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想生小孩是什麼心理？

你見過一個女人懷孕前，懷孕中和生育后的樣子嗎？

我十八歲時有幸目睹了親生母親從懷孕到生下我弟弟的全過程。

懷這一胎之前我見過她的十幾年，她一個人調度幾十號工人，一支眉筆一管口紅駕馭所有正式場合，神采飛揚得就像永遠不會老。

厭食，暴食，浮腫，迅速發胖，容顏枯萎，夜不能寐，精神萎靡，喪失所有行動力，從身體到精神全部變形得令人恐懼，每時每刻全身的痛苦沒有休止。

我親手拎過從她肚子里和孩子一起出來的胎盤和血。西瓜大的一袋子，很重，血紅的，滾燙的。

怎麼辦呢？我當時拎著那個袋子茫然地站在醫院裡。我滿心恐懼地看看它，再看看我自己平坦的肚子。

在月子中心拆開紗布的時候我又一次注意到她的肚子，還是軟綿綿地形狀可怕地堆成一坨，紗布掀開來是刀疤，針孔，血。

至今我看見媽媽，都覺得這憔悴得實在不像她。一個小孩耗空了她最後一點能量和心氣，她現在看上去幾乎完全是個老年人了。

媽媽原本並不想留他，但爸爸說這畢竟是一個小生命，媽媽就被軟磨硬泡的說服了。我那一年裡無數次陌生地看著我的爸爸，彷彿看一個怪物。我在家裡尖叫，大哭，滿地亂跳，好多次差點和他打起來，他好多次也被我逼得哭得淚流滿面，但本質上依舊無動於衷。我媽媽熬四十多年終於熬出了頭，一個意外懷孕的孩子的性命值得她再一次經歷這些苦難嗎？她的生命和快樂就這樣一文不值嗎？

我記憶中的媽媽一直是140斤，爬不動山，走不動路，很隨便地在臃腫身體上裹一堆破布，好像對生活全無指望了似的。去山上遠足我蹦蹦跳跳地跑到最前面，再停下來等她很久，問她你怎麼這麼慢呀。媽媽就會笑眯眯地告訴我，她年輕的時候也像我一樣年輕漂亮，懷孕的時候胖得厲害，生下我之後就再也瘦不回去了。

我自己買衣服六七年了，但至今衣櫃里最好看最耐穿的衣服都是媽媽給我挑選的。小時候總覺得媽媽一眼就能看出來一件衣服我穿上好不好看，手一摸就知道材質如何，總覺得特別神奇。現在想來媽媽年輕的時候當然也曾和我一樣熱愛生活喜歡打扮，嘗過天下美食穿盡最流行的款式。我明白女人的姿色是很無用的東西，但更明白穿上漂亮衣服走在路上心裡被自己炫酷得原地起飛的愉悅，凝視鏡子里自己美好身體的滿足，每次跳高過杆和跑步沖在最前面一個的快樂。這一切媽媽曾經都擁有過，但都已經離她遠去了。

但無論如何，感謝我的母親，在姑娘十八歲情竇初開的時候給她上了血淋淋的一課。

以及感謝我可愛的弟弟，希望他以後是個直男，這樣我們家就用不著我傳宗接代了。

我當然還會愛一個男人，但我的自尊和懦弱讓我覺得什麼樣淹沒一切的愛都不值得這份苦難和折辱。

我實在太年輕，實在是不明白，人活於世，擁有一個子宮是多大的原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