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齊物論》——極致的辯證法:說了等於沒說,沒說等於說了

作者:楊本樞

莊子和藺且就現實中無法實現萬物一齊的論題展開了爭論,藺且認為,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莊子認為不可過於悲觀,現實還是有縮小差距的條件存在,莊子一口氣給藺且講述了五個寓言故事來佐證自己的觀點。此講是第三個寓言故事:

相傳古代聖人瞿鵲子和長梧子有過一次討論。瞿鵲子問長梧子:「我聽孔夫子說過,聖人一般不過問具體事宜,不追逐利益,不對抗天災人禍,不積極作為,不刻意求道,本著超凡脫俗的心態,不深陷於現實繁雜事務中。孔子認為不存在這樣的聖人,我卻認為此法是再好不過的修道之法啦!先生您的看法呢?」

長梧子回答說:「別說孔夫子不明白,就連黃帝聽聞此言也會迷惑不解的。聖人的修道之路是一個漫長的心靈之旅,需要時間的積澱,需要思想的豐富,需要持之以恆的身體力行。這場艱難的長途跋涉不到最後關頭,都稱不上修道成功。可是你讚賞聖人的做法未免有些理想主義了,屬於典型的聽風就是雨,剛看見一個雞蛋就想到報時的公雞,剛看見彈弓就想到品嘗烤鴟鴞的肉了。當然,我的觀點也未必正確,僅供參考,不要當真。我認為,聖人如同展翅高飛的大鵬鳥,視野觸及之處,萬物一體,日月如梭。六合之內和諧共生:不管是紛繁複雜的世間事情,亦或是高低貴賤的人生百態都是那麼的和諧,那麼的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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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梧子接著說道:「世間人精明能幹,聖人卻愚笨木訥,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聖人集聚萬物之精華修鍊成嬰兒般單純。萬物也是如此,相互吸取精華形成一個精純的共同體。」

「世間的許多事情充滿辯證性:人們始終面臨生死的困擾,只想活在世上卻不想死去,其中的緣由我哪能知道呢?人們怕死的心情如同自幼流浪的人從不想回家似的,其中的緣由我又哪能理解呢?艾地守衛邊疆的大臣有個女兒叫麗姬,初嫁給晉國國君的時候,痛哭流涕、淚灑衣襟,到了晉國王宮以後,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夫妻舉案齊眉,她又後悔自己當初不該哭泣。同樣的道理,死去的人在陰間可能比在陽間生活得更為舒服,他們是否後悔活著的時候不惜一切代價求生的舉動呢?」長梧子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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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夢也是一樣:夢裡喝酒白天卻在哭泣;夢裡哭泣白天卻在打獵;夢中並不知道是在做夢,夢中還會夾雜著另一個夢,醒來后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只有聖人明白人生何嘗不是一個長夢呢?愚笨的人自以為很清醒,自以為什麼都知道,整天忙碌著侍奉君王,耕作謀生,終生追求不止,井底之蛙啊!」

說到這裡,長梧子笑了,他說:「孔夫子和你一樣都是在做夢,我同你談的這席話,其實何嘗不是在說夢話。也許萬世之後能有位聖人明白我所講的含義,早晚會發生的。」

長梧子意猶未盡,進一步闡述到:「如果我倆展開一場辯論,你勝了我,難道就說明你是正確的,我是錯誤的嗎?我勝了你,難道就說明我是正確的,你是錯誤的嗎?我們兩個到底誰是誰非呢?或者說,我們兩個都是對的?我們兩個都是錯的?如果你我二人都各持己見,無法達成共識,那就說明每個人的認識能力都受到各種因素的制約。如果找個裁判來評判,需要找個什麼樣的裁判呢?找個觀點和你相同的進行評判,裁判的觀點和你相同,這個判斷就客觀公正了嗎?找個觀點和我相同的進行評判,裁判的觀點和我相同,這個判斷就客觀公正了嗎?找個觀點和你我都相同的進行評判,裁判的觀點和你我都相同,這個判斷就客觀公正了嗎?找個觀點和你我都不相同的進行評判,裁判的觀點和你我都不相同,這個判斷就客觀公正了嗎?總之,你、我以及他人都各持己見,無法達成共識,世間的是非對錯也就無人說得清了。」

長梧子發表最後的見解:「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大意是,如何才能做到天、地、人和諧共生?要拋棄是非對錯的觀念,一旦有了是非對錯的觀念,是就不同於非,對就不同於錯,這是無需再爭辯的論題了。只有拋棄是非對錯,實現萬物一齊的格局,做一個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大鵬鳥,在浩瀚的太空來一場說飛就飛的逍遙遊,才能夠忽視時空的差距,長存於歷史的長河中。」

原文: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游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

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隸相尊?眾人役役,聖人愚鈍,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

「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床,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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