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盛世叫魂妖案大起底

一、會「妖法」的石匠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7月下旬,嚴酷的暑熱開始籠罩北京城。乾隆皇帝和往年一樣,正準備去夏都承德避暑,可就在這時,他收到了一份來自於山東巡撫富尼漢的奏摺,奏摺稱山東最近頻頻出現「剪辮叫魂」事件,表面上看,犯人試圖通過剪人髮辮作法謀取錢財,可細究起來恐怕有著更大的陰謀——謀反。

「謀反」兩個字一下子觸動了乾隆皇帝的神經。雖然此時大清朝建國已經一百多年,但在乾隆心裡,始終提防著漢人造反,尤其是南方漢人。而剪辮子又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大清朝建國初始「留辮不留頭」的往事。於是,乾隆立刻下旨展開全國範圍的妖術調查。然而,讓乾隆感到意外和憤怒的是,調查顯示,原來這場妖術早在三四個月以前就已經出現,可是,在叫魂危機發生的最初的幾個月里,各省官員沒有一個主動彙報,大家默契地選擇對皇帝封鎖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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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場妖術的源頭到底在哪裡?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萌發的?這些還得從這年的春天說起。

吳東明是浙江仁和縣的一名普通石匠,那一年的3月,鄰近的德清縣城東面城牆的水門與城橋坍塌了,吳石匠受德清的阮知縣雇傭,接下了重修水門的活兒。

接到任務后,吳石匠便帶領他的班子開始了打木樁入河的繁重工作。這一天,和以往一樣,吳石匠忙了一整天,疲憊不堪地回到家裡,正打算洗漱休息,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門口站著一個面相愁苦的中年男人,說是找他有事相求。

吳石匠是個熱心腸,雖然不認識對方,但還是將男人請進門來,問他到底有什麼事。那個男人便將自己來此的緣由說了一遍。

男人名叫沈士良,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平日里常被兩個苛刻暴力的侄兒折磨,還被他們騙走了錢財,甚至連老母親也常被那兩個不孝的孫子虐待打罵。沈士良也不知從哪裡聽來了一種叫作「叫魂」的法術:石匠們需要將活人的姓名寫在紙片上,貼在木樁的頂部,這樣會給大鎚的撞擊添加某種神秘的力量,那些因此而被竊去精氣的人,非病即死。他希望吳石匠能用這個方法幫自己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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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揣著一張寫有侄子姓名的紙片,遞到吳石匠跟前,小聲問:「這東西有用嗎?你們有這個法兒沒有?」

吳石匠哭笑不得,不停擺手道:「太荒唐了,我哪裡會什麼法術啊!」

其實,不怪沈士良如此冒昧,在民間,人們常常會將像吳石匠這樣的建造工匠和妖術聯繫在一起。人們相信,房屋的風水狀況會對居住者生活中的吉凶產生影響。既然如此,建造房屋的工匠自然就有責任在建房時施行「好的」法術。建房的時間選擇、房屋的結構走向,以及建房時所遵行的禮儀程度等,都被人們認為對於房屋建成時將邪氣排斥在外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既然有「好的」法術,那自然也有「壞的」法術了。所以人們自然而然就容易把工匠們和妖術聯繫起來了。

沈士良對吳石匠的拒絕置若罔聞,繼續糾纏不清,吳石匠見跟他說不通,而且,這種妖言惑眾的事情可大可小,他可不想被牽扯進去,於是,他只好找來了當地保正,將沈士良扭送縣衙盤問。阮知縣當堂就下令將沈士良打了二十五大板后才許開釋。

看著沈士良一身是傷地離開后,吳石匠以為這件事就這麼完結了,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面等著他。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從小寄養在叔叔家的德清人計兆美踉踉蹌蹌地回到了家。他叔叔見他一身酒味,就懷疑他去賭錢了,不由分說就把計兆美打了一頓。計兆美平時飽受叔叔的打罵,本就憋著氣,現在仗著幾分酒意,索性逃出家門,一路逃到了杭州。

當他逃到離西湖不遠的凈慈寺時,已經是半夜時分。一個路人對他的口音起了疑心:「小兄弟,你是哪裡人?」

計兆美隨口答道:「我是德清人。」不料這話一出口,很快一大幫人就圍了過來。人群中有人高聲喝道:「你是德清人,三更半夜到這裡,不是做賊,就是因為你們那裡造橋,來到這裡叫魂的!」不等計兆美分辯,眾人就抓住他一頓拳打腳踢。打過一陣后,又把他拖到當地保正的家中。

保正將計兆美捆在一張板凳上,惡狠狠地道:「說,你半夜來杭州到底為了什麼?如果你再不講實話,繼續打!」計兆美傷痕纍纍,又驚又怕,只得順著那些人的話,承認自己確實是來叫魂的。

「你既然是叫魂的,身上必有符咒,」保正厲聲喝道,「從實招來,共叫過多少魂?」計兆美繼續胡編下去,說自己有五十張符,但已將其中四十八張扔進西湖了。他用剩下的那兩張咒死了兩個孩子。

第二天,計兆美被帶到了杭州府錢塘縣衙門。那裡的縣官姓趙,他繼續盤問計兆美:「你是從哪裡得了這符咒的?又是誰指使你干這叫魂的勾當?」計兆美曾經聽說過有關德清縣城造橋工程上,木樁很難打到河底,石匠們就借用活人的名字,以其靈魂精氣來為他們的大鎚助力。他也聽說過為首承辦的石匠姓吳,名字中有一個明字,於是就瞎編了一個名字:「是吳瑞明給我的。」

趙縣官就派人去德清縣抓人。衙役們在工地上沒有找到吳瑞明,於是把石匠吳東明抓了回來。趙縣官又安排計兆美認人,從沒見過吳石匠的計兆美自然沒能將他從一干人中辨認出來,他胡編亂造的故事也就不攻自破了。趙縣官於是就釋放了吳石匠,又判計兆美戴枷示眾,以示警告。

吳石匠又一次僥倖躲過了麻煩。至此,浙江地區的妖術恐慌已經發生好幾次了,搞得老百姓人心惶惶,談妖色變。

二、倒霉的和尚

巨成和凈心是兩個遊方僧。他們四處化緣,並在途中認識了同樣身份的正一和超凡兩個和尚。4月8日傍晚,他們四人來到了與杭州隔河相望的蕭山縣。

第二天,正一和超凡帶著大家的行李去了蕭山西門外的老關帝廟。巨成和凈心托著化緣缽,來到了蕭山縣裡的一個小村子。一進村口,就遇到了一個在路邊玩耍的小男孩。男孩看到巨成手裡的古銅化緣缽上刻著名字,便大聲地將它讀了出來。巨成聽了微微一笑:「哦,小官人,原來你認識字啊!你再學幾年,將來一定可以謀個一官半職。你叫什麼名字?等你當了官,可別忘了我啊!」

小男孩也不回答,而是一溜煙地跑了。巨成也沒放在心上,繼續往前走。

沒等他走多遠,一對怒氣沖沖的夫妻從後面追了上來:「和尚,你們為什麼打聽我家孩子的名字?你們一定是來叫魂的!」巨成和凈心覺得莫名其妙,解釋說自己只不過是來化緣的。

這時候,焦慮不安的村民們很快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他們中有些人早就聽說,這些天從外地來了一批叫魂的術士,四處遊盪,在孩子們身上施展法術,使他們或者生病或者死去。「這兩個和尚肯定不是好人!」人們怒不可遏,不由分說就把巨成和凈心捆綁起來,上上下下地搜了一通,卻什麼也沒發現。

這事驚動了當地的保正,他不敢擅自處理,便將兩個和尚帶到了距離當地最近的官方機構——官辦驛站,去讓驛官審理。那個識字的孩子也被帶到驛站,經過仔細檢查,他身體健康,並無異兆。孩子的父母要求驛官出具一份正式文書,擔保孩子無事。這個責任驛官當然不願意擔了,於是,他就將和尚送往了蕭山縣衙門。

到了縣衙門,巨成和凈心驚訝地發現,正一和超凡也被抓了起來。

原來,正一和超凡剛把行李搬到老關帝廟沒多久,就來了一個姓蔡的官差,將他們盤問了一番,還搜查了他們的行李。結果在其中一個箱子里,發現了三把剪刀、一把錐子,還有一根用來扎辮子的帶子。

圍在那兒看熱鬧的村民一下子炸開了鍋。「和尚身上帶這些東西幹嗎?這兩個人肯定不是好東西!」「揍他們!」「燒死他們!」蔡捕役見眾人群情激憤,擔心事情鬧大,便將正一和超凡帶到了衙門。

大堂上,和尚們戴著手銬腳鐐,跪在地上。板著臉的知縣大聲喝問:「從實招來,你們到底剪了多少髮辮?」

巨成大驚:「大人冤枉,我們只是過路的僧人,不曾剪人髮辮。」知縣冷哼一聲,讓捕役把證據帶上來。令人奇怪的是,當初搜出來的三把剪刀此時竟變成了四把,而且證物里還多出了兩段小辮子。

巨成看到這些東西嚇了一跳,趕緊解釋說,扎頭髮的繩子是他剃度之前綁頭髮用的,那四把剪刀中有三把是他已死去的當皮匠的兒子的。他全然不知道第四把剪刀從何而來,那兩段辮子更是不知怎麼回事。

「真是一派胡言!」知縣當然不會輕易相信巨成的話,一聲令下,便給巨成上了夾棍。大堂上頓時慘呼聲不絕於耳,終於,巨成受不了嚴刑拷打,認下了所有的指控。於是,知縣將案子上報到了紹興知府衙門,在府衙里,四個和尚再一次受到了嚴苛的審問。最後,他們被送到了刑訊的最後一站——杭州的巡撫衙門。

就在那裡,事情有了驚人的發展。

省按察使曾日理是個細心嚴謹的官員,他在仔細看過此案的卷宗后,沒有直接審問巨成,而是將正一帶上堂來審問。

自從在蕭山縣衙門的第一次過堂后,正一便始終咬定一種說法:他們是因為拒絕給捕役塞錢,才被他栽贓而受到逮捕的。不過,由於縣衙和府衙的官老爺都認定和尚有罪,所以都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你再將當天的事重新細說一遍。」曾日理說道。

正一趕緊把自己受到敲詐的事說了出來:「那天,那個姓蔡的捕役跑來廟裡,開口就說自己是奉命前來抓捕我們的,不過,只要我們能給他幾個規矩錢,他就可以放我們走。可是,我們身上哪有錢給他啊!」

曾日理知道蔡捕役這樣的人其實並非職業警捕,他們只是地方上的跑腿,平日里就靠到處索要好處費度日。他藉機敲詐和尚的行為,確實大有可能。於是,曾日理立刻將蔡捕役帶來審問。一開始,蔡捕役始終堅稱自己沒有向正一索要賄賂,但整整一天過去后,筋疲力盡的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把戲已經被拆穿了,於是老老實實招供了一切。

原來,他確實向和尚們要過錢,但遭到了拒絕,後來他在和尚的行李中發現了剪刀和繩子等說不清楚的東西時,事情變得嚴重起來。情緒越來越激動的村民讓他意識到事情已經超過了自己能夠控制的範圍,於是就逮捕了正一。可是,他並沒有將正一直接帶往衙門,而是將他,連同裝有犯罪疑物的行李箱帶到了自己家裡。他對戴著鐐銬的正一說:「現在沒有人了,你隨便吐幾吊錢來吧,我就放你走。」

這時候的正一已經氣昏了頭,他咬著牙說:「我們沒有錢,就算有也不會給你!我要去衙門告你誣陷好人!」

蔡捕役一聽那個火啊,拖住正一就將他狠狠打了一頓,可是打完后冷靜下來一想,除非能證明和尚們真的剪了別人的髮辮,否則自己麻煩就大了。

於是,蔡捕役便在自己家裡找到一撮舊頭髮,小心翼翼地編成了兩條小辮子,又多塞了一把剪刀在行李中,帶著這些偽造出來的證據,將和尚押到了衙門。

案子終於真相大白。曾按察使將案子退回了蕭山縣衙門。蔡捕役被打了一頓,又被戴枷示眾。和尚們都被無罪釋放,每個人還分得了三千二百錢作為補償。

可是,就在巨成和他的同伴被捕的當天,在蕭山的另一個地方,人們打死了一名走街串巷的白鐵匠,只因為他們在他身上發現了兩張「符咒」,並且認定是叫魂用的咒文。官員們後來才發現,這隻不過是兩張普通的護身符咒。此前一周,在蕭山與德清交接的安吉縣,村民們懷疑一個外地口音的陌生人是來叫魂的,就將他綁在樹上活活毆打致死。

不到兩個星期,浙江省「以剪人髮辮為手段叫魂」的種種謠言便傳播到了江蘇。

三、蘇州的乞丐們

5月3日,蘇州陸慕的捕役抓到了一個「形跡可疑」的老年乞丐。

老乞丐叫丘永年,蘇州本地人,58歲,是個失業的伙夫,一直「在外邊走江湖」乞討。前些天,丘永年流浪到了長江南岸的縣城常熟,在那裡遇到了兩個和他差不多境遇的無業游民:陳漢如和張玉成。三人在交談之中知悉都是去蘇州,於是決定結伴同行。

第二天,他們三人到了陸慕,年紀最大的丘永年走得有些累了,便盤腿坐在路邊,陳漢如和張玉成到一家當鋪去乞討。這時,有兩個捕役正好路過這裡,看到坐在路邊的丘永年,不由分說就把他抓了起來,還從他的身上搜出了一把刀子和一些紙符。

「老傢伙,你身上為何帶著符咒?」捕役惡狠狠地問道。

「這些紙符是我討飯的傢伙啊!」丘永年趕緊解釋,紙符上印有「平安」二字,算是討個好彩頭,乞討時他常常是先將紙符貼在各家門道上,然後請主人家施捨。

「剪刀可是你用來剪人髮辮用的?」

丘永年大聲道:「冤枉啊,這剪刀是我做蘭花豆用的!」

這時候,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偏就這麼巧,人堆里忽然鑽出一個10歲左右的男孩,他告訴捕役,自己的辮子早些時候被人拉了一下。雖然他也說了自己並沒有看清拉他辮子的人,但是對捕役們來說,這就夠了。丘永年當場被抓了起來,沒多久,陳漢如和張玉成也落入了捕役的包圍。

到了衙門,當然少不了一輪嚴刑逼供,不過這三人始終堅稱沒有剪人髮辮。最後,拿不出真憑實據的知縣不得不下令放人。但是,年老體弱的丘永年哪經得起這般折騰,沒等釋放就因傷勢過重而死在了監牢里。

荒唐的事情還在發生。

浙江省湖州府有一個法雲庵,庵里的凈庄和尚要到蘇州為廟裡採購東西,他雇傭了一個姓姚的船民,送他和六個同行的和尚去蘇州。5月4日,也就是丘永年被逮捕的第二天,他們的船停泊在了胥口鎮。

凈庄和尚和船夫上岸去置辦食物,走得有些累了,他們就在胥王廟歇腳休息。這時,一名叫張子法的漁夫進得廟來,斜著眼不停打量凈庄,過了會兒,張子法走到凈庄跟前,問道:「和尚,你是不是從湖州來的?」

凈庄一愣,還以為對方認識自己,忙點點頭:「貧僧確實是湖州來的,這位施主是如何知道的?」

誰知張子法一聽凈庄這話,立刻變了臉色,氣勢洶洶地大叫著就要撲上來打人。原來,這些日子謠言四起,說湖州來了幾個和尚們,專門剪取人們的髮辮作妖法。張子法一聽凈庄說自己是湖州來的,馬上就把他當成了作法的妖僧。

一頭霧水的凈庄和船夫嚇得趕緊逃出廟來,張子法還不罷休,大喊大叫地追了上去。他的叫聲引來了市場上的人群,大家將凈庄和船夫團團圍住,不由分說,上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事情驚動了衙門,捕役們抓了凈庄和船夫,還收繳了他的物品,但是沒有發現剪刀之類的可疑物品,只得將他們帶去營房。此時,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聚集到碼頭,把船上的另幾個和尚也一併抓了起來,還偷了這些人的財物,連船也被砸爛了。捕役擔心事情越鬧越大,只得連夜將這些人送往蘇州,讓知縣親自審理。

但是由於缺乏真憑實據,最後知縣判定,凈庄及其同伴無罪釋放,並歸還財物。張子法作為此事的肇事者,應對整件事負責。

然而,類似的事繼續在發酵,「妖術」謠言在江南地區橫行無阻,並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很快,山東省內也頻頻出現「剪辮」事件。終於,山東巡撫富尼漢的一道奏摺,將「叫魂」兩個字帶進了乾隆皇帝的視線里。

四、乾隆皇帝的震怒

山東巡撫富尼漢寫給乾隆的奏摺中,重點提到了兩名案犯。

第一名案犯是一個叫蔡廷章的乞丐,他在4月初的時候遇到了浙江來的和尚通元,通元告訴他,浙江仁和縣有個大術師叫吳元,精通神奇法術,他先用迷藥彈人之面,等對方昏迷之際,再趁機剪去那人的髮辮。然後,對著被剪下的髮辮口念咒語,即可攝得那人的魂魄。再將剪下后帶有靈魂精氣的髮辮扎在紙人紙馬上,便可以用它們來獲取別人的財物。通元還告訴蔡廷章,吳元已經召集了十六名同黨,參加剪人髮辮。蔡廷章被說動了心,從通元那裡要得了一些迷藥,隨後在山東境內作案時,被當地人逮住了。

另一名案犯是個叫靳貫子的山東乞丐,不久前他在一個道觀里遇到了過去便相識的來自江南的算命先生張四儒。張告訴靳貫子,在安徽宿州石庄鎮的青龍寺里,有一位名叫玉石的僧人,懂割人髮辮的法術。張四儒邀靳貫子入伙,並給了他一把剪刀和一包迷藥。兩人分手后,靳貫子便在自己家鄉章丘縣附近剪了一個幼童的髮辮。沒多久,他就被縣裡的差役抓獲了。

類似的剪辮案件在山東還有多起,巡撫富尼漢從多份口供中得出一個結論:妖術的根源很可能出自同個地方。這幫人也許並不僅僅是為了謀取財務,而有更大的陰謀——謀反。

乾隆對富尼漢的看法表示認同,他相信有人正在利用剪辮妖術來煽動人們,尤其是漢人對大清朝的仇恨,並陰謀挑起反滿叛亂。他立刻下旨發動了多地的妖術清剿,還親自挑選了六十三名值得信任的肱骨大臣,組成特別調查小組,專門調查與各地叫魂案件相關的犯人與官員。並對部分地方官員敷衍塞責、知情不報的做法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浙江巡撫永德便是受到皇帝點名批評的官員之一。他聽說浙江是剪辮案的發源地后大驚失色,趕緊把今春以來審理過的所有叫魂案的罪犯——包括石匠吳東明、農夫沈士良、蕭山的四名和尚以及蔡衙役等人重新抓了起來,押往承德,由特別調查組再次審問。

江蘇巡撫彰寶的日子也不好過,因為根據山東獲得的口供,好幾個重要的妖術人犯都躲在江蘇。可是,當他根據靳貫子的口供去抓捕犯人時卻發現,根本就沒有算命先生張四儒這個人,就連他所在的「邳州附近的某個村子」,也是子虛烏有。

處處碰壁的彰寶只得給山東巡撫富尼漢去信,請他重審案犯。山東的案犯因此又受了一遭皮肉之苦,結果問出了大術師吳元與和尚通元根本不是江南人,而是北京西郊宛平縣人。對此,乾隆下令,將京畿地區所有可疑的僧人都徹查一遍,一時間京城裡人心惶惶。可越是這樣,割辮叫魂的事件卻愈演愈烈,身在承德的乾隆不斷接到北京來的緊急報告,說妖術已經潛入北京,並且手法從割辮上升到了剪衣服。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開展了一系列的大搜捕,雖然抓了很多案犯,可大多是老百姓恐慌造成的烏龍事件,「犯人」的供詞往往前言不搭后語,漏洞百出。乾隆皇帝對著那些關於妖術的自相矛盾的消息,一籌莫展。

比乾隆更焦躁的當然是江南地區的官員們。抓捕算命先生張四儒成了他們的頭等大事。整個炎熱的8月,江南官府都在四處追緝此人。但是,江南有三個省七千萬人,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在8月的最後一周,案情忽然有了突破。宿州知府報告說,他們抓獲了一個名叫張四的乞丐,他身上攜有小刀、藥粉和一段辮尖。雖然張四和張四儒一字之差,但對焦頭爛額的江南官員來說,無疑是一線希望。

張四和11歲的兒子是流浪乞丐。父子倆在7月26日來到徐州東門,在那裡碰到了一個來自湖廣地區的漢人趙三。在趙的蠱惑下,張四聽信了迷藥割辮可獲取錢財的法術,從趙那裡要得一包迷藥,幾天後,在宿州趙家樓附近,用迷藥暈迷了一個農民,割了他的辮子。但不久就被衙役抓住了。由於張四和張四儒一字之差,雖然他本人拒不承認,可還是被認定是山東案犯所供稱的算命先生張四儒。

五、一場荒唐的鬧劇

10月11日,張四被押送到北京。特別調查組的首領劉統勛親自審問了他們。張四在安徽宿州過堂時受了夾棍,此時兩腿已發炎化膿,經過長途押送,已是奄奄一息。他的口供還是和之前的一樣,並不承認自己就是張四儒。

當初在山東落網的乞丐靳貫子隨後被帶上大堂,當初供出張四儒的他,此刻卻認不出張四為何人。最後,他不得不承認,張四儒是他臨時捏造出來的名字,其實並沒有這個人。

這個意想不到的結果讓調查組的官員們束手無策,他們只得等待各省提供進一步的證據。可是,閻王爺卻不肯等待,14天後,張四死在了獄中。在張四死後,官員們終於認定,張四並非他們所要追緝的剪辮案犯。

從山東巡撫的奏摺被乾隆皇帝所重視起,地方官員就確信妖黨來自江南。而山東剪辮案中的要犯靳貫子等人的翻供,讓案情陷入進退維谷的局面。

隨著調查組對押解來京的嫌犯反覆地交叉審訊,翻供的案犯越來越多,官員們越審心越驚,他們終於發現整個叫魂案根本就是一場冤案,而且冤獄的程度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整個叫魂案件的關鍵角色山東巡撫富尼漢更是受到了調查組的質疑。劉統勛其實早就懷疑那些口供的真偽。因為雖然富尼漢一直否認對犯人用刑,可是,那些從山東省衙移送到北京和承德的犯人,幾乎個個身受重傷,像張四那樣因傷勢過重死在牢獄里的也不在少數。

最後,富尼漢交由吏部處理,他因向乾隆隱瞞「審訊時曾用刑」的罪名而被貶為山西布政使。

調查組的六十三位大臣畢竟是國之重臣,為了避免整個朝廷陷入更大的尷尬,劉統勛等人聯名上書,規勸皇帝停止清剿。案件缺乏真憑實據,再加上大臣們言辭懇切的規勸,乾隆畢竟不是昏君,他終於接受了大臣們的建議。

11月1日,乾隆從承德避暑山莊回到北京城。兩天後,他就降旨停止了對叫魂案的清剿。

停止清剿的聖旨一下,特別調查組的官員們就知道可以了結這些令人難堪的案子了。嫌犯的釋放迅速而乾脆。首先獲釋的是在蕭山縣幾遭刑殘的和尚們和蘇州的那三個乞丐。但是,三個乞丐中,除了陳漢如還活著,丘永年和張玉成早就死於獄中。湖州法雲庵的和尚凈庄也被判無罪,漁夫張子法無端盤詰僧人,被責令賠償和尚們的一切損失外,還將被枷示兩個月,以儆效尤。

在故事最初出現過的石匠吳東明,9月重新被捕,10月抵達承德時,特別調查組的官員在審問他時,倒是問出了一個此前從未被人留意過的線索。修築德清水門這個工程,是吳石匠打敗了一夥外縣來的石匠而競爭到的。於是有傳言說,那伙外縣石匠心生不滿,在吳石匠等人必經路段「作法埋喪」,就是殺死一隻公雞埋在路邊——這個很可能就是春天杭州地區叫魂大恐慌爆發的起因。

不過,吳石匠表示從未聽說外縣石匠對自己心有不滿,也沒有聽過「埋喪」的謠言。他和計兆美、沈士良等人一起被遣回鄉里釋放。至此,故事中最初出現的那些角色,終於都如釋重負地退出了歷史記錄。

(作者:柯一楠,改編自著名作家孔飛力《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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