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傳奇

來源:解放軍報 作者:姚良秋

父親之於我,猶如一個冷漠的傳說。

在我的記憶中,他是一個地道的農民。他幾乎沒有向我講他的過去,可小時候不管我走到哪裡,鄉親們總會拉我進家好飯好菜招待一頓。他們眼睛里似乎有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父親。

從母親的講述中,我拼湊出了父親的故事。他參加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屬於中共地下黨員。接下來的就都是「野史」了。我的故鄉地處魯豫皖蘇4省交界,在那個年代曾是各方勢力交叉鬥爭聚集的地方。父親先後被偽軍隊長偷襲追捕,被還鄉團長抓捕領賞,被保長和甲長等偽政權出賣,三次被捕后都被鄉親和組織營救,兩次實施武力反擊突圍,才保平安至全國解放。

母親講得平靜,我卻能夠感受到當年她心中的驚喜、恐懼和感激。驚喜是父親娶她時,有威風凜凜的隊伍去迎親。那天父親騎著高頭大馬,肩背匣子槍,英俊威壯的形象家喻戶曉。儘管第二天天不明父親便消失在夜色里,但母親每講到這裡,眼中的光把屋子照得亮堂堂。她的恐懼來自於國民黨的瘋狂搜捕,母親帶著姐姐剪短頭髮,臉上塗滿鍋灰,一邊討飯一邊逃亡,直到逃亡至沂蒙山區的紅色區域才脫險。為此她常發感嘆:「跟著你父親就沒過一天好日子。」母親的感激來自於解放后的喜樂、平安。解放前國民黨一次次反攻倒算,村子里那些反動勢力家族及其後代都磨刀霍霍,揚言要殺我們全家。因為解放了,全家才終於得以保全,母親總是教育我們:「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我們這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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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母親的講述,我若有所悟。可鄉親們的熱情仍舊那麼突兀,冷漠的父親依舊是一個謎。父親過世后,這個謎團似乎永遠都解不開了。

我跑去問大姐,但她只記得兩件事。一件是剛解放時父親任黨代表,辦公地方就設在自家,收繳的地主財物和解放區下發的新幣都堆在我傢伙房,由專人看管。錢財剛入伙房時,父親曾拿出隨身佩槍,嚴厲地對家人們說:「一張毛票也不能動,否則別怪我不講情面。」當時就把她嚇哭了。另一件是大姐上學期間,別人家的孩子被保送上大學,可父親手中有名額卻不肯給她,就是父親的戰友主動提出幫她,父親也不同意。言語中能看出大姐的一些怨氣。

還是村裡一位年長的叔叔提供了信息。他告訴我,父親在鄉改社后被「拔白旗」了,原因是當時糧產虛報問題嚴重,父親卻堅持實報。災年來臨前,父親就在湖邊改田種糧備荒。叔叔說:「災荒之年,我們公社一個人也沒有餓死。」後來,嚴重虛報者被免職並開除黨籍,而父親卻因私自開荒有資本主義傾向,被下放到學校任校長。後來父親多次向組織提出,校長應由有文化的年輕人擔任,自己不懂文化,願意回村當農民。最後組織只好批准,父親成了一個地道的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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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搜尋自己的記憶。母親每次與父親吵架都會提起一件事,解放后她是公社的婦女部長,但每次提出加入黨組織,都會被父親擋住。提到這裡,父親總是有些氣短,邊笑邊推託:「一家兩個黨員,這日子還怎麼過呀?」家裡姐弟眾多,父親卻攔著不讓參軍,我也曾問過他原因,他說:「你還小,不知道扛槍意味著什麼。」

我當兵是偷著報名參加的,接兵幹部來家訪時,父親對我說:「當兵兩條,一條是槍要打准,不能丟人;一條是加入黨組織,代表家裡沒有與黨脫節。」我當兵后邁出的第一步就是按他的要求做的。

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次父親的老友前來看望。父親很高興,並借錢備席,但開飯不久,卻因老友對時政的一句妄評,父親憤怒地掀翻了桌子,當場不歡而散。我當時不理解,覺得父親太較真,隨著年齡的增長,有信仰了,才懂了他的憤怒和冷漠。他雖然只是一名普通的黨員,但信念成了他生命的全部,已然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運營人員: 馮玉鵬 MZ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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