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賞味期

從馬來西亞回來已經一個多月,才想起來把帶回來的行李箱整理一下,很慶幸沒有翻出儲了一個月未洗的臟衣服,只是撈出幾包吃了一半的零食和一盒未開封的巧克力。

巧克力上寫滿了日文,一句也看不懂,從背面看到一串數字,是日期,心想著這要是生產日期的話,也有點太早了,要是過期日期的話,好極了,已經過期了。

用譯文軟體翻譯了前面的日文,上面顯示:最佳賞味期。

幸好不是特別愛吃巧克力,否則這個最佳賞味期就要把我的糾結症原地癌變了。

在日本吃東西一定很有壓力。每一個食品上都標明了最好吃的時間期限,買了食品的人,不得不時刻督促自己要在那個期限內吃掉,不然在內心深處會產生一種難以自控的價值拷問:雖然沒有過期但是痛失了最佳口感的食品擺在眼前,吃掉吧,很對不起買來時的性價比和個人的品味;不吃吧,又白白浪費。

像一個單身很久瀕臨絕望的人,最後卻只是等來一個差不多的對象,最好的時候,誰也沒有遇到誰,時間催人下定,再多猶豫一會兒,連差不多的這種標準,都要錯過。

於是,買了食品的人,最終還是吃了那個過了賞味期的食物,無論口感如何,他們都會說:以前肯定更好吃!

找對象的人,最後還是和對象結了婚,但是他們心裡會想:最好的人肯定出現在後頭。

獨獨沒有人相信現在,尤其當普世觀念以一種造物者的淫威給你眼前的另一半戳上一個官方認證――很抱歉,您選擇的伴侶,最佳賞味期已過。

你還能拿出什麼樣的依據,去找尋和證明被價值綁架之前的味覺?

最近參加了一個非常有喜感的婚禮,有喜感是我這種不太嚴肅的人說的,用別的文藝青年的說法,這恰恰是一場可悲的婚禮。到場的人無不明目張胆的議論著新娘,那些難聽的話,一點也不怕被新娘的准公婆聽見。一些熱心腸的阿姨甚至直接拉住新郎的父母,苦口婆心的勸:哎喲,這女人娶不得啊!離過婚!還帶著娃!娃都五歲了!現在這個年紀不知道以後還生不生得。又在酒店工作,歷史不清不白。你好好的一個兒子,一表人才,就這麼毀了,不值得!

新郎父母開始時還顧場面,尷尬的應對,扛不住大媽們百般糾纏,最後撕開臉面說:你們以為我傻我不知道啊!但是我兒子被灌了迷魂湯了我也沒有辦法啊!好在這姑娘也不要禮金,酒錢都是兩家分。我都想好了,等他結完了婚,頭腦清醒了,馬上給他辦離婚!算起來最多落個二婚,也虧不到哪裡去。

聽眾們一盤算,貼心的商量回去:屈還是屈了點,也只好這麼打算。姑娘這會兒纏得凶,強拆的話,恐怕連兒子都丟了。現在的年輕人,做出來的事情都不過腦筋!

所有人謀事已定的頻頻點頭。

我坐在旁邊的一桌,拚命的剝喜糖,一直不停地往嘴裡塞,就是為了防止自己眾目睽睽笑出聲來。

婚禮的流程開始了,新郎從側門走上來,他穿著白色的西裝,梳了一個與他的氣質極不相稱的大背頭,那張我熟悉且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此刻被一種陌生的莊重的神情大面積覆蓋開來。音樂響起來,司儀用俗氣的台詞渲染著浪漫的氣氛。新郎一絲不苟的執行著他的任務,像賣力演出的群眾演員。該發言時發言,該走位時走位。一切的情感被毫無新意的動作掩藏,顯得嘴上熱鬧的司儀更像是那個舞台上的男主角。

直到女主角出現了,確鑿無疑的出現了。在漫長的T台尾部,所有人頗有意味的看著這個女人。她穿著基礎款的白色露肩婚紗,髮型是基礎款的新娘髻,手捧的也是基礎款的小捧花。下定決定似的不張不揚。只是追光落在她的臉上,那張妝容精緻的小臉過於的光彩照人,使得她無處遁形。最終還是這個場里的最矚目的新娘,確鑿無疑。

婚姻或許沒有那麼高尚,愛情也沒有,所以它不需要人人祝福和稱讚。只不過人們還是堅持用這種俗常的儀式,垂死掙扎的以期所有人的撒花以待。殊不知兩個人在一起時那些隱秘的歡喜和哀樂,顛沛和安穩,動搖和堅定,無論用多麼隆重的方式,都無法供外人參透。

我們為什麼這麼執著於一張別人開出的幸福證明?就像我們執著於包裝袋上的各種期限。卻難以置信於從心底里發出的那份確鑿無疑的感動。

一年前的好友群里,他們都在談論那個女孩。離異,帶娃,酒店前台,奔四年齡……所有的條件都糟糕透了。

「很奇怪!」他說,「按理來說,我應該看不上她半眼才對,她還跟其他男人生過孩子,以我這樣直男癌的性格,應該噁心她才對!」

「所以,你愛上她什麼?」

「我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很怪!就像別人告訴我,魚生吃多了有害,辣條吃多了會病,可是偏偏就對了我的口味。」他笑起來。

我也笑起來:「真任性!」

「當我和她相處不到一周,就知道了她離異,是一名單親媽媽,還比我大五歲,我居然沒有溜之大吉,對她的所有遭遇,只有一種感受,那就是心疼!對!心疼!沒有排斥,沒有嫌棄,反而感覺很難過,她最孤獨無助的時候,我沒有及時出現!」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彷彿中世紀的古老騎士,在21世紀詐屍重現。

我為什麼要問他「你愛上她什麼?」這種蠢問題?愛上一個人本來就沒有為什麼。你能回答別人你為什麼會愛吃軟掉的薯片?為什麼愛吃半熟的花生?為什麼愛吃不蘸醬的大蒜?

也只好由著人家盡情取笑你,誤把一根沒人要的雞肋,當做人間美味。過了賞味期的戀人,在大眾眼裡固然不太可愛,但是自己喜不喜好,只有味蕾和心底的靈魂知道。

參加完婚禮,我開著車,跑在光天化日的城市道路上。車內放著一首悲傷的流行音樂,歌詞規勸著誤入歧戀的人們早日找到出路。我拐進了鬧市,心裡想,人們只是很任性,不用誰的忠告。過了期的戀人,變了質的感情,明知道對身心有害,卻還是忍不住一頭扎進去。除了留下沒有希望的吟唱,你又怎知這裡頭沒有喜悅?

我拆開一包瓜子,將它開口晾了一個晚上。瓜子包裝上寫著,開包即食。這大概是它的最佳賞味期,然而,我不急著吃它,一夜風寒以後,瓜子的外殼受了一點潮,半脆不軟的,剛好皮到我喜歡的硬度。

那個時候,這包瓜子,屬於我個人的最佳賞味期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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