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為什麼吃咖啡，而不是喝咖啡？

我打小就有喝咖啡的習慣。

不知大家是否有所耳聞，老上海人，管喝咖啡叫做吃咖啡。我奶奶是我爺爺的續弦。爺爺的結髮妻子中年時因肺病早逝，然後便遇見了我奶奶，長得驚為天人。

嫁給我爺爺的時候，我奶奶還是個黃花閨女，一結婚，直接成了三個孩子的媽。

我奶奶打小也是個養尊處優的主，有學識也有品味。嫁為我爺爺以後，只負責相夫，在她看來，教子是個得罪人的活，她可不做。

每天待外公去廠里做事，她便約起多倫路的幾位如花般的名媛，妝容精緻的，在某個私家花園，吃咖啡吃甜品。

如果要問在中國普及咖啡最早的是哪個城市，毫無疑問是上海。

大家的印象里，愛趕時髦、搞噱頭、扎台型都是上海人的特點。所以，與其說吃咖啡是一種生活品質，倒不如說是一種炫耀和排場。

我出生在文革期間，沒見過十里洋場。曾經歌舞昇平的大上海、四舊都被清除得差不多了，還留有傲嬌之色的，可能只有外灘那些百年的宏偉建築了。

到我懂事的年月，萬物開始復甦，上海是第一個緩過勁來的城市，很多的老上海開始追尋以前的生活方式。

我奶奶就是這撥人，她見證了上海灘幾十年的風雨滄桑。

以前，爺爺總覺得委屈了奶奶，所以每個周末，他就會陪著奶奶去壓馬路，看電影，吃咖啡。

奶奶說：你爺爺基本每個星期都會送我一件鑲玉帶鑽的首飾。

奶奶又說：好可惜，很多老貨都被抄家抄掉了。

我看的到她眼底的落寞。

小時候我印象最深的三家西餐廳，都是奶奶和媽媽帶我去的。兩位美麗的上海女人，穿著改良的旗袍，抹上友誼牌的雪花膏，在衣襟上別一束梔子花，美美的帶著我和我哥出門。

它們分別是南京東路的Mars（東海咖啡廳）、中央商場的德大西菜社和陝西南路的紅房子西餐廳。

紅房子西餐廳年齡上雖不是最老的，但知名度是排首位的。它建於1935年，原名「羅威飯店」，坐落在老上海最繁華的商業街淮海路上。

在四十年代，才遷到現在的陝西南路，改名「喜樂意」。據說，張愛玲是這家西餐廳最有名的粉絲，同時也深受黃宗英、趙丹、王丹鳳等等滬上大明星的追捧。

到了五十年代，梅蘭芳先生根據店標的特點——門楣和門樓都是大紅色的，建議更名為「紅房子」。

小時候第一次進去吃西餐，真的有一種夢遊仙境的感覺，恰恰那種不太真實的美好，可以記一輩子。

德大西菜社建於於1897年，比「紅房子」的歷史更久，是上海最老的一家西餐廳，到今整整120歲。他的創始人叫陳安生。現在已經在上海開出了兩家店，現在依然有很多上海人喜歡去他家，也許就是為了尋那一份歷史的沉澱。

最有意思的是，120年過去了，他家的菜品沒有過任何的改變，還是一副老樣子、老做法。而且價格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民。

東海咖啡廳還在嗎？很多年沒逛過那條路了，其實小時候去這家店的次數是最多的。每次在南京東路逛累了，媽媽和奶奶就會帶我們進去吃咖啡。

我不知道老上海人為什麼要把喝咖啡叫吃咖啡。但是記憶中，奶奶給我點的那個咖啡，真的是可以吃的。

高腳玻璃杯里，盛著淳黑的液體，上面浮著一個雪白的冰淇淋球。

挖下一塊送入口中，那種遠方土地上的焦香混合著冰涼甜糯的清香，像一條絲線，滑入喉中。內心深處接著就湧出細細密密的幸福感。

奶奶會把冰淇淋球撈出來放進小盞，然後淋上咖啡，老上海女人的優雅做派一覽無遺。

她會獃獃的望著窗外人潮湧動的南京東路，淡淡的說：人可真多啊。

奶奶已經走了好些年，她不知道現在的上海灘所擁有的繁華和燦爛，已不是過去的十里洋場可以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