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花木志｜菖蒲：和艾草並肩戰鬥在端午節

作者：蔣春林

「 這日正是端陽佳節，蒲艾簪門，虎符系臂。午間，王夫人治了酒席，請薛家母女等賞午。」

——《紅樓夢》第三十一回

蒲艾指菖蒲和艾草，端午節期間，很多地方風俗，吃粽子賽龍舟，門上懸挂菖蒲和艾草，菖蒲和艾草同樣重要，甚至菖蒲更勝一籌，以至於將端午節所在的五月又叫蒲月（同問，為什麼不叫艾月呢？）

剛剛過去的端午節，我早上出門晚了，市場的菖蒲已經賣光了，在攤主的巧舌如簧下，只好買了一束香茅，代替菖蒲，和艾草一起掛上門旁。攤主具有非常靈光的市場意識，在她的攤位上，除了香茅艾草，還有薄荷、柚子葉、桃枝等等，在她的文化體系中都具有辟邪防病之功能，在端午節這天可以互相替代。

在沒有抗生素的時代，人們的健康依賴於傳統中醫，其中中草藥是重要的醫用材料，某些芳香濃烈可以藥用的並且具有一定象形的植物被賦予了辟邪防疫擋災的功能，菖蒲是其中的佼佼者。菖蒲，多年生濕生草本植物，生於水邊石旁，端莊典雅，具有如劍的碧綠長葉片，葉片有半米多高，葉片兩面具有明顯的中脈，看上去像是劍脊，摸起來更像劍了，加上葉片光滑挺直，香氣濃郁，清氣瀰漫，以其正氣凜然的劍形和令人愉悅的香味在眾多植物中脫穎而出，在端午節和艾草並肩守護在門上。門懸蒲劍斬千邪。

傳說安期生采一寸九節菖蒲服而仙去，服用菖蒲而成仙，李白《嵩山采菖蒲者》：「嵩岳逢漢武，疑是九疑仙。我來采菖蒲，服食可延年。言終忽不見，滅影入雲煙。」全詩撲朔迷離，菖蒲更如仙草。菖蒲還可製作菖蒲酒。《後漢書》：「孟陀，字伯良，以菖蒲酒一斛遺張讓，即拜涼州刺史。」可謂「美酒菖蒲香兩漢，一斛價抵五品官」。

菖蒲圓柱形的肉穗花序色彩淡黃色，從葉片的中段長出，藏於葉叢中，並不顯眼。古詩有云：「菖蒲花可貴，只為人難見。」

菖蒲與蘭花、水仙、菊花並稱為「花草四雅」：花有四雅，蘭花淡雅，菊花高雅，水仙素雅，菖蒲清雅。這裡的菖蒲一般指的是金錢蒲石菖蒲等體格比較細小的菖蒲種類。葉片細長，全株芬芳，適合案頭把玩，甚至有「無菖蒲，不文人」的說法。

晴雯是買來的丫頭，十歲的時候被賈府管家賴大家的買到，也許年紀小，也許沒有被拐子打罵，轉手快，童年的遭遇似乎沒有給晴雯留下多大的創傷和陰影，她的聰明活潑，她的天生麗質讓她在丫頭中脫穎而出，被賈母欣賞，並安排給她的寶貝孫子寶玉，和寶玉度過了五年八個月的歲月，她一生中最美好最順利的日子是和可愛的小主子一起度過，主子的驕縱和寬容讓她有了一種錯覺，時光就會一直這樣，現世安穩，大家橫豎是在一處的。

在賈府的管理制度中，作為女奴的丫頭如果沒有因錯被攆如茜雪，當她們年紀大了，無非三種出路：一是配小廝，如彩雲等；二是主子開恩，由父母自行擇配，如周瑞家的女兒等；三是做主子的姨娘，如趙姨娘等。晴雯不愁將來，也是隱約知道賈母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她是要給寶玉做姨娘的，所以她從來沒有要離開的念頭。

端午節果然是個毒日，外邪肆虐，內魔也盛，寶玉在端午節當天悶悶不樂，晴雯上來換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將股子跌折。寶玉因嘆道：「蠢才，蠢才！將來怎麼樣？明日你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麼顧前不顧後的？」一向溫文爾雅姐姐喊不停的寶玉竟然說出這樣生分的話來，還稱她蠢才，豈不讓晴雯堵得慌？她一通發作，連好離好散的話都隨便拿出來噎人，一番鬧騰，最終寶玉還是原諒了她，她也原諒了寶玉，端午節的晚上在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萬種風情中度過了。

她恃寵而驕，襲人不在的時候，她以襲人為榜樣，操心著怡紅院，對待偷鐲子的墜兒，那份狠和快真是令人側目。

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口內罵道：「要這爪子作什麼？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墜兒疼的亂哭亂喊。

打過了不算，她自作主張要攆走墜兒，並雷霆萬鈞馬上實施：

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進來，說道：「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撥嘴兒不動，連襲人使他，他背後罵他。今兒務必打發他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晴雯道：「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麼『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借口是寶玉的吩咐，並沒有考慮襲人的感受。

而當墜兒母親過來請求給留個臉兒時候，晴雯道：「你這話只等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干。」這樣無視寶玉，拿寶玉當進攻的利器，將寶玉推到風口浪尖上，是因為她自認為寶玉不會有異議，寶玉不會責備她的，寶玉會支持她的，寶玉是她堅實的後盾。後文並不見她跟寶玉彙報。

而前文有一段，紅玉被鳳姐要去，襲人便回說：「二奶奶打發人叫了紅玉去了。他原要等你來的，我想什麼要緊，我就作了主，打發他去了。」寶玉道：「很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罷了。」對比之下，晴雯的情商和襲人不在同一個檔次啊。

當她自己被更加雷霆萬鈞地攆出大觀園時候是怎樣的情形？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如今現從炕上拉了下來，蓬頭垢面，兩個女人才架起來去了。王夫人吩咐，只許把他貼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給好丫頭們穿。對比她攆走墜兒的決絕，真是令人觸目驚心，如同墜兒，同樣她的迴旋道路被一概斷絕，沒有誰為她說話，為她周旋。

我們體諒晴雯所有性格上的缺陷和不足，是因為強加給這個姑娘的罪名實在是太冤屈，而她的結局實在是太慘烈。病床上的她終於領悟了自己付於東流的痴心傻意，卻並不知道為什麼會得到這樣的對待。

寶玉只有在《芙蓉女兒誄》中羅列了一個沒有中傷沒有嫉恨的仙界，作為晴雯未來的居處：「搴煙蘿而為步幛，列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菖蒲整整齊齊排列如一支隊列，保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