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大師伍炳彩的醫者仁心

伍炳彩是江西省名中醫,江西中醫藥大學教授、主任中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數十年來,他堅持中醫臨床,尤擅內科、疑難雜症,如肝病、濕病、表證、產後風等。在臨床診療中,他精通脈學,善於化裁經典,靈活辨證,對疑難重疾往往能力挽沉痾。

堅忍習醫少年時

伍炳彩的童年是灰色的,一如他出生的那個年代。

1940年,正值日寇入侵之時,伍炳彩出生在江西省吉安縣北源鄉的南源村,小名四伢子。在他出生前,其母就因青光眼而暴盲,八歲時,其父又不幸去世。「傾巢之雛」,是伍炳彩對自己童年的描述。

新中國成立后,伍家分得幾畝田地,生計漸寬,伍炳彩才有了讀書的機會,但依靠國家助學金生活、求學的他,常常囊中羞澀。「那時候,助學金是一個月4塊8毛錢,而學校的伙食費要交7塊5毛錢,我交不起多的部分,學校每周就會停我一天的伙食。在城裡工作的堂兄偶爾會接濟我一下,但我還是經常挨餓。」伍炳彩回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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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窮衝擊著少年伍炳彩的自尊心,飢餓折磨著他的身體。在長期的困頓下,高中畢業體檢時,伍炳彩被查出患有高血壓。「由於高血壓,我報考大學時,專業選擇受到了限制,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學習中醫,一方面為我母親,一方面也為我自己。」抱著樸素的想法,1960年,20歲的伍炳彩走進了江西中醫學院(現江西中醫藥大學),開始了求學之路。儘管大學期間能夠填飽肚子,但伍炳彩的生活依舊窘迫。「我記得從吉安市裡回縣城的車票是7毛錢,我買不起,放假都是走路回家,早上7點鐘出門,下午3點鐘才能到家,要走60多里山路。」伍炳彩說。為了貼補讀書的用度,他多方打聽,謀到了一份在江邊碼頭替人扛米箱的工作,一個米箱百餘斤重,瘦弱的他和工友合力抬,從早扛到晚,一天可以有2塊錢的工錢。生活的困苦,造就了他吃苦耐勞、堅韌不拔的意志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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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代的伍炳彩從未荒廢過一天。在他眼裡,中醫知識浩瀚如海,幾輩子也讀不完,所以,他格外珍惜大學時光,刻苦研讀。他知道,只有依靠紮實的專業基礎,才能治好別人的病痛。《難經》《傷寒論》《金匱要略》等中醫經典古籍,他反覆鑽研,單是一部《金匱要略》,他就翻爛了好幾本,《湯頭歌訣》更是背得滾瓜爛熟,至今仍能脫口而出。

勤勉謙遜念師恩

「伍炳彩的最大特點就是善於學習別人的長處,為他所用。」這是伍炳彩的業師、江西省中醫泰斗姚荷生對他的評價。

在伍炳彩讀大三期間,姚荷生曾在中醫內科學的課堂上授過課,給伍炳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江西中醫學院畢業后,伍炳彩留校任教。幾年後,伍炳彩得到了臨床跟師的機會,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老師就是姚荷生。

伍炳彩拜師時,已經是臨床和教學的骨幹力量,工作任務十分繁重。但為了獲得更多的學習機會,伍炳彩總是事先打聽好老師的出診時間,想盡辦法與同事換班,跟著老師出診抄方。如果遇上住院查房,伍炳彩就早早起床趕到病房去等待其他醫生,查完房的第一時間就飛奔到老師的診室。老師切過的脈,他會再切一遍,對照老師對脈象的描述默默體會。

「如果說我現在在脈學上有所成就的話,完全得益於姚老的點撥。」伍炳彩說。在姚荷生的弟子中,伍炳彩是姚荷生關注最多、最為信賴的一個。有一日,姚荷生叫了四五個弟子到跟前,讓他們輪流為一個患者切脈,並將脈象和相應的藥方寫在一張紙上,然後與自己寫的進行比照。最後,只有伍炳彩寫的病案和姚荷生的最為接近,兩人的判斷都是弦脈,主張從肝入手調理。「老師對我的耳提面命和諄諄教誨,現在回想起來,親炙之宜,言猶在耳。他教我四診的方法,細緻周詳,尤其對脈診的指點,更是費盡心血,幾乎把他所有的感悟體認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我。」伍炳彩說。

在伍炳彩的記憶里,姚荷生對待學生十分嚴厲,很少有誇獎的言辭。他第一次聽見姚荷生誇獎自己,是恩師的一次意外登門造訪。這天,姚荷生來到伍炳彩家,打開他的書櫃時,發現書櫃里滿滿當當都是中醫經典古籍和當代中醫大家的著作,十分欣慰。「你這個孩子肯學、肯吃苦,心腸又好,將來一定能成才。」合上書櫃,姚荷生回頭對伍炳彩說。這番話讓伍炳彩又驚又喜。在之後的從業生涯中,他牢記姚老的話,學習和總結貫穿始終。

20世紀70年代,伍炳彩手抄了姚國美的《病理學》和《診斷治療學》,受益良多。後來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了《蒲輔周醫療經驗》《蒲輔周醫案》,他立即買來,愛不釋手。諸如施今墨、岳美中、趙錫武,稍後則有焦樹德、劉渡舟等,這些名家的著作甫一上市,他立即買來置於案頭,一冊在手,寢食俱忘。每逢出差有空閑時,伍炳彩絕不會遊山玩水,賞玩美景,而是一頭扎進當地的新華書店,翻閱當地有關中醫的出版物。

時刻保持學習勁頭,時刻積極地吸收新鮮的知識,是伍炳彩多年的習慣,也是他從授業恩師那裡學到的謙卑、勤勉的態度。「我前天在電視上見到一位中醫專家講手診,講得很不錯,你在網上搜搜有沒有他的書賣,幫我買一本吧。」一天中午1點多鐘,伍炳彩結束了上午的診務,他抿了口早上倒的水,發現早就涼了,便放下杯子靠在椅背上休息,忽然想起看過的一檔養生節目,便跟正在收拾背包的外孫孫禮強說道。

「我是國醫大師,但不是神醫,我還有很多病看不好,必須不斷補充知識。」在伍炳彩眼裡,學習中醫,不僅要向古人學,精通古籍,還要向今人學,讀時賢的著作。已近耄耋之年的伍炳彩仍然保持著這份謙卑的心態,在學習中不斷精進醫術。

臨床問診見真章

江西中醫藥大學的老門診樓三樓,如今已成為國醫堂。上了樓梯右轉走到盡頭,便是伍炳彩的診室。在這間狹小的診室里,總有八九個學生和四五個患者,屋子裡擠滿了人。可無論室內如何嘈雜,只要伍炳彩的指尖觸碰到患者的脈搏,他的世界就靜下來了。

「喝水多嗎?」「喜歡喝冷水熱水?」「口乾、口苦嗎?」「覺得頭暈嗎?」……伍炳彩為病人的診脈時間通常需要5分鐘以上,問診也十分細緻,有時會因為問診信息的補充或變化,再反覆把脈幾次。「望、聞、問、切,中醫四診,問診列第三,稱之為『工』,工者細也。問診的關鍵就在於詳盡細緻,深入周到。」伍炳彩說。

脈診雖為四診之末,卻是中醫看家的本領。伍炳彩窮研脈法,精於脈診,尤以辨識生死危脈著稱,憑著「起手知表裡,定手判虛實」的紮實功底,贏得了江西「憑脈辨證第一人」的美譽。曾經有一位上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在西醫治療止血穩定后,請伍炳彩開中藥調理,但伍炳彩診脈后發現病人脈數而亂,躁動不靜,他心說不妙,預計還可能會大出血,提醒家人要高度警惕。沒過一天,病人又一次大出血,幸而家人有所準備,病人經搶救而脫險。

在醫院,伍炳彩還有一個更為人熟知的稱號——「加號醫生」。多年來,他總是加號加到誤了午飯,學生們勸他回家,他總說:「我是農村出來的,我知道這些人的難處。」每當看到有外地來的求醫者,無論多晚,伍炳彩一定會給人加號看病。伍炳彩一周出診四個上午,長期的久坐讓他患上了靜脈炎。他的妻子多次相勸,希望他能夠停止出診,在家陪伴家人,頤養天年。可伍炳彩始終放不下患者,放不下中醫。

伍炳彩的堅持,也是想捍衛中醫的尊嚴。近年來,「獲得感」一詞很火。當被人問及什麼時候獲得感最強,他說的是「去西醫那裡會診時」。這簡單的一句話,包含著伍炳彩對中醫的信任和感情,也是他對自己中醫技藝的最好詮釋。

「2017年8月,我接診了一個高燒不退的小女孩,她已被西醫診斷為病毒感染,可是怎麼治都治不好,花了六七萬元。我給她開了一帖葯,6塊7毛錢就讓她的燒退了,我覺得特別開心。每次會診,治好了西醫沒治好的病,我就感覺為咱們中醫爭了口氣。」伍炳彩回憶道。

「為中醫爭口氣」,這句聽上去甚至有些孩子氣的話,是支撐伍炳彩年近80歲高齡還堅持出診的動力。他認為,中醫的當務之急是提高臨床診療水平,拿出過硬的臨床功夫來,讓人們重新了解中醫,認識中醫,信賴中醫。

悲天憫人濟蒼生

對待患者,伍炳彩言辭懇切;對待工作,他踏實勤謹。當談及家庭,這位老人露出了愧疚之色:「這麼多年了,我最虧欠的就是我的夫人。」說起對妻子的愧疚之情,伍炳彩似乎怎麼也說不夠:「她是個溫柔賢惠、心地純良的人。年輕的時候我工作太忙,幾乎顧不上家裡,現在我年紀大了還在工作,也沒有好好陪她……」

伍炳彩早已經將醫院當成自己的家,將救濟蒼生當作自己一生為之奮鬥的事業。因為童年的苦難,他對病患有著惺惺相惜的情感,想患者之所想,急患者之所急,他有著悲天憫人、同情弱者的高尚情懷。

「挂號費從30元漲到200元,我真替他們心疼」,伍炳彩長嘆一口氣,「江西本就是欠發達地區,我的病人大多都不富裕,200元一個號,他們怎麼負擔得起……」被評為「國醫大師」后,為了漲挂號費的問題,伍炳彩和院方經歷了好幾輪「談判」。他身邊也不乏勸他將挂號費漲到500元甚至1000元的人。在北京、上海等發達城市,200元的挂號費可能只是一個普通專家特需號的費用。但是在江西,幾百元的支出對一個農民家庭還是沉重負擔。伍炳彩深知這一點,所以一再堅持少漲價。

對待自己的生活,伍炳彩十分簡樸。他不抽煙,不喝酒,也不愛喝茶,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他身上穿著路邊小店淘來的條紋襯衫,領口微微有些褪色;他習慣去家附近的一家小理髮店理髮,因為那裡的價格很公道。

被評為「國醫大師」后,眾多民辦醫療機構向伍炳彩伸出了橄欖枝。「在公立醫院看病,對患者來說是最划算的。醫院的葯便宜,他們還能報銷一部分。再說我有吃有穿,溫飽不愁,外面出再高的價,我也不去。」說完這句話,伍炳彩抬起了頭,凝視著診室的白牆。他的兒子、江西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心血管病科主任中醫師伍建光知道,他是捨不得這裡。從1960年進入江西中醫學院讀書起,除了被下放的那幾年外,伍炳彩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間診室。這間診室,見證了他從一個懵懂的初學者到成才的全過程。這裡,有他關於青春和奮鬥的全部記憶;這裡,是他作為一個江西中醫藥人一生的堅守。離開醫院坐診,他是不能接受的。當別人用「大醫精誠」來稱讚他,伍炳彩總是覺得十分惶恐:「我只是心善,談不上大醫情懷。」

如今的伍炳彩已是滿頭白髮,同輩們都已垂垂老矣,再也無人喚他一聲「四伢子」,面前的醫案堆積如山。行醫五十餘年,他內心對中醫的愛依然熾熱,一如他五十多年前第一次將手指搭在患者的腕間時,心中那番澎湃。他依舊愛看書,愛看病,還如同初入行時那般倔強:「要為中醫爭口氣!」

本文刊登於江西《老友》雜誌,如需轉載請註明來源:江西《老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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