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匱要略》「我克」及「克我」之治

夫治未病者,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此為肝實之治。夫肝之病,補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葯調之,為肝虛之治。無論肝實還是肝虛,在治療時都必須實脾,即治「我克」之臟。

春季,脈應弦、色應青,若反見白色,即是秋色、肺色,系肺金乘克肝木,即肺病傳肝,治療應見肝之病,知肺所傳,當先實肺,即治「克我」之臟。

逍遙散臨床上多用於肝鬱而脾虛有濕的治療,其中薄荷入肺肝兩經,通過其辛涼以散肺熱,防止肺病傳肝而加重肝鬱,即治「克我」之臟。

《素問·玉機真藏論》曰:「五藏受氣於其所生,傳之於其所勝,氣舍於其所生,死於其所不勝……五藏相通,移皆有次,五藏有病,則各傳其所勝」,《素問·五運行大論》曰:「氣有餘則制己所勝而侮所不勝,其不及則己所不勝侮而乘之,己所勝輕而侮之」。五臟、五行之間的生克乘侮體現了中醫整體觀。

《黃帝內經》和《金匱要略》的治未病思想正是體現在與臟腑相關的整體觀理論上。《金匱要略》開篇即道:「上工治未病,何也?夫治未病者,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此言肝實之治。「夫肝之病,補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葯調之」論肝虛之治。無論肝實還是肝虛,在治療時都必須實脾。簡而言之,肝病實脾,即治「我克」之臟。肝病也有先實肺者。此二者互相補充,並不矛盾。「肝病實脾」是立足於已病防傳變,「肝病實肺」則立足於已病究病因。

「我克」之治——防傳變

肝病實脾,按仲景在本條之末「余臟准此」推而廣之,即治「我克」之臟。

  肝實實脾

《金匱要略·奔豚氣病》曰:「奔豚,氣上沖胸,腹痛,往來寒熱,奔豚湯主之。」從湯中甘李根白皮可以看出,本條當屬肝氣上逆之奔豚證,因李根白皮能清降肝火,其甘味入脾尚可體現肝病實脾。半夏、甘草、生薑調補其胃,以全面體現肝病實脾。葛根升騰津液,以促使李根白皮、黃芩之降,即降中有升,以升為降,把肝實證實脾體現得淋漓盡致。

  肝虛實脾

《金匱要略·血痹虛勞病》曰:「虛勞虛煩不得眠,酸棗仁湯主之。」肝陰虧血虛及子(心)侮肺。用酸棗仁養肝陰、肝血,從根本上治其不得眠。肝之陰血虛所生內熱傳之於肺,知母最善清陽明胃熱,胃熱得清則心自實。此外,再用入脾的甘味葯以調肝虛。故言無論肝實肝虛,其治療都務必實脾,只是「實」的內涵有所偏頗而已。尤在涇「蓋臟病惟虛者受之,而實者不受;臟邪惟實則能傳,而虛則不傳」之論,使我們錯誤地認為肝虛則不傳病於脾,後來發現《金匱要略·腹滿寒疝宿食病》大黃附子湯所主「脅下偏痛,其脈緊弦,發熱」的大便不通正是肝陽虛而寒,疏泄不及,傳病於胃及大腸所致的。

  胃病實腎

《金匱要略·水氣病》曰:「心下堅,大如盤,邊如旋杯,水飲所作,桂枝去芍藥加麻辛附子湯主之。」心下多指胃,胃陽虛而寒,致水飲停留,故以桂枝去芍藥湯溫振胃陽,除其水飲。麻辛附子湯振扶腎陽,以防胃病傳之。即所謂「見胃之病,知胃傳腎,當先實腎。」

 腎病實心

《金匱要略·婦人雜病》曰:「問曰:婦人病飲食如故,煩熱不得卧,而反倚息者,何也?師曰:此名轉胞,不得溺也,以胞系了戾,故致此病,但利小便則愈,宜腎氣丸主之。」腎氣丸益腎氣以行水,心煩、發熱等在內的轉胞諸症悉除。《傷寒論》中「肝乘脾,名曰縱」已出現了脾胃見證,「肝乘肺,名曰橫」已出現了肺系癥狀,但其治悉明言「刺期門」,以釜底抽薪,治病求其根本也。故依然能體現「見腎之病,知腎傳心,當先實心。」

 心病實肺

《金匱要略·驚悸吐衄下血胸滿瘀血病》曰:「心下悸者,半夏麻黃丸主之。」上已言及,心下多指胃,胃脘水飲趁虛凌心,致心悸。丸中半夏化飲降逆以除心悸之本,麻黃宣肺通陽以防心病傳之,即所謂「見心之病,知心傳肺,當先實肺」。

  肺病實肝

《金匱要略·胸痹心痛短氣病》曰:「胸痹心中痞,留氣結在胸,胸滿,脅下逆搶心,枳實薤白桂枝湯主之。」胸痹病,病在心肺,但主要病在肺,因為其主症是「喘息咳唾……短氣」。肺心陽虛,傳病、累及於肝,故陰寒之氣由脅下上逆心胸,在振奮肺心之陽的同時,用枳實、桂枝疏肝、平沖,以降其上逆之氣。即所謂「見肺之病,知肺傳肝,當先實肝。」

曾治肝癌晚期患者李某,男,53歲。1996年12月11日初診。半年前即開始胃痛,偶爾呃逆或泛酸,時輕時重,時作時止,飲酒或生氣后則發作或加劇。同年7月胃鏡示:慢性糜爛性胃炎。經西藥治療發作頻率及程度均減,但未能除根。自述有血吸蟲病,曾先後治療過3次。1周前因喝喜酒致胃痛複發,伴噁心、嘔吐,經CT檢查及化驗,被確診為肝癌(晚期),醫生告訴其妻兒,最多只能存活3個月。經用藥6天,噁心、嘔吐消失,但疼痛無明顯改善。刻診:雖患病半年,但形體正常。劍突下疼痛時作,按之無明顯減輕,甚或加劇,易怒,右肋間偶爾不適。四肢睏倦,或胸悶,納尚可,口乾,不欲多飲。脈弦略緩,舌淡紅,苔白略厚,邊齒印。證屬肝氣鬱滯,脾虛濕盛。治宜疏肝解郁,運脾利濕。方投逍遙散合五苓散加味:當歸12克,赤芍、白芍各15克,柴胡10克,薄荷8克,茯苓20克,白朮20克,炙甘草6克,生薑10克,澤瀉20克,桂枝4克,豬苓10克,丹參15克,延胡索10克,地鱉蟲30克,炒谷芽、麥芽各15克。6劑。12月17日複診。訴葯至第4劑即疼痛大減,現偶爾微痛,大便暢快,尿色微黃,口乾思水,或胸悶。余無明顯不適。脈緩,略弦,舌淡紅,苔白。守上方去五苓散、加四物湯。20劑。1997年1月10日三診。疼痛未再複發,胸悶消失,右肋間偶覺不適,或泛酸。脈微弦,舌紅,苔白,邊齒印。守上方,地鱉蟲加至60克,加西洋參10克,檳榔6克,枸杞子15克,牡丹皮20克。20劑。蜜丸調服。長期胃痛及血吸蟲病肝導致了肝胃不和,進而肝鬱脾濕而漸成肝癌。初診所用當歸、赤白芍、柴胡、薄荷、丹參、延胡索及地鱉蟲疏肝養血、活血止痛,其餘諸味健脾除濕,以體現肝病實脾。茯苓、白朮用量較重,是因為凡兩方或兩方以上合化者,相同藥味之量一般疊加。汲取國內同道用地鱉蟲的經驗,將地鱉蟲作為方中君葯,由30克增到60克,以活血、解毒、止痛而又不傷肝。待濕邪大部祛除后則去五苓散,加四物湯、西洋參等,以養肝血益脾氣,肝脾同調,正邪兼顧,幫助患者延長了1年生命。

「克我」之治——究病因

《金匱要略》首篇曰:「寸口脈動者,因其王時而動,假令肝王色青,四時各隨其色,肝色青而反色白,非其時色脈,皆當病。」在一年之中,人體的面色、脈象隨著四季地交替而相應改變。如時值春季,脈應弦、色應青,但若並非青色反見白色,這是秋色、肺色跑到春天來了,系肺金乘克了肝木,即肺病傳肝,按「肝病實脾」來推演就是「見肝之病,知肺所傳,當先實肺」,即治「克我」之臟。《金匱要略·腹滿寒疝宿食病》「寸口脈弦者,即脅下拘急而痛,其人嗇嗇惡寒也」即是「肝病實肺」的典型代表。因主症乃脅下拘急而痛,肝居脅下,故屬肝病範疇。嗇嗇惡寒乃寒邪襲肺,正邪交爭所致。肺寒傳肝,肝經拘急不利故痛。是以在治肝病的同時,要用一定的方法、手段或藥物,來治其肺,以解表散寒,如荊防敗毒散。未經治其肝,脅下拘急而痛可除,即表解里自和。

  脾病實肝

《金匱要略·嘔吐噦下利病》曰:「嘔而胸滿者,茱萸湯主之。」「乾嘔,吐涎沫,頭痛者,茱萸湯主之。」這兩條均以嘔或吐為主症,其所以要用吳茱萸來溫暖肝胃,多是因為此胃中之寒與肝寒傳之有涉,故當先實其肝,以防繼續傳之。即「見胃之病,治肝所傳,當先實肝」。

腎病實脾

《金匱要略·五臟風寒積聚病》曰:「腎著之病,其人身體重,腰中冷,如坐水中,形如水狀,反不渴,小便自利,飲食如故,病屬下焦,身勞汗出,衣里冷濕,久久得之,腰以下冷痛,腹重如帶五千錢,甘姜苓術湯主之。」腎著病病在腰及其以下,以冷、重、痛為主症,表現在腎之外府,其根本則在於脾陽虧虛,輸化失職,不能把身勞所出之汗輸化出去,久久演變成寒濕,進而導致腰及其以下的冷、重、痛,其治不是「見腎之病,知腎傳心,當先實心」,而是反治脾,溫中散寒,健脾除濕,即「見腎之病,知脾所傳,當先實脾」。

 心病實腎

《金匱要略·胸痹心痛短氣病》曰:「心痛徹背,背痛徹心,烏頭赤石脂丸主之。」心陽虧虛,心火不能下濟腎水,加之腎陽虛而寒,傳病於心,導致或加劇心痛,用大辛大熱的烏頭、附子、乾薑和川椒峻逐腎中之陰寒,其中赤石脂收斂以防溫散太過,未經治其心而心痛減輕或消失。即「見心之病,知腎所傳,當先實腎」。

肺病實心

《金匱要略·婦人妊娠病》:「婦人傷胎,懷身腹滿,不得小便,從腰以下重,如有水氣狀,懷身七月,太陰當養不養,此心氣實,當刺瀉勞宮及關元,小便利則愈。」懷身七月,當屬手太陰肺經所養,但當養而未養。肺乃水之上源,上源不通則不得小便、從腰以下重、如有水氣狀。病證表現在手太陰肺經,病根則在於心氣實,即亢盛的心火克灼了肺金而致通調失職。勞宮乃手厥陰心包經的穴位,關元雖系任脈的穴位,但又系小腸之募穴,故不僅刺勞宮而且要刺小腸與心相表裡的關元。可見,不僅治「克我」之臟,尚治相表裡的「克我」之腑。

《金匱要略·肺痿肺癰咳嗽上氣病》在論述虛熱肺痿時提及的四大成因之一的「或從汗出」,是指汗為心之液,汗出或發汗太過,致心陰虛而熱,乘克於肺,肺津被灼,日久而痿。即「見肺之病,知心所傳,當先實心」。

《金匱要略》所論痙、濕、暍三病皆從太陽開始,其中我們給痙病的定義其所以迴避太陽病而提「肺衛氣虛,衛外不固」,是因為參考了李時珍在論述麻黃時所言「然風寒之邪,皆由皮毛而入。皮毛者,肺之合也。肺主衛氣,包羅一身,天之象也。是證雖屬乎太陽,而肺實受邪氣。其證時兼面赤怫鬱,咳嗽有痰,喘而胸滿諸證者,非肺病乎」(《本草綱目》草部第十五卷)痙者,強急也。此為筋脈強急,而筋脈主於肝,故痙病屬於肝病範疇。無論是治柔痙的瓜蔞桂枝湯還是治欲作剛痙的葛根湯,皆可宣肺解表而救肝,不治其肝而痙病自愈。這是《金匱要略》中肝病實肺的最典型例證。

曾治夜尿頻患者徐某,男,54歲。訴夜尿頻、尿量少多年。每夜尿2~3次,但不伴尿急、尿痛、尿等待、尿中泡沫等症。雖夢多,但尿畢復睡尚可。白髮漸多。斷續乾咳伴咽癢30年。余尚可。脈微弦,舌淡紅,苔白稍厚。證屬肝疏紊亂,肺壅脾濕。治宜宣肺降氣,暖脾益腎。方投半夏厚朴湯合香砂六君丸加味:法半夏10克,川厚朴10克,紫蘇葉6克,生薑15克,茯苓25克,制香附10克,砂仁8克,党參(代人蔘)10克,陳皮10克,白朮10克,炙甘草8克,牛蒡子6克,桔梗10克,杏仁10克,山豆根6克,淫羊藿10克,芡實20克。7劑。本案貌似下焦濕熱。從脈微弦看,實為肝疏紊亂。二陰雖為腎竅,但足厥陰肝經過陰器,小便正常與否亦關乎之。肝血不足兼氣機阻滯,不僅上榮受阻致白髮增多,且致肝疏紊亂,疏泄太過則尿頻、不及則尿量少。斷斷續續達30年之久的乾咳,致肺氣鬱遏,肅降異常,水之上源蓄泄失度,則亦致尿頻、尿量少。日久傳肝累脾,致肝疏紊亂。脾虛濕生,輸化紊亂亦加劇尿頻、尿量少。用半夏厚朴湯加牛蒡子、桔梗、杏仁、山豆根,宣肺降氣,開提止咳,即治「克我」之臟,以防肺病繼續傳肝。再用香砂六君丸暖脾益氣,以體現肝病實脾即治「我克」之臟。雖主要病在肝,但全然不治之,藉治「克我」與「我克」而間接治之也。與上述心病實肺中所舉水飲致悸之治有近似之處,即全然不治心,而治其子,實其肺也。是以初診即效。

對後世創製方劑的影響舉隅

 

宋代創製逍遙散用薄荷

逍遙散由當歸、白芍、柴胡、薄荷、茯苓、白朮、炙甘草及生薑組成,原本用「治血虛勞倦,五心煩熱,肢體疼痛,頭目昏重,心忪頰赤,口燥咽干,發熱盜汗,減食嗜卧,及血熱相搏,月水不調,臍腹脹痛,寒熱如瘧。又療室女血弱陰虛,榮衛不和,痰漱潮熱,肌體羸瘦,漸成骨蒸。」張秉成認為「柴胡、薄荷、煨生薑,俱系辛散氣升之物」(《成方便讀·卷二》)。而汪訒庵則認為其中的「薄荷搜肝瀉肺,理血消風」(《醫方集解·和解之劑》),這個「風」並非外來,而系肝血虛所生,進而反侮於肺,故用之宣清其肺而救肝。逍遙散臨床上多用於肝鬱而脾虛有濕的治療,「我克」之治涵蓋其中,其中的薄荷入肺肝兩經,但並非藉以辛涼解表,而是通過其辛涼以散肺熱,防止肺病傳肝而加重肝鬱,即治「克我」之臟也。

 

明代王肯堂《證治準繩》創製的四神丸用吳茱萸

四神丸由肉豆蔻、補骨脂、五味子、吳茱萸、生薑及紅棗組成,從王肯堂所強調的用治「脾胃虛弱,大便不實,飲食不思,或泄瀉腹痛」可知,大便不實、飲食不思,或泄瀉腹痛等症均由脾胃虛弱所導致。方中吳茱萸辛苦大熱,入肝胃脾腎諸經,特別是通過暖肝,以體現脾胃病實肝,這就是「見脾之病,知肝所傳,當先實肝」即治「克我」之臟;丸中補骨脂辛苦大熱,入腎經。王肯堂既然強調四神丸治脾胃虛弱,何以又用補腎之品?蓋欲防脾胃病傳腎也,即「見脾之病,知脾傳腎,當先實腎」,與前述腎著病用甘姜苓術湯理同。行醫之初,曾舍姜棗而不用,治五更瀉的療效甚差。經追根溯源后,方知四神丸並未明言治五更瀉,儘管其所治可被涵蓋於「泄瀉腹痛」之中。上述案例中其所以用制香附移香砂六君丸中之木香,正是因為冀制香附疏肝理氣以治脾胃的「克我」之臟也。

早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日本有學者即言:如果「《金匱要略》的未病理論早一點被人們所認識,那麼現代醫學的臟器相關性就會被早點提出來。」這明白地告訴我們,《金匱要略》的治未病理論與新醫學模式:社會——心理——生物醫學模式的形成不謀而合,其對疾病的預防和治療所發揮的指導作用既順理成章,又不言自明了。(陳國權 黃曉宇 張瑞新 溫志歌 湖北中醫藥大學)

(註:文中所載藥方請在醫師指導下使用。)

作者:陳國權 黃曉宇 張瑞新 溫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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