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當中丫鬟們取名的趣味現象

細讀《紅樓夢》，覺得作者曹雪芹在給丫鬟們取名的時候，很有文學意味，細品之，究其含義，能夠解讀作品之外的許多東西。

《紅樓夢》當中有名的丫鬟有十二人，她們是：晴雯、麝月、襲人、鴛鴦、雪雁、紫鵑、碧痕、平兒、香菱、金釧、司棋、抱琴。她們分別屬於不同層次的主人，名字自然有一定的含義，具體講就是，曹雪芹在給丫鬟們取名的時候，考慮到表現人物，玩文弄巧的需要。　　

研究所有丫鬟的名字，可以發現一些有趣現象： 　　

1、命名的歸類現象 　　

（1）以文房四寶命名的：司棋、侍畫、入畫。司棋包含其中。 　　

（2）以花鳥命名的：鴛鴦、雪雁、紫鵑。 　　

（3）以珍寶命名的：珍珠、琥珀、玻璃、金釧、翡翠。 　　

2、命名的配對現象 　　

曹公的人物命名手法多樣，極其講究，其中的一種方法就是配對成雙。本文只說說曹公是如何讓丫鬟們配對的。而且通過分析，或可解決一些人物名字上的「疑難雜症」。

先將主要丫鬟們的名字配對列出： 　　

鴛鴦，鸚鵡（紫鵑）；琥珀，翡翠；襲人（珍珠），玻璃。 　　

金釧兒，玉釧兒；彩霞，彩雲；綉鸞、綉鳳；同喜、同貴。 　　

素雲、碧月；平兒，豐兒。 　　

晴雯，綺霰；麝月，檀雲；秋紋，碧痕；茜雪，紫綃；媚人，可人；四兒（蕙香），佳蕙；墜兒，良兒；小燕（春燕），小紅。 　　

雪雁，鶯兒；春纖，文杏。

抱琴，司棋，侍書，入畫；青芸，綉橘，翠墨，彩屏。 　　

多麼完美的配對啊。 　　

3、命名可以聯詩、聯句 　　

寶玉這個富貴閑人，給丫鬟起的名字也是風流華彩，聲色濃膩，無怪乎賈政要氣得跳腳。像麝月、襲人、晴雯、檀雲、茜雪、秋紋、碧痕、蕙香、……他的《四時即事》裡面的《夏夜即事》就連綴丫鬟名而成：　　

倦綉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 　　

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 　　

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 　　

水亭處處齊紈動，簾卷朱樓罷晚妝。 　　

然而正所謂「霽月難逢，彩雲易散」，這些光影交射之物，本不可久。《芙蓉女兒誄》又說：「鏡分鸞影，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末了，她們或死或去，鏡花水月，轉眼成空，寶玉終究不能滿足用她們的眼淚來埋葬自己的願望。憔悴潦倒之際，陪伴他身邊的，僅麝月一人而已。其實，連「寶玉」自己，不也就是大荒山下一塊頑石，歷劫歷幻，終於又復歸本質么。看到這些美麗的名字，真叫人悟到：十分紅處便成灰。　　

4、命名的宿命色彩 　　

黛玉正所謂「情深不壽」者，她的丫鬟名字都從禽鳥。《葬花吟》「花魂鳥魂總難留」，花魂如黛玉者，一抔凈土，掩盡風流，她的丫鬟們，又是如何悲鳴著撲簌簌四散飛去？紫鵑，是賈母身邊的二等丫頭鸚哥改名的。紫鵑二字，甚美而甚悲，「灑上空枝見血痕」的杜宇是也。她是大觀園裡所有女孩子中最可親可愛的一個。黛玉夭亡，最難過的，只得寶玉和她了。還有「雪雁」，奠雁本是古婚姻之禮，什麼雁不好呢？偏偏是雪中孤雁。　　

5、命名與她們的主人的地位、身份，修養有關 　　

《紅樓夢》第29回，賈母率領眾人去清虛觀為元妃祈福，列出了除寶玉怡紅院之外的賈府主要丫鬟。這丫鬟們的命名，總與主子有關。仔細看看，還是有趣的。分列如下：　　

（1）賈母的丫頭：鴛鴦、鸚鵡、琥珀、珍珠 　　

不虧是賈府意志力、權力、生命力的來源，賈府史老太太華貴不俗之氣度也顯示在丫鬟們的名字上。這四個大丫鬟，或是觀賞審美類的雀，鴛鴦鸚鵡，且與愛侶、好辭有關；或是裝飾穿戴類的玉，琥珀珍珠，光澤溫潤。這四個大丫鬟命名都是連綿詞，可見老祖宗愛熱鬧尊貴。　　

（2）王夫人的丫頭：金釧、彩雲 　　

王夫人遠不及賈母之熱愛生活。丫頭命名也只不過是頭上飾物，天上飄物。且金與彩，顯示出其人性情之俗。倒是金釧硬氣，遭寶玉調笑回應王夫人巴掌羞辱之後跳井。　　

（3）薛姨媽的丫頭：同喜、同貴 　　

不虧是王夫人之親姐妹，也不虧是皇商家族之女主人，同喜同貴，如同時下流行見面語升官發財。所以，她是要帶女兒寶釵入宮選才人來出現在賈府。　　

（4）王熙鳳的丫頭：平兒、豐兒、小紅 　　鳳姐自始至終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識幾個字，但詩社起首句也能來個「一夜大風緊」，雖俗猶簡。她的丫鬟筆畫是最少的。不繞。平兒果然行事四平八穩，成得力助手。豐兒，什麼都得豐富豐裕：權力財富地位等等。小紅是口齒伶俐從寶玉那要來的，果然小小紅了一下。　　

（5）李紈的丫頭：素雲、碧月 　　

大觀園裡這位寶玉寡嫂李紈，自號為稻香老農。年輕守寡，一心撫育調教幼子賈蘭。清心寡欲，所以丫鬟雲月，都只是冷色調的，或碧或素。其實，稻香何曾老農！詩社每次作考官評改詩卷的是她，眾人都服氣，可見其品味鑒賞能力；結詩社時逮著機會狠狠地數落王熙鳳一番，嬉笑調侃可見其口才惠心；怡紅院里過生日夜宴喝酒時，隨口言辭可見其幽默機敏。且其夫賈珠，據王夫人在寶玉被打時哭訴提及來看，是頗令長者滿意之公子。所以，李紈之丫鬟，必定用「雲」「月」空靈之物命名。　　

（6）黛玉的丫頭：紫鵑、雪雁 　　

紫，雪，都是高潔之意，且鵑與雁，都是羽類，能飛么？少小寄人籬下的孤女，只怕思念的還是故鄉揚州吧，尤其痛楚無人可說時。雖不能回，念念也好。日日相陪伴的，就是這些名字的丫鬟。　　

（7）寶釵的丫頭：鶯兒、文杏 　　

寶釵沒有離散之苦，且一心為今日富貴安穩，還多次出言相勸無辜挨鳳姐打的平兒，為金釧跳井而懊惱的王夫人，算得上是理解教育的杏林高手了。她的丫鬟名字是鶯歌燕舞類，桃紅柳綠類，不屬四春（元、迎、探、惜），意勝四春。與黛玉丫鬟之高遠高潔類截然不同。　　

（8）迎春的丫頭：司棋、綉橘 　　

這個最終嫁與中山狼，被折磨至死的懦弱二小姐。橘如何綉？太軟，好欺。強將手下無弱兵，如探春之於侍書；另一種情況是，弱將手下有強兵，如迎春之於司棋，棋，硬朗之物，司，掌管之人。可見迎春志趣並不俗，雖詩才有限，也喜對弈。只司棋畢竟是丫鬟，抄檢大觀園被抄出私情信物，哪裡能得主子回護。歸家烈性自盡，連鳳姐心下也佩服　　

（9）探春的丫頭：侍書、翠縷

侍書，有版本為「待書」，探春精明強幹，闊朗大氣，且有文采。賈府又一王妃。抄檢大觀園時，探春給領頭的王善保家的巴掌之後，搶出去追罵的就是侍書。翠縷，探望春天生機昂然。這兩個丫鬟名充分顯示出探春性格氣勢。　　

（10）惜春丫頭：入畫、彩屏 　　

丫頭的名字點出四小姐惜春擅長丹青。 　　

總之，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丫鬟命名；近身丫鬟們的命名中，折射出主子們的性情與行為方式。這與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是一致的。「你以為你在說話？其實是話在說你。」　　 　　

王蒙先生曾說：「《紅樓夢》是一部文化的書。它似乎已經把漢語漢字漢文學的可能性用盡了，把我們的文化寫完了」。《紅樓夢》是一部百科全書，而且不僅是封建社會的。的確，博大精深的《紅樓夢》在任何一「科」的成就都是很突出的，僅在人物的命名藝術方面，就讓我們嘆為觀止。如賈雨村「假語村言」，甄士隱就是「真事隱」，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就是「原應嘆息」等等。我們瀏覽書中一群丫鬟的芳名，就如同遊覽一個多姿多彩的文化畫廊，讓你感到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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