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女兒生日的兩封家書

文|塗名

記得二十多年前,我離開家在漢壽一中讀高中的時候,我和爸爸經常書信往來,到了大學也最少一個月一封家信,這些家信爸爸一直留著。

2009年5月31日,邊坨周歲,爸爸打算買一些禮物,我說,現在的孩子物質上不缺乏而是過多,你每一年給邊坨寫封信吧。爸爸每年給邊坨的生日寫封家信,七歲就是七封家信。希望爸爸媽媽保重身體,與我們在人間相伴多一些時日,希望邊坨十八歲成年的時候,還有姥爺的家信,希望邊坨嫁人的時候,姥爺再來一封家信。因為這就是姥姥姥爺給邊坨最好的禮物,這就是我們一個家庭共同的回憶與記錄。

爸爸今年虛歲七十歲,他每天要接送哥哥的孩子上學,要陪著孩子做作業,哥哥嫂子在廣東辦廠很忙,孩子的事兒幾乎交給爸爸媽媽了。爸爸現在大概一年就寫這麼一篇文章,用拼音敲的,業務不熟練,需要一天多時間。

我每年也給邊坨寫一封家信,作為生日禮物。

邊坨的出生時間距離六一兒童節只差十二分鐘,所以,註定了,這是一個必須和小朋友分享的日子,每年我也會為兒童節忙前忙后的,內心很滿足,因為和孩子們一起過節。

祝福孩子們,願你們在自然中長大,自由長大,健康快樂。

姥爺寫給邊坨的7歲生日

(每年邊坨生日,姥爺會給邊坨寫篇文章,這是家書,這就是家人在邊坨成長路上送給邊坨的禮物。)

去年七月,邊邊和媽媽回常德,帶著姥爺和嫿嫿妹妹,一起去西藏玩了二十多天。兩姐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裡好快樂,好開心。看到她們無憂無慮,打打鬧鬧,蹦蹦跳跳,調皮搗蛋,天真活潑的可愛樣子,我心裡有一種特別幸福,愉快的感覺。

邊邊會玩,又會學習。每天畫畫練習雷打不動。本來在西藏遊玩挺累的,但她沒間斷一次。有一天我們走棧道轉比日神山,走得很累了,停下腳步就地坐下休息一會兒,邊邊向媽媽要出紙和筆認真地寫生,那十分投入的神情,勾描出的畫面,引起過往遊客駐足觀看,嘖嘖稱讚。

邊邊已經養成了做事認真,專心,堅持的好習慣,並小有成效。臨摹,寫生都挺好。她每天臨摹一幅,已累積成冊的水滸人物畫讓姥爺好生佩服。

邊邊的體力、耐力好。有次在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入口段爬山賞景,我和嫿嫿已覺疲勞不想再上,要原路返回。邊邊卻在媽媽的鼓勵下,勁頭十足地奮勇向上,直到登頂而返。回到旅社,仍精神飽滿。晚上照樣堅持練習畫畫。

邊坨的畫

倆姐妹合在一起,更調皮搗蛋。後來我們入住林芝八一鎮藏泊酒店,每次遊玩后回到賓館,她倆都不好好坐下來安靜休息一會兒,拿被單,枕套做道具,或圍在身上當裙子跳舞,或披在背上舞獅子,或蓋在頭上當婚紗舉辦婚禮。

她倆還喜歡玩水,未喝完的礦泉水瓶都用來裝自來水玩。常把衣服,地板弄濕。有次中午休息時我聽到衛生間嘩嘩水響,急忙跑去推門看到她倆正在洗臉槽里搞什麼,滿地是水,以為是在玩水,便大聲斥責批評她倆。誰知我沒批評到點子上,她們不是玩水,而是嫿嫿的衣服弄髒了,邊邊在幫妹妹洗衣服。倆個受了冤屈的小傢伙立即憤怒地大哭大叫向我開火,一個罵我是糟老頭,一個罵我是臭姥爺。這隻能怪我自己了,馬上向她們認錯:「好,好,我是糟老頭,臭姥爺,我認錯,向你們道歉。」這兩個小傢伙還得理不饒人,生我的氣,老半天不理我了呢。

姐妹倆合在一塊兒膽子大,名堂多。姐姐出點子,妹妹忙行動,常拿姥爺開心。今年正月初我們到廣東南社明清古村落玩累了坐下休息一會兒時,兩個小傢伙爬到我後背玩,把我的頭髮弄得立起來,搞得亂蓬蓬的。接著邊邊叫嫿嫿去弄點野花來插姥爺頭上。嫿嫿真不含糊,馬上弄來野花野草樹葉,一把栽在我頭上,她倆還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拍手哈哈大笑,讓遊客眼裡多出一道風景來,你說調皮不調皮。

兩姐妹和姥爺

和倆個孫子在一起沒有安靜的時候,但又有一種語言表達不盡的幸福快樂。彷彿自己都變年輕了許多。可是嫿嫿在湖南,邊邊住北京,聚少離多。轉眼又有半年沒見到我的邊邊了,常想得鼻子酸酸的。再過幾天是邊邊七歲生日,姥爺、姥姥祝邊邊生日快樂!嫿嫿祝姐姐生日快樂!

姥爺、姥姥

2015年5月26日

寫給邊坨的七歲

文/塗名

親愛的邊坨,時至今日,盤旋在一個中年婦女腦子裡的,還是亘古不變的一個問題:遇見你,是怎樣的奇迹。對相遇的敬畏,對生命的尊重,是我不敢胡亂造次的根源,也是我偶爾為這個社會操碎了心的根源。

好吧,談談這一年你上高等學府深造的事兒,是的,這一年,你終於告別了終日遊盪無所事事的生活,在那個號稱蒙台梭利的幼兒園,理論上是你喜歡啥就幹啥,有的埋頭研究數學,有的咿咿呀呀操一口流利的英語,大概只有你,永遠沉湎於各種手工,以至於在幼兒園的博士學位授予典禮上,你以一個純文盲的身份現身,以至於在你現在就讀的高等學府,你以中英文雙語文盲的身份現身。

我是多麼希望,你日進斗金般地搞定雙語,我是多麼希望,你很快就能喝著香檳與國際友人談笑風生,可你總是對廣字上頭的那一點不管不顧,非要把人家當成廠字,至於白、直、目等這些涉及到短橫線的字兒,你就更是不管不顧,短橫線隨便畫,裡頭愛畫多少條畫多少條,有一天,我終於忍無可忍地告訴你世界的真相,在文字世界里,那叫錯別字,一撇一捺都得老老實實照著來,人們的生活已經很辛苦了,尤其是北上廣一線城市的人,每天跟悶罐頭似得擠地鐵,好不容易炫富買輛名車,也沒法痛痛快快地開,河北廊坊都堵上了,更何況五環呢。人家沒有時間辨認你自行發明的一套漢字體系。

可是,親愛的邊坨,當我看到你每天6點50起床,10分鐘洗漱完畢(包括拉屎啥的,你的爸比至今對你拉屎時間太短耿耿於懷),25分鐘吃飯,然後背著空空的大書包和提著一個類似於鄉黨委書記的帆布包,急匆匆地出門,以你步行的速度,走到校車點要10分鐘(這還需要你不跟小鳥嘮嗑,不深情地凝視小草,不細細打量晨曦)。然後,你和你的同伴要在五環被堵上一會兒,如果一切順利,校車25分鐘到學校。

第一學期,我去聽了你們的課,我永遠記得那一幕,小小的你,在全英文的環境里,在語速快得令人髮指的美式英文環境,你沒有絲毫放棄自己的意思,既不自卑,也不妄自菲薄,你很專註,你很認真,壓根兒看不出你曾經是個文盲。那一刻,我只有內疚,內疚既然要把你送到雙語學校,為什麼不提前做一些準備,內疚自己對於你的每一步沒有任何事先的規劃,總是泥巴蘿蔔吃一節開一節。你做夢都在說英語,每天自己回家主動寫英文日記,你說你喜歡Morris,喜歡看她伸出舌頭舔鼻孔,喜歡她扭著屁股走路,喜歡看她穿長裙子露出乳溝,喜歡她每周末給你們好吃的,尤其是她自製的爆米花。有幾天,Morris回美國,你找出世界地圖說,Morris就在這裡吧。

邊坨和媽媽

你是個重感情的孩子,這點讓我大為光火。小時候你永遠是那個跟小夥伴分開時抱人大腿不放的,別人啥事沒有,就你執手相看淚眼,沒跟丫丫在一個學校,幾乎每周,你都嚷嚷著要去找丫丫,要知道,丫丫目前就讀的高等學府,那是朝陽一霸,哪有閑工夫跟你玩呢。記得剛開學那段,你回家跟我興奮的說:「麻麻,今天我又多了一個新朋友。」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你說,她跟別人去玩了。我知道,不是別人的問題,是你這姐妹兒忒不活泛,太死心眼。我只好高大上地你跟你聊天,談到了尼采、梵高、卡夫卡、海子,他們都是人群中的的弱者,生活的低能兒。他們擁有的,是徹底的孤獨。就像一個獨立運轉的小宇宙,宇宙夠空了吧?可是有無數的星球;星球夠多了吧?可是卻渺小如恆河沙粒;存在的畢竟存在,虛無的總是虛無。

孤獨是人類自省的需要,是人類對未知世界的迷惘,是對身外人事的擯棄和心中美好的靜守,又是對與他人相處而生的懷疑和絕望。人在其基本生存條件得以解決后,便自然轉向對心靈的關注。文明進程愈發達,人們對自身反觀的力度和深度就愈加達到一個新高度,人類的普遍孤獨就會愈演愈烈。

然後,你似乎不太糾結了,孤獨的時候看天,看小草,哎呀媽呀,關於雲,關於小草,關於風,關於屁的小詩一首接一首pia、pia的。

好吧,孩子,我記得這一年你的眼淚和歡笑,你哭得最傷心的兩次,一次是觸景生情,朵朵媽媽生了妹妹,你傷感地想到寄養在常德姥姥姥爺家的二餅,你愛二餅這我知道,但愛的程度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任何關於愛的心靈雞湯都抵不上我從你身上感受的,你是如此的記掛著二餅,我和你爹都差不多把它忘了,可你每次想起二餅總是淚眼婆娑。你捨不得與它分開,每次放假問你想去哪裡,你總是第一個說去常德看二餅。

第二次哭得傷心,竟然是為了一隻紙做的鳥,記得某天放學,你提著一個紙做的鳥籠和一隻紙做的鳥,你說:「媽媽,它親你的胳膊了,我們回家給它沖牛奶喝吧。」你放在沙發上,我不小心一屁股把鳥籠坐壞了,你傷心的哭了好久,哭出聲來,一個人在書房哭,哭著哭著,等我來拉開布簾,看見你拿著一本書在看。關於這一幕,我是難忘的,早就告訴你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嘛,看書還可以把情緒思維大腦鏈接到理性思維大腦呢。

好吧,孩子,我記得這一年,那些快樂的事兒,我們兩坨在古山重夜晚騎行,山風徐來,你脫口而出的詩句:

我生的孩子

大名叫圓蒸

圓圓的饅頭蒸在電飯煲上

饅頭會發胖

饅頭會爆炸

饅頭融化成水

屋子變成水屋

水屋裡有水母

水屋裡有海龜

海龜彈鋼琴

水母伴奏

好多魚跳舞

大鯊魚睡覺

香香的

整棟樓都是水

變成水樓

整個世界變成水

地球沒法裝下人類

地圖顯示

地球全是海

人類到另一個星球

一個地球後面的星球

第四個星球

記得每周二烘焙課回來,你滿臉自豪地捧著蛋糕、提拉米蘇等美食下車,彷彿全世界你是最幸福的,擁有一坨蛋糕就擁有整個世界的感覺。我老激動了,小心臟砰砰直跳,心想,這孩子太孝順了,有點兒啥好吃的都給老兩口留著,想著想著老淚縱橫。你遞給我看一眼,然後大快朵頤,原來你沒有幾個意思,就一個意思,給我們展示一下你的烘焙手藝。

親愛的邊坨,七歲可不是鬧著玩的,七歲換牙前個體有一個完成他自己物質成長的任務,這與生命的其他階段的構成,在本質上有所差異,在換牙前,身體內的器官必須塑造成確定的形狀,在整個生命歷程中,成長關注焦點仍然建立在換牙前的第一個生命階段發展的基礎上。所以,這一年,你雖然隨大溜上了小學,但我知道,你仍然停留在第一個生命發展階段,你那兩顆堅不可摧的大門牙時時告誡我:嘿,那位大姐,悠著點兒來。

七歲前的孩子是一個意志體,意志的力量充盈於孩子的整個身體,在第一個七年,孩子是在不知不覺中體驗他們的生命,這和成人完全不同,孩子並不具有理性的力量,模仿是孩子學習的主要方式。我作為成人,我相信給你的是充滿正面力量的、愉悅的氛圍,因為你對環境中的一切都充滿了信任。

邊坨和爸爸

你的童年首要任務就是玩耍,我要做的是給你玩耍的環境。你需要運動和玩耍,而不是定在某一處學習,我要讓你儘可能多地在童年多停留一下,因為童年放到人的一生是極其短暫的,我敢拍著胸脯說,親愛的邊坨,在你7歲前,我從來沒有動過剝奪你童年的念頭,一丁點兒也沒有,即使你自己要剝奪,我也勸你好自為之想清楚想明白,比如彈鋼琴的事兒,在你的多次催促下,我還是苦口婆心的勸你,等到七歲再請老師教你。

當然,沒有人天生完美、永遠正確,我也經常調試幾下,育兒沒有一勞永逸的事情,比如,我曾經想,我不能沒有你,你是我的命,沒有你我活著幹啥,我是那麼愛你,可是有一天你說你要一輩子跟麻麻粑粑在一起,還要睡在一個床上的時候,我意識到我的一丁點兒小心思都會被你感應到,以我們兩坨如漆似膠的深情,對方任何一點小動作都很容易識破,於是,我做出了微調的重大決策,不再抱著你的大腿睡覺,不要試圖綁架你,任何理由都是不可以的。

再比如,你一直喜歡塗鴉,從一歲多開始在家裡隨便玩,從六歲開始堅持每天十分鐘,每日一畫,你有對世界獨到的觀察和感受,我曾經想,那好吧,藝術是孤獨的,也是清貧的,如果一點兒不忽悠,可能還是寂寂無聲的,沒關係,你只管醉心你喜歡的事兒,你只管純粹的在藝術世界里放肆的玩,你不用操心油鹽柴米,家裡有個工科男的定位就是掙錢、掙錢、掙錢。

有一天,你幽幽地跟我說:長大了就賣自己的畫,賣給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當時我就震驚了,你這叫坑爹和坑爹的爹啊,你爹早生華髮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到老了還要買你的畫,你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勤儉節約一輩子,省吃儉用攢點兒退休工資,你打算給你的畫定個什麼價?能不能打折?

在寫生的邊坨

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你爹口口聲聲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啥的,還不是為了錢的事兒說翻臉就翻臉,人必須養活自己才有基本的體面與尊嚴。為這事兒,我把你單約到大董,邊吃烤鴨邊談,當然重點是大談特談我的成名史、發家史,談你的老娘如何在大學時就蜚聲海內外(實際情況是校內外),如何在大學時像個明星一般地被人追逐,只要在公眾場合出現,立馬後面有人指指點點:那就是塗名呢,然後要簽名的蜂擁而上。大學畢業從妓后,你的老娘如何年輕就是處級幹部(副總編),到北京第三年自己買房,還是二環呢,雖然位置有點偏南,在認識你爹的時候月收入與他相當個人資產在他之上。

當然我絕不會說出為了你我咋地咋地了,什麼大米粒日益下垂,什麼腰肢日益粗壯,什麼小肚腩日漸凸起,什麼事業停滯,所有的選擇,所有的一切,你的老娘都是追隨內心,沒有半點憋屈,現在遇到問題,咱們好好分析,解決問題。當我看到瑄、kate和你在菜園勞動,我付費之後另兩個小朋友熱火朝天的討論零花錢的時候,你個二貨居然問一句:什麼叫零花錢?我就知道你的錢商項目還沒有啟動。那好,沒有啟動,咱們就趕緊啟動,我說:一個四肢健全的人,成年後,他應該首先養活自己,不然,他就是一個沒有尊嚴的人。你當場反問:如果一個人四肢健全賺錢養活自己了,但他還是喜歡乞討,他就是喜歡乞討著玩,有沒有尊嚴呢?

哎,啥都不說了,你現在已經鑽到錢眼裡去了,昨晚幫著做飯,切根黃瓜還找我要錢呢,矯枉過正,恰如其分不容易,育兒可真是一門學問哪。

2015.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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