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獻之的書法與《鴨頭丸帖》

大凡提到書聖王羲之的,多半會涉及其子王獻之,將其父子合稱為「二王」。王獻之,字子敬,小字官奴,羲之第七子,初為州主薄,后除建威將軍、吳興太守,拜中書令,人稱「大令」。年四十三,卒於任。

王獻之仕途一帆風順,不像其父王羲之那樣仕途多艱,但在處世立身上,卻骨鯁剛直,大有父風。他自小深沉寡言,任宰相謝安長史時,謝安欲使獻之題太極殿榜,然獻之嚴詞拒絕。后謝安死,世態炎涼之輩在其封贈禮儀上頗多微言,獻之卻為其上表力爭,絕不隨波逐流。王獻之的人品可見一斑。

《中秋帖》

王獻之書法天分極高。當他七八歲時,學書,王羲之曾從背後突然抽取其手中毛筆,竟不脫,因此讚歎說:「此兒書,后當大有名。」

獻之幼學其父書,次學張芝,后改變陳規,別創新法。唐張懷瓘《書議》說:「子敬年十五六時常白逸少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頗異諸體。今窮偽略之理,極草縱之致,不若稿行之間,於往法固殊,大人宜改體』。」獻之幼年,即善隸書,咄咄逼人,羲之深許之,但獻之不以擅長傳統書體為滿足,提出書法改革。「稿行之間」,兼取草書速度快,行書易認之長,揚棄了行書遲緩,草書難辨之短,在以毛筆為書寫工具的古代,這確實是一種適應社會需要的理想書體。王獻之的識見不凡,於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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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九日帖》

但在歷史上,對王獻之書法的評價也並不是完全公允的。王獻之的書法成就不如其父,自唐以來,這種說法幾乎像數學公理一樣不容懷疑。然而,這種說法並非歷來如此,至少在梁代以前的一百多年間就有完全相反的看法。

南朝梁虞和《論書表》記載:謝安問獻之:「你的書法比父親如何?」獻之說:「比他好。」謝說:「外面可不這樣說。」獻之答道:「一般人怎麼會懂。」可見獻之自信超過父親。《論書表》還說:「二王暮年,皆勝於少;父子之間,又為今古。子敬窮其妙,固其宜也。然優劣既微,而會美值深,故同為終古之獨絕,百代之楷式。」認為獻之微優。梁陶弘景《與梁武帝論書啟》說:「比世皆高尚子敬,子敬、元常(鍾繇)繼以齊名,貴斯式略,海內非惟不復知有元常,於逸少亦然。」又梁蕭子云給梁武帝答敕云:「臣昔不能拔賞,隨世所貴,規模子敬,多歷年所。」足見獻之當時書名獨步海內,連鍾繇、王羲之都相形見絀,這不得不歸功於當時深得人心的「稿行之間」的新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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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梨帖》

梁武帝在書法上偏於保守,主張返古歸真,與當時大多數人的看法不一樣,他說:「逸少不及元常,猶子敬不及逸少。」將獻之置於鍾繇、羲之之後。雖說也是抑制,但比起後來的唐太宗來,還算是十分公道的。

《東山松帖》

唐太宗酷愛王羲之書,不惜貶低獻之來抬高其父。其御撰《王羲之傳論》說:「獻之雖有父風,殊非新巧。觀其字勢疏瘦,如隆冬之枯樹;覽其筆蹤拘束,若嚴家之餓隸。其枯樹也,雖槎枿而無屈伸;其餓隸也,則羈羸而不放縱。兼斯二者,固翰墨之病歟!」把獻之貶得一無是處。

雖然唐太宗的貶抑對後世有很大的影響,但許多書家卻對獻之作了客觀的評價。蘇東坡跋王獻之《送梨帖》詩說:「家雞野鶩同登俎,春蚓秋蛇總入奩。君家兩行十二字,氣壓鄴侯三萬簽。」黃庭堅《題絳本法帖》說:「王中令人物高明,風流宏暢,不減謝安石。筆札佳處濃纖剛柔皆與人意會。貞觀書評大似不公,去逸少不應如許遠也。」又說:「王令翰墨了無俗氣,平原塵土中夜開此書,如臨深登高,脫棄靰絡魚鳥,皆得人意妙處。」

《地黃湯帖》

唐太宗喜好羲之,貶低獻之,使王獻之的墨跡,繼桓玄覆敗,蕭梁滅國后,再次遭劫。世人或懼禍,或射利,多將墨跡上「獻之」署名抹去,改換他人。致使風靡一代的大令書,只今僅余《鴨頭丸帖》、《送梨帖》、《中秋帖》、《地黃湯帖》等寥寥幾種,且其中亦多爭議,比較可信的只《鴨頭丸帖》一種。

《鴨頭丸帖》、《宣和書譜》已有著錄,定為王獻之書,其後宋高宗認為是王羲之書。至元代天歷三年(1330),敕賜此帖與柯九思。柯細辨后,認為雖似羲之,但實為獻之書。真跡現藏上海博物館。

《鴨頭丸帖》

《鴨頭丸帖》,行書二行。文稱:「鴨頭丸,故不佳。名當必集,當與君相見。」共十五字,系王獻之給友人的便札。文中有兩層意思,首先講「鴨頭丸」這種藥丸,效果不好。獻之夫婦都羸弱多病,時常服藥,這在獻之的其他帖中亦多有記載,如《承服腎氣丸帖》的「承服腎氣丸,故以為佳」,句式與此相近。第二層意思是說中斷已久的友人們聚會,明日一定要舉行,可與闊別的受書者相見。他的《省前書帖》:「省前書,故有集聚意。」《諸舍帖》:「諸舍不能集會,深哽塞。」也透漏了獻之友人集會的消息。

全帖前部談藥效,是尋常應答,且系開頭,故運筆稍緩,後半講友人聚首事,乃獻之關心所在,且此時筆底已活,故運筆迅疾,更接近草書,欲與久別朋友集會暢談的迫切心情,躍然紙上。試以前後兩個「當」字作比,前一「當」字沉著凝重,時現鋒棱,后一「當」字卻用筆輕靈,更見飛動之勢。

《鴨頭丸帖》

全帖用墨枯潤有致;在傳世行書墨跡中,此帖當是最早使用枯筆的,宋姜夔《續書譜·用墨》說:「凡作楷,墨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則燥潤相雜,以潤取妍,以燥取險。」《鴨頭丸帖》兩層意思,蘸墨兩次,第一次從「鴨」到「佳」,第二次從「明」到「見」,墨色都由潤而枯,由濃而淡,層次分明,表現了節奏的強弱起伏。使全帖表現出險勁而又妍媚的氣韻。

《續書譜》又說:「自唐以前多是獨草,不過兩字屬連。……是點畫處皆重,非點畫外偶相引帶,其筆皆輕。」《鴨頭丸帖》雖是行草,卻嚴格遵守草書法度,除「不佳」、「當於」有二字連筆外,余皆獨立。其點畫處俱重而濃,非點畫處皆細而枯,如「丸」字鉤點之間細若遊絲,這樣既得到了引帶作用,又分清主次,突出了字的筆畫形體,獲得了在用筆上筆筆斷,在意念上筆筆連的效果。

《續書譜》還說:「橫畫不欲太長,長則轉換遲。」漢字書寫是直下的,橫畫突出,有截斷氣脈之弊。《鴨頭丸帖》在「不」、「集」、「關」等字的橫畫處理上,或短、或斜、或加重上下引帶部分,以消除橫畫截脈之弊,保持氣脈通暢。但在「佳」字上卻反其道而用之,並列三個橫畫,十分顯眼。因文意至此為段落,故突出橫畫,以截斷氣脈,但在右末一點的處理上,卻又向左下出鋒,以喚起下字「明」的上筆,使之產生意念上的「藕斷絲連」。從而使氣脈得以不絕如縷,動人縈思。

「稿行之間」的行草,是王獻之獨創的書體,《鴨頭丸帖》是行草的典型代表作。明陳繼儒《妮古錄》說:「今皇帝天藻飛翔,雅好書法,每攜獻之《鴨頭丸帖》、虞世南臨《樂毅論》、米芾《文賦》以自便。」此帖之貴重,於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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