神上的挑戰了。中產階級對於精神文化的追求,很大程度上是整個社會文化保持趣味的基準。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狀態,往往導致各個國家的中產階級普遍保守,階級的傳承變得困難的一個原因,是工作機會、收入水平的靈活性都增大了,這是一把雙刃劍。過去社會上「鐵飯碗」很多,工作變動的機會相對較少,收入水平也不太可能出現極大的波動,通常處於穩步上升的狀態。而如今工作與收入水平彈性增大的現實,在創造了更多機會的同時,也意味著更殘酷的競爭。便宜好用的物品越來越多,中產階級有了更多的途徑接觸到過去由上層階級獨享的消費,但他們生活最大的開銷——教育、醫療、住房,卻變得越來越貴。過去中產階級的標配是房、車、度假、以及足夠維持退休後生活的積累。對社會規則高度認可,對自身所處的狀態基本滿意,墨守成規,擔心改變,珍視已得的一切。向上突破很難,但可以通過和富人比財富來源正當性,和窮人比財富的田忌賽馬中,來獲得存在感。

所以,物質標準上的轉換容易完成,但生活和精神文化的階層身份轉化是很難逾越的門檻,《泰坦尼克》里就有這種場面的表現。中國現實社會中,爭議多多的「鳳凰男」、「孔雀女」,其實也是這個問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泰坦尼克》裡面的傑克,一張帥到爆的臉打底,換一身衣服,瞬間就從窮小子變成晚宴上談吐得體的青年才俊。如果你的臉不夠帥,就老實去多了解一些應有的生活品味和精神文化吧,傑克好歹是個畫家。

這群夾縫階層的社會新貴在奔波中搖擺掙扎,中產背後有著獨有的不安與不甘的困境。那就是在現在這個社會,國家的穩定和富足,取決於人民在維繫基本溫飽之外的消費能力。當一個人已經輕鬆的擁有了維繫自己生存的能力,卻還被更加美好的前景所誘惑,心甘情願向社會奉獻自己勞動力;當一個人已經明明已經可以有一個富足的生活,卻還認同消費主義對他的洗腦,試圖獲取那些超出自己負擔能力的享受而付出十倍的努力;那麼這個人,他的慾望不允許他停下腳步,他的能力卻又無法讓他享受生活。這樣的人,因為無法承受風險而最希望社會維繫穩定,又因為無法對抗慾望而不斷向社會貢獻勞力。他們創造了遠超於自身需要的財富,又無比認同社會灌輸給他們的理念。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既是國家富足的原因,又是社會穩定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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