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夢好GL

元朝至順元年,是元文宗重登帝位的第二年,皇權爭奪經過天歷之變達到頂峰。然而對於遠離京都的尋常百姓而言,皇權交替的宮廷鬥爭離他們實在太遙遠,蒙古人統一中國已久,人們的國讎家恨早已被賦稅徭役、水旱蝗災漸漸消磨掉,雖然煩人惱人,但尚可度日,比之宋末時戰亂紛飛、民不聊生的日子,要好得多。至於受百官朝拜的是誰,倒無暇關心,畢竟那不是安身立命的切實事情。蒙古權貴雖對漢人殘暴,也不致像元初時那般過分,在新皇帝的一番整治之下,總算是有了些太平景象。而在這有限的生涯之中,人人均是為生計奔波,倒無人想著光復漢家河山的大事了。
  而常年安穩富饒的江浙閩一帶就更是如此。這年春天的一天傍晚,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正在家中淘米,她的父親帶著兩個兒子去鎮上,母親剛去鄰家還東西,家中就她一個,好在村中的人都是淳樸的庄稼人,她一個小孩子在家也不致擔心。突然間,一陣腳步聲漸近,她本以為是母親回來了,挑了帘子出門去看,不由得嚇了一大跳。來者是一個年紀很輕的女孩子,比她大幾歲,身材高挑,容貌極美,她的髮型服飾甚是奇異,一雙鞋子的樣子很是奇特,白色的鞋子上系了藍色的鞋帶,褲子缺了一段,露出小腿,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色衣服,上面畫著奇怪的圖案,衣服只有半袖長,這身打扮看來像是個乞丐,可偏偏她衣服很是整潔,氣質高華,倒像是個仙人。那人的表情也很是奇怪,看見了小女孩像是見了鬼一樣,十分吃驚,她倒退了幾步,問道:「請問這裡距離最近的市或縣有多遠?」
  小女孩半天才緩過神來,她猜想這人應該就是以前曾聽說的「色目人」,因為這人的竟生了一雙褐色眼眸,她的服飾、說話的口音無不奇異。
  那人見她睜著一雙黑亮眼睛盯著自己看,半天都沒有回話,不由提醒道:「小妹妹……你可聽到我的話?」
  「呀,」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小女孩的臉微微有些發紅,低聲回答道:「約有二十多里里路便到鎮上了。」
  里?這應是古人的說法吧?那人皺眉問:「那需要多少時間,幾個小時?」
  這女孩顯然不懂「小時」的含義,愣在那裡,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她便瞧見了自家娘親走過來,飛快的奔過去拉著娘親的袖子。那婦人問了事情的緣由后連忙把那人請進屋去,此時正值暮春,她一身夏裝,站定后不禁發冷。
  那人姓蔣名孟舟,她母親是中國人,父親是西班牙人,中文名字隨母姓。蔣母出生在商賈之家,由於自幼便對藝術感興趣,憑藉自身努力在大學畢業后前往西班牙繼續進修,並在那裡遇見了孟舟的父親,一位年輕有為的畫家。兩人志同道合,不久后就結了婚,蔣母便留在西班牙教書。然而好景不長,兩人結婚不到兩年,孟舟的父親因車禍去世,為了守住二人的愛情記憶和照顧公婆,蔣母沒有回國,這又引起其父蔣立的不滿。更重要的是,蔣立看出蔣孟舟天資聰穎且靈動好問,對經商展現出濃厚興趣,這頗有將她納入繼承人人選的意思,但女兒心志已定,他不願強硬幹預,此後每年蔣母都會帶女兒回國,蔣母患癌去世后,孟舟就留在西班牙陪伴爺爺奶奶。
  只是孟舟怎麼也想不到,一次飛機的意外失事,竟然讓她穿越到了古代。
  當她看見小女孩兒的母親急步跑過來的時候,只感覺腦子「嗡」的一聲響,頭皮發麻,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背上一陣陣冷意湧上,腳上像是灌了鉛,動也不能動。
  洗得有些發白的布裙,盤起來的髮髻,加之那小女孩兒的裝束和十分古樸的院落,更加強了之前心中的疑問。
  「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剛一開口,她才發覺嗓子生澀,還夾雜著幾許顫音。
  那位婦人語氣很是親切,「這裡是許家村,聽我家孩子說姑娘想進城,向東走二十多里就能到鎮上,出鎮再向東走不到半天,就是嘉興城了。不過如果現在動身的話恐怕要天黑才到,不如姑娘先住下一晚,明早再動身吧。」她看蔣孟舟穿得「破破爛爛」,又是一個女孩子孤苦無依,於是好心提議道。
  「這……」蔣孟舟猶豫了下,對方雖是好意,但身處在陌生環境之下面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她不得不謹慎。話又說回來,不向眼前這個農家婦人借宿一宿,豈不是要露宿野外?蔣孟舟咬了咬牙,道:「真是麻煩你們了。」
  婦人和藹笑道:「不麻煩,不麻煩。」心中卻在嘆息,現在這世道真是——這麼好看、氣質不俗的姑娘家竟連一件完整的衣服都穿不上。
  許大娘把蔣孟舟迎進了屋,倒了一杯熱水給她,「來,先喝口熱水吧。」
  蔣孟舟接過碗,急急吹了兩口便要喝,卻還是燙到了舌頭。許大娘見了,笑道:「急什麼,又沒人和你搶的。」
  孟舟不好意思的笑笑,問道:「多謝大娘,請問現在是哪一年?」
  許大娘有些疑惑的回道:「現在是大元朝至順元年。」
  「元朝?」蔣孟舟心頭一震,抿緊了嘴唇。心中一陣叫苦,不過是坐飛機而已,怎麼會想到飛機突然失事後,一覺醒來穿到了元朝!先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蔣孟舟臉色煞白,內心心思百轉。她雖然撿回一條命,卻穿到動蕩不安的元朝,她對心裡一陣陣發慌,不知是福是禍。
  「我女兒的衣服還小,我的衣服肥大,只好先給你我兒子的衣服穿著,希望姑娘不要介意。」許大娘的話打斷了孟舟的思路,她回過神來,接過大娘遞來的衣服,連連道謝,樸實善良的農婦的舉動令蔣孟舟安心不少,看她衣服單薄熱心地給她衣服禦寒,這一來使孟舟放鬆了些。
  她的母親是北方人,所以她說話也有北方口音,可聽許大娘的語音卻帶著南方語調,她遲疑了一下,學著以前看過的古裝電視劇里的腔調說道:「我生在海外,之所以來到這裡是為了尋親人,沒想到一會兒就迷了路,我對這裡的世故人情一概不知,還希望大娘指點一下。」她本就生在海外,每年回國與家人團聚時說中文,但也僅僅是那幾個月的時間,語音語調並不標準,有些捲舌音,是以這幾句話說得很慢。
  「哎呦,我這粗人說什麼指點不指點的,我還想你這說話、模樣也像大戶人家的姑娘,怎麼穿衣打扮這麼奇怪,原來是從海外來的。出了村子向東走就是王店鎮,那裡可比這小村子好多啦。再向東北走就是嘉興城了,那裡更大更漂亮,對了,姑娘剛才說尋親,你的親人在哪裡?」
  正說話間,許老爹帶著兒子們回來了,又細問了蔣孟舟的事,孟舟自然不能說出飛機穿越這等駭人聽聞的事來,於是編造了一個虛虛實實的故事,說自己父母雙逝,隻身北上尋親,好在許家一家都是樸實善良的庄稼人,沒發覺出她的話有破綻,一家人見她一人孤身上路,這反引起了許家一家的同情與敬佩。
  農家人天性淳樸,看她一個女孩子人生地不熟,便留她下來吃晚飯,說明天一早送她出去。
  等到晚上睡下、頭挨著枕頭的那一刻,蔣孟舟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是真的穿越了,曾經認為荒謬的事情到頭來卻發生在自己身上莫不是一種天大的諷刺?蔣孟舟苦笑,一旦想到想到與親朋好友再也不能相見,以後要靠自己一個人在古代生活下去,終於忍不住眼角濕潤起來。照今天的情況來看,她是沒有什麼回去的希望了,在那個世界她恐怕已經被當做失蹤人口處理了,雖然穿越非她所願,但也因此躲過一劫,撿回一條性命,想到這裡,她又有些慶幸。
  只是——對元朝的了解僅限於一些歷史讀物和歷史劇,況且她常年生活在國外,雖然母親在世時跟她講過許多,仍對中國古代很不了解,要如何在這個對於來說她知之甚少且紛亂動蕩的元朝中生存,才是眼下最大的問題。思及此,蔣孟舟望向窗外的眸色又黯了下去。
  彼時的她尚不知道,她不僅僅穿越到了古代,還穿越到了一部武俠經典之中。
  
  次日一早,許家兄妹送蔣孟舟至村口,給她指明了方向。蔣孟舟感激許家的幫助,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還送她衣服,她身上的錢在這裡毫無用處,只好留下一條手鏈作為謝禮,后便向東行去。江南水田遍布,道路平坦,一路上偶有人家,晌午時分蔣孟舟走到王店鎮上,她早已餓得飢腸轆轆,苦於身上沒有銀兩,無奈之下她只得先去了典當鋪。
  櫃檯里的朝奉本在低頭算錢,聽見有人進來,斜眼看了一眼,不禁一驚,來人年紀不大,穿了件男子外衫,卻是女子打扮,樣貌頗為出眾,只見她粽發褐眼,膚色極白,像是色目人。元時將人分為四等,色目人為第二等,地位僅次於蒙古人。那朝奉長年累月見過客人何其多,在這江南小鎮上,色目人倒是第一次遇見。
  蔣孟舟拿出一條項鏈,道:「麻煩看看這條項鏈值多少錢。」
  朝奉接過鏈子,細細看了一會兒,「嗯,這項鏈做得很一般,雕工還算精細,材料也算好,我看能值五六兩銀子。」
  「五六兩銀子?」蔣孟舟皺眉,她對古代物價不甚了解,但聽數目就知不多。
  那朝奉見她臉色一變,舉手投足間又散發著一股貴氣,心道萬一不小心惹到什麼達貴,日後來尋麻煩那可要遭,連忙賠笑道:「尊駕不必急,我再仔細看一看……嗯,這做工、材質皆屬不俗,我看也許能值八兩。」
  蔣孟舟點點頭,「好吧,那就八兩。」
  收好當票,蔣孟舟去買了一件新衣,初次穿古代女裝頗為費勁,到客店吃飯時將近午時。待得吃了七八分飽時,她注意到遠桌坐了四五名蒙古軍官,一個的裝扮較其他幾個好些,應是個頭兒,為首的那人方臉大耳,滿臉橫肉,一嘴絡腮鬍,神色間甚是倨傲。這倒是提醒了蔣孟舟,如今是蒙古人的天下,元朝雖是政治不穩,但好在工商業發達、經濟繁榮,尤其港口運輸很是發達,雖然當今世道男尊女卑,憑她的所學所見在這裡生存下來也未必不可。只是……她常年生活在國外,這語言關是目前最大的難題……
  「軍爺,小店店微利薄,你這樣做實在是為難我了。」
  「廢話少說,爺來你這吃飯是看得起你,還想要爺的錢?」
  蔣孟舟被一陣吵鬧聲吵過神來,原來是那群士兵賴賬不掏錢與店主起了爭執,引得眾人圍觀。
  「這幾個蒙古人生得高大,怎麼出手卻是這樣小氣?」蔣孟舟有些氣不過,又知論力氣、背景自己都不是那幾個士兵的對手,但那店家被元兵逼迫,情狀確實可憐,正要尋思一個兩全其美的計策,忽從樓上傳出一道清亮悅耳的嗓音:「既然幾位軍爺阮囊羞澀,那貧尼就為幾位墊了酒錢吧。」眾人抬頭去看,樓梯間一名身著素白衣袍的尼姑緩緩步下樓,看年紀約有六十歲上下,容貌普通,面色白凈,雙眸澄澈如水,姿態端嚴,手持一把長柄拂塵,自有一股沉穩莊嚴的出世氣質。那蒙古頭領見了她先是不屑地笑了兩聲,「怎麼,尼姑不好好的在庵堂讀經,跑到這兒充大頭來了,你也不睜開眼看看爺是什麼人,爺說了不給就是不給,你非要唱反調是不是?」他嘲笑的說道。
  「這位官爺既然是官府中人就更不能知法犯法,老闆經營生意也是十分不易,料想官爺你通達事理也不是故意賒賬,只要……」
  蒙古人怒斥道:「哪裡來的搗亂鬼?說話不清不楚的,我給我讓開!」他左手提起蔣孟舟的衣領,向後一扔,蔣孟舟連退了七八步才站穩。她雖身材高挑卻也有近百斤重,那蒙古人一提一扔卻是毫不費力,可見臂力之強。
  「沒理就胡亂欺負人么。」白衣師太年事已高,聲音卻十分有力,聽來不乏威嚴。
  那軍官突然想起什麼,鬆開蔣孟舟,從懷中掏出一張畫布,將畫中人與面前的尼姑仔細對照,不由得大驚失色,問道:「可是安慶府的水鏡師太?」中年尼姑並未答話,只是輕輕頷首。蒙古軍官見此,恢復了正經神色,擲出一錠銀子給店家,「這酒錢我付了,你不必再糾纏。」又回身對尼姑說道:「我家將軍日前身感惡疾,城中大夫無一人能治,素聞師太醫術超群,特命我等前來尋訪師太。」白衣師太見蒙古軍官態度囂張,遇到有求之人便刻意討好,料想求醫於她的官員也非仁厚之輩,況且蒙人想來輕視漢人,她心中積怨頗多,冷冷答道:「難道你請我去我就去么?在下尚有要事在身,請恕不便。」
  那蒙古人一聽便急了,他素來不喜漢人,若不是有求於水鏡師太,也不會如此低聲下氣,沒想到她竟會當著眾人的面回絕自己,一時臉面掛不住,不由得沉聲道:「即使如此,那就莫怪我強人所難了!」說罷,便要上前抓人。蔣孟舟一看那人臉色一變,正要動手,這哪裡是「請人」分明是抓人,暗道不好,水鏡師太單薄瘦弱的身子豈抵得住幾個魁梧大漢的脅迫?她雙手一張,擋在白衣師太身前,朗聲說道:「你們若是用強也為免太目無妄法了吧。」她中文說得少,語氣生硬,竟將「王法」說成了「妄法」。她雖不會武功,這幾句話倒說得頗有氣勢。
  那蒙古軍官惱怒她接連干預,揮出右拳直衝蔣孟舟,豈料右臂被一把拂塵托住,一股無形力量從拂塵傳來,手臂頓時疼痛難忍,動彈不得。
  蔣孟舟見白衣師太竟用一把拂塵制住了蒙古軍官,心下暗奇,又看那蒙人面有難色便知自己是遇到了奇人異士,趁機說道:「這位軍爺,我看師太是真的有事在身,與其在這裡苦苦相逼不如先找個好大夫給你主子治病才是正事,不要耽誤了治病時機啊。」
  蒙古軍官也是見過世面的,現下知道這水鏡師太不僅醫術高明,武功也是深藏不露,倘若真動起手來也是自己吃虧,聽了蔣孟舟的話,知道這小姑娘是給自己台階下,只得怒瞪二人了一眼率人走了。
  水鏡師太回頭對蔣孟舟說道:「多謝小姑娘出言相助,他日有緣定會重謝。」說罷,也離開了客棧。
  蔣孟舟正奇怪一柄拂塵怎會有如此威力,竟使那個元兵動彈不得,聽到水鏡師太的話,急忙付賬而追。水鏡師太似在信步而行,腳力卻是極快,蔣孟舟一路跑到鎮口水鏡師太早已走遠。
  「我好歹平時也鍛煉身體,怎麼連一個老人家也追不上?」她不知道水鏡師太使出了輕功,行走速度已是尋常人的好幾倍,她跑得再快也是追不上的。
  蔣孟舟怏怏不樂的向回走,才發現今日鎮上熱鬧非凡,她走了半日的路來到鎮上,只想著儘快兌換出錢來飽餐一頓,沒注意到路上景色。這才發覺鎮上有許多小孩兒玩鬧,有不少人帶著鍋碗結伴而出,找人問了才知,這一日正是三月三,鎮上的婦女每每到了這一日都采野菜花插頭上,來防頭痛,更是有不少人家出門踏青。蔣孟舟聽了覺得很是有趣,想來這節日對老百姓而言是個大日子,她向來樂觀,眼下已經將穿越過來的苦悶削減一些了,原打算也同他們樂上一番,可她走了半日,已經累乏了,只能嘆息著回到酒樓開間房休息一下。可誰知剛走到客棧門口,就被老闆慌慌張張的攔住了,「哎呦,姑娘呦,您敢回來小店可不敢招待啊,那些元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來呢,這、這可讓小的為難了……」蔣孟舟聞言,只冷冷一笑,她和那位師太出手相助,幫客棧老闆送走了瘟神,結果人家根本不領情。「老闆黑白分明,英勇無畏,難怪會將客棧經營得這樣規模,佩服佩服。」她於古文學的不多,這幾句諷話說得也是詞不達意,卻也將那老闆說得臉上赤白交加。蔣孟舟知道自己再留下只會給別人添麻煩,說完即轉身出門。她進門時心情尚好,想著到了古代,縱使將來的生活沒有親人朋友的陪伴,只自己一個,也未必無趣;現在出門瞧著外面的一戶戶熱鬧的人家,街上嬉戲玩耍的孩童,心裡微微發苦,也終於在這暮春時節感受到了真真正正的涼意。

本文來自小說《倚天夢好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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