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毒、歧視和莆田系

看莆田系民營醫院的發家史,很容易發現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在處於坑蒙拐騙的游醫階段時,他們都集中於治療性病、淋病、花柳、皰疹等疾病,或者從事人工流產這些通常比較私隱的服務。這些內容經常帖在電線杆的性病廣告上,有時連多看一眼都覺得難為情。但估計沒有多少人預料到,正是這一不起眼的小廣告,為莆田系做足了原始積累,為其發展壯大奠定了基礎。

這不起眼的豆腐塊廣告,為何會有這麼大威力呢?一直到今天,都還有人罵這種廣告有礙觀瞻、是城市的「牛皮癬」。就算這種廣告演變成網路的關鍵詞和小病毒,它們還是顯得那麼討厭、難登大雅之堂。因為在外觀上,它們確實很醜。另外,或許更重要的一點是:人們骨子裡就有點恐懼和歧視性疾病。誰要是被人發現得了淋病、性病、花柳,他的聲譽基本也算是毀了。因為得了這些病的人,很容易被認為「不正經」。直到現在,如果不是因為寫文章,我都不太好意思談它們。

應該承認,性病歧視是存在的。但是,也許很多人不願意承認,可能恰恰是這種歧視造成的社會文化,為成就今天的莆田系幫了大忙。

其實,疾病從來就沒有被單純地當做一種身體紊亂,而總是掛滿文化、政治和階層屬性。什麼樣的人該得什麼樣的病,什麼的品性會更容易得什麼病,甚至什麼樣的長相有資格得什麼病,都是「有講究的」。富貴病、窮人病、韓劇帥哥美女專屬病、職業病、相思病、辦公室白領的頸椎病、優雅的肺病、間歇性神經病,還有一種難以啟齒的性病……總之,病從來不是病,病能導致文明的毀滅和重啟,病會形成社會的歧視和偏見,病是一種象徵和隱喻,是武器也是殺人卸責的借口。

很多人一定以為我是胡說八道,對不起,我要掉一串書袋——它們足以證明,胡說八道的,不是我一個人。盜版攤上經常看到的那本戴蒙德的《槍炮、病菌和鋼鐵》,證明了疾病可能導致文明的興衰;福柯那本看了幾頁看不下去的《臨床醫學的誕生》、看完了但沒怎麼看懂的《性史》,證明疾病與權力的規訓和控制有關;文青鼻祖桑塔格的《疾病的隱喻》,說明疾病充滿了莫名其妙的想象和歧視;馬克思的《資本論》,憤怒地指出工人的肺部就是資本生存的條件;尼采說,一個人的健康狀況與哲學寫作密切相關;波德萊爾說,人生就是一座醫院……

另外,莫泊桑說,我得了梅毒,我覺得很驕傲。

尷尬癌犯了嗎?莫泊桑沒有遇到莆田系游醫。在我們這個時代,如果梅毒患者被游醫欺騙,人們是不會同情他的,反而可能生出一種看「壞人被騙子欺騙」的快感。儘管我們知道任何欺騙終究是欺騙,是可能不道德甚至違法的行為,但在那一刻,這種常識卻是很容易消失的。因為,社會的偏見讓梅毒患者貼上了「壞人」、「不正經的人」的標籤。行騙者抓住了這種社會心理的陰暗面,暢行於法律和道德的邊緣。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裡,騙子彷彿獲得了一種「合法行騙」的特權,被欺騙者「無處話凄涼」,被害者只能「啞巴吃黃連」。這是莆田系能夠長期生存並壯大的重要密鑰之一,也是它最大的邪惡之處。這種邪惡的本質遠不止於它所造成的身體損害,而在於它玩弄人性的弱點、調戲社會的正義和良知。

善良比聰明更難,投機鑽空子永遠比走正道更加誘惑人。前幾天我在查看莆田系的資料時,腦海里一直有個非常大的疑問: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莆田系民營醫院為何總是走不出原始積累階段的野蠻和粗俗,即使如今已是龍頭老大,卻還是熱衷於投機鑽營呢?有人說,那是因為有充分的社會文化土壤;也有人說,那是因為他們從根子上就壞了,所以再怎麼發展壯大,也還是那個德行。我不知道誰更準確一點,但我現在的確覺得:像戰爭中發戰爭財的軍火商,像災難中趁亂打劫的搶劫者,利用極端的處境和人之恐懼,把邪惡的品性張揚到極致,這樣的「發財之道」本身就是一種災禍。

(文/曾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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