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烙印——鐵匠王伯

碧綠的爬山虎掩映著小巷中的石板路,幽深的石板路連接著小城的繁華與冷落,苔跡斑斑的石板路的盡頭是一家年頭久遠的鐵匠鋪。

王伯是這家鐵匠鋪唯一的主人。他守著這家鐵匠鋪到底有了多少年,一般人還真說不清楚。反正打我記事時起,就看到膚色黝黑體格壯碩的王伯如同鋪子里的火爐、鐵砧一般,一直堅守在這間作坊里。聽他說,早年跟他一同學手藝的師兄弟們都嫌打鐵的活兒賺錢慢,「總想干點大事」,一個個先後散了;唯獨他一個人,訥訥地留了下來——守著師父遺留下的這間門面,操著師父傳承下的這門手藝,無怨無悔無憂無慮地幹了大半輩子。

位置偏僻的鐵匠鋪,需要穿過車水馬龍、市聲喧鬧的大街,沿著七拐八繞、曲折悠長的小巷才能找到。造訪者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將沉重的木門上的銅製門環撞響。忙著活兒的王伯抬起頭向來者一笑,算是問候,旋又埋頭到自己的工作中。他的面前,是形狀不同、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鐵塊,他會用眼觀、耳聽、手摸的方式將這些鐵塊分門別類,碼在不同的地方,以決定其不同的用途——這項工作,幾乎要耗去他一半的工作時間。記得一次我到鐵匠鋪去訂購一把菜刀,撞見他在眾多鐵塊中覓得一塊好料,他就像孩子撿到了心愛的寶貝一般跳起,咧嘴笑著,走到我面前,雙手虔誠地舉起那方黑亮的鐵塊:「你看你看,多好的材料,用它做刀刃,包你削鐵如泥!」他用抹布拭去鐵塊表面的灰塵,小心翼翼地將它投入爐中,彷彿那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他一手拉著風箱,一手撥動炭火,出神地盯著火焰一點一點地點燃了鐵塊的激情,爐火、鐵塊、王伯連同我都瞬間變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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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手撿起他面前的一塊鐵片,學他的模樣琢磨了許久,卻沒見出一絲端倪。他轉身見我疑惑的神情,朗聲笑著,接過鐵片:「這鐵啊,都是上天賜給人類的,每一塊都有它的用途。該打刀還是該壓壺,得依著它的性子來。」他指指鐵片上微不可察的花紋道:「瞧,這紋路就當不得刀。」他又撿起一把已成廢品的精巧的菜刀,臉上滿是悲戚的神情:「這是商場買來的,刀刃脆,容易崩。唉,如今機器做的物件哪裡會細心選材,都一個模子、一種材料批量壓出,只想著好看和好賣,制出的東西很多都是華而不實生命短暫啊!」

他用鐵鉗夾出爐中燒紅的鐵塊置於鐵砧上,一手夾緊,一手掄錘,打鐵講究的是輕重有致,準確到位——煅燒,錘打;再煅燒,再錘打……一遍一遍重複,直到菜刀成型,然後淬火,裝柄,磋磨。每件材料都物盡其用,每道工序都凝聚心血。從這裡走出的每件鐵製品都融入了王伯的精心的勾划、精湛的技藝,那已經不是一件簡單的工具,而是一件有生命、有靈魂的工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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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製造工序繁雜、製作時間漫長、使用壽命恆久的手工藝品,可能已經與我們這個注重經濟效益、產品換代迅速、自動化生產的時代格格不入,但是總會有一些人,他們於文化的長河中堅定地扮演著傳承者的角色,去繼承那些隨時可能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的民間工藝,默默地堅守著那份多少已有些形而上的遺存。

我已走出了那條小巷,耳畔卻依然縈繞著幽幽的鐵鎚敲擊的叮噹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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