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的「麻醉法」

作者 刀叢中的小詩

說起迎春,就想起林妹妹的那句笑談。「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林妹妹在這方面實是聰慧過人,如果有時間,到可以細細地地編一本《林黛玉語錄》,豈不是有趣很多。但我還是有點小小疑問,這位「老實仁德」的二丫頭,你不讓她談因果,又談什麼?還是談那隻已經惹出了偌大麻煩的金鳳?

不如談下棋吧。從三姑娘那滿屋子的「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我們可以得知,這位二姑娘比較擅長的是下棋,懂棋的人都知道,最怕嘴裡磕碰的慌。這迎二小姐下棋一定是「神色自若,不動火,不生氣」,應該屬於梁實秋先生最不喜歡與之下棋的那種。我想愛說促狹話的林妹妹在這位二姑娘的棋盤上一定動彈不了幾回合,因為她愛說話,一說話就顧不上用腦了。可惜的是書里沒有這樣寫,我也只能隨便說說。

如果生活在當今,或許還有些衣服鞋襪,手鐲項鏈等等可以談,甚至還可以時不時地給女友們介紹些美容良方。但那畢竟是古時被緊鎖在侯門深閨的千金小姐,對於身旁的烏煙瘴氣,早已習慣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忽地又有《太上感應篇》這樣的一本書來派遣一下閨中的寂寞,讓自己同這個紛紛擾擾的塵世,更遠上一些。

所以《太上感應篇》對於迎春而言,不乏是一本可以被稱作精神食糧的好書。苦痛的痕迹深了久了,總有一些東西可以用來作短暫或長久的麻醉。如果說喝酒抽大煙只能稱作小打小鬧的麻醉,那宗教里的諸天諸佛諸菩薩便是大的麻醉了。而作為這麻醉的效用,實是一樣的。由此可以想象二姑娘坐在繡花床上,讀《太上感應篇》那種陶然的狀態了。在她的眼裡,豈不比寫上幾首不是歪詩的歪詩,要有趣一些?

如果她不是懶於作詩,而詩又寫的像那麼回事,或許她會像薛林等人,在詩歌辭賦上尋求最大的慰藉了。這時得說說書中最為不幸的一個女子,香菱。「不記得了」,這四個字是她對以往生活大致的一種概括。看到這裡不由暗自發問,這不記得究竟是記不得還是不願記得呢?我想不管出自哪種,都能讓我們深深地感到以往的不幸對其損害之深了!但願還是真正記不得為最好。

而在這個深深淺淺的大觀園裡,作詩可以讓她暫時忘掉不幸,可以讓她保留一點不被殘酷現實完全吞噬的美好和嚮往。而大觀園裡的詩人們除了寶玉開始懶懶地寫了幾首題目很是熏人的閑詩,爾後的哪一次詩會不都成了這些詩人們忘卻現實的集體狂歡嗎?古人所說的「國家不幸詩人幸」就是這個道理。當然也有一種例外,那就是連詩都沒的做了,所有的麻醉都不抵事了,甚至最後連作詩的園子都沒有了。詩人們站在空曠的園子外面,這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夢醒后無路可走」的那種悲哀了。

當然也就沒什麼好詩可以做。而《紅樓夢》最終未能寫完,或許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吧。比如說肚子太餓。到是後來的高鶚撒下瞞天大謊,讓寶玉直直地做了化外散仙,雖然在他的心中未必會有什麼神仙鬼佛的影子,但當作麻醉品來看,效果似乎還不算壞。而原作者曹雪芹呢?如果肚子還算飽的話,又該怎樣跳出他當年兀自設下的「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的這個圈子?

而作為對現實無可奈何的普通人,如那個書里書外都惹人嫌的趙姨娘,她的麻醉法顯然沒有那麼多精巧,那就是實打實地一有些閑錢就到藥王跟前上供,這和鄉下人一到境遇不順的時候就提著一隻大公雞到山上的小廟差不多一樣,當然這樣的麻醉並不能使境遇改變多少,只是讓廟裡的油燈比平常燃得要旺上一些,或許那油燈根本沒有油,被馬道婆用作別的耍子去了。但從趙姨娘的掙扎中,仍可以提煉出社會下層中許多普通人摸爬滾打的影子,他們用他們的方式去控訴並反抗社會的不公,讓自己可以活下來或再活的好一點像人樣一點。這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做夢是一種麻醉,精神勝利法是一種麻醉,佯狂為顛也是一種麻醉,飲酒賞花觀月也是一種麻醉,看書玩鳥逗貓溜狗鬥蟋蟀也是一種麻醉,死也是一種麻醉,只不過比較永久罷了;而對於死的可怕,生出的那些關於天堂的想象,則更是一種麻醉了。至於麻醉的種種,就不勝枚舉了。周作人曾在《三禮讚》中說麻醉是人類固有的一種文明。但是何為麻醉呢?還不曾說。如果真要說出來,麻醉也僅僅是對自己而言,雖然在精神上能使人愉悅,實則是沒有多大用處的。而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放出畝產幾萬斤的衛星很是讓偉大領袖臉上疊開了笑紋,讓舉國上下都著實地麻醉了一把。但實際呢?所以把麻醉的效果施之於其他人,那就真真地成為麻痹了。

所以說,迎春的「悲劇」並不在於她的「木訥」,而是由於她的善良和軟弱。善良和軟弱會是人的致命傷嗎?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是。善良是因為她還天真,軟弱而使她疏於防備,兩者都不能使她去傷害別人,她只有默默地去忍受著被別人一次次傷害的痛苦。

「不知下次還可得住不得住了呢?」可見她還是很留戀以前和姐妹們一起呆在園子里的日子。下次又該是多久?《太上感應篇》里也不會有什麼答案了。說實話我還是沒有讀過這書,心裡想想,大概和麥太天天晚上給麥兜講的那些故事差不多罷,應該不是很有趣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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