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獃婆婆的戀人

四年前，能幹的婆婆突然得了老年痴獃，不僅忘記了很多事，也變得愛惹麻煩。她會突然跑到鄰居家討飯，又會跑到街頭去撿破爛。她其實不認識路，總會迷路，害得我們找翻天。有好幾次，我都勸老公把她送進敬老院。一來我們工作忙，二來孩子還小，怕哪天被她嚇到。老公是個孝子，我也知道婆婆養育兒子不容易，所以一直沒能成功。可是，那天她又偷跑出去，還險些走丟，我們只得重視這個問題。

老公給她找了家不錯的敬老院，哪裡環境不錯，照料人員也認真。因為擔心她，我們也經常去看她。可是，沒多久，婆婆在敬老院出了事。

起初，婆婆在敬老院待的很好，還和一些同齡的老人聊聊天。可漸漸地，她變得不愛說話，人也憔悴了很多。看護人員向我們反映，婆婆這些天睡眠質量很差。夜裡偶爾會喊一個人的名字——文生。我聽了，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睛。

據說，婆婆和公公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他們的愛情很坎坷，很傳奇。

婆婆十六歲那年，是史無前例的荒年，哪裡都是面黃肌瘦的逃難者。當時，逃荒來的婆婆暈倒在公公家門前。當時，三十歲的公公家是個文人，也很清苦，基本上也是難以果腹。但是，善良的文公公救下了她。省吃儉用，自己餓得病倒。婆婆很感動，出於報恩，後來嫁給了他。公公是個文化人，很多時候抑鬱不得志。而因為抑鬱不得志，他愛上了喝酒，總是亂花錢。那時日子很辛苦，以至於好多次婆婆都要向鄰居家乞討食物。可是，婆婆一句怨言也沒有。她身上有中國女人勤勞善良堅強的美德，瘦弱的肩膀擁有強大的力量。

可惜，她的命不好。

身為文化人的的公公在文化大革命是成了受迫害的對象。鞭打，辱罵，連帶著婆婆也跟著吃苦。漫長的七年歲月，讓公公殘了腿，失去了工作能力。這樣的打擊，讓公公很消沉，漸漸失去了生命活力。婆婆一人細心照顧、安慰、鼓勵，很深很深的愛也沒有留住他太久。丈夫七歲的時候，公公就離開了。從那以後，婆婆便一個人辛勤地撫育孩子。那個在她生命里十分重要的男人似乎沒有留下一點痕迹。

丈夫也曾說，「從我有記憶起，就很少聽到母親討論起父親。大抵是怕我傷心，想念他吧。」

我一直以為婆婆早已忘記了那個男人，可此刻才明白，這個堅強孤獨柔弱的女人，連想念也小心翼翼，連想念也深深壓抑。

現在，她老年痴獃了，智力退化了，終於不用再欺騙自己遺忘了。

我和老公去看她，她瘦弱的身影蜷縮在床上，那樣的孤獨無依。我不知道，她在多少個夜晚想念那個男人，以至於失聲喚他的名字。

那一刻，我也終於明白，她為什麼總是去鄰居家討飯，為什麼總是去那條老街……

我終於還是決定接婆婆回去，我想，回到那個她和他一起生存很多年的地方，她會好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