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揭秘死刑犯臨刑前的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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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內容多,大伙兒盡情的看吧,

隨著寇隊和送飯雜役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早上我們剛剛送走的林傑。儘管他的死鐐還沒有打開,可滿面的紅光和激動的神情,絲毫看不出他剛剛經歷了一場巨大的生死變易。

寇隊看上去也很高興,拍著林傑的肩膀說:「趕緊準備材料吧,有機會就得抓住!你小子運氣可真夠好的了。好好準備一下,到時候辦案單位來了你也好回答!」林傑趕緊點頭答應,寇隊這才關上監倉門轉身離去。全號的人不管上鋪下鋪的,都圍到了林傑面前,疑惑的問:「咋了林傑,是不是複核沒準?」林傑興奮的使勁點頭:「嚇死我了,最高法說我的案子里有疑點,要求發回重審。」

四哥趕緊走過去,沖著其他人一瞪眼:「都沒事兒了嗎?都到風場吃飯去!小康,你給這些人盛飯,蒼蠅盯著他們,誰想往裡沖就給我往死里砸!倉里就老邢和小虎子留下,林傑留下!」眾人聞言只好轉身回到風場。四哥看到監倉里安靜了,一把拉過小林的手:「來,趕緊坐下!說說到底咋回事兒?」

原來,林傑被拉出監倉后,嚇的腿都軟了。但是當兩個武警架著他走到開放提審室,他才發現這間提審室只有他一個要上路的人。一個法警看了看他,微笑著對他身後的兩個武警說:「這個不用押的那麼緊的,可以稍微鬆鬆。」身後的一個武警說:「不是我們要把他押緊,他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徹底軟了。」法警笑了起來,對林傑說:「就你這個慫包軟蛋的樣子,還跟著被人運海洛因!行啦,別怕了。一下子就好!」說完,法警轉身離開。這時候林傑更怕了,法警的一句「一下子就好」差點讓他尿了褲子。這時他身後的兩個武警也有點蒙了,一個武警問另外一個:「班長,你到石鋪山幾年了?」那個班長說:「都快五年了。」這個武警接著問:「我來這兒也一年多了,送了那麼多的犯人。怎麼今天這個乾脆沒人管呢?我上個月送人的時候,提審室站了十幾個人啊!」班長搖搖頭:「我估計可能是複核沒下來,這樣的我前年遇過一個。當時一個案子十幾個要槍斃的,但是惟獨就有一個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最高法院沒批這個複核。等那些人都上路以後,一堆人才到另外一間屋子裡宣布的最高法決定。我估計這個也是這樣的吧!」

林傑聽到這話當時激靈了一下,整個人一下子穩穩的站住,轉頭問:「兵兄弟,你說的是真的啊?」那個班長怒喝一聲:「閉嘴!誰跟你講話了?能不能活又不是我們說了算!」林傑聞言只要再次低下頭等待,但是這時候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人也稍微有了些精神。

過了大概十分鐘,幾個法官、檢查官和法警走到了提審室。其中的一個法官問:「你叫什麼名字?」林傑趕緊直起身子:「報告政府,我叫林傑!」法官點點頭:「嗯,那就沒錯了。現在有個最高人民法院的通知給你發一下。因為你的案子存在一個是否知情的情況,最高人民法院本著疑案不殺的精神,沒有批准L市中級人民法院對你的死刑宣判。你的案子將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重新審理。」林傑當即一楞,瞪著眼睛問:「法官,您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您能再給我說一下嗎?」

那個宣讀覺得的法官沖著林傑一笑:「今天你是死不了了!但是活不活還得看發回重審的結果了。我們會有專門的小組負責你案子的重新調查,希望你把你案子里的所有疑點都告訴我們的工作人員。」

這回林傑聽清楚了,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很快,又被身後的兩個武警拽了起來。他幾乎哭叫著說:「謝謝政府啊!謝謝你們了!我這案子真的是冤枉啊!真的謝謝你們給我個活命的機會啊!」

宣讀的法官笑了笑:「別謝我們!你要相信法律!行了,一會兒你就可以被送回去考慮你的材料了。」說著,帶著幾個人轉身離去。

此時的寇隊本打算一直護送著林傑上車,但是中途忽然有人叫他去辦點別的事情,他就只好跟林傑道了聲告別就匆匆跑去辦事。沒過一會兒,他又回到了提審室的門口。這是已經有好幾個人被押上車了,寇隊趕緊從剩下的人里環視了一圈,發現沒有林傑的身影,只好嘆著氣轉身和別的管教說話。

沒過幾分鐘,看守所的所長過來找寇隊:「老寇,你還站這兒幹什麼?犯人送進去了嗎?」寇隊一愣:「所長,你說什麼犯人?今天我們二隊還沒進人啊!」所長一聽當時就著急了,氣呼呼的對寇隊說:「你這工作到底是怎麼做的?你們隊的林傑複核沒下來,現在在提審室等著你把人送回去吶!」寇隊一下子驚的目瞪口呆:「啊?林傑沒死?為什麼啊?昨天通知的不是全提嗎?」

所長一擺手:「二審下來的毒品販咱石鋪山一共十四個,尤其林傑這個案子一共死六個案犯。昨天下午通知我的時候就說了有一個沒核准,但是又沒說清楚是哪個,只能是全提出來了。」

這一下寇隊有些高興了,因為畢竟他和林傑認識也一年多了,這個犯人從來都沒給他惹過任何的麻煩,今天早上送的時候都暗暗的覺得可惜。現在聽說林傑死不了,他咒罵了一句「娘的,開玩笑也沒見過這麼開的!」便趕緊帶了李管慌慌張張的跑到林傑所在的八號提審室押人。

「操,這也太懸了吧!」四哥罵著從床頭拿出來一盒煙抽出一支遞給林傑:「那寇隊咋說的?」

「沒說啥!」林子開心的點燃手中的煙,「他就讓我這幾天好好跟大學生聊聊,讓他幫我說說案子的事。他還說一會兒給我送進來一套刑法和形式訴訟法,再給我找一本最高人民法院對刑法條款的解釋合集,讓我安心在監號里看東西。」

四哥點點頭,轉向我說:「小虎子,剩下的事兒就交給你和林子了。林子這次大難不死,真他娘的算是奇迹了!晚上我叫老黃給我換倆菜,這事兒咱們得好好的慶祝一下!」

林傑的回來給本來氣氛沉重的七班帶來了很大程度上的緩解。中午放飯時,四哥又拿出兩條煙讓雜役老黃換來一些好菜,並特別許諾今晚七班所有人都可以吃到肉。這個消息讓七班所有的人,尤其是睡在上鋪、毫無地位的人更覺得開心的無法言喻。到了晚上,老黃果然信守承諾拿來了一隻燒雞和一條炒好的大鯉魚。

正當大家正要開吃的時候,忽然監倉門打開,寇隊把我和四哥叫到了他的辦公室。一進門,他就一臉嚴肅的說:「今天有個特殊情況。剛才外面新收了一個搶劫殺人的,因為案子比較嚴重,所以打算不過學員班,直接分你們班去。」

四哥一愣:「寇隊,我們班可從來沒來過新手啊!」

寇隊點點頭:「所以才說情況特殊嘛!我打算一會兒從你們班挪出去兩個身體素質比較差的,放幾個以前練過體育的進去。辦案單位說這個人身體素質非常好,以前是特警出身的。所以我們都得注意點。」

「那也不用這麼擔心吧!」四哥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怎麼能不擔心?」寇隊一瞪眼,「你見過殺人的用刀子的,用斧頭的,可能還有用槍的。你見過用拳頭的嗎?這小子拳頭一捏,照著腦袋上幾下子,這個人就完了!他一共殺了三個,重傷六個,都是用這樣的手法!我怕學員班照顧不了這樣的新同學,所以放到你們重刑號比較好辦點。臧雲龍你他娘的給我記住,一定要保護好全監號所有人的安全問題!尤其是張毅虎,咱們二隊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你要是再給我出像上次陳大志那樣的事情,我馬上給你關禁閉!」

四哥趕緊擺手:「寇隊,看你這話說的!小虎子要在這兒出了事,我以後出去可沒辦法見他爹了!再說了,我自己不也得保命嗎?不過寇隊,你給我送進來這麼個恐怖分子,我要是壓不住的話……」

寇隊遞給我們兩人一人一支煙:「你放心,這個人到現在還沒進來,是因為這會兒在門口砸重鐐呢!剛才李管出去看了,說三個武警按住他砸鐐,他還能動來動去的。不過沒關係,我已經讓門口的人給他砸大鐐了。只要盯緊點,基本上炸不了。不過你們可給我記住,這個犯人跟別的不一樣,按照你們之前的那套把戲根本就行不通!」

四哥笑嘻嘻的問:「寇隊,你說的什麼把戲啊?」

「什麼把戲?」寇隊在四哥胸口上輕輕的打了一拳,「杜坤是怎麼被轉號的?他到現在還在受一班打呢!而且每天都有!還有,劉老鬼怎麼昏迷的?娘的,那點西西小套路,就以為我啥都不知道了?我為啥要把張毅虎叫出來,就是因為這個犯人你得攻心,暴力根本就解決不了問題的!我還不怕跟你們說,剛才李管說要是把他放開了,你們六七個人都難把他放倒!」

我趕緊擺擺手:「寇隊,別的事兒我可以試試,但是這個……」

「怕個球!」寇隊罵了我一句,「就你現在的狀況,你在七班還能受欺負?臧雲龍、邢耀祖這些人都是吃乾飯的嗎?沒事兒!我今晚正好值班,會一直看著監控的,你就放心吧!」

我被李管送回了監倉,而由於四哥判決已下,可以在監道里隨意走動,寇隊就帶著他去其他班挑人。不一會兒,四哥和寇隊就帶著兩個身高至少1.85米的壯漢走了進來。

四哥的表情很凝重,他先是讓上鋪的兩個瘦弱犯人跟著寇隊離開,接著坐下來說:「今晚兒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大家一定要把眼睛睜大點!一旦出了問題,那可就是大問題了。」蒼蠅跳過來咋咋呼呼的說:「怕啥的四哥,炸翅就砸死!」

四哥瞪了蒼蠅一眼:「你他娘的跟刀疤沒什麼球區別了,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一根弦。別管我沒提醒你,寇隊說這下子打你這樣的四五個都沒問題。他能不能老實,就得看能不能和我們合群了。寇隊剛才讓小虎子給他上課,但是我估摸著分量還不足。這裡有點文化的還有林鑫吧?」

林鑫趕緊低下頭:「跟大學生比不了,我高中畢業。」

「那就行,你和小虎子一起。」說著四哥又回頭看了看邢耀祖,「老邢,你給壓壓陣。這兩個念書的肯定書都讀傻了,小虎子我還放心,這個林鑫還沒試過這樣的角兒。一旦搞砸了,咱們剩下的日子就都別睡了。」

邢耀祖點點頭,正當四哥還想說什麼的時候,監道里傳來寇隊的聲音:「七班收人!」緊接著,監倉門被打開。

建倉外,一個至少有一米九身高的男人站在那裡,身上的短袖被渾身的肌肉崩的緊緊的。而他的手上和腳上,已經戴上了一副巨大的鐐銬。寇隊看到我出去做入號檢查,趕緊一按那人的肩膀:「蹲下!」

這人倒是聽話,用一個暈人特有的姿勢端端正正的蹲在了地上。我趕緊拿起他抱進來的被子仔細摸索了一番,感覺沒有問題后又對他說:「站起來,檢查身上。」

那人沒動,只是惡狠狠的看著我。寇隊趕緊喊了聲:「叫你起來呢!沒聽見說話嗎?」那人「呼」的一聲這才站直,嘴裡還罵罵咧咧的說:「警官,你們說話我肯定聽,但是為什麼要聽這些雜碎的話?」

寇隊一皺眉:「什麼雜碎不雜碎?看守所里犯人輔助管教管理監舍是所有看守所都有的!而且入號檢查也是輔助管理的一部分,你必須配合!」那人這時才緩緩的點了點頭,任由我在他的衣服里搜查。

一分鐘后,我面向寇隊:「報告寇隊,沒有問題,可以入號了!」寇隊點點頭,拍了拍這個壯漢的胳膊:「進去吧!一定要和監舍里所有的人搞好關係,認真反思自己犯下的罪行!」那人點點頭,大步流星的走入了監倉,而我則趕緊拿起地上的棉被低著頭快速鑽了進去。

新被子被放在了床鋪上做第二次細緻搜查,這一次比我剛才在外面還要仔細,甚至拆開了被套仔細搜尋。確認沒有問題之後,他的被子被扔到了上鋪。

新收直挺挺的站在監倉的過道里,警惕的盯著監倉里的所有人。邢耀祖首先走了過來,由於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所以站在新收的面前略顯滑稽。當然,邢耀祖很快就發現了這種由身高帶來的威嚴劣勢,於是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床鋪上。

「新來的兄弟,叫啥名字啊?」邢耀祖笑呵呵的問。

那個大個子輕蔑的瞪了他一眼:「爺名字能告訴你這樣的雜碎嗎?不過說說也無妨,記住了,我姓鄭,叫鄭強,以後就管我叫鄭爺就好了!」

邢耀祖臉色的微笑依然沒有變:「鄭爺?好!我聽說你以前是當特警來的,而且我覺得像你這麼有魄力的人,在社會上也一定不止經歷了一點兩點的事兒了。我叫你鄭爺無所謂,但是你覺得在這個地方,你有辦法讓別人叫嗎?我說兄弟,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道理我想你是懂的吧?你就算再能打,監號里這麼多人你能都照顧過來嗎?」

大個子鄭強哈哈笑起來:「是照顧不過來,但是過來一個我就砸死一個!反正爺爺我也必死無疑了,多一個兩個的,還能槍斃我兩次?」說著,他轉頭看看我:「看你瘦了吧唧的居然也能在這裡管點事兒!告訴你,爺爺走哪兒都帶著兇器,而且誰也查不出來!」他晃了晃自己的拳頭:「爺爺的手就是兇器!你有種的把爺的手剁了?」

下節提示

鄭強的到來讓七班剛剛緩和的氣氛又一次緊張起來,這個曾經的特警,空手打死三個,重傷六個的惡徒,到底會不會對張毅虎他們構成威脅呢?鄭強到底會不會融入到這個新的集體,而不炸號,不打人呢?

請關注下節:鄭強的鐵拳

我定了定心神走過去,緩緩的坐在邢耀祖的旁邊,這時我的才發現,此人的拳頭確實要比別人的拳頭大一個型號,而且可能是因為經常打沙袋的緣故,拳頭的表面被一層厚厚的死皮所保護著。我沖鄭強笑了笑:「兄弟,你也別太緊張了,現在看守所很少有打人的,所以你擺個拳頭也沒什麼必要的。你看我這麼瘦,現在在號里也沒受過誰的拳頭啊。再說了,你要是覺得我們這裡的人對你有威脅,那你就真的想錯了。你看看你的拳頭,再看看我的身板,打死我不是太輕鬆的事嗎?在這裡大家都是兄弟,何必搞的這麼緊張?」

他輕蔑的等我一眼:「沒想到這看守所里還有你這麼會說的人。我也不跟你們計較,在這兒我過的舒服大家舒服,我要是不舒服,你別看我帶著鐐子,弄死一兩個還是沒有問題的。誰要不怕死的就過來試試?」

我沖他一笑:「在這裡誰不怕死?都怕!但是看怎麼死了。七班是咱們二隊的重刑號,都等著開庭宣判的時候能有個好結果呢。」說著,我指了指林子「你看見這個帶鐐的兄弟了嗎?今天早上他的同案全部槍斃了,他在他的同案里數額算是最大的了,高濃度海洛因600克!早上吃了斷頭飯出去以後才知道,他的案子里有一些疑點,最高法院就沒給他批准複核!兄弟你以前也算是司法機構的了,最高法沒有批准複核,最後能不能死你應該很清楚的吧?」

鄭強搖搖頭:「這樣的我聽說過,死不了,最後肯定就是個死緩了。」

我嗯了一聲,接著說:「前幾天我們這兒還有個兄弟,叫刀疤。本來二審都改判了死緩,馬上就要到監獄服刑了。但馬上就要走了,把我們監號里的一個老油子一腳踢倒,到現在老油子還在醫院躺著呢,這個刀疤兄弟的死緩肯定是要收回了。本來能活下去的機會,又被他給踢走了。兄弟,你現在具體什麼案子我不清楚,但是能不能活下去,那可是法院說了算。你現在如果能在號里和大家做兄弟,能趕緊想想自己的案子突破口在哪兒,那說不定你就接著活了。十幾年之後再出獄,你幹啥不好?但是你要是真的想著在號里打倒幾個,你覺得你的案子還能有個好結果嗎?」

鄭強看上去精神有些鬆懈了,緊握的拳頭也鬆了下來。我嘆了口氣接著說:「在號里今天想欺負這個,明天想欺負那個的,都是腦子裡一根弦的人。你想啊,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案子,爭取有個好結果。誰還一天天凈想沒用的事?」

鄭強一抬頭:「那你為啥不好好的考慮案子,還在監號里做牢頭獄霸?」沒等我說話,林鑫搶先一步說:「他可不是做牢頭獄霸,你想想,就他這麼瘦的人,在號里做老大誰服?他和這幾個睡在下鋪靠牆的人都是給號里其他人服務的。再說了,入號檢查、安撫人犯的心理、送死囚上路、給家裡寫信可都是對里安排給大學生的工作!」

「你是大學生?這裡怎麼可能還有大學生?」鄭強半信半疑的看著我。

我苦笑著一擺手:「兄弟,誰犯法都得進來啊!我大學生又能怎麼樣?犯了法不還得乖乖的到看守所呆著?所以你要知道,這裡不是你想象當中的都是壞人。一時糊塗犯罪的人大有人在的。你看看,這裡有書店的老闆、酒吧保安、還有老實巴交的農民。你說這些人壞嗎?他們會沒事兒凈想著怎麼欺負人嗎?所以你放心,我們肯定不欺負新人!」

鄭強的精神終於徹底放鬆了,他看看我:「兄弟,那就是我誤會你們了。我以為看守所里的犯人都以欺負別人為樂子呢!我就是這麼個人,要是大家都好好處著,那我也算是個夠仗義的人。但是誰要是敢動我一下,那我一定加倍還!」

「這裡沒人欺負你!」坐在床頭的四哥笑了笑,「就看你自己欺負不欺負自己了。別凈想著我在號里要把誰壓住,老老實實的考慮自己的案子,沒有人找你的不自在。你什麼案子進來的啊?」

鄭強一擺手:「砸死了幾個,砸暈幾個。不過沒動過好人,凈砸那不要臉的男人了!」

「不要臉的?」邢耀祖一樂,「你跟我們說說咋不要臉了?」

他啐了一口吐沫:「給我個煙吧?我跟你們聊聊這事兒,現在一想我心裡就不舒服。」

鄭強原本是一個普通的武警,後來被特警看中了他的身高和力量,便招入特警隊封閉式訓練。一年下來,鄭強的身體狀況更好了,加上他本來就相貌清秀,每次隊里休息他去逛街的時候,總是會吸引很多女孩子的目光。

但是讓鄭強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是,為他的長相、身材而傾倒的不僅僅是那些愛看帥哥的女孩子,還有一個社會的特殊群體——男同性戀。按理說這個群體除了性取向問題不同之外,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和常人無異,而且這個群體的男人因為有特殊的想法,所以對待任何人都很細膩,是人群中不折不扣的好人。可每個圈子裡都有好人、壞人之分。有一天,鄭強上街時又被一個男同發現,和別的男同不一樣的是,這個人仗著自己的父親是某某廳的廳長,無惡不作,橫行霸道。做廳長的爸爸雖然勸過他很多次,但是逐漸發現他只是在性取向上會有一些問題,總是強迫一些男同和他發生關係,也就只好不去管他。這個廳長的兒子一看到鄭強的長相、身材,當即就被他吸引住。於是想盡辦法接近鄭強。開始的時候鄭強只是把他當做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只要放假的時候,他都會和廳長的兒子一起去打遊戲、打籃球。但是後來鄭強逐漸發現這個人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終於有一天,鄭強打算和他斷絕關係的時候,廳長兒子說:「我是什麼情況你也知道,我也沒別的奢求,你以後就做我的男友,你看行不行?」鄭強當然揮手拒絕。作為從農村出來,思想保守的他來說,他總覺得同性戀可以有,但是自己不喜歡,自己歸根結底還是喜歡女孩子的。幾句話談不通,鄭強便憤然離去。

後面的事情就是鄭強所沒有想到了的。他們隊里總會接到所謂的投訴電話,說鄭強在外面亂搞男女關係,甚至是個同性戀,和好幾個男同有不正常關係。這還罷了,有一天鄭強的領導甚至接到一封匿名信,裡面放著鄭強和那個廳長兒子在酒吧喝茶的照片。最後,隊里領導終於忍無可忍,將鄭強開除出特警隊。

走出特警隊大門的鄭強當然知道自己是被誣陷的,但是他又想不出來到底是誰誣陷他。於是心情鬱悶的他跑到一個酒吧喝的大醉,打算第二天早上就收拾東西回家,在家鄉找一份保安的工作。但是當他喝完酒,走出酒吧門口的時候,忽然發現馬路對面意見男同志主題酒吧赫然在目,兩個曖昧的男子親昵的在酒吧門口拉拉扯扯。鄭強一下子就想起了廳長的兒子,心裡暗想:「難不成是他害我?」

到底是不是廳長兒子陷害,鄭強當然不知道。於是從第二天一早,他就開始到處尋找廳長兒子的蹤跡。但是半個月過去了,廳長兒子似乎從人間憑空蒸發,鄭強無論如何都找不出他在哪裡。而且更可怕的是:由於每天都去酒吧蹲點,此時的鄭強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

鄭強沒有辦法了,只要找到他正在上大學的女友借錢。可女友每個月也只有四五百塊的生活費,一個人生活尚可,加上鄭強這麼一個大飯量的男人,兩人的經濟情況也開始捉襟見肘。此時鄭強開始著急了,思前想後,打算利用網路去一些男同的聊天室,以約人見面為理由進行搶劫。

鄭強選擇男同是有理由的。由於廳長兒子的事,他開始痛恨男同,認為他們都是一路貨色,在看法上對這個特殊的群體意見特別大。而且由於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男同酒吧蹲點,知道這些人如果看中了某個人,都會單獨帶人回家。這樣的話鄭強就有了作案的機會。

確定之後,鄭強開始拿著僅剩的幾十塊錢找到一家網吧,並很快找到了一個男同聊天室。但是聊了幾句他才發現,由於自己根本不了解這個圈子,加上自己說話時的態度和其他男同完全不一樣,所以根本就沒有人相信他也是這個圈子的人。

鄭強沒辦法了,匆匆結賬下機后,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冥思苦想。忽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友娜娜。他想,既然男同說話有時候和女孩子一樣,那麼何不直接將計就計,讓娜娜幫助自己從網上約人呢?可如果直接告訴娜娜自己的目的,她一定不會和自己同流合污。於是他找到娜娜說:「最近認識了幾個朋友,都是男同性戀。我想跟他們開個玩笑,把他們約出來坐坐,順便跟他們借點錢。」娜娜本來不同意他的想法,但是想到現在兩個人都沒有錢了,也只有跟別人借這一條出路,只好同意了鄭強。

當天晚上八點多,鄭強和娜娜又一次出現在了網吧。這次他們並沒有馬上進入聊天室說話,而是找了一個論壇,學會了一些男同之間所說的暗語,這才讓娜娜開始聊天找人。很快,第一個目標就被娜娜約到了南城的一個酒吧。

鄭強看到得手,就對娜娜說:「你先回去吧,我跟他借錢,你要是在場的話我面子上掛不住,他可能還得說我連自己都養不起,還找個女朋友呢!」娜娜點點頭轉身離開。鄭強則馬上攔下一輛計程車,直奔南城而去。

在酒吧兩人見面后,那個男人一眼就看上了人高馬大、一表人才的鄭強,他們一起喝了幾瓶啤酒,這個男人就說:「今晚別回家了,路又遠,咱們就去我家住吧?我和我哥一起住,今天晚上他上夜班。」一句話正中鄭強的下懷,他當即就想:等去了他家我就把他打昏過去,找點錢轉身就跑,他也不好意思報警。於是他答應了下來,跟著那男人回了他家。

到家后,男人從裡面反鎖上門,問:「還要喝點什麼嗎?家裡什麼酒都有。」鄭強點點頭:「行,就喝點啤酒吧。咱們在酒吧喝的啤酒,再喝別的我怕我就醉了。」男人點點頭,轉身去冰箱拿啤酒。就在這個時候,鄭強快步走到他的身後,用鐵一樣的拳頭重重的朝他的腦袋砸了下去。

僅僅三五下,那男人就躺在地上不動了。鄭強摸了摸他的脖子,發現還有脈搏,就慌慌張張的在屋裡亂翻。終於,他找到了兩千多塊錢的現金,又把男人身上的金鏈子和手機拿了下來,轉身落荒而逃。

第二天一整天他都蟄伏在出租屋裡沒敢出去,第三天早上,他拿著手機打算出去賣掉。走到大街上忽然聽到報童高聲叫:「男子被重擊死在家中,警方全力抓捕兇手。」他慌慌張張的買了一張報紙,這才知道前天晚上自己由於下手過重,導致那個男人顱內出血。第二天早上他的家人到家才發現,匆匆忙忙的送到醫院發現人已經死了。鄭強嚇壞了,趕緊拿著報紙重新回到出租屋,之後的一個月再也沒有出來。

一個月後,鄭強發現並沒有人來找他,而且自己的錢也快花完了,就打算再做一次。就這樣,他用同樣的辦法再L市兩個月內瘋狂搶劫多起,導致三人死亡,六人重傷。昨天晚上,他又和娜娜一起去網吧,打算再找一個男人下手。沒想到他的用戶名和IP早已被警方掌握,於是還沒等他們下線,就被一大群警察按在了地上。

鄭強給我們講這些事的時候唾沫橫飛,毫無恐懼。最後,他抽了口煙說:「那個廳長的兒子讓我被開除,我這輩子就毀他手裡了。至於其他的我不想殺他們,就是覺得他們和廳長的兒子是一路人,他們應該給我錢。結果沒想到下手太重了。」

四哥哈哈的笑起來:「這要是劉老鬼現在還在監室,估計也被咱們的鄭兄弟給砸死了!」鄭強一愣:「劉老鬼是誰?」四哥擺擺手不想回答,但是林鑫沒有看到四哥的手勢,接過來趕緊說:「就是一個同性戀。把我們這兒的一個小孩兒給雞姦啦!」

鄭強本來已經蹲坐在了牆邊,聽到林鑫的這句話「呼」的一聲站了起來:「他人吶?」

四哥馬上就意識到氣氛開始緊張,趕緊說:「假的,這是個老油子。剛才大學生跟你說的被人踢的到醫院的就是他。」

「操!」鄭強忽然罵了起來,「我就知道看守所里沒有好人嘛!我告訴你們,我不管你們剛才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爺爺在號里要是有一點點問題,砸死你們!」

四哥站了起來:「兄弟,這裡沒人給你過不去。大家從外面折了,進來都是吃苦來的。現在看守所里犯人打犯人的情況都很少了,大學生剛才也給你講過,我們號里的林子本來要死的,因為有疑點沒死。刀疤本來不死的,結果現在自己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號里進來的都是犯了法的,自己讓自己痛快,那大家都對你痛快,要是你自己找不痛快,那大家都不是吃素的。」

鄭強一揚眉:「那你的意思就是嚇唬我唄?我是嚇大的唄?我告訴你,以前我在部隊的時候什麼惡人沒見過,還怕了你們這些雜碎了?別以為我戴著鐐就砸不了你們!」說著,他揚了揚他的拳頭,鐵鏈子被他帶動的嘩啦嘩啦響。

林鑫看到自己闖禍了,趕緊退到風場鐵門那裡。鄭強輕蔑的一笑:「我還以為這裡的人都是漢子,原來都是慫包軟蛋!一句話就給嚇退了吧?」

一直沒說話的蒼蠅猛然站起來:「你說誰是慫包軟蛋來著?」說著猛推了鄭強一把。但是鄭強站在原地紋絲未動。他笑了笑:「就你這點力氣還想跟我斗?」然後一伸手輕輕一推,蒼蠅頓時一個趔趄,仰面倒在了地上。

我有些緊張。在七班,身體素質最好的就是蒼蠅和小康,一般要是有炸號分子來,他們兩個都可以輕鬆的讓對方敗下陣來,但是面對強壯的鄭強,蒼蠅根本就沒辦法成為他的對手。

坐在一邊的小康和新來的兩個壯漢也站起來了,罵罵咧咧的靠近鄭強:「操,這是要炸號啊!別看你力氣挺大,但是我們一起上,看你能不能頂住!」

鄭強哈哈大笑起來:「那就來。我好久沒運動了,咱們就試試看,到底誰能贏!」

監倉里的氣氛異常緊張,空氣中到處都是火藥味。雖然監倉里的四個人也許能夠把鄭強打倒,但是此時的寇隊正在監視器前嚴密的盯著七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一旦打起來,我們不但占不到任何理由,甚至可能出類似於刀疤那樣更大的事。

我趕緊把四哥拉到一邊:「哥,咱不能打!咱沒理啊!」

四哥瞥了我一眼:「咋,這就怕了?要是現在不把這個球娃娃砸趴下,以後他騎到你頭上拉屎拉尿都不一定!」我趕緊拽住他的衣袖:「哥你忘了,寇隊說他今天晚上一直盯著監控呢!你想想,剛才他一直蹲在地上跟我們說話,然後猛的就站起來,然後咱們一群人就都圍上去了。到時候監控錄像一調出來,那明顯的就是咱們欺負人啊!」

「那你說咋辦?」四哥正過臉看我。

我低頭想了想:「哥,咱們肯定不能打他。第一是就他這個身體素質,咱們不可能一下子就把他拿下,到時候肯定亂成一鍋粥,還沒打完管教就來把咱們全都關禁閉了!第二,哥你想,咱們就算是把他砸趴下了,寇隊馬上就的過來。到時候不用問都知道我們幾個圍攻鄭強,他又沒動手,咱這不是欺負人嗎?我覺得,咱們還不如晾著他。」

四哥一愣:「晾著,咋晾?」

我笑了笑,小聲對他說:「哥,這鄭強現在咋呼成這個樣子,原因無非就兩個:要麼就是害怕了,怕咱們打他;再要不就是根本就覺得看不起我們。那我們就乾脆漠視他,讓他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沒幾天他就沉了,就主動跟我們示好了。」

「那他要是有個金剛不壞體,刀槍不入呢?」四哥點起一支煙。

「不會,哥。」我自信的搖搖頭,「咱們現在在哪兒?看守所啊!剛來這裡的人本來就心驚膽戰的,而且剛進來肯定很多的不適應,他肯定想找個機會跟別人說話。但是咱們就漠視他,就不搭理他。哥,我朋友說過一句話,叫最大的鄙視就是漠視,他鄭強身體再好再能打,他也受不了咱們的漠視。到時候要麼他炸號,那咱們有理由反擊,要麼他徹底頹了,咱們也就好辦了。你說呢哥?」

四哥笑了起來:「兔崽子,沒想到啊!我一直當你念書把腦子念壞了,這鬼心眼子還不少!行,就這麼辦!」說著,他沖圍在鄭強周圍的四個人一招手:「都過來!」這四個人以為四哥有什麼新的安排,就趕緊扔下咋咋呼呼的鄭強不管,趕緊走到四哥身邊。

「咋整,四哥?要不要拉到廁所死角里,讓他喝點便池水?」蒼蠅握著拳頭問。

四哥一伸手在蒼蠅的腦袋上輕輕的一巴掌:「你他娘一天除了會打人還會別的嗎?寇隊這會兒可一眼不漏的盯著咱號里呢!」蒼蠅委屈的捂著後腦勺:「那你說咋整嘛!」四哥嘿嘿一笑,把四個人拉倒自己近前,把我剛才的想法又說了一遍,蒼蠅抬起頭:「哥,就這麼算了?這也他便宜他了吧?」

四哥搖搖頭:「咱們現在沒理由啊!而且說實話,真要打起來,你們幾個不一定能放倒他。還不如就這麼晾著,要是能晾成自己人,那這監道里也沒有咱怕的人了。」

蒼蠅還是不甘心:「哥,那真的就不打了?」

四哥一瞪眼:「打你爹個球!現在就悄悄的跟其他人說,沒我的話誰都不能跟鄭強搭話,說一句話兩天不給吃飯!」

鄭強徹底糊塗了。剛才他還摩拳擦掌的要和七班裡這些和他過不去的人練幾下,但是轉眼的功夫居然沒有一個人理他。任憑他如何叫罵,監倉里所有人都依然自己做自己的事。

其實鄭強也並不是真的想打,他從進入看守所的那一刻開始就知道:這裡是全世界最弱肉強食的地方,自己一旦不打出一片天地,那很有可能會被別人壓在底層,天天受別人的欺負。但是他也不敢確定砸了鐐銬的自己到底能不能打過這麼多人,所以只好打算先在氣勢上壓倒別人。但是沒想到,那個叫做四哥的人不知道嘀咕了幾句什麼樣的話,全監號的人都不理他了。

此時的鄭強才真正的感覺到了恐懼。他知道,如果此時此刻打,那自己還有可能應付一兩個。但是一旦晚上躺下睡覺,自己身上的這幅重鐐肯定得讓自己行動不方便,到那時候他們一旦動手,那自己肯定就要吃大虧了。這些人現在不跟他說話,是不是打算晚上等他睡著之後揍他一頓呢?

他罵了幾句,發現還是沒有人理會他,只好訕訕的坐在牆角,緊張的盯著這些或許以前都是暴徒的傢伙,眼珠不停的轉來轉去。很快,睡覺時間就到了。邢耀祖只是說了一句「按老規矩值班」,便倒頭便睡。而四哥自己拿了一本書細細的翻看,其他人也都睡下了。這時他更糊塗了:這些人既然要趁著自己晚上睡著打他,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告訴他睡在哪裡?算了,不睡也好,省的到時候打架的時候自己占不了便宜,反正自己以前當兵拉練的時候又不是沒有在地上睡過。

一晚上的時間很快過去,我們誰都沒有理會鄭強。據值班的人說,前面幾個班鄭強都是瞪著眼睛緊張的看著鋪上的所有人的,只有到了最後一班到了一半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的閉上了眼睛。我算了一下時間,最後一班的一半差不多到五點了,他昨天晚上充其量也就睡了一個小時而已。

早餐還沒來,寇隊就把我叫到了監道里:「昨天晚上怎麼樣?」我笑了笑:「還好寇隊,沒打架。一切都挺好的。」寇隊一瞪眼:「少他娘給我整彎彎繞,我昨天晚上都看了監控了,本來都要打起來了,我都打算來檢查,結果你小子跟臧雲龍說了幾句話馬上就消停。你跟我說說,你出什麼餿主意了?」

我趕緊擺手:「寇隊,肯定不是餿主意!」我趕緊把昨晚鄭強炸號和冷處理的辦法告訴寇隊,他看上去很滿意,微笑著點點頭:「嗯,這樣做就對了!先冷幾天吧,反正他現在就跟一隻狐狸一樣,不知道你們的底細肯定不敢主動攻擊的。」

臨進倉前,寇隊說:「對了,我叫你來還有點別的事給你交代一下。今天不是我的班,一會兒我就回家了。不過我估摸著劉老鬼和趙峰的那個事兒也該有個結果了。昨天已經提訊了趙峰,今天差不多輪到你們。有什麼就說什麼,要不然扯上你們自己,那事情就難辦了。」

我一愣:「是不是出什麼意外了?」

「沒有,」寇隊搖搖頭,「不用擔心,就是訊問一下。當時你們都屬於證人,得給檢查部門一個證詞。」

「那我們還能看到刀疤嗎?他現在怎麼樣?」我急急的問。

「別擔心了,他現在挺好。不過他的案子懸了,等法院的決定下來,要是這案子和你們其他人牽不上邊,我看能不能給他弄回來。哦,還有。跟喜全說一下,他的二審馬上開庭了,讓他好好準備一下。我看他最近狀態不對,你要跟他多聊聊。」

喜全二審馬上要開庭了,但是他卻變的極度反常,每天除了睡覺吃飯就是發獃,除了和吳二柱之外,跟誰都極少說話。沒過幾天,七班就發生了張毅虎入班之後的最嚴重事件,而這件事居然是由大家都以為痴傻的吳二柱全程策劃的。

自從刀疤出事後,喜全幾乎很少和我們一起交流,他和當初的林子一樣,坐在風場的角落裡一語不發,心事重重。除了吳二柱外,他和任何人的話都很少。這段時間七班幾乎每天都會有一些特別的事,因此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還要和喜全這個或許會被維持原判的人多一些交流。

鄭強進來后的一周內,監倉里似乎非常平靜。這期間除了檢察院給我送來了起訴書之外,連刀疤踢人的辦案單位都只找了四哥、蒼蠅和林鑫幾個人取證。七班裡的平靜讓人覺得很不正常。

我的起訴書是鄭強進來的第三天送到的。鄭強的精神高度緊張了好幾天,本來那天早上已經昏昏沉沉的在風場里睡著了,但是鐵門一響,他首先蹦了起來。直到李管在外面喊我名字,他才緩緩的接著坐下去。後來我跟四哥說,鄭強已經開始崩潰了,需要趕緊休息。於是四哥和鄭強又談判了一次,最終才答應到上鋪去睡覺。

當然,接到起訴書這件事也幾乎讓我崩潰。原本以為韓律師辦不了取保候審,那就應該可以辦不起訴,可手裡捧著起訴書,我知道我連緩刑都不用考慮了。那天正遇上四哥家屬接見,我就讓四哥請嫂子給我爸媽帶話:這樣的糊塗律師,不請也罷。

拿著起訴書回到監倉后,所有人都看出我的心情非常差,於是四哥、邢耀祖之類的人都過來勸我,連笨嘴的蒼蠅都跟我說:「大學生,這事兒你根本就沒必要放心裡!你看你在七班呆著多好?沒事兒,等我出去了,我幫你把你們的那個二球老闆和這個**律師一起辦了!」我哭笑不得的搖頭,又知道其實他的本意是好的,於是只得皮笑肉不笑的感謝了半天,弄的蒼蠅大罵我不懂江湖義氣,毛大的事兒,感謝個球!?說著話我偷偷看了一眼喜全,看來這小子還知道我待他有恩,也在一邊關切的看我。

一陣牢騷后,我扔下起訴書跑到風場曬太陽,喜全緩緩的挪到我這邊,低聲問:「大學生,沒事兒吧?接就接了,大不了在看守所過一兩年。你這案子,判不了多厲害的。」我沖他一笑:「放心吧,都已經這樣了,我再鬱悶上火就是不拿自己當回事了。起訴又不可能退回去,著急也沒用。」喜全點點頭:「你這樣想就好。」便不再說話。

我起身回到監倉,跟四哥說了一聲后從床下拿出一盒白沙,又回到風場坐在喜全的旁邊,遞給他一支問:「最近怎麼了?怎麼不跟我聊了呢?是不是我哪兒做的不合適了?」

喜全趕緊擺擺手:「大學生,你這話說的!我喜全就算再對誰有意見也不能對你有意見啊?」

「那怎麼了?」我幫他把煙點著。

他嘆著氣搖搖頭:「馬上開庭了,我現在真的是一點譜都沒有啊!我都快把刑法翻遍了,怎麼看我這個都得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太多了。你這個案子里有挺多疏漏的,上次我問過我那個律師了。你看林子,都要吃花生的人,不照樣被救下來了嗎?有點信心!」

喜全苦笑著:「大學生,不是我說的。就你那個律師……唉,你爸媽肯定是急糊塗了,怎麼就找了那麼個貨?就你這點屁大案子,稍微好點的律師早給你辦出去了。所以,你還是別提你那個勞什子律師了。」

我尷尬的笑笑:「那就不提律師。我上次不是也跟你一起看刑法了嗎?你這屬於臨時起意,根本沒什麼事,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正說著話,吳二柱走了過來,憨憨的說:「林子,我弄死了人我都不怕,你怕個球啊!大不了越獄唄?」林子當即把手上的煙頭砸到了吳二柱身上:「我`**`媽吳二傻,你知道個球啊?天天跟我說越獄越獄,你他娘的要是有本事從監倉里跑出去,我就天天跪在地上給你舔鞋!」吳二柱拍了拍身上的煙灰:「我看你才是傻的咧!你不會從法院跑啊?」喜全聞言就要站起來打他,結果還沒等直起身子,吳二柱早就嘻嘻哈哈的跑開。

「我看他是真被你們五班的那一群給打傻了。」喜全嘆著氣復而坐下。我笑呵呵的看了看跑到監倉里做鬼臉的吳二柱,對喜全說:「以前他傻不傻我不知道,現在我可真覺得他是傻的。你可不能聽傻子的話,不跑還能保命,要是跑了,就真的什麼都不好說!」

喜全點點頭:「放心吧大學生,他傻我可不傻。這個狗雜碎已經跟我說了不止一次兩次了,每天只要一見到我就絮絮叨叨的跟我說他的宏偉計劃,我聽都聽噁心了。」

我站起身,並把剛才從床下拿出來的白沙扔給喜全:「拿著吧,這是四哥讓我拿的。馬上就開庭了,好好想想怎麼申辯,要是有要寫的東西,隨時跟我說。」喜全點點頭,隨即又趕緊搖搖頭:「大學生,我可不打算找你寫遺書!」我笑了起來:「放心,你還沒到那個份兒上,讓我寫我也不給你寫!」說著,我就要往監倉里走,喜全忽然叫住我:「大學生,晚上值班咱倆值頭班吧?我想跟你聊聊。」

我一皺眉:「估計不行吧?你都已經判了,不知道四哥讓不讓你值班?」

「沒事,頭班不是你和林鑫嗎?讓那個雜碎到廁所門口坐著去,咱倆好好聊聊。我就當睡不著覺,晚點睡覺了。」

晚上熄燈鈴響起的時候,我正和四哥和邢耀祖算倉里的煙還夠一監倉的人抽多久。聽見熄燈鈴響起,大家都爬到自己的位置上休息,床鋪下只剩下我、林鑫和喜全。四哥瞄了一眼喜全,小聲問我:「喜全打算說話了?」

我一愣,忽然想起來喜全已經很久沒有跟四哥聊天了,於是趕緊答應:「他這段時間因為馬上就要開庭了,所以心裡壓力很大。今天下午跟我聊天的時候心不在焉的,我擔心出點什麼事就糟了。」

四哥點點頭:「聊聊也好,省的到時候判決下來了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你把你自己的心態也調整好,今天剛接了起訴,過短時間就要開庭了,你也得有個思想準備。」我苦笑著點點頭:「放心吧哥,我都已經給自己判了三下了,只要不高於四下,我都能接受。」

「那就行。」四哥一笑,拿起床頭那本從寇隊那裡借來就一直沒還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靠在牆上說:「你去吧,聊完了就早點睡,難得這幾天消停。」我嗯了一聲,上床仔細鋪好四哥的被子后,才躡手躡腳的離開。

四哥睡了。我看了看傻獃獃站在過道中間的林鑫,說了句:「我和喜全聊天,你到風場鐵門那邊坐一會兒吧!」說完,忽然發現自己在看守所只有短短的不到三個月時間,卻學會了「鎮壓弱者」,當即覺得心裡一顫,趕緊又說:「你值一半就可以睡了,我看著喜全躺下,再跟別人換班。」

坐在喜全身邊,忽然覺得這段時間都沒有和他說話他變的有些木訥。我遞給他一支煙,問:「說吧,想聊點啥?」他搖搖頭:「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除了聊我的案子還能聊啥?我後天就開庭了,這下真得死。」

「你又不是法院,怎麼就知道死了?放心吧,現在什麼事都不好說的。」

他苦笑起來:「怎麼不好說,太好說了。法院的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我的小命就沒了。唉,本來以為刀疤能給我個活命的機會,結果讓杜坤這個雜毛給我攪和了。看這樣子,我看我真得找你寫遺書了啊!」

我趕緊擺擺手:「兄弟,你真是想多了,哪兒能說維持原判就維持原判啊?好歹法院的也得想想。」

他一搖頭:「說實話,我倒不是怕死。槍子兒打倒腦袋上連聲音都沒聽到人就沒知覺了。眼前一黑的事兒唄!但是我現在真擔心我要是死了,沒人照顧爹媽啊!你說我要是能判個緩兒,那家裡還有個盼頭,要是維持原判了,那家裡乾脆啥指望都沒了。唉,我他娘的要是孫悟空多好,變個蒼蠅就飛了。」

我沖著他一樂:「別,你要是飛了,咱號里的兄弟都得跟著倒霉!」說著,我指指坐在牆邊的林鑫:「看見他了嗎?跟我一塊兒我五班分過來的,看還算老實的一個人吧?當初二柱子傻了以後,管教連他都給叫到辦公室一頓問!如果你要是飛了,我估計有關部門都得給我們加刑了!所以,你可千萬不能飛。」

坐在一邊林鑫沒聽明白我們在說什麼,看著我指他,便趕緊站起身來。我一擺手示意他坐下,心裡又是一陣過意不去,好歹他也比我大五六歲,這樣指點人家實在不好。

喜全看我抱歉的沖林鑫點頭,不屑的一擺手:「甭跟他客氣,他那張嘴就是個破瓢,要不是那天他攛掇,鄭強能跟咱成對立面嗎?」說著低下腦袋,喃喃自語道:「我就算飛了也跟你們沾不上邊,就我這案子,還沒等邁出腳就給我當場擊斃了。」

林鑫顯然是沒有看明白我的手勢,看到我和喜全對他指手畫腳,趕緊走過來問:「二位,找我啥事兒?誰當場擊斃了?」喜全一抬頭,氣呼呼的罵道:「你被當場擊斃!啥話都沒聽見就過來唧唧歪歪的說個不停,嘴挺牛B啊!」

林鑫以為喜全在誇他,趕緊不無自豪的說:「哪裡哪裡,不過我上高中的時候還得過年紀辯論賽的冠軍呢!」喜全一伸腦袋:「你知道為啥說你的嘴是牛B不?」林鑫喜滋滋的搖頭,喜全一瞪眼:「操,我是說長的像牛B!趕緊給我滾!」林鑫頓時像敗下陣的攻擊,垂拉著腦袋訕訕的離去。

又聊了幾句,喜全覺得無趣便徑自睡覺去了。我抽了幾根煙,看了看值班時間快到,就提前叫起下一班值班的兩個人,自己交代了幾句也去睡覺,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從吃了飯開始,喜全就把吳二柱叫到一邊悉悉索索的聊天。兩個人連說帶畫,一直聊到下午,連午覺都沒有睡。四哥看到了悄悄的把我叫到一邊:「這喜全怎麼跟二傻子勾搭到一起了?你留點神,我擔心這倆雜碎鬧西西。」

我遞給四哥一支煙,搖頭道:「一個傻子能有多大本事?再說了,喜全再笨,也不至於去聽一個傻子的指揮在七班炸號吧?」

四哥一擺手:「不一定,我看這個吳二柱是看出來便宜了,他要是一直說自己是傻子,指不定就能搞個精神病的證明呢?唐宣宗李忱還是裝傻變成皇帝的呢,可千萬別忽視了!」

我笑了起來:「哥,挺牛啊!你咋連唐宣宗都知道?」四哥一瞪眼:「**小子看不起人是不是?我在你們學校門口幾年書店白開啦?天天沒事兒就看書,可不是白看的!」

晚上熄燈鈴一響,喜全就早早躺下睡覺了。我們都沒有在意,畢竟明天他要開庭,養足精神才是最重要的。第二天一早沒等放飯他就穿著黃馬甲端端正正的坐在鋪上等待管教喊他。我和四哥、邢耀祖幾個都輪番上去跟他說祝福話,什麼改判成功、早日出獄之類的說了好幾遍。但是喜全看上似乎有點心不在焉,每次說完話,只是象徵性的笑笑,或者勉強說出一句「但願吧」就了事。

經過最近這段時間的苦等,喜全已經完全喪失了當初我剛入監時的威風,變的有些灰頭土臉。不過至少今天他的案子就可以塵埃落定,是死是活晚上就可見分曉。或許也正因為如此,他有些忐忑不安。

「大學生,你說我到底會不會死?」臨吃早飯前,他問我。

「怎麼可能?我還是那句話,六百克的高純度海洛因都活了,你一個搶劫重傷算啥?有點信心!」

「可我真是怕!」

「別怕!你就是怕的走不動路今天也得出去聽判去,拿出點精神,晚上我們好慶祝一下!」

喜全不言語了,只是微微的沖我一笑,便自己一個人走進監倉,直勾勾的盯著監倉門不動。

八點整,李管站在監倉門口喊了聲:「劉喜全,開庭!」喜全聞聲幾乎從床上彈了起來,趕緊蹲在地上等待監倉門打開,李管打開門后,喜全低著頭就沖了出去。

四哥看著喜全的背影,說了句:「這小子傻了,我怎麼感覺他這是放了,而不是開庭?哪兒見過開庭都這麼積極的!」

我搖搖頭:「等了這麼久,就想趕緊知道結果。沒事兒哥,不用擔心。」我看了一眼吳二柱,開玩笑的說:「神經病肯定不傳染,放心吧!」

四哥沒有理會我的玩笑,只是若有所思的說:「不對,我總覺得這裡有事兒。」他轉頭看看我:「不信咱倆打個賭,要麼喜全就是有其他活命的把握,要麼就是這小子開始想歪招了。晚上他回來咱倆問。」我點點頭,轉身出去帶著其他人被監規。

結果沒到晚上,中午吃完飯沒一會兒,四哥的擔心就變成了事實。七班只堅持了一周的風平浪靜又被喜全打破。

午飯吃完后小康和蒼蠅正在洗碗,四哥皺著眉頭髮了半天楞,忽然問:「今天管教是誰值班?」邢耀祖看了看日曆,回身答道:「李管吧?早上李管提的喜全走的。」四哥搖搖頭:「不對,我怎麼好像聽見寇隊的動靜了?好像還有所長。」

話音還未落,監倉門就打開了。寇隊怒氣衝天的喊:「都他娘的到風場蹲著!」四哥趕緊站起來:「寇隊,出啥事兒了?」寇隊狠狠的瞪了四個一眼:「說話沒聽見嗎?蹲著去!讓你這個雜碎當班長,我真是瞎了眼睛!啥事兒都辦不成不說,七班三天兩頭的鬧事!」四哥不好再問,趕緊隨著大家一起跑出去蹲下。

「這幾天你們誰和劉喜全談過話?」劉所長問,「那個張毅虎,你說!」

我抬頭回答:「報告所長,最近這段時間劉喜全和別人的交流很少。就前天晚上我和他說了幾句話,昨天他和吳二柱聊了一天。」

「你都說什麼了?」寇隊盯著我。

「就是聊了聊他的案子的事,另外他心情一直不好,我就勸了勸他。」

「吳二柱呢?你跟劉喜全說什麼了?」

吳二柱趕緊擺手:「報告管教,我可真的什麼都沒說!我就跟他總是開玩笑,然後他也時不時的跟我說幾句玩笑話。管教,我從醫院回來以後可最乖了!」

寇隊一下子火了:「開玩笑?有開一整天玩笑的嗎?一個個嘴裡一句實話都沒有,你們是不是又他娘的想戴鐐了?張毅虎,上次沒關你禁閉,皮痒痒是嗎?你先跟我們到管教辦公室!回頭一個個的問!」

我點點頭,站起身來跟著他們往外走,正要關閉倉門的時候,四哥忽然問了句:「寇隊,劉喜全到底咋了?」

寇隊狠狠的瞪了四哥一眼:「跑了!」

「跑了?」四哥臉色頓時大變,「咋跑的?」

「咋跑的?」寇隊氣呼呼的看著四哥,「讓你當班長就是讓你盯著這些人不要有對抗審訊的行為的,結果你倒好,劉喜全從一審下來就開始策劃,你到現在不知道?休庭的時候去廁所,跳樓跑的!」

「幾樓啊寇隊,抓住了嗎?」邢耀祖趕緊問。

「三樓,跳下去腿就摔斷了。現在醫院躺著呢!」

下節關注

下節關註:越獄

喜全是趁著法警疏忽,從三樓的廁所跳下去的。據說當時雖然有兩個法警跟著他到廁所,但是他還是以各種理由支走了一個法警后,趁著另外一個法警不備,打開窗戶便縱身一躍。而且後來經過寇隊將近幾個小時的盤問,終於知道這一切都是吳二柱策劃喜全去做的。吳二柱有個遠房的表哥在L市中法工作,他很清楚L市中法的樓層結構和刑庭布局。而他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讓喜全去做一次試金石,一旦喜全成功,他就可以按照事先跟喜全說過的原路線逃脫。但是吳二柱機關算盡,他卻忽略了很重要的一個方面:三樓,一個沒有任何束縛的人跳下去都難保會不會摔斷腿,何況是一個被砸了死鐐的犯人。

由於喜全的受傷,他的審判被推遲了兩周。而他本人也被送到了勞改醫院進行治療。寇隊說,這下估計我們誰都看不到喜全了,就算是他二審沒有判死,等他的腿完全恢復,也就直接送監獄服刑去了。而吳二柱,理所當然的被關了禁閉,開放之日再議。

全監倉的人都為喜全感到可惜。四哥說,喜全要是不跑估計還能活,這一跑,估計要連命都跑丟了。而喜全脫逃的事不到一天時間就在整個二隊傳開,一時間二隊的流行語變為:「實在不行就跳樓!」

喜全事件發生后,寇隊本打算撤了四哥的班長職務,但是看了一下全監隊,能把重刑犯鎮住的也就只有四哥和邢耀祖了。邢耀祖自己就是重刑犯,肯定不能當班長,於是寇隊只好口頭批評了幾句就作罷。但是讓寇隊沒想到的是,喜全的事件僅僅是石鋪山危機的一個開頭而已。

僅僅在喜全出事後的第三天,三隊六班就有一個搶劫犯的在L市南城區法院用和喜全同出一轍的方法成功逃獄,雖然他在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內就被抓住,但是這足以讓很多班的危險分子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寇隊明顯聞出了二隊的空氣中有暴動的味道,趕緊把臨時把九班從重刑號降格為普通號,把裡面的一個等待複核的死刑犯和一個等二審的死刑犯轉到七班,把每個班裡有可能組織越獄的刺兒頭全部分散關押。可儘管如此,三四天後,還是有一隊的兩個個人在法院暴動逃脫,而且這兩個人在跑的時候還打到了一個法警,頓時,連公安部的人都開始關注這件事。派了省廳、省高法、高檢、監獄局的領導們輪番來號里檢查,這一檢查不要緊,全石鋪山通過匿名舉報上來的有逃脫想法的居然有十幾個人,甚至還包括女隊的兩個。不過頻繁的檢查不但折騰的我們沒有休息時間,連寇隊都有些心力憔悴。

根據省里和市裡領導的意見,所長和副所長帶著寇隊和幾個管教輪番在二隊各號做思想工作。但是到了七班的時候,寇隊還是讓其他管教不要入監,因為他知道這件事的根源就由七班而起,他不敢保證這裡還有哪些在押人犯有脫逃的想法。這時候一旦被別的管教精神刺激一下,難保還會出事。

「你們這群雜碎是打算要我的老命啊!」寇隊入監后的第一句話就是抱怨,「我在石鋪山工作幾十年了,年年評先進、評勞模。你們想我在石鋪山背個處分回家還是直接判個玩忽職守,和你們關在一起?」

四哥趕緊遞給寇隊一支煙:「寇隊,我們肯定是希望你在石鋪山乾乾淨淨的光榮退休。但是這種事情我們確實是防備不及啊!」

「放屁!」寇隊接過煙點燃,「你就說你們七班最近出了多少事?什麼劉老鬼雞姦,什麼趙峰打人,還有你們搞的那個什麼舉報的局,現在又是集體脫逃,從頭到尾都是先事發,後知情,你們什麼時候能提前給我個信兒?我問你臧雲龍,下一步你們是不是打算打我打倒,直接越獄了?」

四哥笑嘻嘻的搖頭:「沒有沒有,寇隊,這事兒你真的是多心了。您看這段時間檢舉舉報,咱們七班不是什麼都沒查出來嗎?沒什麼大事了,要是再有事我肯定第一個給您彙報!」

「還彙報個球啊!中法的法警隊長和南城區法的法警隊長現在都被撤職了知道嗎?連續多起脫逃事件,雖然很快都給抓回來了,那幾個犯人也沒有繼續在社會上作惡,但是只要人跑了,就得有人負責!」寇隊深深的吸了一口煙,一臉疲憊的往牆上一靠,「雖然說這幾次人都不是從我這兒跑的,但是除了這麼多事兒,我看這次最輕都是通報批評了……唉,我他娘乾乾淨淨一輩子,毀到你們這群雜碎身上了!」

四哥讓我給寇隊找了一個乾淨的紙杯倒水,自己對寇隊說:「寇隊,我跟您保證這次肯定是沒什麼事兒了。現在查的這麼緊,咱七班的人連想法都不敢有啊!也該著我們這些人命好,攤上你這麼個隊長。要是別的隊,估計早就把我們砸趴下了!」

寇隊冷冷的哼了一聲:「你們就是他娘的看我我治你們,就有恃無恐了吧?有件事我得跟你們說。這次這幾件事情發生以後,監獄局臨時從其他監獄和看守所抽調了幾個業務能力很強的管教安排到各個隊做常務副隊長。而且這些事是直接由監獄局負責的,所長都管不了他們。現在我治不了你們,等明天新隊長來了,看你們還敢不敢蹦躂!」

四哥一愣:「寇隊,你是說要來新隊長?他人咋樣啊?不會為難我們吧?」

「那我上哪兒知道去?派誰過來我都不清楚。不過告訴你們,我聽說這次派下來的常務副隊長個個都是狠角色,你們誰要是炸翅兒,准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的。新隊長明天早上就到位,我從明天中午開始休息兩天。我到時候會把你們班的情況跟新隊長說的,他也會找你們談話。具體的事兒,你們自己掂量吧!」說著,他站起身來:「你們這裡有進來不久的,也有進來時間很長的。從頭到尾我沒為難過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最多就是你們犯了錯誤,給你們砸鐐子、關禁閉。但是檢察機關來了,我還盡量跟他們說你們的好話,說積極配合認罪之類的。我對你們是一片好心,你們別他娘的給我整個髒心爛肺就成。多的我也不說了,如果還有什麼事情,隨時可以跟我舉報,要是不方便的話,就跟你們的班長和二鋪,或者張毅虎說。千萬別再跟我闖禍了,我一把老骨頭經不起你們這麼折騰!」說完,轉身快步離開監倉。

寇隊走後,我和四哥、邢耀祖幾個人靜靜的坐在牆角抽煙,我們幾個人都覺得很對不起他。在整個二隊的所有管教里,只有寇隊是最人性化、最替犯人考慮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寇隊入監從來不用帶其他的管教一起陪同,因為他根本就不用怕誰會對他怎麼樣。據說一年前曾經有兩個企圖越獄的人打算襲擊寇隊后就跑,但是還沒開始動手,就已經被同監號的其他犯人給砸趴下了。有時候甚至有些出獄的犯人逢年過節都會給寇隊打個電話問好,郵寄點禮物什麼的。寇隊的威信,在二隊可以說是沒有一個管教能比。但是現在新的常務隊長要入監了,誰也不能保證新的隊長會怎樣。尤其是幾個已經被判了死刑的犯人,更是覺得忐忑不安。他們甚至議論:咱哥幾個是不是臨死前連斷頭飯都吃不上了?

第二天一早,新的常務隊長果然如期而至。他姓曹,個頭幾乎和鄭強有的一比。黑黝黝的臉龐上泛著滿臉的不屑和蔑視。寇隊帶著他一個號一個號的查房,但是中間卻刻意將我們班跳過。我聽到監道里曹隊問:「寇隊,這個七班怎麼不進去?」寇隊笑著說:「哦,重刑號,這個咱們最後再進。」

半個多小時后,監倉門被打開,所有犯人集體按照點名的順序蹲在風場里,他們一進門,四哥趕緊帶著大家喊:「管教好!」 寇隊一臉嚴肅的看著我們,曹隊點點頭:「你們班誰是班長?」

我趕緊站起身:「報告管教,是我!我叫張毅虎,職務侵佔進來的。前幾天剛剛接了起訴,還沒判。」他點點頭:「行,你一會兒跟我到管教辦公室來一下。」說著,他抬起頭看了看其他人:「我估計你們寇隊也跟你們說了我要來管理的事兒了。

我可告訴你們,寇隊脾氣好、性格好,不代表所有的管教都脾氣好!我是個眼睛里揉不進沙子的主,你們誰要是敢動一動,我肯定給你們好果子嘗!都他媽明白了嗎?」

「明白了!」大家齊聲喊。曹隊點點頭,指了指我:「你,跟我走吧!」 到了管教辦公室,我照規矩蹲在了地上,腦袋盡量往低沉。曹隊跟寇隊說:「行了寇隊,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跟這個大學生好好談談。」

」寇隊點頭答應,轉身離開了管教辦公室。曹隊又吩咐辦公室里的其他兩個管教去監道好好看看,並告訴他們有幾個監倉的人頭髮長了,讓他們去監督理髮。很快,辦公室里就剩下了我和曹隊兩個人。

曹隊做在椅子上,翻出一大堆檔案出來看,但是就是不理我。我有些蹲不住了,身子自然的挺了挺。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曹隊一個箭步衝過來,飛起一腳就要踢我:「你***這麼一會兒都蹲不住嗎?」 下節關注 曹隊的新管教辦法,以及刀疤的審判結果

我當即想要避開,但是他出手的速度非常快,儘管我使勁往後退了一下,小腿上還是狠狠的挨了一腳。他冷笑了一聲:「行啊?還挺靈活的!」他蹲在我的面前:「我聽說寇隊給你安排了給死囚做心理安撫的任務?」我趕緊點點頭:「是的,管教。」

「那你做的怎麼樣啊?」

我低下頭:「我來的時間不長,一共就送走兩個人。前幾天從九班調過來一個馬上快執行的。這幾天因為事情太多,還沒來得及呢。」

「哦,那你忙什麼呢?」曹隊直勾勾的瞪著我。

我唯唯諾諾的看著他:「,報告管教,我自己的案子也快開庭了,我自己也需要好好準備一下的。」話音未落,他一伸手狠狠的在我腦袋上拍了一巴掌,咆哮道:「那你就乖乖的準備你自己的開庭,有事就趕緊向管教報告,這個沒人教你嗎?」我低著頭身子努力的向後傾:「曹隊,我知道有事要報告,但是他們有什麼事情也不一定會讓我知道啊!」

曹隊的手又伸了過來,還是打在我的腦袋上:「放屁!寇隊把你弄到七班做什麼你不知道嗎?我聽說你們監倉里那個吳二柱就是你在五班的時候變傻的,接著你去了七班,班裡的事情就從來沒有停過!你是喪門星嗎?」

我無言以對。現在的我只是有些恐懼,自從被關到石鋪山,這是第一次挨打。儘管我知道曹隊可能不會像號里的犯人打犯人那樣花樣繁多,但是蹲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人高馬大,幾記重拳過來,無論如何我是吃不消的。

好在曹隊看到我沒有據理力爭,就站了起來。他居高臨下的問我:「這次石鋪山接二連三的法庭脫逃事件,是不是從你們七班開始的?」

我搖搖頭,但是忽然想到第一個跑的喜全的確是從七班出去的,又正好點點頭:「是。」

「是你指使的嗎?」

「不是!」我嚇的差點坐在地上,趕緊慌慌張張的擺手。

「不是?」曹隊黑著臉看我,「那咱們就做個測試,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在中間搗鬼!我還告訴你,我認識的文化人多了,還真就沒見過像你這麼能煽風點火的!走吧!跟我回監倉,我盯著你們寫自檢舉報材料!」

監倉里,四哥和邢耀祖正小聲的議論著曹隊把我叫去做什麼事。一看我進來,四哥趕緊喊了一聲:「蹲!」所有的人犯都齊刷刷的蹲在地上。

曹隊斜著眼睛看了看我們,從懷裡掏出一盒「雲煙」,顯擺一樣的點上說:「最近這段時間石鋪山亂了套了,根源在哪兒?就是你們這個班!我從寇隊那裡了解一下,你們班還真的是卧虎藏龍啊?我告訴你們,你們就是再大的龍,在我這兒都得給我盤著!」說著,他一指四哥:「班長!把紙和筆拿出來,一人一張紙。先給我一個答案:你們號里的那個劉喜全脫逃還有其他隊的脫逃是不是這小子一手策劃的!這個馬上就交!然後一會兒再沒人發一張紙,把自己的犯罪行為和別人的犯罪行為都給我挖出來!」

四哥一聽愣了,趕緊站起身:「幹部,劉喜全跑了跟張毅虎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吳二柱策劃的啊!還有你說其他班其他隊,這張毅虎進來時間不長,而且以前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程序員,上哪兒認識其他班的那些人去?」

「我他娘讓你廢話了嗎?」曹隊一瞪眼,「讓你發紙你就發紙,放個雞毛屁!我聽說二隊都有日子沒做自檢舉報了,誰給慣的毛病?以後一個星期做一次,把知道的事兒全給我寫進來!趕緊發紙!」

四哥還想說什麼,邢耀祖在他身後偷偷一拽,他只好強忍怒氣把紙交到每個人的手上——當然,那張紙不會給我發。

其實那張紙上不用寫太多東西,只要寫是或者不是就可以。很快,大家手中的稿紙都交到了曹隊的手裡。他斜叼著煙,一張張的開始翻看。

「沒想到你這個狗雜毛人緣還不錯啊?」他一邊翻,一般看著我說,「寫舉報的二十二個人,有二十一個寫不是的,但是還有一個寫是的你怎麼解釋?」

我原本自信滿懷的站在那裡等待結果,我知道事情不是我做的,我當然有恃無恐。可曹隊一說有一個寫「是張毅虎做的」,我當即冒起了冷汗。

這都什麼人啊?我在二班誰都沒惹過,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害我?我趕緊蹲在地上:「曹隊,我冤枉啊!你不能拿一個人的話當事實啊!還有二十幾個說我沒做的!」曹隊伸腿就在我肩膀上狠狠的踢下去:「我就是信這一個人的話了,你他娘的能怎麼樣?不把你打倒,我還能管的了這個監號嗎?」說著,他回頭從監道里的雜役喊:「雜役,七班給我送過來一副大鐐!我讓他再嘴硬!」

四哥趕緊站起身:「曹隊,這話不是這麼說的。張毅虎在號里從來沒做過什麼不道德的事情,還幫著寫遺書、做雜役。您可不能相信小人的話啊!這孩子身體素質這麼差,一副大鐐給砸上,他不是廢了嗎?」

「讓你說話了嗎?」曹隊伸手就給四哥一巴掌,「監規里怎麼說的?要服從管教幹部的管理,你們都背到大腸里當屎拉了嗎?我說砸就砸!告訴你,要不是礙著寇隊的面子,我馬上就把你和這個小子一起關禁閉!蹲著去!」

我記得第一次到七班,是我入監的第二天。那時候四傻要上路,隊里安排五班的胡磊去陪四傻走最後一程。也就是在這一天,我遇到了自己的老朋友四哥,並認識了喜全。那天是我第一頓吃牢飯,第一次吃到白菜幫子熬稀飯,聞了一鼻子我就險些吐出去。喜全當時就要幫我倒掉,結果被一個山東口音的、家裡沒有人管的尋釁滋事犯給要走了。

這個山東人有個不土不洋的名字,說他不土不洋,是因為他有個農村氣息濃重的名字:栓柱;說他洋,是他有一個城裡很多小女孩小男孩都嚮往的姓氏:歐陽。

歐陽栓柱,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喜劇,結果他的案子比他的名字還要喜劇:他在入監之前在一家物業公司幫別人擦玻璃,洗陽台。有一天,他和雇傭他的女主人因為打碎了一個玻璃杯吵了起來。他本來以為一個杯子也就是三五塊錢,結果女主人說這個杯子是她老公從迪拜帶來的,價值五百美金!栓柱傻了,他不但沒有見過美元,更是沒有聽說過迪拜這個地方。栓柱問她:「迪拜是那個縣的?」女主人嗤之以鼻:「土老帽,典型的農村人!」

這下栓柱不幹了,別看他老實,但是他最恨別人看不起農村人。於是伸著脖子就和女主人爭辯起來。可女主人畢竟見多識廣,罵了十幾分鐘居然一句話都沒有重複。栓柱實在氣的不行,便揚起他很久沒有修剪、帶有超多污垢的指甲,狠狠的在女主人臉上抓了一把。頓時,隨著女主人的尖叫,她的臉上留下了幾道深深的血痕。而栓柱也在當天晚上被扔進了石鋪山。

事實上這點綠豆大的事情,栓柱最多賠點錢、道個歉就行了。要是在別人身上,這件事連警察都沒興趣管。但是栓柱的父母死的早,家裡唯一的大哥早就扔下他自己去深圳打工賺大錢去了,栓柱自己根本就沒有錢賠償。最重要的是:栓柱撓壞的這個女人,是市裡一個大官的小姨子。

栓柱就這麼稀里糊塗的進來了,監號里所有人都覺得他挺可憐,也挺冤枉,所以大家都有意無意的照顧他。用四哥的話說,栓柱就是全石鋪山壞人里唯一的好人,而我、四哥、邢耀祖等都屬於是好人中的壞人。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就這麼一個看上去老實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一個響屁的人,居然把我給陰了。

四哥翻看著那些稿紙,越看越來氣,越看渾身抖的越厲害。最後他狠狠的把紙往地上一扔,對小康說:「讓大家都吃飯!你把栓柱給我揪過來!」

栓柱嚇的連都白了,渾身像篩糠一樣的抖。四哥伸手就是一個耳光,很快,他的臉頰就明顯的紅腫起來。

「沒想到啊!?搞了半天你當了炮手了?那個新來的警察是你爹嗎?你他娘的那隻狗眼睛看見小虎攛掇喜全跑了?又是那隻眼睛看見小虎子讓別的號的跑了?」四哥暴跳如雷的罵。

栓柱緊緊的抱著腦袋哀號:「哥,我沒看見。我是害怕我們要是不招的話,我們都得挨打啊!你看那個新來的曹管剛一來就把張毅虎給打了,要是不供出他,下一個輪到我們怎麼辦?而且,我確實聽到他和喜全那天再說逃獄的事啊……」

四哥愣了,班裡所有人都不出聲,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小虎子,你跟喜全說跑了?」

我氣的差點哭出來,手上的鐐銬因為和腳鐐之間有一根鋼絲連接,所以我一擺手連腳鐐都跟著響:「哥,我膽子再大也不可能讓喜全跑了啊!那天我和喜全聊天,然後吳二柱經過我們身邊所讓喜全跑,我趕緊說喜全你要是跑了我們全班都得費。就說了這個!哥,我現在的案子充其量給我判個兩三年,但是要加上一個唆使他人逃脫,我不得多蹲個好幾年嗎?我就算念書把腦子念的更壞,也不至於傻到這個程度啊!」

邢耀祖走過來拍拍四哥的肩:「四哥,你比我更了解小虎子。我和他處了這麼點日子,都覺得他沒膽子讓別人跑,你和他相處這麼久,你能信他敢跟別人策劃逃脫嗎?」

四哥搖搖頭,一轉頭盯著栓柱:「小虎子吃了十個豹子膽也不敢說逃獄的事兒!我看你小子真的是活夠了,有你這麼冤枉好人的嗎?」說著上去又是幾腳,「點炮的下場在石鋪山是什麼你肯定不知道吧?杜坤怎麼從七班出去的?今天晚上我讓你吃個滿漢全席你信不信?」

栓柱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哥,求你別打我啊!真的沒想出賣張毅虎,那種時候我要是不說,其他人也會說的。」

「放你娘的屁!」站在他身後,和我一樣掛著重鐐的鄭強拽起腳上的鏈子就是一腳,「老子平生最恨這點炮的了!你別看我跟大學生沒幾天,但我覺得他夠仗義!爺爺今晚上不把你大腸砸出來,我就不是你鄭爺!」

四哥一抬頭,看著鄭強:「開竅啦?」

鄭強搖搖頭:「哥,跟開竅沒啥關係!既然到這兒來了,大家都是朋友!我在部隊的時候就恨這點炮的,現在也是一樣!」說著他又給栓柱重重的一腳:「你他娘的這兒那是怕被管教打,分明是對抗審訊、反對改造!你這種無中生有的貨除了滿腦子對抗社會主義專政制度,還能想其他的不?行,你不是怕被打嗎?

爺爺今天晚上給你舒舒筋骨,告訴你我打死的那些人是怎麼死的!」

四哥笑起來說鄭強果然是個識時務的傢伙,最大的本事就是在最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出現簡直就是當代的傅作義。鄭強靦腆起來但是隨即又沉下臉狠狠的在栓柱背上踢了幾腳。四哥一招手:「行了別打了,晚上慢慢的過場。其他人吃飯,那個栓柱不給吃!耀祖那個雞腿拿出來一個給小虎子其他的給大家分了。」

一條泛著油光的雞腿放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卻無論如何都吃不下去——腳鐐太重了,我現在連上床都費勁,那裡來的心情吃雞腿?問過四哥后,便把雞腿扔給了「棄暗投明」的鄭強。這下鄭強更有勁頭了,乾脆端著碗湊到我們幾個人中間,一起商量如何快速的把我身上的鐐卸下去。

四哥看著白菜煮麵條一點胃口都沒有他伸手拽拽我腳上的鐐「這個新來的也太狠了吧!剛進門就給我們個下馬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虎子做了幾條人命呢!我看咱們得找寇隊反應反應了。娘的,找誰不好,找小虎子這根麵條!」邢耀祖也趴在我的腳邊「操,我怎麼覺得鄭強的鐐都沒這麼大呢?小虎子疼不疼?」

我苦笑著搖搖頭:「裹得挺厚的,疼倒不疼,就是走路太累。腳上掛這麼大的鐵傢伙,要是跑步肯定比沙袋還好用。」坐在旁邊的林子齜牙一笑:「大學生,我看你要是掛個一年兩年的出去,你可是練出水上漂的功夫啦!」

」四哥狠狠的在林子身上拍了一巴掌:「放你娘的雞蛋屁!你咋不掛兩年呢?」林子當即縮了回去,一臉委屈的說:「我這不是看大學生的心情不好,想逗逗他么?」

四哥還要罵林子,被邢耀祖一把拽住:「行了四哥,別跟他一般見識。咱們得聊聊這個鐐的事兒了。小虎子的起訴都下來好幾天了,這當口要是開庭,一見到他爸他媽,不把家裡的老人給心疼死啊!」 四哥一攤手:「那你說咋辦?你要是能想辦法把他腳上的鐐讓管教下了,我請你吃一隻整燒雞!」

邢耀祖拿起床上的一個煙盒的直板,邊扇風邊說:「四哥你看,咱們號里算下來誰的罪最輕?無非就是小虎子和那個栓柱了。栓柱咱咱們號里就是個悶屁,連跟他說話都沒有。但是小虎子可不一樣,他是寇隊眼裡的寶貝,咱們七班的重點保護對象,甚至可以說是二隊的名人了!那個曹隊為啥一進來就先把小虎子打倒?這不明顯告訴監道里的人,寇隊以前的所有觀點都作廢嗎?這樣一來,我們就都知道了這個曹隊不吃寇隊那一套,以前的所有格局到他那裡就得全部洗牌!往大了說,他這是對監隊里的犯人進行再教育、再管理;說小了,就是看著寇隊年紀大,性格好,打算奪權唄!」

「他不就監獄管理局派來的一個臨時常務副隊長嗎?過了這陣子,他不還得走?」四哥搖搖頭,「再說了,看守所這個地方是所有警察都不願意來的地方。哪兒也不能去,晚上值班連個盹都不敢打,他當了隊長又能怎麼樣?我現在就一個想法,這是吳二柱家裡人跟他套上關係了。」

小康湊過來:「啥關係?」

「球關係!」四哥瞪了他一眼,接著對邢耀祖說:「你看,吳二柱要是被砸上一個唆使他人脫逃的罪名,那他殺人的時候肯定就不是神經病了。你想啊,到現在他裝傻大家都快相信了,結果他做了這個事,你說是個長腦子的人能相信他是個瘋子?但是如果把這個事兒砸給大學生,那吳二柱就沒事兒了。等過段時間喜全要是真的槍斃,那就是死無對證的事情啊!誰能知道吳二柱到底給喜全說了些啥?」

邢耀祖一擺手:「沒那麼簡單,警察又不是吃素的,能不來問吳二柱和喜全?我覺得這件事如果按照你那麼說的話,頂多就是幫吳二柱拖延一點時間。我估摸著,他家裡到現在還在趕緊給他做犯罪時的精神鑒定吧!」

四哥不耐煩的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算了算了,不想是為啥了。反正到頭來這事兒也安不到小虎子身上,我們瞎操個球心?現在要想的是,怎麼讓小虎子的鐐儘快摘下來。」

蒼蠅端著飯碗走過來:「哥,要不咱玩兒個陰的吧?」

「啥陰的?」四哥遞給他一支煙。蒼蠅趕緊接過來,借著我手中的煙蒂點燃,接著說:「哥,明天早上寇隊不就來了嗎?咱們來個苦肉計,今天晚上大學生受點罪,我把他打一頓,然後在身上留個傷……」

「放屁!」四哥差點跳起來給蒼蠅一記飛腳,「操,我知道你為啥叫蒼蠅了,你的腦子也就蒼蠅腦袋那麼大一點啊……」

下節提示

為栓柱洗腦

吃完飯,蒼蠅和小康收拾碗筷,並代替我幫助四哥和邢耀祖打好洗臉水洗腳水。一群人圍坐在一起一直商量到熄燈鈴響起都沒說出個所以然。我唉聲嘆氣的躺在床上,現在好了,由於腳鐐和手銬之間連接的鋼絲繩太短,我連睡覺都無法躺平。再加上熱乎乎的被窩裡幾個鐵傢伙緊貼著皮膚,那種感覺實在難受,連翻身都困難。

鋼絲繩的作用是讓犯人彎著腰,無法攻擊、無法逃跑。鄭強已經慢慢的習慣了,他教我怎麼脫下外面的褲子,怎麼翻身方便。四哥看到大家都睡下了,親自站起來,沖著小康和蒼蠅一招手:「走,給栓柱做飯去!」這兩個人都是好戰分子,一聽到要「開飯」,當即眼冒綠光,跳著從床邊到了栓柱一直蜷縮著的廁所門口。

我趕緊一把拉住四哥:「哥,今晚上可千萬別動他!」

「為啥?點炮就得砸,何況還點你的炮,還他娘的是無中生有的炮!」四哥氣呼呼的看著早已抖成一團的栓柱。

我偷偷的用眼睛看了看監視器的方向:「哥,那個曹隊今晚上值連班,明天早上九點才下班呢!而且他今天剛把我治了,為啥沒把栓柱調到其他監號里?就是想看著我們打他,然後他忽然出現把我們全逮住!到時候他一問,栓柱一答,咱們不是全軍覆沒了?」

四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你說咋辦?」

我把他拽過來,伏在他耳朵上說:「哥,我覺得栓柱人還不壞,咱們是不是該給他吃就給他吃,該給他喝就給他喝,讓他明天自己在寇隊和曹隊的面前告訴他們是冤枉我的,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你是說他良心發現?你能相信這個憨兒子能吃你這套?」

「我信!」我堅信的點點頭。

「我不信!」四哥一擺手,「你說的這個倒是個辦法,但是肯定不能讓他就這麼過了。該走的過場必須得過,否則我七班還有沒有家規了?!」說著,他掙脫我拽他衣服的手,徑自走到小康和蒼蠅身邊耳語一番。很快,他又回到自己的床鋪上躺下。

看到大家都躺好,蒼蠅站在監倉的過道中間宣布:「說一下啊,今天晚上頭班本來是林鑫和大學生的,但是大學生今天被掛了鐐,所以我和小康代替他。林鑫你晚上值第三班,現在先睡覺!」林鑫趕緊點頭,倒頭便睡。蒼蠅接著操著官腔:「這個,為了讓值班工作順利、正常的進行,今天晚上偉大的憨兒子拴住子跟我們一起值班!其他人睡覺,沒叫你們起來,誰都不許起來!誰要是敢抬頭看一眼,當場砸死!」

說著話我偷眼看到栓柱已經完全嚇傻了。他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小康和蒼蠅,用濃重的河南腔祈求:「甭打我,求你們咧……」蒼蠅嘿嘿的笑:「我們說打你了嗎?今兒晚上四哥特別吩咐不能打你!」栓柱看上去像鬆了一口氣,一旁的小康把手中的煙頭狠狠的砸在栓柱的身上:「高興個球!說不打你,沒說不給你洗腦!」

「啥……叫洗腦?」

「問你爹個球!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很清楚小康口中的「洗腦」的意義,儘管現在看守所里嚴防牢頭獄霸,而且四哥確實也很少指使倉里的幾個打手去給別的犯人「舒筋活絡」,但是總是聽到四哥、喜全、刀疤等人給我講過在不久之前的看守所生活,所以一些專業用語我也略知一些。

四哥說在以前的看守所里,打人的目的就是直接把人打到起不來為目的,打的越重越好。只要不死,什麼問題都好解決。甚至就算是打死了,有些時候也會把這樣的事情「內部消化」掉。但是這些年對牢頭獄霸的打擊越來越大了,因此打人的目的也從打傷人,逐漸的變成打倒人的尊嚴。

有很多人的意志是堅強的,如果你僅僅給他身體上的打擊,那他肯定不會服氣,找個機會就得炸號。這種人的代表就是鄭強這樣的,你要是打他,他可以敗下陣來,但是他肯定會找個機會報復。但是如果你想別的辦法把人的精神擊垮,把人的尊嚴徹底揉碎,那麼他自然會心服口服的服從管理。鄭強的「倒戈」正是說明了這一條,在過去的幾天里,四哥對他精神上的打擊——例如不讓睡踏實覺,隨時隨地感受到危機等——遠遠超過了對他身體上的打擊,所以他輸了,他開始了解只有合群才可以獲得在看守所中的「舒適生活」。

當然了,這樣的辦法對早已喪失尊嚴的人是無效的,比如劉老鬼。他就是一根橡皮筋,你怎麼拽它怎麼跟你走,但是一鬆手還是會回歸原位。唯一讓它一直聽話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拽斷它。

而現在,我們還不能徹底打倒栓柱,因為我還需要他幫我解開鐐銬。而且一旦今晚打倒,明天曹隊入監就能知道我們是不是打了他,到那時候七班戴鐐的人就更多了。所以這個時候我們只能先擊碎他的尊嚴,在他尊嚴盡失的時候,我幫他挽回一些顏面,這樣他就能心甘情願的為我洗清不白之冤。

上面的這些話是四哥偷偷告訴我的,他跟我耳語的時候,蒼蠅和小康正像兩隻野狗圍著獵物一樣,目光兇殘的盯著栓柱。

時針指向晚上十二點。每天晚上這個時候,值班的一位隊長就會帶著另外一位管教在監倉上部窗戶外面的巡查道上看各個監倉的情況,先是我們這一邊,然後是對門那邊。而在管教辦公室里只有一位管教在值班,這樣就構成了一個大概十分鐘的實時監控疏忽時間。我在五班的時候見到過胡磊讓小潘子打人,也就是在這個短短的十分鐘內。

另外,監倉的下鋪高大概是在80厘米左右,床鋪的一頭是頂在監倉門旁邊的牆上,而另外一頭和廁所只有50厘米左右的空隙。從兩台攝像頭的直線視角來說,正好拍不到一個成年人蹲下解手時臀部的位置。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把人壓倒放平,監控就看不到這個人在下面做什麼。加上便池是凹下去的,「洗腦」這個活動就可以在隱蔽的時間和隱蔽的位置上進行。

小康先站了起來,他假裝上廁所,沒脫褲子蹲在了便池的上面。接著,他沖栓柱一招手:「來吧,你是自己爬在我的面前呢,還是讓蒼蠅把你砸倒?」

「哥,求你們了,不要啊!」栓柱哀求道。蒼蠅上去就給他一個耳光:「你他娘的點炮的時候咋不說不要?你給我快點!早點完事我還想睡覺呢!」

栓柱還想祈求,沒想到還沒張開嘴就被蒼蠅一把撕到便池上趴下,順手打開水開關。頓時,栓柱的祈求變成了「咕嚕嚕」的動靜。

「饒命……饒……饒命啊……哥……哥哥……我真的……真的不行啦……」

我趕緊爬了起來,在邢耀祖的幫助下,下了床走到廁所門口:「蒼蠅,小康,給我個面子,先停一下讓我問幾句話」

蒼蠅停下手:「行,大學生你最好快著點,我可只有十分鐘時間。」

我點點頭,蹲在地上問:「我就一句話,你能幫我跟曹隊說說,你是因為害怕才寫的我唆使的喜全逃脫嗎?」

栓柱如小雞叨米般點頭:「我知道啊!我肯定明天一早就跟曹隊說!」

「那你聽見的我和喜全說逃獄的事情呢?」

「都是我聽錯啦……」他哭號著,「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錯啦!」

我點點頭,沖著小康和蒼蠅一擺手:「哥兒倆,算了,咱們不就是為了把這鐐摘了嗎?他都答應給曹隊說了,那就算了吧!」

蒼蠅有點不解恨的說:「這種逼人就得治!點炮是一條,扭曲事實又是一條!別人根本沒做的事兒硬說做了,這不是指驢為馬嗎?」

「是指鹿為馬。」我笑著更正。

「都一樣,」他一甩手,「大學生你也別心軟,被人冤枉的滋味兒我太知道啦!今兒我一定要砸死他!」

說著話,四哥坐了起來:「行了蒼蠅,日子長著呢!慢慢收拾,別一下子砸趴下!再說了,大學生的面子不給嗎?」蒼蠅這才惡狠狠的在栓柱身上啐了一口,不甘心的轉身離開。

栓柱已經完全不行了,嗆得滿嘴滿鼻子都是污水。顫巍巍的從地上爬起來,哭著對我說:「大學生,明天一定告訴曹隊我是冤枉你的……」

我看了看骯髒的便池,又看了看狼狽的栓柱,沒有說話邊轉身離開。走到四哥旁邊,我才小聲說:「唉,咱過分了。今天白天他已經知道是冤枉我的了,明兒早上寇隊來了跟他解釋解釋不就好了嗎?這又是何必……」

四哥冷冷的一笑:「你真不是屬於監獄的人啊!這個地方,你不治他,他就得反過來治你!」

下節提示

下節關註:曹隊怎麼了?

第二天早上寇隊來上班的時候,曹隊好像不在辦公室,只有另外一個管教在整理犯人資料。寇隊一進門就聽說七班昨天砸了一個重鐐,連是誰都沒問就急匆匆的跑到七班入監。倉門還沒完全打開,他便看到了彎著腰拖著腳鐐的我。

「咋啦?你個兔崽子是不是又闖禍了?」 沒等我說話,四哥一下子變的愁眉苦臉起來,他跟一個怨婦一樣的抓住我的肩膀,幾乎帶著哭腔對寇隊說:「寇隊,你可回來啦!你要給我們小虎子做主啊!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一輩子都沒臉見他爹娘啦!」

寇隊一翻白眼:「有話會好好說嗎?你現在就有臉見他爹娘了?咋回事兒?」 四哥沒回答他,徑自蹲下來拽起我的褲腿,給他展示昨天被曹隊留下的那一塊淤青:「你看看被打的!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心疼啊!」

「放屁!」寇隊氣的差點給四個一巴掌,「你見他的時候他都十八了,還你看著他長大的?有事趕緊說,沒事我他娘走了,哪兒有閑工夫跟你扯著閑蛋?」 四哥這才站起來:「寇隊,昨天你一走曹隊就來了。

他說喜全脫逃是小虎子唆使和策劃的,而且還在號里做了無記名投票,結果歐陽栓柱那個憨貨說害怕被曹隊打,就在自己的票上寫了確實是小虎子唆使的。這不,不但給砸上鐐了,還打人。你看給打的……」四哥又要訴苦,結果寇隊沒等他說就大吼:「閉了!」

四哥不說話了,寇隊蹲下身來看了看我腿上的那塊淤青,嘴裡還嘟囔著:「劉喜全那個事情不是他和吳二柱都承認了嗎?怎麼現在又出新想法了?」 邢耀祖在一旁搭腔:「誰不說呢?昨天你一走,小虎子就被帶到管教辦公室了。曹隊給他好頓打!」寇隊點點頭:「歐陽栓柱呢?」

栓柱趕緊從後面站了起來:「報告管教,我在。」 「說說咋回事兒?」寇隊坐在床鋪邊上問。 還沒等栓柱說話,蒼蠅和小康就一併回過頭去緊盯著他,栓柱看了看這兩雙可以殺人的眼睛,定定心神說:「報告管教,昨天曹隊來了之後就問是不是張毅虎讓劉喜全跑的,他當時臉拉的特別長。

我害怕他打我,就在紙上寫了是他讓劉喜全跑的。我本來以為其他人也會這麼寫,而且無記名的檢舉,別人也不知道誰寫的……」 「你看見張毅虎教唆了嗎?」 「沒有……」

寇隊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那他娘的你是傻的嗎?你沒腦子嗎?管教怎麼會打你?你就不怕號里這群雜毛砸你嗎?」 栓柱嚇的說話都含含糊糊:「寇隊,你讓我跟肖隊再說一下吧,張毅虎是冤枉的……」寇隊氣壞了,上前就給栓柱一巴掌:「你真是憨貨啊!就這怪想法都把自己害成這個球樣子了,

咋就不長記性呢?」 蒼蠅在一邊挺著胸脯評論:「這樣的憨貨,砸死最好!」 「放屁!」寇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已經砸過他了?」 「沒有沒有!」蒼蠅趕緊擺手,「我就是昨天晚上問了問情況,讓他幫大學生洗清冤枉咧,寇隊你看我哪兒像個打架的人啊?這栓柱發起狠來能砸死我!」

「砸死你?我看砸死你更好!省的給我惹事兒!」寇隊回頭看看我,「具體啥情況我去問問曹隊,你先在號里盤著。」我趕緊點頭致謝,他邊走邊嘟囔:「給這麼個麵條掛這麼大的鐐,不是成心想拖死人嗎?」

寇隊走之後蒼蠅開始盤在鋪上罵栓柱,剛開始說的還有些道理,說什麼點炮還算是你有積極改造的態度,可以理解,但是給別人身上潑髒水就是錯誤的,就是抵抗專政機關改造的行為。到了後來,乾脆雲山霧罩的扯出一大堆我們誰都不知道的「英雄故事」,夾雜著漫天的髒話教育栓柱。到了最後栓柱都聽的越來越迷糊,差點就靠在風場門口睡著。當然,他使勁瞪大睏倦眼睛的動作沒逃過蒼蠅的綠豆眼睛,幾秒鐘的時間,他順利成章的挨了蒼蠅幾個大耳光。

七月份的天氣熱的讓人難受,儘管我腿上穿的大短褲,上身穿個無袖的T恤,但是汗水還是不停的往外冒。尤其是腳鐐和皮膚接觸的地方由於有很厚的絨布,汗流的更多,再加上從昨天到今天我多走了幾步路,兩天時間腳踝的皮膚就磨破了。四哥瞧了瞧我的腿,罵咧咧的說:「狗日的曹隊,這是慢折磨啊!」他抓住鐐,抬頭問我:「小虎子你這皮膚咋這麼嫩?」還沒等我回答,鄭強愁眉苦臉的走過來:「哥,這跟皮膚嫩可真沒啥關係,你瞅我的,早就破了。」

四哥嘆了口氣:「這事兒我得跟寇隊反映反映,你這鐐現在也該換個小號的啦!」鄭強一聽說要換鐐,馬上眉開眼笑:「就是,換個小鐐就舒服多啦,最好是能不戴鐐了,那更好!」四哥直起身子:「操,就算是小虎子放了你這鐐也不可能摘的,摘了你的鏈子等著你把我們挨個兒砸翻啊?」

鄭強一陣尷尬:「哥,我現在都混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能不想把剩下的這點時間好好的過了嗎?還能砸誰啊……」

四哥不再理會鄭強,拉著我跑到風場曬太陽。

臨近中午,監倉門又被打開了,這回進來的不僅僅是寇隊,還有曹隊、李管以及劉所長和一個不認識的胖警察,看打扮,至少也是個局級幹部了。

「都蹲!」寇隊喊了一聲。四哥伸頭從風場門瞧了一眼,趕緊隨著寇隊的聲音叫:「全體集合!稍息,立正!蹲!」話音剛落,幾個人就一起來到了風場。

「你們誰叫張毅虎啊?」為首的那個警察幹部問。

我趕緊抬起頭:「報告,我是張毅虎!」那個幹部微笑著打量了我一下:「嗯,我聽說你是大學生?」

「是!」

「那個學校畢業的?」

「報告,我是L市財大畢業的,學的計算機軟體開發!」

胖幹部點點頭:「哦,挺好的。等開了庭就讓你家人把你的學習資料拿進來,別給荒廢的!我聽說你是職務侵佔?」

「是。」

「嗯,那問題不大,幾年的工夫就可以出去了。」他和藹的看著我,忽然,他話鋒一轉:「怎麼戴了一副這麼大的腳鐐啊?」

「這……」我一下子懵住,不知道如何作答。我求助似的看了看蹲在我旁邊的蒼蠅,結果這小子都快把腦袋塞到褲襠里了,完全裝作跟他沒有關係。我心裡暗暗的罵:一天到晚跟我稱兄道弟,到真格兒的時候你就拉稀了。寇隊瞄我一眼,皺著眉頭問:「張毅虎,幹部問你話呢!」

「哦,」我迷茫的看了寇隊一眼,咬咬牙說:「報告幹部,他們說我和劉喜全逃跑有關係,就給我戴上鐐了。」

「那具體有關係嗎?」胖警察的神色還是那麼和藹。

「沒有,我承認我和劉喜全的私下關係確實比較好,而且在他逃跑的頭兩天我還跟他聊過幾句話,但是我真的沒有唆使劉喜全。」我拖著腳鐐往前挪了挪,「寇隊讓我幫助重刑號的犯人,尤其是死囚做一些思想上的幫助,所以跟劉喜全聊天是我的任務……」

胖警察點點頭:「哦,那為什麼會有人說你和這件事有關係呢?」

我正想爭辯,四哥忽然說:「報告管教,我是這個班的班長,張毅虎是被冤枉的。昨天晚上那個說張毅虎唆使劉喜全逃跑的人跟我們承認是他冤枉張毅虎的,冤枉的原因是害怕如果說不出理由就被新來的曹管教打。」

一直站在寇隊身後,拉著一張黑臉的曹隊沒等胖警察說話,趕緊滿臉堆笑的對四哥說:「你們這些人就喜歡胡說,作為一個警察,我能打你們嗎?別在孫局面前胡說八道!這可是監獄管理局的幹部,你們說話時需要負責任的!」

曹隊還想說,胖警察孫局一擺手:「行了小曹,現在我要聽他們說。」四哥定了定心神,回頭一指栓柱:「幹部,你問問這個歐陽栓柱吧,就是他寫的張毅虎。」

栓柱趕緊抬起頭:「報告幹部,我是歐陽拴住,昨天確實是我寫的條子,當時曹管教是先叫張毅虎去辦公室的,等他回來的時候我看到張毅虎走路一瘸一拐的,就知道曹管教打他了後來曹管教讓我們寫是不是張毅虎勸劉喜全跑的,我害怕我也被曹管教打,就寫了張毅虎的名字了。」

胖警察一回頭:「你打人了?」 曹隊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低下頭小聲嘟囔:「他不說實話,我就踢了他一腳……」 「那就是刑訊逼供了?」胖警察聲音冷峻,「老寇,這事兒當時查清楚沒有?到底是誰唆使的?」

寇隊趕緊走上前:「孫局,這事兒剛出的時候我就先問了監號里的人了,他們都說是吳二柱。後來我又去勞改醫院找劉喜全核實了一下,確實是吳二柱沒錯。不過小曹可能也有他的懷疑吧?」曹隊一聽寇隊給他台階下,趕緊附和:「對對對,我就是覺得不對勁,才問這個張毅虎的。」

有句話不知道放在這裡合適與否,叫做閻王爺好見,小鬼難纏。作為監獄管理局的胖警察孫局來說,他是和藹的,是通情達理的。對於二隊的第一負責人寇隊來說,他是善良的,一心為犯人著想的。但是對於新來的、從刑警隊調動到監獄局工作的肖隊來說,他想到的就只有把在押人犯當做對立面,儘可能的用一切辦法深挖其他犯罪事實。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打算讓全石鋪山的人犯全部被槍斃才覺得高興。所以當寇隊帶著兩個勞動號從我的身上把沉重的鐐銬卸下來的時候,我覺得特別感激孫局和寇隊,要不是他們,我的腳踝早晚得磨爛一層肉。

為了獎勵栓柱的「開竅」,中午吃飯四哥特意給他多分了一個饅頭,另外還讓蒼蠅從床下小倉庫里找出一盒劣質煙和兩根火腿腸遞給他。這讓栓柱高興的差點掉出眼淚,那種感恩戴德的表情,比發了他一漂亮媳婦兒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四哥偷偷跟我說:管號子不能光憑著打就能管出來,就像鄭強,那是個打死都不認輸的主兒,你越打他越跳。怎麼才能管好號子?還得說是用心去感化,讓他覺得你是真心待他。四哥說你就瞧好吧,以後這栓柱給你賣命的可能性都有。我問他為啥,他說就因為昨晚上蒼蠅給他洗腦的時候你救了他一次。我又問那你呢,他會不會給你賣命,四哥一撇嘴:當然會了,從我認識栓柱那天起我就沒見過他吃火腿腸!在這個鬼地方,幾塊錢就能收買一個人的全部。從這個意義來說,這兒比外面要乾淨太多倍了。

下午四哥被叫到監道分配服刑期間的工作,回來的時候給我們帶來了兩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第一個好消息是,曹隊原來是剛剛從刑警隊調到監獄局的,因為一來看守所就被局領導發現刑訊逼供,當天中午就被撤了回去。第二個好消息是四哥沒有被分配到勞動號,而是代替了原來監道里老黃的工作——放飯、送物資。這樣一來七班的煙和其他物資就有了固定來源,要知道老黃僅僅在為監倉里的人買肉菜就賺了非常多好處!不過這兩個消息並沒有讓我們高興太久,因為四哥帶來的壞消息是:刀疤被取消緩刑了。他見到刀疤的時候,幾個勞動號正在三隊的管教室里給刀疤上鐐。

「刀疤都頹了,看見我連話都不會說,直接就哭開了。」四哥嘆著氣。

從九班新進來的二審已決死犯張樹傑光著膀子坐在地上,一臉憂鬱的說:「唉,我估計是和我一批了。」

「不可能,」邢耀祖擺擺手,「刀疤都三起三落了,這回肯定不會等別人。大概其就是這幾天的事兒。對了四哥,我進來前看報紙說最近中法開始搞注射死,不知道刀疤會不會注射?」

四哥叼著一根煙搖頭:「應該不會,以前注射的都是貪官之類的,罪大惡極的一半都得吃花生。不過注射也算好一點了,起碼沒那麼可怕,而且還能留個全屍。」說著,他把這幾天的進賬單拿到手裡:「你說也怪了,咱們班咋就不來個貪官呢?送的也多,咱們得的也多啊!」

邢耀祖一皺眉頭:「貪的都上其他隊啦!媽的,別讓我遇到貪的,否則我還砸!反正我前面的案子已經死了,怕個球!」

晚飯前四哥開始第一次做他在服刑期間的工作——放飯。這項工作其實很簡單,開飯前一個小時出去,開飯後一個小時回來。中間無非就是跟著幾個勞動號的小雜役去廚房盛飯,然後分到各個監倉,如果有病號,還要登記第二天的病號飯。晚上四哥回來的時候,身上的幾個兜里滿滿當當的裝了一堆瓜子花生。而且還大聲豪氣的說:「以後我就在廚房吃了,盛飯不用留我的。」

我對四哥的那些花生瓜子毫無興趣,等蒼蠅幫他把那些東西分給別人後,我湊上去悄悄問:「哥,下午再見到刀疤沒?」

四哥冷漠的搖搖頭:「那上哪兒看去?中午看到他是因為他在走廊接判砸鐐,他再從三隊出來就得上法場啦!」

「那我能有機會見他不?幫他寫個遺書也好啊!」

四哥看了一眼周圍沒有人,悄悄趴我耳邊說:「我看你還是先別關注刀疤的事情了,咱號兒剛來的那個張樹傑可能這幾天就得上路。剛才寇隊讓我告訴你,有空的時候幫他把遺書寫了。」

張樹傑是前幾天隊里臨時調監時換到我們號里來的,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審已決,正在上訴的沈橋。

說起來張樹傑的案子,號里沒有一個人說他死的冤的:這個憨貨原來是個工人,從進廠的那一天開始就憋著要把廠里財務科給搶了。為了實現這個搶劫的「夢想」,他東拼西湊的借了幾千塊錢從外地買了一把由發令槍改的手槍和十發子彈,又站在財務科門口踩了一個多月的點。終於有一天,他看到出納拎了一隻鐵箱子走進財務室,於是想都沒想拎著槍就沖了進去。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天正趕上派出所的幾個民警跟著廠里保衛處的人檢查財務室的安全設施,這小子一進門就看到了警察了,情急之下拉了個女出納就把槍抵在她腦袋上。千不該萬不該,這時候一個年輕的警察當即喊了聲:「把槍放下!」,嚇的他當時手一哆嗦,右手食指不自覺的扣動了扳機。頓時,女出納的腦漿濺了他一頭一臉。

從他進到七班的那一天開始四哥和邢耀祖就達成共識:這小子就是第二天上法場,頭一天號里內部也不給他準備任何東西。這並不是因為他是七班的新人,而是因為他這個法犯的太傻,傻在第一他就不該開槍殺了那個女出納;第二他根本就應該去搶銀行,那裡的錢更多。

一聽要幫張樹傑寫遺書,我趕緊擺手:「哥,這樣的人我也沒辦法。咱們號里一點臉都不給他,這時候我又得去跟人家交心。沒點物質的東西我咋完成任務啊?一旦到時候他不信任我,幾句話不對炸號了,那我可就真的擔待不起了。」

「炸號?」四哥逍遙的坐在床上吃著花生,「說實話,我還真沒見過第二天就要上路的人頭天晚上還有力氣炸號的。再說了,這麼個新收你管那麼多幹啥,直接問他要不要寫遺書,不寫就不管。省點力氣吧,到時候刀疤肯定得見你。」

「寇隊讓嗎?再說了,要是他倆一批呢?」

他面無表情的靠在牆上,抓起一把瓜子遞給我:「不可能!今兒中午我才看到刀疤砸鐐了,死刑複核能那麼快的下來嗎?還是多管管咱自己號里兄弟的事兒吧。我覺得你以後就只負責遺書就成了,沒必要凈給自己找那麼多麻煩事兒。」說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和邢耀祖聊天去了。

自從我送走了趙立志后,幾乎全二隊都知道我是為死犯服務的,所以張樹傑自打進來那天起就刻意的躲避我,就如同躲避死神一般。當我拿著自己的一盒白沙,朝著他的方向走過去的時候,他似乎已經明白了自己時日已不多。

他囁嚅的問我:「小哥,我該上路了吧?」

我趕緊一擺手:「沒有沒有,想跟你聊聊天就等於你要上路了啊?我聽說你的二審開庭不是才過去不長時間嗎?早著呢。」

他低下頭嘆氣:「不早了,我在九班的時候也見過幾個上路的。基本上從二審下來到上路,中間多上時間我心裡有譜。唉,算了,這樣活著等死也不是個事兒,早死早托生吧!」他精神黯淡,良久才抬起頭問:「小哥兒,你找我啥事?」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呃,你可能不知道,七班家信都是我負責幫大家寫。如果你有困難的話,我可以幫你寫個信。」

「遺書是吧?」他脫口而出。

我默不作聲,他怪異的一笑:「這裡能寫信的就兩種人,一種是在這裡已經判了服刑的,另外一種就是死犯。你現在說幫我寫家信,不是遺書是個啥?」

我趕緊把手中的白沙遞給他,他感激的沖我一點頭,然後緩緩的抽出一支點上:「算了,我也不想寫了。自打我出了這個案子,我家裡人心都涼了,沒人管我。」

「怎麼會!」我氣急的說,「怎麼說你都是你父母的骨肉,咋會沒人管?」

他一本正經的沖我擺擺手:「這你就不知道了,小哥兒。我從十幾歲開始進少管所,到現在出這個案子,大牢都坐了四次了,派出所更不知道一共去過多少次。娘老.子早就不管我啦!」他面部僵硬的笑,「我上班的時候我爹說最後一次管我,找了一堆關係把我弄到他廠里接他的班,結果沒倆月我就把那女人的腦袋給崩了。現在那女人家裡正跟我家打民事賠償的官司吶!你說他們對我心裡還有熱乎氣兒嗎?唉,我這兒子當的,命都要沒了,還得給家裡留下一堆債。」

他抽了一口煙,沒等我勸他好歹留下點字,就開始跟我聊他的成長史,說自己小時候如何幸福快樂,如何被幾個壞小子帶去第一次偷附近鋁廠的鋁錠,後來又怎樣搶錢、扒竊,最後怎麼弄到那支槍,怎麼被抓到。開始我還打算找個空隙插進去,把話題引導到遺書這個方面。可他沒有給我任何機會,滔滔不絕的聊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我放棄了引導話題的想法,無奈的看著他為自己短暫的一聲懺悔。

等了好久,他終於停下不說了。我第二次提醒他:「兄弟,真不打算寫點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你讓我想想,我是真不知道給他們寫點什麼。」他低下頭掰著指頭:「算日子也該到了,今天中午沒改善伙食,應該是明天晚上改善。可能後天早上我就得上路了。也或許這一次和我一塊兒上路的少,不改善生活了……」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小哥,你說我是不是明天早上就得走?」

「不能!」我被他嚇了一跳,「我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是號里規矩我還是知道的。別瞎想了,還是趕緊寫點東西吧。」

下節提示

張樹傑的最後一程

從晚上七點多到十點半,張樹傑坐在地上盯著牆壁足足發了三個小時呆,因為我知道他的時間不多,可能隨時都會有寫信的要求,所以拿著準備好了紙和筆陪著他一起呆坐了好幾個小時。當他終於決定要下筆的時候,我的腿都麻了。

「寫吧,小哥兒。你幫我取個硬紙板子,我墊著自己寫。」

我趕緊把稿紙遞給他,又從床底下找出幾個監規的紙板:「不用我幫你嗎?你這麼寫可能不太方便。」

他搖搖頭:「不用了。我爸我媽都好久沒看見我寫的字了。我也沒啥想寫的,無非就是讓他們保重身體之類,沒啥長篇大論。」我點點頭起身離開,讓他有一點自己的空間——寇隊曾經跟我說過,如果死犯打算自己寫遺書的時候,最好讓他自己呆一會兒。

熄燈鈴早就響過了,監倉門上面那盞昏黃的白熾燈有氣無力的散發著自己的亮光。除了值班的蒼蠅和小康,還有我和張樹傑之外,其他人都早已睡著。我伸了伸懶腰,坐在自己的鋪位上抽煙。這時邢耀祖坐了起來:「咋不睡覺?」

我沖他一笑,遞給他一支煙:「張樹傑寫遺書呢,我得陪著。」

他接過煙,瞥了一眼床鋪下,不屑的說:「操,整的還挺講究的,他這樣的槍斃二十次都不算多!」我一擺手:「話也不能這麼說,好歹他在這世上活了一回,臨走了不得給爹媽留幾個字啊!」

邢耀祖冷冷的一笑:「就他?**給那個女的留字的時間了嗎?」他拿過我手中的煙頭對著他的煙點著,「你別看我也是作人進來的,但像他這樣的,我就是個看不起!挾持個女人,算啥本事?有能耐別裝逼,直接挾持老爺們兒去!」

我嘆了口氣,岔開話題說:「我估計就是這幾天了?但是這一次監道里好像沒啥消息。沒聽別的班說要上路啊?」他一擺手:「有。晚上四哥去監道口檢查新收,回來跟我說三隊和一隊這一次加起來有七個,咱們隊最少,就張樹傑一個人。」

「四哥咋檢查新收了?」我疑惑的看著他。

「你忘啦?他現在都在服刑階段的雜役了,監道口檢查新收是他的工作之一啊!」邢耀祖忽然一撇嘴:「媽的,估計到時我走的時候還得他給我端斷頭飯!」

和邢耀祖正聊著,張樹傑忽然小聲喊我:「小哥兒,我寫完了。你幫我看看有沒有錯別字唄?」我一驚,看了看錶他只寫了半個小時,「咋這麼快?」言下之意是寫遺書能寫幾天的人大有人在,你這心也太寬了吧!

他嘿嘿地一笑:「就寫了幾句話。我文化水平不高,想洋洋洒洒幾萬字也沒那個本事。你幫我瞧瞧。」說著,把手上的稿紙遞給我。

那張稿紙上寫的東西很少,而且本來他的字寫的就不好,加上兩隻手是拷在一起的,所以寫出來的字更難辨。看著我把稿紙努力的靠近眼睛,他不好意思的一笑:「咋,小哥兒,我的字是不是寫的太丑了?」我搖搖頭:「沒,我眼睛近視,這兒的光線也不好。」他一聽我的話,馬上興奮起來:「小哥兒,我簽了捐獻協議了。到時候我的角膜給你啊?」坐在一旁的蒼蠅當即大罵:「**到底上沒上過學啊?我沒念過幾天書都知道,近視眼跟角膜有個球關係!人家大學生又不瞎,要你那角膜?」張樹傑尷尬的一笑:「不好意思啊小哥,我不知道……」我和善的沖他一笑,仔細看起這份字跡潦草遺書來。

那上面只有幾句話:「爸,媽:樹傑對不起您二老了。小的時候沒聽你們的話,長大了讓你們白髮人送黑髮人。現在說啥都晚了,您二老別太傷心了。好在家裡還有哥哥和嫂子,少了我也有人給你們養老送終。爸媽,兒子先走一步了。等我死了以後,我的骨灰就撒了吧!免得你們又牽挂,還傷心。下輩子兒子做牛做馬報答你們。兒子:樹傑跪拜絕筆。」

我又看了一遍,雙手把遺書遞還給他:「就寫這麼點?」他點點頭:「也沒啥可以寫的,寫的越多我爸越氣,我媽越傷心。」我笑了笑:「行,裝好吧。回頭交給法院的人,他們就給你轉交了。時間不早了,睡吧!」

他搖頭:「算了,躺下也睡不著。我跟著他們一起值班吧!」

我還沒說話,邢耀祖走了過來:「趕緊睡!來號里這麼久了,這點規矩還不知道嗎?重刑犯不能值班,你是不是故意給我們為難?」

張樹傑不說話了,嘆了口氣只得乖乖的洗臉睡覺。

第二天一早六點多四哥就出去了,放飯的時候他一臉的興奮,炫耀似的跟我說:「外面空氣真好!小虎子,趕緊開了庭,以後每天早上跟我一起出去放飯!」我羨慕的看看他,順手拎著盛飯的桶回到監倉。

還沒吃完飯,寇隊就帶著四哥來找我了:「張毅虎,出來一下,穿上號服。」我趕緊扔下飯碗,從床下翻出一件黃馬甲穿上沖了出去。到了管教辦公室寇隊對我說:「兩個事兒,第一是你的傳票到了,八月十二號開庭,一會兒你簽個字。第二是有個事兒要跟你說一下,劉桂癱瘓了,趙峰昨天被取消了緩刑,現在趙峰指明要請你和臧雲龍給他寫遺書,照顧他最後一程,所以一會兒我帶你到三隊。」

我一驚:「寇隊,趙峰明天和張樹傑一批上路?」

寇隊瞪了我一眼:「你聽誰說的明天要上路的?再說了,就算是張樹傑明天上路,那也不可能和趙峰一批!」

「那等張樹傑上了路,把趙峰調到我們班不行嗎?」

他搖搖頭:「趙峰的第二個案子是在你們七班出的,所里領導肯定不會讓他再回到七班去,規定上也不會允許的。」

我嘆了口氣:「寇隊,那既然趙峰不是明天這一批走,我想今天先把張樹傑的事搞好,然後再去三隊見趙峰。」話音一落,四哥狠狠的拽了我一把:「你瘋啦?自家兄弟的事兒還沒完,怎麼想到那小子了?」

我為難的看了看四哥:「不是我不辦刀疤的事兒,張樹傑在前面走,刀疤在後面走。不管怎麼樣,我得把眼巴前的事情先給辦了,然後才能靜下心來給刀疤寫遺書。」四哥焦躁起來:「你要這麼辦的話,你不怕刀疤傷心啊?」

「好了別說了!」寇隊打斷了四哥的話,「既然張毅虎能這麼想,那你今天還是回去陪陪張樹傑吧。有什麼需要的就趕緊跟我反映,還有順便問問他最後一餐想吃什麼,下午告訴我。」四哥還想爭辯,寇隊瞪了他一眼,回頭對李管說:「行了,把張毅虎帶回去吧!臧雲龍你先干你的活去。」說完,他回頭看看我:「你的案子也就要開庭了,多準備準備。如果需要和律師溝通的話,讓臧雲龍跟我說一下,我給你聯繫律師。」

從管教辦公室出來,四哥第一句話就是:「**腦子讓狗吃啦?刀疤的事兒不辦,怎麼先管起那個雜碎了?」

我有些尷尬的看著四哥:「哥,這不是我不管他。現在張樹傑在咱們號里也就只跟我一個人說幾句話了,而且他馬上就要上路了。你想今天我要是再去找刀疤的話,那他不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一旦他要是想不開了,我擔心他炸號啊!等我辦完了張樹傑的事兒再去找刀疤,這不是兩邊都好辦嗎?」

「他炸號?」四哥瞪著眼睛,「他還沒動就被砸死了!還他娘的給國家省子彈!你沒看見蒼蠅、鄭強之類的,憋著勁兒找人打架呢!敢炸號砸死他雜種生的!」

我嘆了口氣:「哥,話不是這麼說的。我進來時間才幾個月而已,你看看七班出了多少事!要是再出點事情,你這個班長就不好當了!哥,你對我好,我也得為你著想啊!」

四哥不說話了,良久,他點了點頭:「算了,全二隊你最有學問,這事兒就按你說的辦吧!我看今天要是有機會去三隊的話,我跟刀疤說說。對了,這幾天想吃點啥?早上勞動號的說這幾天該做改善和斷頭飯了,我尋思著可以給你分點。」

我趕緊擺手:「哥,趕緊打住!我這馬上就開庭了,你還是給我討個好彩頭吧!對了,寇隊不是說這幾天不上路嗎?」

「你聽他說呢!上路這種事兒在看守所都是機密,不能讓未決的犯人知道!你可別跟張樹傑說啊!」他晃了晃腦袋,「不過只要一改善,估計他也差不多能知道了。」四哥目送著我被李管送進監倉。

監倉里,除了邢耀祖一個人正坐在鋪上邊嗑瓜子,邊哼著小調調之外,其他人都在風場里學習。看到我這麼快就回來,邢耀祖趕緊拽著我問:「咋了?收傳票了?」

我點點頭:「八月十二號開庭,剛才簽了。」

「那你穿著號服幹嘛?」

我嘆了口氣:「刀疤折了,昨天取消了緩刑,指名道姓的讓我幫他寫遺書呢。寇隊的打算是今天就讓我去見見刀疤,幫他把遺書寫了。」

邢耀祖一愣:「這麼快就寫完了?」

「沒,我就沒去。」我坐下來點上一支煙。

「咋了?刀疤不是這一批上路嗎?」

我搖搖頭:「不是,刀疤的死刑複核不會那麼快下來的。」說回頭看了看風場外面,趴在他耳邊悄悄說:「張樹傑馬上就上路了,我估摸著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我跟寇隊說先把咱們倉里的屁股擦乾淨,然後在專心考慮刀疤的事兒。」

邢耀祖理解的一點頭:「嗯,倒也是。這小子在咱們號就是個怪物,除了跟你能說幾句話,對別人乾脆不理。這要是到時候憋出個好歹來,咱們幾個又不好做了。」他看了看坐在風場門附近的張樹傑,沖他努努嘴「這小子遺書都寫完了吧?」

我站起身來:「嗯,昨天晚上就寫完了。如果今天中午改善的話,下午就得多打點水給他洗個澡了。不管啥面兒的案子,咱得讓他乾乾淨淨的上路。哥,我這會兒跟他聊聊去,寇隊讓我問他斷頭飯吃什麼呢。」

「行,去吧,小心著點。」邢耀祖看著我關切的叮囑。我沖他一笑:「放心吧,哥,咱也不是第一次干這活兒了。」

在看守所,最難的事情莫過於詢問即將上路的死囚最後一餐想吃什麼。大多數死囚是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的,因為他們根本不願意接受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這個事實。

在我沒有關到七班之前,這個任務一般是交給與死囚關係最好的獄友來問的。如果遇到有類似於張樹傑這樣的臨時調整人員,那麼這個工作就交給了之前的班長肖鵬飛和四哥。不過據四哥說他一般對臨調死囚不太感冒,所以有好幾個人他都自作主張的給他們要了麵條或者米飯之類斷頭飯。 好在這次的臨調張樹傑算是比較理解和配合我,當他看到我和邢耀祖嘀咕了幾句便徑直向他走去時,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於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讓出自己旁邊的位置讓我做下。

「咋了小哥兒,接判了?」 我搖搖頭,遞給他一支煙:「沒有,才接了傳票,八月十二號開庭。」 「哦……」他用旁邊人的煙蒂點燃自己手中的煙,「是來問我斷頭飯的吧?」

我一愣,趕緊說:「你別胡思亂想,上路的事兒還早著呢。管教確實是讓我問你想吃什麼,但是也不一定馬上就走啊!提早問,提早準備。」 他臉色忽然變的很難看:「算了小哥兒,你就別騙我了。石鋪山我來的時間比你來的時間多好幾倍,再說我一進來就給扔到九班重刑號了,這麼點流程還是知道的。我估摸著日子也該差不多了,所以我看到你走過來找我,大概也知道是什麼事情。」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好。不過他並沒有理會我的尷尬,自己目光空洞的繼續說:「小時候最喜歡吃我媽做的煎餅卷土豆絲,就著雞蛋湯,那味道簡直絕了。你幫我問問管教,看這個要求能不能幫我滿足。實在不行的話,就給我炒個茄子,要一碗白米飯也可以。對了,」他轉過頭緊盯著我的眼睛,「我以前在九班的時候,寇隊給過一個死犯兒二兩白酒。你問問寇隊能不能給我也來點兒。我進來之前也沒啥別的嗜好,就是喜歡喝兩口。」 我忙不迭的點頭,接著問:「還有什麼要求嗎?」

他苦笑著一搖腦袋:「沒啥了。我是個罪人,能給管教省點事也算是我積德了吧。現在我爹娘也被我傷透心了,到現在一件新衣服也沒送進來,我還能有啥請求。」

「要不我讓寇隊跟你家人聯繫一下,給你買一套衣服進來?」我徵求似的看著他。

「算了,」他狠狠的抽了一口煙,「我在九班看到的其他上路的人,都是二審一下來就把衣服送進來的。我家裡到現在啥也沒送,肯定也是對我死了心了,還是不要了吧!他們要是能惦記著還有這麼個兒子,早就該送進來了。」他忽然一轉頭:「不過你知道嗎小哥兒,我不怪他們!本來我這些年就讓家裡花了不少錢了,如果他們真的送進來衣服,那我會更覺得對不起他們的!」

我嘆了口氣:「你有這樣的想法,你爹媽知道了也會高興的。對了,你捐獻的事兒你家裡人知道嗎?」

「知道,」他的目光里忽然泛出了一絲興奮,「我是聽李管說的,他說我爹不知道通過什麼關係知道了這件事,挺支持我的。還說這樣也等於贖罪了,到時候閻王爺見了我,就因為這個也能給我從永世不得超生改判活期!反正我上路都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指望著能轉世投胎,下輩子做好人,咱也算是有點希望。」

我點點頭,低下頭不再說話。每一個重刑號里的死囚都是非常迷信的,他們對自己來世的幻想遠遠大於這輩子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四哥曾經跟我說,在看守所,尤其是在重刑號,管號的人一定要陽火旺盛,否則根本壓不住來自神秘力量的邪氣。這一點我信,儘管我不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神,但是在石鋪山這個地方,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和巨大的壓抑感,讓人不得不相信這種神秘力量的存在。

本打算如果中午沒有改善伙食,那麼吃完飯之後就好好睡一覺。但是中午放飯的時候四哥悄悄的告訴我,中午不改善了,到晚上才改善。此言一出我馬上意識到今天就是張樹傑的最後一天。於是趕緊讓四哥晚上在監倉里吃晚飯,否則一旦出了事我不好解決。四哥嘆著氣搖了搖頭,說他估計懸了,昨天晚上三隊有個人忽然發病死去,到剛才才發現。四哥說一旦是傳染病的話,他們就得帶著勞動號的人從下午開始在各個監倉全面消毒。不過四哥說應該問題不大,他說死的那個人據說是一個胖子,有心臟病。如果法醫鑒定之後沒有問題,他晚上就可以回監倉吃飯。我點點頭,拎著桶走進了風場。

盛飯的桶被拎到風場時,張樹傑坐在角落幾乎不敢看桶里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渾身顫抖,眼睛緊閉,似乎在等待上天對他的裁決。直到我盛了慢慢的一晚水煮土豆和兩個饅頭遞給他,他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沒改善……小哥兒,明兒我死不了。」他激動的看著我。

我艱難的笑了笑,幾乎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因為我知道,晚上我們就可以吃到牛肉炸醬麵,或者是土豆燉白肉。而這樣的飯食就意味著明天早上會有一批人被法警結束他們年輕的生命。

他端起我遞給他的塑料飯碗,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儘管那些東西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讓我覺得無法下咽,但是在他看來,那似乎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

吃完飯寇隊通知我提審,跑出去一看原來是韓律師來了。他跟我講了一些關於開庭時準備自我申辯材料的細節,另外告訴我父母現在正在積極想辦法,爭取讓我判的少一點。韓律師還說,如果他們跑的順利的話,父母親打算讓我在我的家鄉C市服刑,這樣他們來探視我的時候就會很方便。我當即讓韓律師告訴他們不要在這方面花錢,因為畢竟我現在在石鋪山有了一定的基礎,過的還能稍微好一點,一旦換了新的環境,那所有的一切都將重頭再來。韓律師很理解我的想法,說他回去以後繼續和我的父母做工作。臨走時,他除了又讓管教帶給我一大堆我父母給我買的煙和食品之外,還帶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馬蘭打算要離開我。

我很氣憤,畢竟如果不是想要讓她擁有別的女孩子擁有的東西的話,我不會鋌而走險,最終鋃鐺入獄。而現在她卻因為我淪為階下囚就要與我分手,這讓我很難接受。韓律師說你現在也別想那麼多,畢竟這件事並不是馬蘭親口告訴他的,他也只是從馬蘭最近的表現看出來的。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儘快處理你案子的事情,等開庭以後,再去想這些事。我說行,等開庭之後接見,我第一個要見我的父母,第二個就要見到馬蘭。我要當著她的面問問,是不是真的打算這樣無情無意,我這次入獄是不是真的是自找。

提審結束,回到管教辦公室等級后,寇隊說這裡有張樹傑父母送來的衣服和一條煙,今天早上才送來的,一會兒你給帶進去,我就不進去了,因為三隊出事以後現在每個隊都在嚴查。另外你跟張樹傑說他爸媽還在為他的案子到處跑,讓他安心等待結果。我點頭應承下來,寇隊滿意的一笑,讓李管把我送到了監室。

進門的時候張樹傑正坐在地上仔細的整理自己的衣服,一看我拎了幾大包東西進去,他不無羨慕的說:「小哥兒,你爹媽對你真好。」我搖搖頭,從一堆東西里找出他的衣服和已經抽掉鋼板的皮鞋,又拿出那條他父母送進來的中檔煙遞給他:「不光是我的,這是你爸媽讓管教給你帶進來的。寇隊說你父母給你帶話,讓你在號里別著急,安心等待最終結果。他們現在還在外面給你想辦法。」

他一愣,捧著那套西服和皮鞋,眼睛直直的盯著我:「我爹媽真這麼說的?」我堅定的點點頭:「放心,寇隊不會騙你。機會肯定還是有的。」

「那他們還讓管教帶衣服進來?」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小哥你看,這套西裝是我最喜歡的,這裡的內衣褲都是嶄新的。這不是擺明了我就要上路了嗎?」

我忽然覺得他很絮叨,加上剛才韓律師跟我說的馬蘭的事,兩方面加起來頓時怒氣衝天:「家裡人給你送來衣服就是讓你知道家裡還沒忘了你,還在給你辦事,你一天到晚這麼神經兮兮的,誰他娘的能幫你?」

他呆住了,之前他一直認為我是不會發脾氣的,是全石鋪山脾氣最好的人。但是他沒想到我也會有大聲說話的時候。他不吭氣了,低著頭看著手中的東西欲哭無淚。蒼蠅和鄭強在風場里聽到我的聲音,首先蹦了進來:「咋了大學生?是不是這個驢貨欺負你?」邢耀祖也隨後衝進了監倉:「咋了小虎子?」

我趕緊擺手,因為我知道這時我的一句話就會讓這個只剩下一天生命的人挨一頓暴揍:「沒事兒,剛才律師找我跟我說了點事兒。這會兒心裡不太舒服,所以說話聲音稍微大了點。沒事,你們忙你們的,他我管的住。」

蒼蠅失落的嘆了口氣,咧著嘴說:「大學生,以後你得有個準譜。這樣吧,以後你要是打算揍誰,你就對誰大聲罵!我和鄭強小康三個人見一個撂一個。」我嘿嘿一笑,說算了吧,我要是那天跟租哥或者四哥吵起來,你還能撂他們?蒼蠅眼珠子一轉,說要麼我就撂你,要麼我就當睜眼瞎。

大家都迴風場了,張樹傑知道我剛才幫了他,愧疚的從那條煙里拿出兩盒遞給我:「小哥兒,對不起啊,我多疑了。」

我搖搖頭,裝作不經意的告訴他:「煙你留著抽吧,下次你爹媽來給你送東西還早著呢,到時候煙不夠了。」結果他聽到這句話當即興奮起來,「小哥,你的意思是說我這次死不了?我真的借你吉言了!這個煙還是你拿著抽,剩下八盒我能抽二十多天呢!不夠了我再讓管教帶話要!」

一下午的時間我都在鬱悶和無聊中度過。但是我沒有忘記寇隊交給我的任務,一直坐在張樹傑的旁邊。那個下午他小心翼翼的抽每一根家裡送來的煙,直到文件過濾嘴被點燃的臭味才把煙頭收起來,仔細的放在上衣兜里。後來我實在覺得惱火,就把自己怎麼和馬蘭好上的,怎麼覺得對不起她的,又怎麼進來的跟他講

開始的時候他還興緻勃勃的跟我開玩笑,問我有沒有和馬蘭上過床之類,等我講到韓律師說馬蘭要跟我分手時,他義憤填膺的捏緊拳頭:「操,小哥兒,中華兒女千千萬,實在不行咱就換!女的多的是,這樣無情無義的女人咱不要她也罷!」

晚飯鈴響起前四哥回來了,說三隊那個應該不是什麼傳染病,所以就沒有給其他監倉消毒。張樹傑知道三隊死人之後,神秘的對我說:「看到沒,小哥兒,我說看守所邪氣重吧!這是閻王老子叫小鬼來帶人的時候帶錯了!」四哥瞪了他一眼沒說話,把我叫到一邊說這次估計上路的得有十幾個,咱們二隊少

女隊和四隊最多。他努努嘴一指張樹傑:「這個估計也就明天早上的事兒了。」 不出意料,晚上勞動隊送來了白米飯,另外還有回鍋肉和紫菜湯。儘管回鍋肉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而且肉片少的只能看到大蔥。但是這依然讓七班除了張樹傑之外的人感到異常興奮。

看到晚飯改善,張樹傑重新回到了憂鬱的狀態。他端著一碗飯喃喃自語:「完了,這下罷了。明天早上就該吃花生米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騙他說:「家裡都送來了一條煙,你還擔心啥?這肯定是別的隊有上路的人,咱們沾人家的光了,趕緊吃吧!」但是煙的話題似乎已經不能打起他的精神,

那餐飯就他一個人在鬱鬱寡歡的情緒中咽下。 吃完飯,四哥讓小康和我多要點熱水,今天晚上大家都洗個熱水澡。其實我知道,四哥這是不打算讓張樹傑知道明天自己即將上路,所以讓大家一起都洗。

不過水要的再多也只有一桶而已,所以四哥讓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洗臉盆拿出來,一人分了一些熱水,最後剩下的全部給了幾個砸了死鐐的人。

洗澡的時候我先幫著四哥和邢耀祖擦完身子,又拿著盆幫小林洗。到了最後才對張樹傑笑著說:「你看我這人緣兒混的多差,給別人洗澡擦背的,可就是沒人給我擦擦背。要不然咱倆互相幫忙吧?」他趕緊點點頭:「行,小哥兒,我先給你洗!」我搖搖頭:「算了,還是我給你先洗吧!

進來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命賤了,一碰熱水就覺得渾身不舒服。」他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拗不過我,點頭同意讓我給他洗澡。

當然,給死囚洗澡最困難的事情就是要解決脫衣服和穿衣服的事情。好在現在是夏天,身上的衣服都很單薄,所以在我和蒼蠅這個「老犯」的幫助下這件事很快就解決。洗完澡,我說張樹傑我從認識你那天起你就穿著大褲衩子老背心,能不能穿上你家裡人送進來的衣服給咱瞧瞧?他為難的搖頭,說這件衣服是我吃花生的時候穿的,現在穿是不是太喪氣?我說你這是說的哪兒的話?以前有很多老頭老太太活的還很健康的時候就把棺材給自己做好了,人家都是為了添壽。咱們現在沒那條件,號里也不允許。你就試試你的衣服,就當是給自己添壽了唄?他低著頭想了半天,才勉強點頭答應下來。

我和蒼蠅又費了半天勁,總算是把內衣褲、襯衫和西褲給他穿上。那件西服由於太厚了,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從手銬的縫隙中穿過去,於是只好作罷。穿好衣服,張樹傑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拖著腳鐐在監倉里走來走去,所有人都說真是人配衣服馬配鞍,張樹傑這樣猥瑣的男人這麼一打扮也成帥哥了。他一聽這話當即不好意思起來,憨憨的一笑,蹲在地上不再說話。

本以為這樣的辦法就可以瞞天過海一整夜,但是沒想到的是,四哥的一句話,讓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前功盡棄。正當大家紛紛誇張樹傑人摸狗樣的時候,四哥忽然笑嘻嘻的說:「這樣就好了,明兒早上上路,咱七班出去的肯定是最帥的!」

空氣瞬時間凝固了,張樹傑臉上的笑容在四哥的話說完之後一下凝固。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哥:「哥,你說明天早上上路?」我趕緊擺手:「你在石鋪山這麼久,又不是不知道上路前的規矩。放心吧,明天肯定沒有你!再說了,就算要上路,管教也只有到吃斷頭飯的時候才告訴你啊!」

但是此時的張樹傑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我的話了,他黯然的低下頭:「其實剛才洗澡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今兒晚上改善,又洗熱水澡,而且熱水澡還是小哥兒給我親自洗的。洗完澡還換衣服,能不是明天早上上路的兆頭嗎?」

我急急的打斷他:「說什麼呢,我不是跟你說了我在號里人緣差嗎?沒人幫我洗澡,我才跟你換的。」

他苦笑起來:「小哥兒,你這話要是騙新鳥還行,我再怎麼說來石鋪山也這麼長時間了,這麼點規矩不知道嗎?你在號里的人緣兒可以說是最好的,怎麼可能沒人給你洗澡呢。算了,你們都別騙我了,我自己什麼情況我自己最清楚。」

四哥著急了:「操,張樹傑你是不是認定了明天早上你上路?我跟你說實話,你到底上不上路寇隊都沒給我個明話!現在誰都不知道呢!我們給你洗澡主要是為了擔心一旦你要上路,咱們就手忙腳亂沒法讓你乾乾淨淨的。你個**的是好心當做驢肝肺嗎?」

張樹傑不說話了,他痛苦的坐在地上狠狠的抽煙,全然不顧自己最心愛的西褲與地面接觸。

七月份太陽落山是很晚的,所以我們吃完飯、點完名,大家又都洗澡換衣服之後,太陽依然還沒有落山。四哥不再理會已經陷入恐懼深淵的張樹傑,從放飯口往外看出去。我知道,他是在觀察寇隊會不會入監談話,一般如果有人第二天早上上路,那麼管教肯定會在頭天晚上入監。

果然,八點多的時候寇隊先是往五班扔了一個新收,然後徑直來到七班。 寇隊是二隊在押人員眼裡公認的好管教,因此寇隊不管到哪一個監倉,大家都能好不拘謹的和他相處。也正因為此,寇隊讓李管教從外面把自己關進七班后,他隨即便脫了鞋就上鋪里坐著。

「這幾天都怎麼樣啊?」寇隊看這四哥。 四哥趕緊吩咐我從鋪下拿出一盒好煙遞給他一支:「這幾天挺好的,都沒鬧號。還是寇隊管教的好啊!」

寇隊一翻白眼:「臧老四,你少在這兒跟我拍馬屁!我今天入監是跟你們聊天來了,不是聽你們馬屁來的!」說著,他環視了一眼監倉,問大家:「你們有什麼問題啊?有問題可以隨時跟我反映!」所有人都擺手:「沒有沒有,寇隊,都挺好的!」

他點點頭,繼續看著監倉里的每一個人。忽然,他把目光停留在張樹傑的身上:「張樹傑你呢,在七班過的適應嗎?」 張樹傑抬起蒼白的臉,看著寇隊艱難的一笑:「挺好的,這裡的人都挺照顧我。唉,我都是明天就上路的人了,還管這些幹嘛?」

寇隊一擺手:「你也別太大的思想壓力。我聽說到現在你爹媽還在外頭給你努力呢!你沒聽過拉倒刑場上都有活下來的例子?我今天來主要就是看看你的情況,有什麼需要的就儘管跟我開口。我還是那句老話,法律範圍內允許的,我儘力而為!」

張樹傑點點頭,說寇隊你也別讓我爹媽費心了,沒用。我這案子,除非是沒有死刑的國家,要不擱哪兒都得死。又說寇隊你也別擔心我,我跟那些傻鳥怪物不一樣,馬上就要上刑場了,也沒那麼多力氣作了。炸號鬧號是傻兒子才幹的事兒,我肯定不會。寇隊說你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捨不得死這是人之常情。

我聽說你不是有些迷信嗎?也好,相信輪迴轉世的話就下輩子做個好人,好好報答你爹娘去,可千萬不能再犯法了,監獄刑場不是好人該來的地方。說完,寇隊又假裝咬著牙罵了幾句那個在張樹傑挾持人質時大罵的警察,說絕對是個新手瓜娃,他要是不喊那一聲,你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個份兒上,頂天了無期還能減刑

但是張樹傑你也不能怪人家,畢竟那是警察的工作,只是方式方法錯了而已。 張樹傑說寇隊你放心吧,我現在只恨自己,怎麼就沒學好,而且還犯了這麼大的罪過。算了,人家女出納也死的慘,我就抵命吧!

寇隊又說了一會兒話,聽到熄燈鈴將響,就通知李管把他接出去。臨走時他偷偷叮囑我:「這小子看上去還不錯,但是不能放鬆精神。今晚上讓你們號里身體好的幾個陪著你值夜。」說著,他又看看鄭強:「這小子最近表現怎麼樣?有沒有炸號的危險?」我搖搖頭:「挺好的,跟大家都合群了,私下關係處的都還行。」寇隊嗯了一聲:「這幾天也該把鏈兒給他摘了,總這麼戴著也不是個辦法。」

寇隊走後,我重新坐在張樹傑的旁邊。邢耀祖安排了自己和小康、蒼蠅一組,今晚上陪著我值個通宵班。我沒說話,只是感激的沖邢耀點點頭,轉頭接著幫張樹傑做一些思想工作。但是他已經完全頹了,一開始根本就聽不進我說的話,一直到晚上十二點多,他才開口對我說第一句話。

「小哥兒,幾點了?」

我趕緊抬頭看了看那個讓很多死囚倒數過的小鬧鐘:「十二點十五。早著呢,要不你睡一會兒?」

他搖搖頭:「睡不著。就這麼點時間了,哪兒還有心思睡覺。十二點十五,還有幾個小時斷頭飯就來了,吃完斷頭飯,我也該上路了……」

我嘆了口氣:「別想那麼多。寇隊不是說了嗎?到刑場上還有活下來的呢!你現在時間還多的是。你現在趕緊想想,什麼東西可以救命的。比如檢舉揭發,我看過一些法律法規,只要是槍沒響之前都有機會活!」

他看了看我,忽然咧嘴一笑:「小哥兒,不能這麼開玩笑的。你說我在九班呆了一年多了,咋有可能知道別人的事兒?再說了,你也看出我的性格來了,在九班別人都不願意跟我說話,你說誰肯把自己最機密的事情告訴我?」

「仔細想啊!」我遞給他一支煙,「你在九班又不是堵著耳朵不聽別人說話,我就不信一點點事情你都沒聽到過!」

「真的沒有。」他皺起眉頭,「我但凡知道一點兒別人的事,我就不能憋到今天連個屁都不放。算了小哥兒,我知道你是在給我想辦法,但是我認了。真的。人家女出納的腦袋都被我炸掉半個,你說我不死誰死?唉,說起來我真的對不起人家,我聽說那個小姑娘正準備結婚呢!」

我嘆了口氣,岔開話題問:「你結過婚嗎?」

他搖搖頭:「沒有,連個對象都沒有。我這樣的十幾歲開始就在監獄里過日子了,誰能要我?前幾年我媽倒是託人給我介紹了一個藥廠的工人,結果人家跟了我三天就跑了。唉,也怪我,人家談戀愛都是看電影逛公園,我帶著那個姑娘三天收了四回帳,你說好姑娘能跟我這樣的嗎?」他苦笑起來,「不瞞你說,我都這麼大的人了,到現在還是個沒碰過女人的雛兒呢!」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忽然問我:「小哥兒,你見過發令槍嗎?」

我一點頭:「當然見過。我上大學的時候開運動會,我還客串了一回發令員呢!你問這個幹啥?」我知道他又想起了他的案子,但是他不回答我,接著問:「那你說是步槍厲害,還是發令槍厲害?」我想了想,告訴他:「步槍我小時候見過,我們家後院有個部隊,他們打靶的時候我偷偷去看的。應該是步槍厲害吧?發令槍的威力再大,也比不過步槍的。」

「哦,」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估計我要死的比女出納還難看了。我用的改裝發令槍,她的腦袋都快碎了,要是步槍打我的腦袋……」

「別說了!」我趕緊打斷他,恐懼中夾雜著噁心。

他笑了笑:「小哥兒,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能和女出納一樣死的乾脆點我也沒多大抱怨了。當時我一槍下去的時候,她馬上就沒氣兒。這樣死好,沒啥痛苦。可千萬別打偏了再給我補一槍,那我就受不了了。」說完,他把屁股往監倉門那邊挪了挪,不再跟我說話,一個人喃喃的自言自語。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度過,我開始變的昏昏沉沉。這幾天太累了,加上監倉里悶熱的氣溫和渾濁的空氣,讓我掙扎了幾下便不自覺的睡著。夢中,我又見到了爸媽,又見到了馬蘭。我跪在父母面前對他們說對不起,但是絲毫不願意理會馬蘭。還夢到我開庭了,主審法官居然是馬蘭,她毫無顧忌的宣判了我死刑……,亂七八糟,渾渾噩噩。

我是被監道鐵門的聲音吵醒的,睜開眼睛一看,邢耀祖已經站起來了。走廊里傳來寇隊和其他幾個人說話的聲音。我知道,這是斷頭飯到了。

監倉門被打開,寇隊和另外一個管教走了進來,他們身後跟著一個勞動號的雜役,手裡端著幾個塑料碗,裡面放著張樹傑要的煎餅、土豆絲和一碗熱騰騰的西紅柿雞蛋湯。

寇隊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張樹傑:「起來吃東西吧!」張樹傑一抬頭,勉強一笑後接過飯食:「謝謝寇隊了。」寇隊一擺手:「別謝我。吃的飽飽的,然後準備一下。對了,我請示過所里領導,酒不能給你。」

張樹傑搖搖頭:「沒事兒,有吃的就行,有沒有酒都無所謂!」

寇隊滿意的點點頭:「嗯,你能這麼想就行。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吧?跟家裡人說的話都寫好了嗎?」

「也沒啥準備的,」他看了看寇隊,「給家裡寫的遺書就在我兜里了。是交給你還是一會兒交給法院的人?」

「交給法院的吧!他們會轉交給你的父母親。」寇隊扔給他半包煙,「吃晚飯就抽根煙等著,可能七點左右就過來了。對了,西裝咋沒穿上?」

四哥這會兒已經爬起來了,趕緊說:「昨天晚上幫他穿了,但是穿不進去。開了鐐再說吧?」寇隊一點頭:「行,一會兒解鐐的時候再穿。我一會兒幫你拿著。」說完,他從兜里拿出來兩根細繩扔給四哥:「老規矩,讓他乾乾淨淨的上路。」四哥接過來:「行,放心吧!」

寇隊又交代了幾句就走了,我把塑料碗擺放在地上,又遞給他一支碗裝速食麵碗里的叉子「倉里沒有勺子和筷子,你就湊合吃吧!」他感激的看看我,又從懷裡拿出還未抽完的幾包煙遞給我:「小哥兒,這幾天麻煩你了。這幾盒煙你拿著吧!等我走了之後,幫我在風場點上幾隻煙,別在中間滅了就行。中間滅了我就得補槍了。」我點點頭接過來,沒有反駁他迷信的話語。

他開始慢慢的吃起來,每一口都吃的很小心,生怕掉在地上一丁點。每吃一口,他都一定會細細的咀嚼,然後緩緩的咽下去。彷彿他面前擺的不是簡單的煎餅、土豆和雞蛋湯,而是世間難得的珍饈。

這餐飯他吃了將近一個小時,等他完全吃完的時候,湯都已經徹底的涼了。他咽下最後一口飯,然後嘆了口氣點燃寇隊給他的煙,忽然看著我一笑:「我這輩子也算夠了,最後一頓飯吃到最喜歡吃的東西。」我點點頭,一拍他的肩膀:「你挺堅強的,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能把飯都吃完的人。」

他搖搖頭:「不吃怎麼辦,反正橫豎都是一死,倒不如吃的飽飽的,到下面去也不會空著肚子聽閻王爺審判。」

我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此時四哥或許也覺得這個人和其他死囚的不同,起碼他不會畏懼贖罪。因此他從床上下來蹲在張樹傑面前,目光凝重的看了看他,問:「悔嗎?」

張樹傑苦笑:「咋不悔,要是能給我個機會,我肯定要做個好人,再也不犯法了。」

四哥搖搖頭:「那是你現在怕死,所以悔了。」

「怕死只佔一方面。」張樹傑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是個人誰不怕死?我是擔心我下去之後看到那個女出納,不知道怎麼交代啊!我最後悔的事就是把她給打死了,這下子毀了好幾個人家!唉,要是有下輩子,我肯定要給她贖罪。」

四哥一笑:「能悔了就行。別管是因為怕死還是因為其他的,下去以後閻王老子也會原諒你的。」說著,他拿出寇隊拿來的繩子,「繫上?」

張樹傑點點頭:「繫到外褲裡面吧,我這褲子怕揉,一揉就皺了。」

「你裡面穿褲子了?」四哥疑惑的看看他。

「穿了,我就怕在外褲上繫繩子,特意穿上的。」他憨憨地笑著。

下節關註:張樹傑走了

六點五十分,監倉門再一次被打開。這次來監倉的不僅僅是寇隊、管教,還有幾個荷槍實彈的武警。寇隊環視了監倉一周,一指張樹傑:「張樹傑,你出來一下。」

張樹傑用捏緊拳頭的手重重的砸了一下自己的頭:「唉,到了。」說完,艱難的站了起來。走到監倉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回身,沖我和四哥一笑:「小哥兒,四哥。兄弟先走一步了,你們多保重!」話音未落,兩個武警一人一邊就把他拽了出去。

「哐當」一聲監倉門關閉,又一個名字即將從生者的大名單中被剔除。

我重重的坐在鋪位上,心情異常低落。自從寇隊交給我這個任務的那一天開始,每看到一個死囚,我的心情都會沉重很久。四哥說我心軟,過段時間見的多了就好了,但是我這麼認為。我想不管到任何時候,我就算是見過再多死囚,到送別的時候我也會心痛。

四哥看出了我的抑鬱,拍了拍我的肩膀:「趕緊吃點東西睡覺吧,下午咱們去看看刀疤。」說著,他一轉身:「蒼蠅,你幫小虎子泡個速食麵。」

我本來打算不睡了,馬上就去三隊找刀疤。但四哥說這會兒死犯們還沒走呢,號里哪兒有人帶你上三隊去?再說三隊前天才死了人,這幾天查的嚴著呢。回頭我問問寇隊看啥時候安排。不過他都連了三天班了,今兒送了上路的,不得回家摟老婆去?我說那就不吃東西了,困的難受,還是睡覺得了。

等我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了,邢耀祖看我起來,招呼我說給你留了飯,在桶里放著呢。我說不吃了,栓柱飯量大,就給栓柱吃吧。下床看了一圈發現四哥不在,又問他今天能不能去三隊看刀疤了,邢耀祖晃晃腦袋:「別想了,寇隊早上就歇著了,等後天吧。四哥說讓你好好歇一天,等後天他跟寇隊申請。」

晚飯之前四哥一臉疲憊的回到了監倉,他躺在床上罵罵咧咧的說:「操,還以為當大雜役有多好,結果啥事兒都往身上砸!這樣下去,我還沒釋放就先累屁了!」我趕緊給四哥倒了一杯水,又找了點鹽放在洗腳盆里倒上熱水,讓他泡泡腳。四哥爬起來看看我:「要是你爸知道你給我倒洗腳水,非得罵死我不可!」我趕緊擺手:「哥,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兒,你就別客氣了。對了,刀疤的事兒啥時候能辦?」

四哥搖搖頭:「今兒早上開始三隊現在禁止外隊的人進去,所以寇隊現在也沒辦法。他們現在查那個胖子的死因呢。」他把腳伸進水盆里,揉了揉眼睛說:「那個死胖子一進來就說過自己有心臟病,結果誰都沒管就給扔到重刑號里去了。結果這次送人的時候他們號里有一個炸號的死犯兒,喊了幾嗓子就把胖子給嚇死了。」

我默默的點點頭,嘟囔了一句:「希望快點安排我跟刀疤見面吧,畢竟兄弟一場,要是連寫遺書這樣的事兒都不能幫他,那我覺得就太對不起他了。」

四哥沖我一笑:「別操心了,寇隊肯定會同意咱們見他一面的。」

第二天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整天,到了第三天一早放飯的時候,四哥首先跟寇隊提出了要見刀疤的請求。寇隊說先不著急,我去問問三隊的管教,實在不行的話就暫時先把刀疤接到咱們隊里的「高間」關一天,讓張毅虎帶著倆人去陪陪他。

所謂的「高間」,是注射死刑在L市逐漸開始實施后石鋪山單獨設計的一間暫押室,二隊有一間,女號有一間。高間里一共有四個鋪位外加一個開放的沖水便池。除了高高在上的窗戶之外,整間屋子連風場都沒有。另外,為了放置犯人自殘自殺,這間屋子的內壁都用厚厚的海綿和皮革包起來。一旦有注射死刑的犯人即將執行,他就會先被關押在這裡幾天時間,由幾個輕刑犯人陪伴著度過自己最後的幾十個小時。據說這是監獄局做的實驗,一旦效果好的話,將會在全省所有看守所推廣。當然,那裡我沒有去過,全部都是道聽途說。

但是我一直覺得這個高間的效果肯定不如像現在這樣把死囚和其他所有犯人關在一起的效果好。畢竟每一個將死之人最怕的就是孤獨,儘管有輕刑犯陪著,但是和大倉比起來,人氣還是要縮水很多。

但是吃過早飯之後寇隊帶來的消息卻讓我們很失望。他說三隊這段時間鬧的比較嚴重,所以所里肯定不會讓刀疤和我們在這幾天見面。還說實在不行的話就讓刀疤自己寫遺書得了,張毅虎你有時間趕緊準備準備你開庭的事才是正道。說完話寇隊轉身離開,四哥過來拍拍我肩膀說算了,按照這幾天石鋪山的狀況,想現在見刀疤肯定沒戲。不過再怎麼說他上路前肯定會讓你去見一面的,別擔心。不過經過了這樣的波折,四哥還是看出了我對刀疤的仗義,他伸出大拇指一頓猛誇我講義氣,還說這一點和我父親很像,要是以後有了兒子也得這麼教育他云云,聽的我雲山霧罩,迷迷瞪瞪。

臨近下午的時候七班又塞進來一個新收,邢耀祖當即嘟囔說才送走一個,這馬上就又填進來一個。七班本來十六人的設計現在都裝了二十二個,再擠下去就得長蛆了。我嘆了口氣說吳二柱到現在禁閉著呢,一旦他要是回來了,那咱們班裡又熱鬧了。邢耀祖說你別提這晦氣事兒,你不是心情不爽么?這個新收你審審吧!估計不是什麼大案子,再說長那**子也炸不起來。我本想拒絕,可一看這個新收像是個老實人,要是讓蒼蠅小康他們審又得吃苦頭,於是只要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結果不審還好,一審才知道這個新人居然也是C市人,家住的地方只和我隔著三站地。不過我沒動聲色,這小子看上去也是被新收號的給欺負怕了,說話連頭都不敢抬。倒也難怪,一個在監倉里沒有任何人際關係的外地人,肯定會被本地人排擠。

新收名叫虞金浩,因為這個怪異的名字,進好沒過十分鐘就被蒼蠅冠上「死魚」的外號。房產是花案子進來的,據說強姦了一個比他大二十歲的中年婦女。儘管我對這樣的人有些嗤之以鼻,但是畢竟算是同鄉,所以還是私下告訴蒼蠅照顧照顧他。但是這小子的智商了得,沒用幾分鐘就聽出了我早已退化的C市口音,試探著問:「哥,你是C市人吧?」

還沒等我回答,旁邊的邢耀祖就開始破口大罵:「思想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你以為拉關係套近乎你就能好過嗎?」我也陰沉著臉罵:「C市怎麼出來你這麼個貨!以後少跟別人說你是C市的,太丟人了。」死魚看了看我腦袋垂拉的更低了,我嘆了一口氣,悄悄對蒼蠅說:「算了你審吧。我今兒實在是心情不好。再一個他是我老鄉,到時候別人說我審的不公平了。不過別打啊!」

蒼蠅一個勁兒的點頭:「大學生你放心吧!肯定給你審的好好的!」

我拿著自己的起訴書走到風場,找了個陽光充足的地方為自己準備陳述材料,可是看了半天,還是什麼都看不進去。只好讓林鑫幫我把起訴書送回監倉,自己靠在牆邊逼著眼睛發獃。

邢耀祖出來,坐在我的旁邊拍拍我肩膀:「咋了兄弟,發啥愁?」我晃晃腦袋:「沒啥,這幾天總是犯迷糊。心情太差了,事情一件又一件的連著。」他笑了起來:「你這點事兒算啥。我聽蒼蠅說你女朋友不要你了?」我嗯了一聲,他接著說:「操,這也算個事兒!你沒兩年就出去了,到時候女朋友一大把!你再看看我,兩年之後你都得給我上香燒紙了,我都沒覺得有啥不高興的!」

我嘆了口氣:「其實也不單單是這點事兒,馬上就要開庭了,我心裡一點準譜都沒有。再一個刀疤的托我的事兒我到現在都沒辦法給他幫忙,心裡挺難過的。」

他笑了笑,遞給我一支煙:「小虎子,我知道你這個人仗義,但是仗義需要分場合分地方。現在你在七班一大堆朋友,沒有人因為你沒辦法給刀疤寫遺書就怪你,這根本就不是因為你的原因!我替四哥勸勸你,你還是趕緊準備你的申辯材料吧,這個球地方,少呆一天是一天!」

我敷衍道:「那也不能不仗義啊。再說,我那案子翻天了現在也釘到板子上了,申辯不申辯都得兩三下,我是沒什麼盼頭了。」

他自己點上一支煙,嘆著氣跟我說:「小虎子,自己沒事兒的時候幫助別人那叫仗義,自己的屁股都沒擦凈,還想著怎麼去幫助別人,那就是腦子不合適了。我說的話可能不對,不過你自己想想吧!畢竟論混社會來說,我比你的那點小經驗可多多了。」說著,站起身來和一旁的人吹牛去了。

邢耀祖說我腦子不合適,這一點我不否認——至少此時此刻我不否認。從四月份開始,我的腦子就沒有一天合適過。如果腦子合適的話,我可能不會為了一點點工資就把公司的電腦賣給崔瘸子;如果腦子合適的話,我可能不會為了不讓馬蘭看不起自己而去走上犯罪的道路;如果腦子合適的話,我可能不會到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在為刀疤的遺書考慮。也許,對於人情世故的一些道理,我真的不太明白吧。

從死魚進來七班的那天起,監倉里的氣氛好像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畢竟這個班裡很久沒有花案子進來,所以大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找不到自己的娛樂點。如果不是我提前跟蒼蠅打招呼不然他打死魚,或許這小子從進來那天起就遍體鱗傷了。

眼瞧著我的開庭日期日益接近,我的心情愈加煩躁,有好幾次甚至連飯都吃不下。四哥看出了我的狀態很差,就想辦法從勞動號搞了一些雞腿雞翅給我吃,但是我依然沒有任何胃口。最後四哥急了,把剛剛摘了鐐銬的鄭強和蒼蠅叫到一邊問:「想不想打人?」二人當即眼冒火光,興奮異常:「哥,你說吧,只要你手指頭點一下,我倆直接砸死**的東西!」四哥瞪了我一眼:「把這個兔崽子給我砸一頓!」

聞言兩人頓時愣住,良久才訕訕的笑道:「四哥,你這不是涮我們哥倆玩兒呢嗎?」四哥把手中的一大包肉、雞腿、炒菜等分成兩半,一半給了邢耀祖,另一半往蒼蠅的手裡一塞:「這包東西給你們三個人吃。但是給我記住了,這球崽子要是再不吃飯,你倆就把他按倒塞進去!他要吃不進去,你倆就三天別吃飯!」說完背著手揚長而去。這下可苦了蒼蠅和鄭強,他倆知道四哥這是為了我好,而且我和他的私交又不錯,只好愁眉苦臉的對我說:「大學生,你說四哥這不是為難我們哥倆兒呢嗎?你也給點面子,咱仨把這些東西消滅掉。否則你就得看著我倆餓三天啊!」我苦笑著搖搖頭,只好跟著他們一起勉強把所有東西吃完。不過他倆的胃口可比我好很多,本身號里就沒有什麼油水,加上勞動號私下的加菜做的又非常好吃,所以他倆可謂是風捲殘雲。吃完后,蒼蠅打著飽嗝看著我:「大學生,四哥對你簡直沒得說了。你家老爺子也真有先見之明,交了這麼個講義氣的朋友!」鄭強狠狠的在蒼蠅背上一巴掌,差點把蒼蠅拍吐:「操,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你家老爺子才有把你送到監獄的先見之明吶!」

兩個人爭辯起來,不過無論如何他們都完成了四哥交給他們的任務。所以到晚上四哥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二人爭先恐後的邀功請賞:「哥,吃了好多呢!才給我們留了點骨頭渣子!」「就是就是,哥,我還真不知道大學生的飯量這麼大!」

四哥在他們的小腿上一人一腳,罵道:「操,小虎子啥飯量我還能不知道?你們兩個球娃以後說話能不能不這麼誇張?」說完,他轉身看我:「吃飽了嗎?」我趕緊點點頭:「飽了,哥。好久沒吃這麼多肉了,我都怕自己身體受不了。」他笑了起來:「**這話要是讓你爹聽見了還以為我虧待你!行了,趕緊看你的起訴書去吧!今天晚上早點睡,明兒早上估計刀疤得上路了。咱倆過去送送他。」

我當即呆住,半天才說:「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上一批剛走了不到十天,咋這麼快就到刀疤上路了?」

四哥搖搖頭:「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今天路過管教辦公室的時候好像聽他們說注射什麼的。可能是要給刀疤注射吧!剛才寇隊跟我說的,說明天早上四點他接我和你進三隊陪送。」

「不是說注射的要到高間呆一天兩天的嗎?這幾天也沒聽說有人進高間了啊!」我爭辯道。

四哥一揚眉毛:「誰說沒進。早上從四隊送過來一個非法集資的,現在就在高間里呆著呢。高間只有一個,不可能讓刀疤去女隊呆著吧?你也別想那麼多了。我聽說遺書他自己已經寫好了,明天早上咱倆就是送送路。本來打算早上就跟你說的,怕你小子又不吃飯了,所以現在才說。」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雖然和刀疤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這畢竟是和我關係處的非常好的一個人。我是眼看著他在四個月的時間內經歷了幾次生死線掙扎的,所以這一次聽到他即將被執行的消息,心裡的感覺如同刀絞。

第二天凌晨兩點半我就爬起來了,看了看正在值班的林鑫,我說你睡覺吧,我替你的班。他感恩戴德的謝過之後趕緊上床睡覺。三點多的時候四哥也坐了起來,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我,頓時一陣責怪。不過他也沒有追究太多,只是隨意說了幾句,就開始穿衣服準備。

快四點的時候,我聽到監道的鐵門被拉開。我知道,這是寇隊來接我和四哥了。我趕緊站起身來,站到監倉門口等待。四哥一拽我:「拿煙沒有?」我一激靈,趕緊鑽到床底下找煙,四哥小聲喊:「拿幾盒好煙!」我摸索了一陣,拽起半條一支筆就鑽了出來:「哥,這個行不?」四哥點點頭:「行了,過去還得走關係。他們班的班長我認識,但是面子上的事兒還得過的去。」

監倉門一打開,我發現進來的除了寇隊之外還有兩個雜役,一進門,寇隊就先跟我說:「你帶個小鐐吧,畢竟這是跨隊,他們那邊的管教看你啥也不戴就過去不好。」我點點頭,趕緊坐在地上任由兩個雜役給我扣上小鐐。

腳鐐戴好后,我急不可耐的走出監倉,這時我才看到很多其他班的人伸出腦袋看,以為又要送人了。尤其是五班的胡磊,看到我戴了鐐走出去,一臉迷糊的說:「哎,我說大學生,咋給你判死啦?」沒等我說話,寇隊便冷著臉一聲呵斥:「滾回去睡覺!別人怎麼樣跟你有個球關係?」

下節關註:刀疤生死不明

我來石鋪山四個月了,在這四個月中,我走過的最長距離是從監倉走到提審室。儘管一隊就在二隊監道的對面,三隊就在樓上,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去過那裡。畢竟,在看守所想要隨意竄號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據說石鋪山允許同監好友陪伴死囚是由寇隊發起的,由於即將被執行的犯人很難在行刑前見到家屬,為了讓死囚的情緒穩定一些,只好變通的讓一些看守所里非同案的獄友陪伴死囚渡過最後的時光。

我和四哥在寇隊的帶領下過了四道警戒線,簽了兩次字,搜了兩次身,總算是走到了刀疤所在監倉的門口。還沒等進號,就聽見裡面傳來一個聲音:「刀疤,你的陪同過來了!」緊接著,監號里就響起了嘩啦嘩啦的腳鐐撞擊聲:「真的嗎?我看看。」話音未落,三隊的管教便從監倉門上的瞭望口往裡喊了一聲:「蹲到風場門口去!」寇隊也轉身對我和四哥說:「你倆也蹲下別動!」

過了大概有足足三十秒,三隊管教才放心的打開門上的鐵將軍,用力一拽拉開了監倉門。他回頭一看我和四哥:「進!快點!」我和四哥趕緊一低頭衝進刀疤所在的監倉。

鐵門「哐當」一聲被複而關上,在風場門口,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四哥,大學生,你們過來啦!」我循聲望去,果然,那是幾乎已經形容枯槁的刀疤。四哥沖他點了點頭,回頭跟我說:「你先跟刀疤聊聊,我跟他們班長絮叨絮叨。」說著,他看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咋了老熊,到你倉里你不歡迎啊?」那個中年人趕緊迎了上來:「操,老四你這不是糟蹋我嗎?趕緊坐!」

四哥去和這個班的班長「走關係」去了,而我則徑直走到刀疤的旁邊坐下。和四哥那天的形容一樣,刀疤頹了。他看上去目光獃滯,神情疲憊,全然沒有了在七班時的精氣神。我遞給他一盒一支筆,感激的沖我一笑,又緩緩的抽出來一支點燃,這才嘆口氣指指我的腳鐐問:「這是咋了?」

我一搖頭:「沒咋,剛才才戴上的。寇隊說我這屬於跨隊,讓三隊的管教看見了不太好。這算個啥,前幾天戴了兩天大鐐子。」

「炸號了吧?」他望著我笑,情緒看上去稍微好了一些。我一擺手:「就我這小身板子敢炸號?我要是炸號的話,不被他們給砸死啊!」

「那是咋了?」

我自己點了一支煙,這才把吳二柱唆使喜全脫逃、喜全跳樓住院、曹隊重新調查等一系列他走之後七班發生的事簡單的告訴他。刀疤不笑了,聳拉著一張臉,鬱鬱寡歡的說:「操,真沒想到我走了還能錯過這麼多熱鬧。唉,以後想看也看不著嘍!」

「這還叫熱鬧!」我刻意岔開敏感的話題,「你不知道砸那個大鐐子的滋味!路也走不動,腰還直不起來,一個不小心就得摔跟頭。兩天時間我腳腕子上都掉了一層皮啊!要不是寇隊和監獄局的領導好心眼,我估計我這雙腿就得磨費!」

刀疤笑了笑:「行了,大學生。咱倆還是聊聊我的事情吧。再幾個小時就打針了,有些事情還得托你辦。」

我點點頭:「成,你說吧,我能辦到的肯定給你辦到!」

他嘆著氣從兜里找出一張紙:「你先幫我看看,這是我寫的遺書。你瞅瞅有沒有錯別字啥的,有的話現在還能改改。」

我記得剛到七班的時候我給他們吹過牛,說別看我一個學計算機的人,但是在怎麼說接受學校教育也十六年了。你們要是學習的時候有不認識的字兒,或者是寫信啥的需要我幫忙就儘管開口,那簡直比眨眼睛還利落。用L市的方言來說,叫做「那都木有啥!」後來我才發現,我這海口誇的是多麼的無知和幼稚,因為對於石鋪山看守所的人們來說,識字這樣的技能只會在兩種時刻需要:被監規和寫遺書。

看守所的每一個人都會背監規,哪怕文盲到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也可以憑著記憶力把監規背個八九不離十。可是寫字的權利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尤其在重刑號,也只有二審已決死囚才擁有這樣的權利。

可是想要把一生的總結和滿腹的眷戀歸納在一張紙上,那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刀疤的遺書有三頁紙。其中兩頁是寫給自己父母的,還有一頁是寫給自己一個好朋友的。他希望他的好朋友能夠在父母彌留之際替他盡一盡孝道,待父母撒手人寰的時候能簡簡單單的葬掉。為了節省不多的時間,我只是把那三張信紙看了一遍。但儘管這樣,我還是花費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

遺書終於看完了,我又雙手遞還給他,強裝著笑容說:「行啊刀疤,一個錯別字都沒有!該說的事情都很有條理,一點問題都沒有。」

刀疤苦笑著結果遺書:「想說的太多了,這幾頁紙根本就不夠。唉,算了,能留下點字總要比沒留下好。」

我嘆著氣重新點燃一支煙遞給他:「一點機會都沒了嗎?」

他看我一眼:「哪兒還有別的機會?我聽說前段時間那個孫良捕了,但是他交代他和我哥從我家跑了之後就分開了,現在根本不知道人在哪兒。就算是我知道我哥在哪兒現在也很難改判了。我手裡還有個劉老鬼的事兒呢!」

我默默的點頭,很久才說「先別著急,我覺得你現在再好好想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機會可以活下去。你看林子,不也是都要上法場了,複核沒下來嗎?」

「沒機會了……」刀疤的臉色蒼白,「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還能有個啥機會?現在我最高興的事兒就是給我整了個注射死,起碼可以死的乾淨點,而且不會那麼怕……」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勸他了,只好低頭不語。這時四哥走了過來,拍了拍刀疤的肩膀問:「兄弟,都準備好了嗎?」

刀疤一擺手:「哥,沒啥可準備的。我在這個班大家都對我挺好,昨晚上給我洗了熱水澡,把衣服都給我換上了。一會兒斷頭飯來了一吃,我就可以踏踏實實的上路了。」

四哥點點頭:「家裡的事兒有啥交代的嗎?」

刀疤強笑道:「沒啥可交代的。哥你要是和大學生有心的話,逢年過節去我家看看,啥也不用買,就去看看就行。」

「**說的這不是屁話嗎?」四哥瞪著刀疤,把胸脯拍的山響:「大學生啥樣子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給你保證,等我出去之後每年年節你家裡的柴米油鹽肉都我包了!兄弟一場,要是連這點事兒都做不了的話,你在陰曹地府里咒我!」說著,他一看我:「小虎子,你給表個態?」

我忙不迭的點頭:「刀疤你放心吧!我跟四哥沒法比,他做買賣的。但是我上班也能掙些錢,你爹媽年節的衣服、日常生活用的東西我都包了!」

刀疤笑了起來,說有你們這樣的兄弟我真是放心了,咱也可以學學人家含笑九泉一次。四哥使勁勸他,說你就別多想,身後的事情有一堆兄弟給你頂著呢!有啥不順心的就給哥兒幾個託夢,保證年年清明給你燒紙過去!我也學著四哥強迫自己跟刀疤開玩笑,說四哥你要是燒紙錢的話,我就給刀疤燒紙人,給他發一個連的媳婦兒過去。刀疤說算了吧,等下去之後還指不定啥東西實惠呢,你們要是有心,就給我多燒點紙錢。

下節關註:刀疤生死不明(2)

聊了幾句,到了五點鐘的時候刀疤的最後一餐被送來了。他要的東西很簡單,僅僅是一籠小包子和一碗紫菜蛋花湯。四哥皺了皺眉頭問你怎麼就吃這個?刀疤說我挺喜歡吃這個的,再說昨晚上班長已經給我吃過好的了,這樣就挺好。

和所有即將離去的死犯兒一樣,刀疤的這一餐吃的非常慢。他只是吃了兩個包子,就擺手說:「算了,吃不進去。一到胃裡就跟塞了石頭一樣的難受,還不如不吃了。」說著,他拿起包子遞給上鋪的幾個人:「給你們吃了吧,純肉的包子,香著吶!」但上鋪的人哪兒肯接死犯的東西,連連擺手說我們現在不餓,刀疤失落的看了四哥一眼:「瞧見沒有,人還沒死呢,待遇就變成鬼待遇了。」說著,把飯碗往前一推,便狠狠的抽起煙來。

過了幾分鐘,刀疤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問:「大學生,你看過金庸的武俠片沒?」我點點頭:「當然了,以前在家的時候天天看,我家到現在有好幾套武俠片的VCD呢。」刀疤笑了笑,艱難的問:「你說這個毒針一打進去就和電視劇里一樣,先是肚子疼,然後口吐白沫七竅流血?」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他失望的看了我一眼,以為事實真的和電視劇里一樣,嘆著氣說:「操,還不如吃花生利索呢,最起碼就一下子。這得疼多半天啊!」

四哥接過話茬:「你小子就別想那麼多了。我看過一份報紙,說針打進去一點痛苦都沒有,不到兩秒你的大腦就沒知覺了。那還疼個球啊?精神點!你再怎麼說都三起三落的人了,按說早就該適應了。」

刀疤苦笑起來:「哥,哪兒有你這麼勸人的。這玩意兒能適應嘛!」四哥也覺得自己這句話說的唐突,尷尬的笑了笑,轉身繼續和三班的老熊聊天去。

四哥離開后刀疤徹底不言語了,任我怎麼跟他說話他都不肯搭腔,最多就是發出一聲古怪的鼻息,讓我知道他確實是在聽我的話。直到我最後問了一句:「刀疤,我怎麼看你好像又有準備的樣子?」他這才喃喃自語般的說:「準備?操,機會都給別人用完了,給我連個球毛都沒留。哪兒還有什麼準備?唉,這回是徹底死絕啦!也不知道我爹媽知不知道我今兒要執行的消息,他們要是知道了,估計又得難受了。」我嘆了口氣,說既然要是沒啥機會的話,你現在想說啥就趕緊說吧,免得臨到頭了又後悔。他看了我一眼,勉強一笑說我該說的都已經寫遺書上了,需要交代的也算是跟你和二哥交代完了。現在就等著監倉門打開,把我拎出去注射。我說那你就說點你到這個班來以後不高興的事兒,別到時候帶著怨氣上路。刀疤搖搖腦袋:「不高興的事兒太多了。說起來都他娘的是眼淚」

監倉外面已經大亮了,血紅色的朝霞印證著新的一天開始。這一天對我、對四哥、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極為普通的一天,但是對於刀疤,卻是他生命劃上句號的日子。

七點半,當我們剛剛在三隊三班和他們一起吃完早餐后,監道里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從凌亂的腳步聲聽來,至少有十幾個人走進了監道。刀疤聽到聲音臉色一下變的煞白,嘴唇也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我趕緊站起身,扶著刀疤從地上站起,這時才發現他的鼻尖上在瞬時間居然流出了許多細細的汗珠。

「媽的,這次是真的了。」刀疤顫抖著聲音。

四哥趕緊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刀疤的手:「兄弟,路上走好!到了那邊多保佑你家裡人,也多保佑我和小虎子!」

刀疤努力的擠出一絲微笑:「我知道了哥。」說著,他轉頭面向我:「大學生,我出門之後記得給我點三根煙。」

監倉門打開了,三隊的幾個管教、兩個武警、還有寇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個管教看了一眼刀疤,喊了聲:「趙峰,走吧!」

刀疤一聽這話頓時軟了下去。我和四哥趕緊一把夾住癱軟的刀疤,這時兩個武警走了進來,從我們的手中接過他。刀疤在兩個武警的幫助下一步步走出三對三班的門。忽然,他一回頭對班長老熊說:「老熊,我來三班的日子我做鬼都忘不了。今兒晚上我找你來喝酒啊?」老熊的臉色當即變了,極度的恐懼在瞬時間轉化成為憤怒:「滾!」寇隊一看情況不對,馬上大聲呵斥:「都蹲!臧雲龍張毅虎,你倆出來蹲著!」我和四哥趕緊走出監倉,蹲在三班對面的牆邊蹲下,目送著刀疤拖著腳鐐離去。

刀疤走了。如果沒有意外,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背影——彎腰塌背,毫無力氣。這個和我相處了四個月的時間,卻建立了很深輕易的兄弟,終於在經歷了很多次的波折后,被押送刑場。

一條生命,或許就這樣宣告完結。

送走刀疤的第四天就是我開庭的日子。開庭的頭天晚上我看了很久起訴書,到凌晨一點多才迷迷糊糊的睡去。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叫四哥請寇隊給我找人推了推頭髮和鬍子,並換上一身乾淨整齊的衣服,吃飽肚子靜等管教提人。

早上八點多,寇隊拉開監倉門,高喊一聲:「五班張毅虎,開庭!」聞聲我趕緊拿起那件昨天晚上就準備好的「L看1616」的號服套在身上,跟著寇隊走了出去。

又是警戒線,先是監倉門口的,接著是監道口的,最後又是看守所內門和外門的。一共過了四條警戒線,我才順利來到當初入監時的那間檢查室。四個月了,我終於看到了檢查室外的那顆大樹,這是我在四個月的時間內第一次看到樹葉的綠色。

寇隊把我交給了檢查室的管教,一番搜查后,又有幾個身著黃馬甲的勞動雜役給我戴上了開庭專用的腳鐐,還在我的腦袋上套了一個只能露出兩隻眼睛的黑色布袋。做完這一切,管教對幾個法警說:「行了,帶走吧!」法警點點頭,把我的胳膊扭到後面鎖上背拷,這才滿意的把我推到印有「法院」字樣的警車上。馬上就要見到父母了,我顯得有些興奮,不住的往車窗外張望。一個法警嚴厲的警告:「不準亂看!」我才安靜下來,靜靜的盯著窗外發獃。

車子駛過一段崎嶇的盤山公路,又路過一段滿是農田的郊區,終於駛入了城市的街道。外面的風景很美,街邊的高樓和行色匆匆的人們幾乎觸手可及。但是我知道,僅僅是這層車窗,就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為兩世。或許今天開庭之後,我在至少兩年的時間內再也無法看到城市的風景了。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一座嶄新的法院大樓出現在我的眼前。這裡是L市城中區法院,像我這樣的小案子一審,都是區級法院來審理的。車子駛入法院大門時,我看到了車窗外的父母和馬蘭,還有我的很多朋友。父親看上去已經老了很多,他穿著灰色的夾克衫,手裡拎著一個印有「某某鐵路分局安全行駛一千天」的藍色布袋,駝著背努力的往車內探視。而母親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靠著馬蘭和我另外一個女性朋友的攙扶,獃獃的目送著警車進入法院大樓的後院。

車子停下來了,兩個法警先跳下去用對講機喊了幾聲,這才把我從車上拽下來。儘管我呆著頭套,但是父母是看著我長大的,他們還是一眼認出了身著黃色馬甲的我。

「虎子,媽媽在這兒!」——這是媽媽的聲音。

「虎子,跟法官好好說,律師會幫你!」——這是爸爸的聲音。

我回頭看了一眼,不過馬上就被法警制止。眼淚在眼眶中使勁打轉,但是我堅持著不讓它們掉下來。

下節關註:開庭

我被法警連拖帶拽的帶進了位於法院大樓二樓的候審室,兩個看上去年紀比較大的法警看著我。其中一個問:「啥案子?」

我老老實實的回答:「職務侵佔。」

他點了點頭:「哦,看來還是個文化人。放心吧,這案子最多也就三年。看你還年輕,出去以後大好的青春!剛畢業不久吧?」

「嗯,去年畢業的。把公司電腦給偷賣了。」

「那個學校?」

「L市財大。」

「哦」,老法警忽然高興起來,「我閨女也是那個學校的,今年升大二。你說你,不好好的工作,非要干犯法的事情。不過只要認罪態度好一點,法官會酌情考慮的。」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倒是他,絮絮叨叨的跟我講他女兒在大學中的見聞,還向我求證到底哪個專業的就業形勢會更好。我只好有一句每一句的回答他。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外面有個法警走了進來:「張毅虎,法官傳喚!」我趕緊站起身,在法警的帶領下走進法庭。

那間法庭很小,規模大概只有我上大學時小教室那麼大。加上法官席、被告席、公訴人、證人等各種設施,能坐人的旁聽席大概只有二十人的樣子。我被帶進法庭的時候父母和朋友們都已經坐好了,一看到我進去,父親忽然喊了一聲:「小虎子,好好的跟法官解釋!」審判長趕緊敲了敲小**:「請不要在法庭上喧嘩!」年邁的父親只好嘆了口氣重新坐定。

審判長開始驗明正身,無非就是問姓名、年齡之類的問題。接著,他大聲的宣布:「給被告人解除戒具!」話音一落,一個警察過來給我打開背拷,但是一拽我胳膊又在前面戴上。接著,把我拽到被告席落座。

公訴人開始宣讀起訴書。然後又開始就九個關鍵問題發問:「你和你的公司有債務關係嗎?」「你說你們公司欠你三個月的薪酬,是不是有證人或者其他證據?」「你們公司的老總趙某和你有私下的借款關係嗎?」這些問題都是之前韓律師跟我交代過的,我一一流利回答。在說到欠薪問題時,公訴人問我:「我們從你在公安機關的預審材料上看到,你說你出售的電腦市場價值不到一萬元,而被害人給我們提交的損失列表中卻有13500元。你是否可以給我們提供你在預審中提到的不到一萬元的依據。另外經過我們調查了解到,你在某某科技公司的月薪只有1200元,如果三個月欠薪的數目屬實的話,公司欠薪只有三千六百元。但是你們的負責人趙某說這個中間曾經給過你很多次幾百元不等的現金,加起來足夠你三個月的薪金,為什麼你還是要說趙某欠薪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知道這又是我們那個老闆給我下的套,於是正色道:「報告公訴人,我們電腦公司里的一些東西是無實物的,例如電腦軟體。我當初在預審單位說的市值,僅僅是電腦的價值,而不包括電腦里的軟體。這一點我需要聲明一下,因為這台電腦交給我的時候我通過趙某的同意,將這個筆記本電腦全盤格式化,也就是說這台電腦在我接手的時候,他是同意了這台電腦不帶任何有價值軟體的。在我使用的過程中,裡面的所有軟體都在我在互聯網上下載的免費軟體,沒有花費公司的一分錢。而這個清單里既然包括電腦軟體的價值,肯定是不複核實際情況的。至於趙某說公司給了我好幾次不等的現金,我在這裡需要說一下。我在這家公司工作三個月,唯一只收到了趙某的一次現金,就是我過生日那天向趙某預支的三百元工資。另外趙某看我喜歡抽煙,就給我買了一條價值五十元的某某牌香煙。一共是三百五十元。」公訴人點點頭,接著問:「這台電腦趙某交給你用的時候,是按照什麼形式交給你的?」「報告公訴人,這台電腦是我在公司工作了一個月之後,趙某分配給我使用的。當時全公司只有我一個程序員,而公司有幾個大的開發任務。所以趙某就希望我為他加班趕工。但是公司的寫字樓晚上八點鐘就清樓鎖門了,而我自己租住的宿舍也沒有電腦,所以趙某就告訴我把公司的筆記本分配給我用,我可以帶回家,而且可以隨意使用。當初他告訴我的是:這台電腦我有絕對的使用權」我知道職務侵佔的最大本體就是利用自己職務上的便利,侵佔本單位財務。所以如果我們老闆說這台電腦根本就不是我管理和使用,而是別人用的電腦,那職務侵佔就變成盜竊了。在我說話的時候,法警不斷的拿出證據在庭上展示。在這期間,公訴人和審判長不斷的提問,我除了對關鍵問題做一些辯護之外,其他問題一概回答「是」。在所有證據展示完畢后,公訴人問我:「根據你的羈押單位石鋪山看守所領導反映,你在看守所羈押期間,幫助很多位死囚寫遺書,還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為看守所維修過一次監控系統,為國家挽回了損失,是否屬實?」

我一愣,當即反映過來這肯定是劉所或者寇隊幫我,趕緊道貌岸然的回答:「是的,因為關押我的石鋪山看守所二隊就我一個大學生,所以隊里的管教希望我發揮所長,為不識字或者寫字困難的死囚寫遺書以及做最後時刻的精神輔助。另外修電腦那件事也是我能做到的,我不知道挽回了多少損失,只知道這樣做可能會為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 公訴人點點頭:「審判長,公訴人的詢問完畢。」

審判長點點頭,接下來就是韓律師義憤填膺、充滿正義的為我做無罪辯護。他說在案發之後我的家人已經按價賠償了公司的損失,而且這件案子的前提是欠薪,只能算是經濟糾紛,不可算做刑案。他給法庭和檢察機關提供了一大堆不能成為刑案的理由,聽的我心潮澎湃,幾乎認為過去的幾個月就是一場夢。

終於,韓律師噴完了,進入庭審辯論時間。公訴人又是舉出一大堆我這案子的確是刑案的客觀事實和理由。當然,韓律師還算是個經驗老道的庭審老手,所有檢察院的事實都被他一一駁回。

十幾分鐘的辯論時間過後,審判長威嚴的要求檢察機關做公訴意見。一位看上去非常年輕的公訴人美女站起來,鏗鏘有力的說:「被告人張毅虎無視國家法律,擅自將公司財務出售,其行為複核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七十一條,關於職務侵占罪的條款。但是由於被告人有欠薪的前提條件,而且在羈押期間幫助看守所挽回損失,有良好的認罪態度和行為,因此請法庭予以考慮,並酌情處罰。」

公訴人復而坐下,審判長看了看我:「被告人張毅虎,你還有什麼說的嗎?」

我點點頭,知道這是最後陳述了,於是清了清嗓子,背出了那段我早已準備了很多次的最後陳述材料:「報告審判長、公訴人。我只是一個剛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剛走向社會。這次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現在很後悔,後悔我自己不應該因為自己的一些小利就對抗法律、觸犯法律。但是我還年輕,而且我現在已經知道我真的錯了,所以請法庭給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現在這個社會,大學生一畢業就失業了,我找份工作不容易,賺點辛苦錢也不容易。如果法庭給我太嚴重的處罰的話,那我以後找工作就更困難了。所以我只求法庭能考慮我現在的情況,給我做出公正合理的判決。如果我真的被判處有罪,那我依然會在服刑單位好好改造,認真學習。」

審判長點了點頭,拿起手中的小**,重重的敲了一下:「暫時休庭,二十分鐘後繼續開庭!現在將被告人帶回暫壓室!」

我嘆了口氣站起來,回頭看了看滿臉期待的父母,輕輕的說了句:「爸、媽,別擔心我,我在裡面挺好的。」說著又轉向馬蘭:「不管你會不會和我在一起,我要一旦被判刑,你一定幫我照顧父母。算我求你。」話音未落,我就被兩個法警帶到了暫押室。

二十分鐘后,我又被重新帶回法庭。此時我的父母或許已經知道結果了,他們雖然滿臉的憔悴,但是還是讓我看出了一絲細微的欣慰。

「全體起立!」審判長站了起來。

「被告人張毅虎……」審判長開始宣讀兩三頁的判決書,到了最後,我聽到他說:「考慮到被告的實際情況,另外通過被告人在羈押期間在看守所的立功表現,本著教育感化的目的,決定判處被告人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說完,他看看我:「被告人張毅虎,你對宣判結果有異議嗎?」

我搖搖頭。

「如果你對宣判結果不滿,可以自宣判結果下發后十日內向本院的上級法院提出上訴。張毅虎,你上訴嗎?」

我回頭看看韓律師,他在搖頭。又看看父母,他們也在搖頭。

「不上訴。」

說完這句話,我一屁股坐在了被告席上。我忽然覺得很疲憊,苦等了四個月的結果終於塵埃落定,我整個人都想鬆散了下來。

離開法庭時,媽媽喊我:「兒子,好好改造!過幾天結案后我們去看你!」我點了點頭,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回到看守所,寇隊從檢查室就要走了我的判決書。他點頭微笑:「嗯,算是放了你小子一馬,這案值怎麼都得三年,沒想到就給你打了一年半!好,好。」我沖他深深的一鞠躬:「寇隊,我在法院聽了,你還給我報了立功……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他一擺手:「沒啥謝的,這都是你做的事兒,你謝我幹啥?回去吧,你家裡人已經同意你在石鋪山服刑了,等過幾天我接到通知,你就可以給我幹活啦!」

我點點頭,尾隨著他往監道走。快進監道的時候我問他:「寇隊,我啥時候能接見?」寇隊看了我一眼:「咋,這就著急了啊!過幾天吧,等你的結案通知下來就可以。」

走進監倉的時候四哥、邢耀祖、蒼蠅等一眾人馬都在屋裡等我,一看我進去,四哥一把從我手中搶走判決書,猛然開始大笑:「真的便宜你小子了啊!才一下半!我前頭出去了!」

邢耀祖也為我高興:「小虎子,這下弄好了啊!三年的案子憑空就減少了一年半,這種好事兒讓我也沾沾光多好!」

我笑呵呵的看著他們:「寇隊說了,我就在這兒服刑。以後還得靠大家多幫我呢。」四哥點點頭:「嗯,你這小刑期減刑的機會少,不過混好了跟在外面是一樣的!對了,見著你爸媽了吧?」

「見著了,但是法警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就喊了幾嗓子。」

「不著急,」四哥笑盈盈的舉著手裡的判決書,「過幾天結案了就可以接見。我今兒也申請一下和你同一天接見,到時候咱們可以一起吃個飯,我也跟你爹彙報一下最近四個月你的情況!」說完,他把我的判決書和牆上的學習材料掛在一起:「這東西可是有喜氣的,從今天開始就掛這兒,大家都跟著沾沾光,全部減半!晚上咱們弄點好吃的,好好慶祝一下!」

五天後,我的結案通知正式下來了。在寇隊的安排下,我直接做了二隊監道的大雜役。可以任意進出監道和勞動號。寇隊還說,如果以後表現特別好的話,可以給我分到教育隊,那簡直就是個天堂。不過以後死囚的最後一夜都得壓在我身上了,暫時除了女號之外,所有監隊的死囚遺書都得我過問。而且,以後我不但可以在監號里陪死囚,甚至可以把死囚送到他們生命的倒數第二個終點——接收室。在那裡將他們送上人生的最後旅程。我雖然極不情願做那種壓抑的事,但是考慮到或許還有減刑機會,就只好答應了寇隊。

中午的時候寇隊通知我和四哥的家屬到了,就在監隊餐廳等我們。我趕緊從屋裡找了一個趕緊的大盆帶著,以便一會兒把吃剩下的東西拿回來和大家一起分享。四哥看了看,也拿起了一個洗臉盆,七班的人當即開玩笑說四哥你乾脆再帶兩瓶酒過來,咱們晚上狂歡一氣得了!四哥一瞪眼:「你小子想讓我加刑就直接說!」

寇隊來接我們了,他先是上上下下的搜了一氣,放置我們帶字條出去。之後,輕鬆的沖我們一努嘴:「走吧!」

終於要見到朝思暮想的家人了,我的心跳的很厲害。四哥看了看我,說:「別太激動,見了家人可千萬別哭。要不你爸媽的心理壓力更大。」我趕緊點點頭,緊跟著寇隊和四哥往前走。

路過提審室的時候,四哥忽然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剛剛提審完的犯人:「小虎子,你看那人像誰?」

我一看,當即傻在原地,一步走不動了。

【第一部完結】

張毅虎被判處有期徒刑18個月,除去羈押的四個月,這意味著張毅虎還要在石鋪山看守所服刑一年零四個月才可以出獄。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刑期會在為死囚寫遺書、做臨終陪護中度過,但是沒想到的是,麻煩事層出不窮。

三隊死人的事件在詳細調查后發現並不是死者心臟病突發死去,而知情的刀疤在這個時候也不知死活。從那天開始,張毅虎四哥到處打聽刀疤的生死,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刀疤的下落,詢問管教時所有的管教也三緘其口。

就在這時候喜全出院了,他的案子由於搶劫案被最高法推翻而重新審判。曾經張毅虎和喜全打賭說如果刀疤被執行,張毅虎就輸給喜全一包煙,當喜全回來時第一個就提到了這件事。張毅虎當然按照承諾雙手遞給喜全那盒以生命作為交換的香煙。喜全拿到煙還沒來得及拆開,就被寇隊叫去談話。讓喜全沒有想到的是

當他打開這盒煙準備給寇隊一支的時候,煙盒裡的秘密險些讓全七班的人集體加刑。幾經調查后,終於發現這盒煙是由殺人犯賈永迷信思想嚴重的家人送進來的,目的不可告人……

賈永越獄的想法被寇隊徹底粉碎之後,大家原以為監道里會穩定下來,沒想一個隱藏更深的陰謀正在醞釀之中。在國慶前夕,石鋪山二隊爆發了最大的一次犯人集體暴動,三個班的犯人參與其中。暴動當晚四哥和張毅虎正在監道口輔助李管做新收檢查,寇隊在監控室里忽然發現二班打架,當他跑到二班處理時,被幾個在押人犯打倒在地……BAO 動、ZI殺、毆打、XUE腥、恐懼在第二部隨處可見,請各位繼續關注第二部。

第二部引子

在石鋪山看守所關押了四個月之後,本書的主人公張毅虎,也就是我的朋友張慶,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八個月。由於刑期短,善良的寇隊讓他在石鋪山繼續服刑。而真正的考驗從這個時候才正式開始——張毅虎將負責二隊大部分死囚的安撫工作。張毅虎的家人管這叫「臨終陪護」,而他自己,則稱這份工作為「送行者。」

1、

接到判決書之後的心情和等待的滋味是完全不一樣的。在七班,有一部分人是每天都在期待著判決書儘快下來,這樣就可以準確的開始倒計時自己的釋放日期;而有些人則不希望判決書那麼快送到自己手裡,巴不得辦案單位把他遺忘在看守所才好,有這樣怪異想法的人則大部分是死囚。

對我來說,我當然是期盼判決書儘快送達到手裡。這並不是僅僅因為送達之後我就可以儘快開始服刑、儘快脫離這個灰色的世界,更重要的是,判決書送達之後我就可以見到我朝思暮想的親人。

我在接判之後的第五天終於被通知可以與家人接見,而四哥為了能和我的父親見上一面,也像隊里申請和我同一天接見。當然,善良的寇隊滿足了我們這個並不過分的請求。在他看來,我和四哥兩個人都屬於這個監道里最有能力給他幫忙的人,他需要讓我們更把他當朋友,這樣他的管教工作就會更順利。

從監道到小食堂之間的距離不超過300米,凡是已經接到判決並結案的犯人都可以去那裡和家屬接見。當然,接見的地方並不僅僅是小食堂。在看守所里也有接見室,就是那種隔著特殊玻璃,家屬與犯人需要使用電話才可以聽到對方聲音的地方。寇隊告訴我,你家離著遠,父母來看你一次不容易。而且你這是第一次接見,就讓家裡人花點錢在小食堂接見吧,一家人還能一起吃個飯。

往小食堂去的路上是一定要經過提審室的。這個地方我來過幾次,但是之前都是戴著手銬進去這些一個個分開的小屋子,而現在則不必。

也就是在這個地方,我和四哥看到了那個我們極為熟悉的背影。

刀疤!?

當四哥伸手指向前面一個剛從提審室出來的傢伙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走路的姿勢、那背影、居然像極了幾天前就在三隊被我們送上路的刀疤!我呆住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四哥拽了拽我:「走,現在還不是上去看是不是他的時候。再說了,世界上長的像的人太多了,哪兒有那麼巧的事!我就不信刀疤這一次還能刀下留人。回頭我去三隊問問就知道了。」

我沖寇隊一努嘴:「要不咱問問寇隊?」他一搖頭:「算了,有些事兒你不問管教都得告訴你,有些事你問了也是白問。回頭我去查查就好了。回頭我還得去問問三隊的老熊,他到底把刀疤怎麼了,弄的刀疤那麼恨他!現在咱先別管別的了,安心見家人吧!」說著,快步跟著寇隊往前走去。

畢竟任何事都沒有儘快見到家人重要,我的驚愕僅僅只持續了幾秒鐘,就被即將見到親人的喜悅衝散。

大食堂有前後兩個門,兩邊都有警戒線,都有持槍的武警把守。遠遠的從小路上往食堂里看去,那裡面已經有不少犯人家屬在等待了。四哥忽然拽了拽寇隊的胳膊:「寇隊,一會兒讓我家裡人和小虎子家裡人的桌子靠近點唄,他老爹肯定得跟我絮叨幾句。」寇隊一瞪眼:「哪兒來這麼多球要求?人家食堂能不能安排開還是兩說呢!再說了,就倆小時,人家爹媽還得跟自己的寶貝兒子好好聊聊天!」四哥嬉皮笑臉的爭辯:「在號裡面我都是小虎子的半個爹了,再加上我跟他爸絕對的好哥們兒,肯定得跟我說幾句話!」寇隊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四哥偷笑著小聲對我說:「成啦!」

在門口登記完畢,寇隊就帶著我和四哥走了進去。遠遠的,我就看到了我的父母和幾個朋友,當然,還包括馬蘭。我疾步走上去,一把拉住了爸媽的手。

媽媽當即哭了起來,我趕緊接過馬蘭手中的紙巾給她擦乾:「媽,別哭了。你看我這不是挺好的嗎?」

媽媽揉了揉眼睛,抓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這怎麼還胖了呢?你們看守所里都給吃什麼啊?」我強熱這眼中的淚水笑著說:「吃的都挺好的,而且每天都按時吃飯,按時睡覺,肯定會胖一點啦!」這時四哥走了上來,拉住爸爸的手使勁搖:「張哥,你可看到了,我沒虧待你兒子啊!張嫂,你別難過了,你家小虎子現在就跟我一個班,他不注意身體我都不幹!」爸爸趕緊對四個說:「臧老弟,你看這孩子上大學的時候你就照顧他,現在他進監獄了,還得你照顧他,我咋謝你啊!」四哥臉一拉:「張哥,你說這話可就見外了!在外面的時候我就喜歡你這兒子的好學勁兒,所以對他好。我落難了,沒想到他緊接著進來。我就不看他的面子也得看你的面子啊!別跟我這麼客氣,我刑期比小虎子長,這一年零倆月的時間就交給我啦!」母親一愣:「不是一年半嗎?怎麼變成一年零兩個月了?」四哥笑了起來:「嫂子,這你不知道了吧!小虎子已經羈押了四個月了,羈押的時間是算在刑期里的。」

此時接見室的管教已經按照寇隊的意思把桌子安排好了,他沖我和四哥一招手:「臧雲龍、張毅虎,你們兩家到這邊來,桌子挨著!」

我趕緊帶著家人和朋友走了過去,管教看了一眼:「正好一桌,行了,不許談論不利於管教的言論,時間兩個小時。剛才已經交款了吧?」

爸爸趕緊點點頭,四哥大聲豪氣的跟嫂子說:「你咋讓張哥交錢了呢?人家是外地來的,本來花費就不小!以後要是再有這樣的接見你們替張哥交錢!」嫂子笑著答應下來,還說這次忘記了,以後一定和我父母多來往。爸爸嗔怪著說老四你要這樣的話以後還處不處朋友了?我也趕緊說四哥你也別太客氣,這樣以後在監倉里我都不知道咋報答你。結果我剛說完話爸爸就瞪了我一眼:「你咋叫哥了呢?這算是啥輩分?」四哥哈哈大笑起來,說張哥你就別在意了,在號里只有哥,沒有叫叔叔的。

落座后我坐在媽媽和馬蘭的中間,父親坐在我的對面,正好和四哥背靠背。媽媽使勁拉著我的手問這段時間有沒有被人欺負,有沒有受罪。我說都挺好的,從進來第一天開始隊長就特別照顧我,第二天就知道四哥也在我們監道里,所以沒有人欺負我。後來分班我又和四哥分在一班,更沒有人欺負我了。媽媽看著我身上凌亂的衣服,說這次來的著急,連新衣服都沒給你拿兩件,下次接見的時候再帶來。

兩家人雖然坐在一起,但是互相之間交流的機會的確很少。除了四哥和爸爸頻頻拿著茶水當酒聊幾句之外,其他所有人的關注度都放在我的身上。馬蘭從一進門就沒有說話,一直含著眼淚默默的看我。我嘆了口氣拉著她的手問:「我聽韓律師說你要跟我分手了?」馬蘭哭的更厲害了,抽泣著說:「你別聽韓律師瞎說,我就是抱怨了幾句,說你做這麼傻的事,他就斷章取義了。」媽媽也幫著馬蘭說話:「小蘭最近給我們的幫助太多了,每次我和你爸來L市都是她給找住的地方,怕我們總在外面吃飯不習慣,她還從家裡做飯給我們端來。你以後一定不能再做這樣的傻事了,你要對得起馬蘭!」我心裡總算有了底,拽著這兩個最關心我的女人說你們就放心吧,我的刑期短,等我出去一定會好好工作,好好對待你們的。馬蘭哭著點頭,說我聽說你們現在服刑期間就可以看書了,我跟阿姨商量給你帶一些專業書進來,免得你把吃飯的本事給忘了,回頭你列個單子,需要什麼書我去給你找。

從頭到尾爸爸和我說的話不多,只是讓我好好聽管教的話,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去。還說這次的判決結果寇隊幫了很大的忙,要不是他給公訴機關提供了我在看守所期間的立功記錄,我至少也得多呆兩年。我點了點頭,知道這次寇隊對我的恩情是一輩子都還不完了,等回頭我出去,一定要幫寇隊做點什麼。四哥聽到父親的話,轉過身說:「張哥,你就別擔心了,小虎子現在在號里表現又好,人緣又好。他要是不聽話,我第一個就不答應。」爸爸趕緊點頭,說老臧你就幫我看著點著孩子,他社會閱歷淺,不知道什麼對什麼錯,他要是不聽話,你就幫我砸他!四哥說你放心吧,這事兒你不說我也知道。

兩個小時的接見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桌子上的菜卻一點都沒動。馬蘭幫我要了幾個塑料袋,把每個盤子里的菜都打包放在我的盆里。媽媽問我:「這些菜進去是你自己吃還是也給別人吃?」我說當然是給大家一起吃,我自己吃得吃到什麼時候去?媽媽點了點頭,說:「在號里別摳門,人家有困難需要你幫助的你就一定得幫,但是犯法的事兒可不許再幹了!」我說您就放心吧,再給我二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犯法了。媽媽嘆氣說你知道就好,這次你真的差點要了我和你爸的命。

等馬蘭收拾完飯菜,接見時間還有十分鐘。媽媽忽然問我:「我聽說你在看守所里幫死刑犯寫遺書,做臨終陪護?」

我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媽,你這臨終陪護這詞兒從哪兒學的?聽起來夠專業的啊!行,以後我就用這詞兒了。」

媽媽愁眉苦臉的說:「你還有心思跟我開玩笑呢!我一聽你在看守所里做的這個工作,真想跑跑關係讓你回C市服刑,起碼出點力氣不會這麼危險。你這一天到晚的接觸惡魔一樣的人,他們要是對你下手怎麼辦?」

我拉著媽媽的手說您就別擔心了,真正的殺人犯和其他死刑犯都是一個樣子,馬上就要死了的時候就沒有精神再去鬧事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嘛!再說了,我又不是單獨陪護他們,監號里有二十多個人看著一個人,能出什麼事?媽媽這才稍微放心一些,說你也別太大意了,這些人說不定就得做出出格的事情。我點頭說您就放心吧!這件事兒既然管教安排我做了,他們也肯定是有他們的道理。再說了,我要是沒把握,我也就不接這活了。這次接見結束之後,我就得開始正式服刑,到時候要見的死囚還多著呢。

媽媽又開始發愁起來,說就不能換個工作嗎?哪怕是去廚房幫人家擇菜,去豬圈餵豬呢?我說媽媽這你就不懂了,干這工作減刑的機會大啊!媽媽忽然生起氣來:「你懂!你懂!你這麼懂現在還能在這兒?」

危機前的寧靜

接見時間到了,管教大聲叫嚷著讓我們趕緊排隊集合。我一把拉住媽媽和馬蘭的手,對馬蘭說:「蘭蘭,我媽交給你了,你幫我照顧好!我還是那句話,不管咱倆啥結果,你都得幫我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照顧好我爸媽!」馬蘭又哭了起來,一邊答應一邊緊緊的抱了我一下,我又跟爸爸拉拉手,對他說了聲:「保重」,就趕緊跑到隊伍里站好。

回去的路上雖然心裡挺難受,但是剛剛見完親人的興奮還是讓我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寇隊看了我一眼,玩笑著對四哥說:「我咋從來沒發現張毅虎說起話跟鳥一樣呢?」四哥也笑了起來,幫著我打圓場:「寇隊,他這不是還小么。這麼長時間沒見爹媽,肯定是想壞了。正常,正常!」寇隊點點頭,說張毅虎你就好好改造吧,爭取早點出去,天天黏著你爹媽都沒人管你!

回號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午覺了,但是我相信肯定沒有一個人睡熟,因為當飯菜的香味飄滿監倉的時候,所有人都開始閉著眼睛咽口水。

四哥說先把飯菜放起來吧,晚上咱們開葷!我問四哥要不要留一點,他搖了搖腦袋:「不留了,這麼熱的天,隔夜就放臭了。你趕緊睡一會兒吧,說不定一會寇隊得給你安排工作,明天你就進出自由了,他肯定得跟你交代幾句。」

我點點頭,洗了把臉就躺在了床上。或許是因為剛剛見過父母,這一覺睡的格外的舒服,儘管只睡了一個小時,但是睡眠質量明顯要高於平時渾渾噩噩的睡三個小時。

起床鈴打響后邢耀祖第一個爬到床下,用手拿起一塊排骨塞到嘴裡,吧嗒著嘴說:「這給家屬吃的東西確實不一樣!味道實在好的很吶!」四哥一瞪眼:「老邢,你這不是饞人呢嗎?一桌八個菜,700塊錢,能不好吃嘛?晚上大家都開葷,每個人都有份,今晚就把他消滅掉!」大家一聽這消息頓時歡呼雀躍起來。

下午三點是石鋪山的雜役外放時間,李管過來打開七班的監倉門讓我和四哥出去。四哥悄悄對我說我先找機會去趟三隊,打探一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刀疤,你直接去寇隊辦公室吧!他肯定得帶你去領新的雜役服,還得給你安排其他任務。

果然,寇隊一見到我就帶我去了物資處,裡面的人翻了半天給我找出兩套合適的雜役服和兩雙嶄新的布鞋。寇隊說這兩套換洗著穿,你可別把一套穿成鐵打的了,另外一套動都不動!之後,他又帶我回到管教辦公室,讓我坐下來親自給我講現在二隊關押的九個一審死刑犯的情況。

管教辦公室有一個小黑板,上面明確的寫著在押人犯的數量、病號的數量、已決犯的數量和一審死囚的數量。在小黑板的下方有一個單獨的備註欄,這裡寫著的九個名字就是一審死刑犯的名字。

如果單看這九個人的名字,都是極為普通的、和常人無異的符號。但是當寇隊一個個說出他們的案件時,我幾乎喪失了和他們直接面對面交流的勇氣。這裡有殺人焚屍的變態、有強姦十七個幼女的色魔,還有涉案金額上億的巨騙……。寇隊一一給我介紹后,語重心長的說:「咱們二隊的死囚是全石鋪山除了女號之外最多的,而且你今天看到的九個,說不定下個月就變成十九個了。現在你已經開始服刑了,所以以後安排你陪死囚的時候我都會把他們的案件情況提前給你聊一下,免得你到時候抓瞎。現在你先從你們號里的死囚開始入手吧。我看林傑的案子肯定得改判,你就先從沈橋開始

接見時間到了,管教大聲叫嚷著讓我們趕緊排隊集合。我一把拉住媽媽和馬蘭的手,對馬蘭說:「蘭蘭,我媽交給你了,你幫我照顧好!我還是那句話,不管咱倆啥結果,你都得幫我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照顧好我爸媽!」馬蘭又哭了起來,一邊答應一邊緊緊的抱了我一下,我又跟爸爸拉拉手,對他說了聲:「保重」,就趕緊跑到隊伍里站好。

回去的路上雖然心裡挺難受,但是剛剛見完親人的興奮還是讓我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寇隊看了我一眼,玩笑著對四哥說:「我咋從來沒發現張毅虎說起話跟鳥一樣呢?」四哥也笑了起來,幫著我打圓場:「寇隊,他這不是還小么。這麼長時間沒見爹媽,肯定是想壞了。正常,正常!」寇隊點點頭,說張毅虎你就好好改造吧,爭取早點出去,天天黏著你爹媽都沒人管你!

回號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午覺了,但是我相信肯定沒有一個人睡熟,因為當飯菜的香味飄滿監倉的時候,所有人都開始閉著眼睛咽口水。

四哥說先把飯菜放起來吧,晚上咱們開葷!我問四哥要不要留一點,他搖了搖腦袋:「不留了,這麼熱的天,隔夜就放臭了。你趕緊睡一會兒吧,說不定一會寇隊得給你安排工作,明天你就進出自由了,他肯定得跟你交代幾句。」

我點點頭,洗了把臉就躺在了床上。或許是因為剛剛見過父母,這一覺睡的格外的舒服,儘管只睡了一個小時,但是睡眠質量明顯要高於平時渾渾噩噩的睡三個小時。

起床鈴打響后邢耀祖第一個爬到床下,用手拿起一塊排骨塞到嘴裡,吧嗒著嘴說:「這給家屬吃的東西確實不一樣!味道實在好的很吶!」四哥一瞪眼:「老邢,你這不是饞人呢嗎?一桌八個菜,700塊錢,能不好吃嘛?晚上大家都開葷,每個人都有份,今晚就把他消滅掉!」大家一聽這消息頓時歡呼雀躍起來。

下午三點是石鋪山的雜役外放時間,李管過來打開七班的監倉門讓我和四哥出去。四哥悄悄對我說我先找機會去趟三隊,打探一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刀疤,你直接去寇隊辦公室吧!他肯定得帶你去領新的雜役服,還得給你安排其他任務。

果然,寇隊一見到我就帶我去了物資處,裡面的人翻了半天給我找出兩套合適的雜役服和兩雙嶄新的布鞋。寇隊說這兩套換洗著穿,你可別把一套穿成鐵打的了,另外一套動都不動!之後,他又帶我回到管教辦公室,讓我坐下來親自給我講現在二隊關押的九個一審死刑犯的情況。

管教辦公室有一個小黑板,上面明確的寫著在押人犯的數量、病號的數量、已決犯的數量和一審死囚的數量。在小黑板的下方有一個單獨的備註欄,這裡寫著的九個名字就是一審死刑犯的名字。

如果單看這九個人的名字,都是極為普通的、和常人無異的符號。但是當寇隊一個個說出他們的案件時,我幾乎喪失了和他們直接面對面交流的勇氣。這裡有殺人焚屍的變態、有強姦十七個幼女的色魔,還有涉案金額上億的巨騙……。寇隊一一給我介紹后,語重心長的說:「咱們二隊的死囚是全石鋪山除了女號之外最多的,而且你今天看到的九個,說不定下個月就變成十九個了。現在你已經開始服刑了,所以以後安排你陪死囚的時候我都會把他們的案件情況提前給你聊一下,免得你到時候抓瞎。現在你先從你們號里的死囚開始入手吧。我看林傑的案子肯定得改判,你就先從沈橋開始。」

「沈橋不是一審剛過去不久嗎?」我疑惑的看著寇隊。

他點點頭:「嗯,但這個離你最近。慢慢來,不著急的。」

寇隊跟我聊完的時候已經下午五點多了,我趕緊回到監倉準備放飯。一進門,發現四哥早已回來了,正坐在床鋪上抽煙。他看了看我,問:「咋這麼快就回來了?任務安排了嗎?」

我答應了一聲:「寇隊說先從本監號開始,第一個先從沈橋開始,要是後面有在他之前上路的,就放到咱們班來。」

「操,」四哥罵了一句,「咱們班的死犯兒不斷了,這啥時候是個頭?我估計等我釋放的時候,我都得送上百個!」

我苦笑了起來,忽然想起來刀疤的事,趕緊問:「對了哥,那天那個是刀疤不?」

四哥神秘的笑了笑:「你猜呢?」

我搖搖了頭:「哥,你就甭跟我賣關子了。我覺著不是,我覺得刀疤再幸運,也不能第二次逃過去吧!」

四哥一擺手:「其實到底是不是他我也不知道。從刀疤執行那一天早上開始,三隊接到通知封隊,連裡面原來的管教都被從其他看守所新調來的管教替換了。現在廚房的人送飯都送到三隊的監道口,然後讓監道內的雜役送進去。」說著,他一指監倉高處觀察窗外的巡道「我估摸著是出什麼大事兒了,你沒發現最近武警巡邏的頻率比以前高了?」

第二天一早,在寇隊的同意下四哥帶著我去了勞動號的廚房。離開之前寇隊告訴我,只要不出警戒線,白天我可以在監道里和臧雲龍一起管理各個監倉的物資發放和放飯的事兒。但是一定要注意服刑人員的紀律,否則誰都救不了。我聽的頻頻點頭——儘管我根本就沒有看過服刑人員條例。

廚房確實是整個石鋪山生活最好的地方,這裡的在做完牢飯的同時有時也會偷偷的給自己開一頓小灶,當然,物資都是從牢飯里扣下來的。四哥好像和整個看守所每個部門的犯人都熟,因此一到廚房,就有人熱情的找出一堆瓜子花生招待我們。

四哥說在看守所里提前一天知道有死囚即將執行的除了管教、所里領導之外,再就是廚房的人了。在很多時候死犯自己最多就是頭天中午改善時可能會知道第二天要執行,但是廚房裡的人在頭天早上就能接到通知,為全隊犯人做伙食改善。這樣的便利條件讓我很高興,因為畢竟提前一天知道什麼時候要執行,總比提前很多天就陪在一個死犯身邊感受壓抑的氣氛要好很多。

臨近中午幾個管教通知監道雜役馬上回各自監道,並告訴我們今天中午從外面進物資,除了廚房的大雜役之外任何人不得在監道警戒線外出現。四哥趕緊拽著我往回走,邊走邊說:「這群廚房的王八羔子又該肥了,每次進物資他們都扣下不少好東西。」我說那管教不管嗎?四哥搖了搖頭,說你別看現在是在看守所,但是犯人和犯人之間的福利差距太大了。全所福利最好的就是廚房,下來就是教育隊。你要是以後有機會混到教育隊,就連住的地方都跟咱們號里不一樣:四個人一個小倉,裡面還有寫字檯、電視……一年多刑期下來,這兩個地方的人混的都不願意出獄!我笑著說那是哥你誇張了,再好不也是沒有自由嗎?人家說「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從哪兒來的?四哥笑著拍了我一巴掌,說你他娘的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拿文縐縐的東西壓我們這些文盲,算不得本事。

本以為回監道就可以休息了,但是寇隊看到我之後馬上把我叫到了管教辦公室。說今天九班開庭了一個二審,晚上就送你們班去。我趕緊擺手說我們號里的一審已經夠多了,而且我的第一個工作不是送沈橋嗎?寇隊一瞪眼:「按照你這麼算的話,等你出獄也就最多伺候三四個死犯兒了,我還把你留到二隊幹個球?!一點統籌方法都不會,你他娘的是不是從辦證刻章哪兒花一百塊錢買來的畢業證?」我低頭無語,寇隊根本不理會我的情緒,徑自拿出一個檔案袋,翻了半天遞給我:「喏,看看這人的材料吧。」他啐了一口吐沫,接著說「媽的,就算全石鋪山所有的死犯兒都是冤枉的,這小子也得槍斃!」

檔案上的人名叫賈永,去年二月份被關在石鋪山的。第一眼看到他的照片,發現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殺人變態所擁有的邪氣,倒是文質彬彬的像個讀書人。但是他的案子和他本人卻完全無法匹配——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母、舅舅、和一雙只有六個月大小的龍鳳胎兄妹。他殺人的理由和他的外形一樣的不可理喻,只是因為從他舅媽嫁入家門的時候他就愛上了只比自己大四歲的她,為了能和自己的夢中情人在一起,他要殺掉所有對他的愛情造成阻礙的人。

我抬起頭看了看寇隊,苦笑一下說:「寇隊,你讓我陪個殺人犯我沒意見,可你也不能給我弄個瘋子過來啊!」他笑了起來:「是瘋子才發給你!這小子平時表現還算可以,就是因為這案子太噁心,所以沒人給他好臉看。你回去跟臧雲龍溝通一下吧,這個我估計快,一個多月就該上法場了。」

我點點頭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來一個多月之後就是國慶節,節前肯定得殺一大批。於是回頭問寇隊:「那其他死犯怎麼辦?這國慶之前上路的人我覺得不應該是一個兩個吧!您不能把所有的死犯兒都往七班扔啊!」寇隊點點頭:「嗯,這個我想過了,這一次暫時在其他班也分一些,讓他們自己內部消化。別的班如果實在有困難的話,你給幫幫忙就好了。」

回到監倉時間不久,這個名叫賈永的二審已決犯就被兩個管教和兩個雜役由隔壁六班送到了七班。這個人看上去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戴著幾分笑意。雖然身上砸著死鐐,但是他依然儘力保持著身體的挺立。

「蹲!」管教一走,邢耀祖當即大聲呵斥道。在這個新收死犯兒沒有來七班之前我已經跟大家說了這個人的簡單情況。讓我感到詫異的是,這裡的所有人居然都因為他的案子而怒氣衝天,究其原因,竟然是因為覺得這個叫賈永的人不該殺了那一對幾個月大小的孩子,孩子終歸是無罪的——看來看守所的人犯並不是各個天良喪盡。

賈永有些輕蔑的看了邢耀祖一眼,既不情願的蹲了下去。蒼蠅上去就是一腳:「操,怎麼著,還瞧不起人啊?叫什麼名字?」

「賈(gǔ)永」

「嗯?」邢耀祖一楞,把手中的煙頭砸了過去:「放屁,你不是姓賈(jiǎ)嗎?」

賈永嘴角一揚:「你們號里不是有個大學生嗎?怎麼連這個字是多音字都不知道?!《周禮:地官司市》里曾經說過:『以商賈阜貨而行市』,這裡的『賈』就是我的姓,有買賣的意思,還有謀取、招惹的意思。」

「謀你爹個球!」四哥大罵道,「在七班沒你耍的地方!」

賈永輕輕的一笑:「這位獄友,我絕對沒有要冒犯您的意思。我只是想平靜的在這裡度過我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而且,在我死後,有人可以正確的記住我的名字。」

坐在一邊的邢耀祖一皺眉,看著四哥說:「這個貨怕是個傻鳥吧?咋說話顛三倒四的!」四哥一擺手:「我管他是傻鳥還是病鳥,在我這兒,啥病都給他去根!」

邢耀祖重新點燃一支煙接著問:「哪兒人?」

「L市南區的。」

「哦,南區的。」四哥點點頭,「認識南區的誰誰誰嗎?」

新收一搖頭:「倒是聽過,不過我從來不和這些人渣交往。我在進來之前是有正當工作的,和我打交道的都是機關幹部、學校老師之類的人。」

蒼蠅一聽這話又要上去打,四哥一把拽住他,又問:「你以前做什麼的?」

他驕傲的一仰頭:「我在L市某大學多媒體實驗室,做實驗器械的整理和清潔工作。學校里有好幾個實驗室都歸我負責。」

「打掃衛生的啊?」四哥樂了。新收賈永忽然尷尬起來,緊緊地瞪著四哥說:「我們學校有很多教授都是先從實驗器械整理開始做,最後自學成材當了教授的。打掃衛生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監號里所有人都鬨笑起來,四哥笑的最嚴重,抹著眼淚問我:「小虎子,你們上學的時候學過魯迅的《孔乙己》吧?你瞅這個傻鳥,簡直就是孔乙己轉世投胎啦!」說完,笑的更厲害了。賈永沒想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工作居然在這裡被這些人如此無情的打擊,窘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半天,四哥才直起身子,指了指他對大家宣布:「這個傻鳥以後就叫孔乙己了,都聽見沒?」一眾人齊聲高呼:「聽見了!」

一陣笑完,四哥接著問:「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吧?」

傻鳥賈永點點頭:「知道,二審已經判死了。不過我相信最高法是不可能通過我的死刑複核的。」

「為啥?你的臉比屁股白?還是你屁股比臉小?」

「你們不會懂的,這是愛情的力量……」賈永說這句話的時候忽然目光中充滿了對生命的期頤和對愛情的敬畏。

「放屁!」四哥猛的一下沉下臉,「那兩個不到一歲的娃娃耽誤你的姦情啦?你殺大人也就算了,連他娘的小孩子都不放過!」

危機前的寧靜(2)賈永搖搖頭:「如果留下他們兩個,以後他們會找我麻煩的。」    邢耀祖問:「你怎麼弄死那兩個小娃娃的?」      「我在浴缸里放滿水又接上電,然後把他倆放到浴缸里了。放下去之後我沒管他們,轉身就去找我舅媽。據說後來警察發現這兩個小畜生的時候他們都快熟了。」賈永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感覺比殺了兩隻小雞還要輕鬆。        「太他娘狠了,」四哥的表情有些微變,「就你這樣的,槍斃二十次都夠了,北京的人看見你的案卷想都不用想就核准!」坐在一旁的鄭強終於忍不住了,上去就給賈永幾個耳光:「**的東西,你咋不把你自己放到浴缸里?殺兩個小孩兒算個球本事?」賈永被鄭強給打暈了,嘟嘟喃喃的頂了句:「我又沒把你兒扔浴缸里,你激動啥?」鄭強聞言怒吼著撲過去,賈永嚇壞了,當即抱著腦袋往床底下鑽,那動作像極了在沙漠里躲難的鴕鳥。        四哥一把拽住鄭強:「行啦!你那幾拳頭下去,這貨還活的了嗎?算了,我估摸著他的日子也不長了,一旦要是出了簍子大家都得吃不了兜著走。」鄭強聽到這話才算稍微消停一些,當然他也沒有輕易就放過鑽在床下露出大半個屁股的賈永,照著他的大腿狠狠的踹了幾腳。        下午午休的時間我和四哥兩個人坐在風場曬太陽,巡道的武警看見我們之後大聲呵斥:「怎麼不睡覺?」四哥趕緊站起身來:「報告班長,我倆是已決服刑的雜役,下午還有其他任務呢,肯定不能睡覺。」那個小武警戰士瞪了我們一眼,拽了拽身上的槍繼續向前走去,四哥復而坐下嘆氣:「媽的,誰知道這幾天到底出什麼事兒了,整的這麼嚴。」        「不會是有人越獄吧?」我遞給四哥一支煙。        「不會,」四哥確定的說,「要是有人越獄的話,警報早就響起來了,而且咱們隊也不可能太鬆散。」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提審室門口看到的那個像極了刀疤的人,拽了拽四哥悄悄說:「是不是三隊出了什麼事兒,讓刀疤給看見了?」        四哥一愣:「啥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估計可能是三隊出了什麼事情,讓刀疤給發現了。刀疤臨行前肯定跟執行的人說了這件事,臨時就給他取下來了。」        他嘿嘿地笑起來:「你要是這麼說的話,這小子要是真活著,我可得好好深挖他一下,說不定能給我們整出點立功減刑機會!」        我淡淡一笑,指了指監倉內:「哥,那個孔乙己咋辦?」        四哥回頭看我:「什麼咋辦?反正這小子肯定就是國慶那一批了,你要不願意接觸他,就乾脆讓他自己寫遺書。監道里乾淨案子的多的是,跟他們認識一下比認識這個變態是好很多?」        我嘆了口氣:「那寇隊那邊就沒辦法交代了。」        「那有什麼不好交代的?」四哥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就說你可以再多幫幾個人,去其他監倉轉轉唄。孔乙己那個傻鳥已經定型了,除非槍抵到腦袋上,否則他還以為他的姦情能感天動地呢!」        我搖搖頭不說話,忽然,四哥狡黠的沖我一笑:「小虎子,要說你讀書讀傻了,可真是說的沒錯。寇隊現在給你這麼好的減刑機會,你得用啊!」        「減刑?」        「當然了,刀疤那樣的貨你要是多遇上幾個,準保你一年就能出號子!」        我嘆了口氣:「哥,刀疤現在都不知道死活呢。我覺得咱們是不是應該先打聽一下到底刀疤到哪兒去了,死沒死。」        四哥點點頭:「嗯,這幾天咱們想想辦法,再問問寇隊吧!」

四哥說的沒錯,孔乙己真的定型了。當我問他要不要寫遺書的時候,他居然自信滿滿的一揚眉:「兄弟,謝謝你的好意了,但是我相信我肯定死不了的。跟你說個秘密……」他伏在我耳朵上,生怕別人聽見,「我那個舅媽也喜歡我,你知道不?她有個表哥就在法院工作,肯定能讓我活下去的!」

我當即被噎的一句話都說不出,半天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賈永啊賈永,你這次算徹底完了。聽勸就趕緊寫遺書,要不然到時候你爹媽連你的半個字兒都看不到。沒想到他晃了晃腦袋,說出一句讓我緊張半天的話:「要是真的改不了,我就越獄!反正啥準備我都做好了,就看這臨了的一激靈。」

越獄這個詞在看守所是絕對敏感的辭彙,在和四哥商議之後,我決定把賈永的這個危險想法報告給寇隊,順便可以問問寇隊刀疤到底有沒有死。於是第二天早上雜役出監的時候,我和四哥一起來到了管教辦公室。

寇隊又是連續兩三天沒回家了,眼圈黑的如同塗了眼影。四哥看到寇隊趕緊說:「寇隊,你也得注意休息啊,要不然我們這些人渣沒有人照顧的!」寇隊狠狠的瞪了四哥一眼:「少他娘的在這兒跟我拍馬屁!有話就說,沒事兒該幹嘛幹嘛去!」說完,指了指我:「張毅虎,賈永的遺書寫了嗎?」

我搖搖頭:「寇隊,這是塊兒肉筋,根本就咬不動。他到現在還覺得他自己能被釋放呢!」

「釋放?他有什麼理由?」寇隊讓我們兩個坐下來。

沒等我說話,四哥搶著說:「他說他是因為偉大的愛情進來的,北京最高法的法官也會相信他的狗屁愛情,把他當場釋放,所以他根本就不肯寫遺書。」

「放屁!」寇隊差點笑了出來,「我當獄警快三十年了,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傻鳥。不寫就不寫吧,能老老實實的上法場就行了。」

我為難的看看他:「問題是他現在好像不太老實……」

「炸號了?」寇隊站了起來就要往監控室走,「我看看他是怎麼炸號的。」我趕緊拽住他:「不是,寇隊,他要是單單炸號就好了。」

「那他還能咋?」

「他……他可能憋著要越獄呢。」我嘆了口氣,眼睛直直的盯著寇隊。

「咋?」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趕緊跟我說,啥情況!」

我點點頭:「昨天下午我問賈永要不要寫遺書的時候,他說自己的案子肯定沒問題,不會被判死的,還說他的舅媽認識一個法院工作的人。當然,這個是他的天真想法,咱不用管,關鍵是最後他還說實在要是真死,那就想辦法越獄,而且還說準備都做好了。」

「啥準備?」寇隊面色嚴峻的看著我。

「具體也沒說,但是他進來的時候所有行李我都查了,根本就沒有一點危險物品。」

「哦,」他點點頭,「那應該沒什麼問題。你倆這段時間多觀察著點他,要是你倆不在監倉的時候也讓邢耀祖多看看,可千萬不能出什麼亂子。你倆先去忙吧,對了,劉喜全馬上就要回來了,還是放你們班。他的傷還沒好利索,多照顧著點。」

四哥眼睛一亮:「喜全回來了?他沒判死?」

「沒有,」寇隊一擺手,「據說法院把他的入戶搶劫給推翻了,還說是什麼臨時起意,法律規定不完善。要說喜全家裡請的律師也夠厲害的,請了好幾個人大代表研究這個案子的定義。」

「啥時候我也搞幾個人大代表給我伸冤……」四哥喃喃自語。

「你?」寇隊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案子再關你十年都不冤!好好的書不賣,非賣毒品去,你不是自己找刺激?要是人大代表替你說話,那才是人民錯誤的選擇!」

四哥嘻嘻哈哈的和我一起離開管教辦公室,臨出門的時候他問:「寇隊,趙峰到底死沒死?我那天接見的時候好像看見他了。」

寇隊一下子沉下臉:「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就別瞎問!他死不死跟你有一毛錢的關係嗎?」

暴力越獄即將開始……

從管教辦公室出來,四哥帶著我直接去了勞動號的廚房。自從判決結果下來之後,我幾乎每天中午的午餐都在勞動號吃。用四哥的話說,你爹把你託付給我,我要不給你吃好一點,以後出去連和你爹喝酒的機會都沒了。

吃完飯四哥說你先回監倉吧,下午也沒什麼事。我得到寇隊辦公室去一下,今天是物資發放日,我去登記一下看有什麼好東西。我點點頭轉身回監倉。在接到判決之後最大的好處就是自由度大幅度提高,現在只要我穿著勞動號的衣服,帶著胸卡,基本上在警戒線以內很少會有人問我要去做什麼。

回監倉的時候邢耀祖正在抽煙,看到寇隊送我進去轉身離開后趕緊問:「咋樣,刀疤又下落嗎?」

我搖搖頭:「暫時沒有,我問寇隊他根本就不說,現在我們也見不到三隊的人,所以也不知道裡面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要不打個電話問問?」邢耀祖是說往三隊接力傳話。

「不可能的,」我嘆了口氣,「我懷疑最近這幾天三隊的風場都關閉了,喊的話肯定聽不到。」

「你咋知道?」他疑惑的看著我。

「三隊在二樓,風場也比一隊的風場要高,這樣聲音也就能傳下來。但是這幾天我路過三隊的時候根本就聽不見風場里的聲音,所以肯定是關了。」

「嗯,」邢耀祖遞給我一支煙,「估計這回三隊是出大事兒了,這群狗雜不知道又搞什麼亂子。先別管了,過幾天就知道刀疤死活了。」

我點點頭:「對了,喜全就要回來了。寇隊說讓多照顧著點,這小子腿傷還沒完全好。」

「啥時候回來?」

「具體還不知道,就這幾天吧。」

下午午睡時間還沒到,寇隊就來找我了,他讓我穿好號服,戴上胸卡,直接和他去二道警戒線接人。一邊走他還一邊開玩笑似的問我:「在家幹活粗活沒?扛個人沒問題吧?」我一愣:「寇隊,我在家扛過米扛過面,但是人還真沒扛過。」他哈哈地笑:「嗯,那你一會兒就試試把劉喜全扛回宿捨去。」

「喜全出院了?」

「嗯,」寇隊點點頭,臉忽然沉下來,「這個兔崽子可得看好,免得他又自殘自殺。本來打算他一回來先關幾天禁閉再說,考慮到他的腿上還沒全好,就先送班裡去,等他好了再給補上!」

我笑嘻嘻的一擺手:「寇隊您就放心吧,他的案子不是被推翻了嗎?要是死不了,他還跑個什麼勁兒?」

「那可不一定」,寇隊瞪我一眼,「現在他又加了一個脫逃罪,加上前面的案子,命就在鋼絲上懸著吶!」

我還想說什麼,但是二道警戒線已經到了,寇隊跟警戒線上的武警打了個招呼,又讓他們檢查了我的通行證,就等在這裡。

沒過一會兒,我看到一個管教扶著走路用單腿蹦蹦跳跳的劉喜全過來。他一見到我,當即笑的樂開了花,但是礙於管教和武警都在,就沒有跟我打招呼。

辦了交接手續后,寇隊看了看喜全,忽然大罵:「**就作吧!總有一天你得死在監獄里!」說著,他沖我一點頭:「把他背回去,能背動嗎?」

「能,肯定沒問題。」說著,我把他攙扶到了我的背上。

喜全在監倉受到了如英雄凱旋般的歡迎——當然,他並不是英雄,只是大家都沒有想到能夠再次看到活生生的喜全。

回來的路上他就知道我已經開庭了,只是不知道我的刑期。跟大家一一打過招呼后,他馬上問:「怎麼樣,幾下?」我一伸手指,比了個一,又比了個六。喜全當即呆住:「日,沒天理了!你這案子都十六年,那我還活個屁啊!」邢耀祖哈哈大笑起來:「小虎子要是十六年,咱倉里的人沒一個能活著出去的了。」喜全一怔:「那是多少?」我指了指牆上的判決書:「一年半,我是想跟你說一年零六個月來著,結果讓你給想成十六年了。你見過十六年的人在看守所服刑的?」他哈哈大笑起來:「那道沒有。我在醫院還想呢,你小子要是出去服刑,那我的煙就沒著落了!」

「什麼煙?」我一愣。

「刀疤那事兒唄!算時間刀疤應該上路了吧?咱倆打賭你給忘了?」

我的心情一下低落了,嘆了口氣說:「應該是上路了,我去送的。但是至於送走沒送走就不知道了。」

「啊?」喜全愣住,「這叫什麼話!送走沒送走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送了,但是前幾天我接見的時候好像看到刀疤了。但是現在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他,三隊現在封閉,裡面連個能帶出消息的蒼蠅都飛不出來。」我笑了笑:「現在也不缺煙了,下午四哥說放物資,等家裡人把煙帶進來給你兩包!」

喜全一擺手:「我不要你的東西,」他指了指新來的賈永「這小子新來的吧?看樣子也是快上路了。啥面兒?他的煙我還沒品。」

我苦笑了一下:「這個憨貨的煙我估計你指望不上了,也不知道他家裡下午送不送東西進來。他可比你狠多了,不但把自己爹媽給殺了,還把兩個幾個月大的雙胞胎活活給煮熟了。」

喜全當即吐了吐舌頭,往前挪了一下屁股,看著賈永:「行啊你,看你長的人摸狗樣的,咋下手這狠呢?」

賈永看了看喜全,繼續低下頭一言不發。邢耀祖一拽喜全:「行了,這是個傻貨,孔乙己。你跟他說道理他也不明白,還是別問了。」喜全點點頭,啐了賈永一口痰:「爺爺最近腿腳不靈便,等過幾天好了一定替那倆小娃娃聲張個正義!」

正說著話,四哥從外面回來了。一進監倉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床上噴著唾沫吹牛的喜全,當即喊:「操,我沒去接你個狗日的,你咋就自己爬回來了?」說著,跳上床鋪狠狠的拍了他一巴掌。

喜全滿臉都是笑:「哥,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呢!前一段時間在醫院想想就后怕!一旦要是判死了,這七班的人我誰都看不著了!」四哥樂呵呵的點頭:「行了,回來就好!一會兒放飯的時候我去勞動號搞點肉菜,咱們今兒晚上給喜全接風!」說著,拿起剛才從外面拎進來的大編織袋:「小虎子,你爸又給你送東西了,這次有幾本書,還有速食麵和煙什麼的。」坐在一邊的賈永忽然站起來:「班長,我家裡人送東西了嗎?」

四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操,別的事兒不積極,這個倒挺積極的!你是怕我們貪污你的東西唄?」他一邊說,一邊從袋子里掏出一個塑料袋:「不知道誰給你送進來一身新衣服,還送來了速食麵和煙,這是你的單子,檢查一下籤字。」

賈永趕緊雙手接過那個塑料袋和紙條:「謝謝班長。」然後仔細的檢查起來,嘴裡還不停的嘟囔說:「這是我好哥們兒寫的字,我認得,我認得……」看了足足五分鐘,他才抬起頭來疑惑的說:「班長,我朋友給我的單子上有一條精白沙,咋袋子里沒有呢?」

四哥拿起手中的煙頭就砸了過去:「抽你狗日的一根煙,至於你這麼斤斤計較嗎?蒼蠅,從床底下給他拿幾根煙出來!」

「哎!」蒼蠅歡叫著衝到床底下找煙,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一包早已被水浸泡過的劣質香煙丟給賈永:「給,兒子,這是爸爸賞你的斷頭煙!」

賈永不說話了,低著頭揉弄著那張紙條。四哥看了一眼,一把奪過紙條遞給我:「小虎子,你給把他的名字簽上!操,看來還是沒打夠啊!」一聽到要打他,賈永趕緊抬起頭:「不不不,班長,我願意簽!給我吧,我這就簽!」四哥伸腿在他胸口狠狠的踢了一腳:「現在想簽了?**以為你是劉德華周潤發?晚了!」說著,回頭看看我:「簽啊!等個球!」我沒敢多說什麼,趕緊草草的在條子上寫下「賈永」兩個字。

四哥出去送條子了,我負責把新送進來的東西放到床鋪下面的「小倉庫」里。當然,除了我自己的東西之外,其他人送進來的物資都被下鋪的打手、輔管們瓜分殆盡。上鋪的幾個人看著自己親人送來的東西就這樣被搶奪,心疼的幾乎要掉眼淚。倒是死囚賈永,一直保持著微笑的神態。我知道,此時的他一定在心裡默念:反正過段時間我就要出去了。等我出去以後,大魚大肉的吃著,羨慕死你們這群人渣敗類!

東西全部收拾好之後,我從幾十盒好煙中拿出三盒,兩盒給了和我打賭的喜全,一盒偷偷塞給了剛才被沒收了好煙的賈永——畢竟犯錯的不是他的朋友,他的親屬送進來的東西他有權利使用。巧的是,剛才摸黑拿出來的三盒煙居然都是精白沙。喜全估計是好久沒有抽到煙了,趕緊打開其中的一盒給大家「打關」。賈永也偷偷的跑到風場,打開那盒我塞給他的煙,分發給沒有人管的幾個窮犯。

晚上放飯的時候,四哥忽然說:「小虎子,讓蒼蠅把桶拎進去放飯,你扶著喜全到寇隊辦公室來一下,他好像要找喜全談話。」我點點頭,趕緊把桶遞給蒼蠅,在鄭強的幫助下把喜全背在身上,馱著他到了管教辦公室。

寇隊一看喜全:「喲呵?你小子還牛上了?現在出門自己都不用走,直接靠人背了!立功了唄?」

喜全趕緊直著腿扶在牆上:「沒有,沒有。寇隊,我這不是行動不方便嗎?就請張毅虎把我背過來了。」寇隊點點頭,轉身問我:「他沒欺負你吧?」我笑著一擺手:「他現在這個樣子,我不欺負他就是給他面子了。」喜全故作委屈狀看著寇隊:「寇隊你看見了吧,這可不是我要欺負他。」寇隊哈哈的擺手:「行啦,做沙發上吧!張毅虎你也坐,咱們一起聊聊。」

扶著喜全坐定之後,寇隊問:「劉喜全,這次回來打算怎麼辦啊?」

喜全一臉的積極向上:「寇隊,這次我可真的知道命來的不易了!怎麼著我都得好好改造,起碼要對得起那幾個人大代表啊!」說著,他從兜里掏出一支我給他的精白沙:「寇隊,來抽個煙!這可是我的喜煙啊!」

寇隊樂了:「咋,去了幾天醫院,就結婚了?不過你這喜煙我得抽!咱們張毅虎判了一下半也沒想著給我一根喜煙抽抽,還是喜全有良心啊!」

我趕緊擺手:「寇隊,可不是我不給,我這幾天實在是忙乎忘了,等我回去……」

「等等!」寇隊忽然面色一沉,打斷我的話,「劉喜全你這煙是哪兒來的?」

喜全一愣:「這是大學生從倉里給我的啊……我今天進來的時候可是啥都沒帶,就帶了幾盒葯,還交給管教保管了。」

寇隊轉眼一看我:「誰帶來的?」

我迷惑的搖搖頭:「下午送煙進來的除了我家人之外就是賈永了。但是我家人送進來的是環保白沙,不是精白沙。」

「你們號里除了今天送進來的精白沙之外,以前還有嗎?」

「沒了,」我堅定的說,「昨天中午班長把剩下的兩盒精白沙全拿走了,說是在勞動號看到一個朋友,要跟他聊幾句。」

「那這煙就肯定是下午賈永家送進來的了?」寇隊問我,並從喜全的兜里掏出剩下的煙,拿出來一根根的掰開。

「倉里沒有別的精白沙了,就這一條。剛才我拆開都放到一個盒子里了。」

寇隊沒說話,認真的聞著每一支煙,終於,他抽出一支斷裂后從中間用白紙連接在一起的煙,從中間掰開,頓時,一顆淡黃色的小圓粒從煙里滾出來。

「這是什麼?」我大驚失色。

寇隊氣的臉都歪了,看著我:「你問我?」然後又仔細觀察了一番說:「具體是什麼我還不清楚,但是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這個煙有點發潮了,所以我聞到劉喜全給我的煙上的味道不對。」他使勁把煙往桌子上一拍:「操,檢查室的人怎麼做的違禁品檢查!連他娘的葯都進來了!」說著,他喊了一聲監控室里的李管:「小李!通知劉所,另外七班今天起禁閉!張毅虎,你扶劉喜全回監倉!媽的,這事兒幸虧在我這兒發現了,要不然賈永這兔崽子想幹啥都不知道!」

寇隊幾乎是暴跳如雷的進入七班監倉的。一進門,他馬上轉身問我:「今天這個煙還有誰拿了?」

我緊張極了,顫抖著回答:「除了給喜全兩包之外,還給了賈永一包。」四哥愣住了,趕緊走到寇隊身邊:「寇隊,這是咋了?」寇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看你這個監道安全員真的是不用做了!為什麼東西進來之前不仔細檢查?」說著,他環視監倉里的所有人:「賈永呢?」正在風場里蹲著飯碗的賈永托著鐐銬慌慌張張的跑出來:「隊長,我在這兒。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有事?」寇隊上前一甩手就給賈永一個耳光,「你還有臉問我?把張毅虎給你的煙逃出來!」賈永委屈的捂著臉頰:「寇隊,我家裡人給我的,我就只剩這一包了……」

「一包也不能給你留!你這樣的貨,根本就沒有資格抽煙!掏出來!」寇隊大喝,賈永既不情願的從兜里掏出那一盒已經拆封,至少少了四五根的煙遞給他。寇隊沖我一揮手:「把倉里所有他家裡人帶來的煙全部掏出來,全部拆開!另外劉喜全,把你沒拆封的那盒煙也掏出來!」

所有的精白沙被堆在床鋪上的一個紙板上后,寇隊開始一盒盒的開封檢查。結果,他發現每一盒煙里都有兩到三顆那樣的淡黃色小圓粒,只有已經被賈永打開的那一盒煙里沒有。寇隊怒氣衝天的問:「這裡的煙吶?」

「抽了……」賈永平靜的回答。

寇隊又是一腳:「放你娘的狗屁!一會兒時間,五根煙被你抽了?煙頭呢?」賈永扶著被踢疼的肚子,從另外一個兜里掏出了兩隻抽剩下的的煙蒂:「只有這兩根了,剩下的三根我扔到排水孔里了……」

「掏!不管想什麼辦法都給我掏出來!」寇隊一指鄭強、小康和蒼蠅三個人:「你們三個把這個兔崽子給我按住。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許放開!臧雲龍,你帶著這些煙和藥丸到我辦公室,然後帶兩個勞動號的人到風場外面的排水溝里去找!」

四哥尾隨著寇隊走了,監倉門被緊緊的鎖閉。這時候邢耀祖才問我:「咋回事兒啊?你們不是去寇隊辦公室了嗎?怎麼忽然殺回來演這麼一出?」我緊張極了,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祖哥,我懷疑要出大事兒。賈永家裡送進來的煙里有東西,結果被寇隊發現了。」邢耀祖點點頭:「這我看見了,但是那裡面是什麼東西你知道不?」我搖搖頭,一回頭看著賈永:「不知道是什麼,我估計他知道。」

邢耀祖嘆了一口氣,點上煙走到賈永面前:「煙里是什麼東西?」賈永使勁搖頭:「哥,我真不知道。」話音未落,蒼蠅笑嘻嘻的對邢耀祖說:「哥,你的煙給我抽一口唄?」邢耀祖沒說話,伸手把煙遞給了蒼蠅。蒼蠅一轉頭:「哥兒幾個,幫我把這個呆逼的褲子脫了唄?白天打他的話被看到了,咱們就好好的請他吃頓烤肉。」

賈永一聽頓時驚慌失措,使勁的開始掙扎。但是他擔保的體格怎麼可能敵得過身強力壯的小康和鄭強,沒過二十秒,他的褲子便被拔到了腳踝處。蒼蠅笑著從自己兜里掏出兩隻煙,一支遞給邢耀祖,一支就著剛才的煙蒂給自己點燃。接著,他目光柔和的看著賈永問:「真的不說是什麼?」

賈永緊咬著牙關搖頭,蒼蠅笑了笑:「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行,抽煙嗎?」

「不抽,謝謝。」

蒼蠅的笑容嘎然而止:「不抽?還***由著你的性子過了?今兒這煙你抽也得抽,不抽,爺爺喂你抽!」說著,沖小康眨眨眼,天天和蒼蠅混在一起的小康當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呵呵一笑對鄭強說:「來,咱倆給這呆逼造個型。」

「造啥型?」鄭強一愣。

「呃……就母狗交配型吧!給他造個母狗的造型!」小康說著,使勁的把賈永翻過來,從腰上抱著他,讓他臉朝地。鄭強也迅速理會了他的意思,使勁一拽,從賈永的身下保住了他的兩條腿,讓他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還不說?」蒼蠅斷喝。

「我真的不知道啊……」賈永苦苦的哀求道。話音未落,蒼蠅臉忽然猙獰起來,他把手中的煙頭往下一紮,直接塞進了賈永的肛門。

「啊……」賈永一聲慘叫,鄭強趕緊騰出一隻手,脫下鞋襪,並把一隻髒兮兮的臭襪子塞到賈永的嘴裡。

我不敢看了,一把把邢耀祖拽到風場:「哥,別整他了。一會兒管教來了就自然明白了。」邢耀祖一擺手:「兄弟,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他一旦要是打算投毒呢?說不定這事兒問清楚了,咱們能記個立功呢!」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監倉門口寇隊的聲音:「媽的!反了你們了?放開他!」緊接著,監倉門「嘩啦」一聲被打開。我和邢耀祖趕緊跑進去。此時的寇隊已經完全氣昏頭了,他上來就給蒼蠅、小康和鄭強一人一腳。蒼蠅一臉的委屈:「寇隊,我們這不是在幫你嗎?」

「幫你爹個球!有你們這麼幫的嗎?是不是還嫌事兒不夠大?」寇隊怒吼著,「張毅虎!你出去叫兩個勞動號的雜役,把賈永帶到我辦公室來!」

「是!」我慌慌張張的跑了出去。

寇隊辦公室已經有不少人在了,除了劉所長和一位副所長之外,還有三四個管教和一個身穿勞動號號服的人。這個人我見過,是看守所衛生隊的,據說是因為猥褻女患者進來的,之前一直輔助監獄里的大夫給犯人看病。

他仔細的拿著那個黃色的小藥丸看,旁邊的劉所不住的叮囑:「看仔細點,你有個初步結果我們才好查,剛才剛吃完飯,誰知道是不是已經在飯里下毒了。」

那個人點點頭,又詳細的看了好半天,終於開口說:「這是顆粒的硫酸鎂。純度應該非常高。」

「幹什麼用的?」劉所面色緊張的問。

他想了想:「這東西要是吃進去的話,就會導致腹瀉、脫水。但是如果是散發之後被吸入的話,那就可能導致呼吸困難,甚至是呼吸停止。」

寇隊趕緊走上前:「這個你看到了,全部卷在煙里的。如果這個東西潮濕揮發了,會不會有顆粒附著在煙草里,然後著火了?」

那勞動號搖搖頭:「這東西本身不會著火的,但是如果遇到高溫的話,就會揮發出有毒氣體,比如氧化鎂和氧化硫。不過我估計這麼一點點東西應該不會有害處,這東西如果按照現在這點劑量來說,估計除了導致腹瀉之外沒有什麼別的用途。」

「你能確定嗎?」劉所緊盯著他問。

「我能確定這是硫酸鎂,但是帶進來要做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嗯,」劉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先回去吧,把該做的準備都做好,一旦要是有問題,你得拿出應急預案!」

勞動號的大夫答應了一聲轉身離去。寇隊目送他走出管教辦公室后,轉身對劉所說:「所長,就是他家送進來的煙里有東西。現在大部分都已經找到了,但是應該還有兩三顆,他就是不說在哪兒。」

劉所點點頭,走到賈永面前:「叫什麼名字?」

賈永屁股上的疼痛感依然沒有散去,他忍著痛齜牙回答:「我叫賈永,賈是『賈寶玉』的那個『jia』字的同音字,永是……」

「少廢話!」劉所怒喝,「煙是誰送進來的?」

賈永當即低下頭:「煙是我的朋友送進來的,但是我想他也是受我家人之託送進來的吧……」

劉所把手重重的拍在賈永的肩膀上:「送東西的人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什麼職業?趕緊給我放!」

「呃……」他想了想,「送東西進來的是孫涵,以前他家住L市花園小區24號樓三單元502,前年他因為盜竊進來過一次,後來我進來時間不長他就釋放了。」

劉所點點頭,接著問:「孫涵為什麼給你送東西?」

賈永晃了晃腦袋:「幹部,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給我送東西,可能是因為我們以前關係好,而且他知道我快死了吧!我聽說我二審過了之後,報紙上都登了我的案子了,他可能是看到我審判結果之後給我送的東西。」

「那這裡的葯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賈永連連搖頭。

「不知道就關禁閉!看你什麼時候開口,什麼時候再放你出來!」劉所又發起火來,「賈永我告訴你,你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如果你現在還能醒悟,那還是有活下去的機會!但是如果你自己想不開,那就別怪我們沒給你機會!」

賈永被關了禁閉之後,劉所告訴寇隊說最近這幾天就不要回家了,另外其他管教也和寇隊一起,把以前的上二十四小時班休息二十四小時修改為八小時輪班制,連續監控二隊所有監倉的動靜。另外,他又對我和四哥說:「二隊的勞動號雜役不多,今天這幾天的任務就是協助管教監督各個監號的情況,我可不希望三隊的事兒再出!」

「三隊怎麼了?」四哥脫口就問。

劉所似乎隱藏了什麼秘密,自覺差點說漏了嘴,趕緊解釋:「三隊沒什麼事兒,你們給我盯緊點就好了!這次要是平安無事,我給你們倆報立功申請減刑,要是出事,你倆這雜役也別做了,馬上給我滾到勞改農場服刑去!」我和四哥趕緊立正答應。劉所又對寇隊交代了幾句,帶著那些煙絲和藥丸離開了二隊,去找檢查室的人算賬去了。

劉所走後,寇隊讓我和四哥坐下來,扔給我們一人一支煙問:「你倆對這事兒什麼看法?張毅虎你先說說。」

我點點頭:「寇隊,我覺得這事兒可不是賈永僅僅想拉肚子,或者自殺這麼簡單。他要是真的想自殺,那這麼好的機會,他幹嘛不帶點劇毒進來?或者說是他不想再死的時候頭腦清醒,那他完全可以帶毒品或者鎮定劑之類的東西啊!這個硫酸鎂只管拉肚子,點著了大量吸入才有可能呼吸停止,他不會費這麼大勁吧!」

寇隊沉吟了一下:「我也覺得這事兒不簡單。能在煙里卷上藥進來的,又把包裝做的這麼好,可真的是費了大苦心啊!唉,娘的,咱們所里條件差,人家省看守所現在都配上X光機了,咱們還得用土辦法檢查。這次要是沒事兒,我肯定要請劉所跟監獄局申請點新設備,太危險了!」

四哥嘆了口氣,關切的對寇隊說:「寇隊,你要不放心的話,這幾天我帶著幾個勞動號表現好的服刑犯乾脆把被子搬到走廊里睡,一旦出了事兒我們也好幫你!」

寇隊搖搖頭:「不行,這事兒可不是小事。你和張毅虎我還能信任點,讓你們住在暫押室里不鎖門還沒問題。但是其他人我就不敢保了。這樣吧,你倆回去之後再問問今天物資送進來之後和賈永有過接觸的人,問問他們剩下的幾顆葯到底被他們弄到哪兒去了!這幾顆葯就是定時炸彈,要是不趕緊查出來,事情就大了。」

正說著話,一個武警的幹部走進來:「老寇,剛才劉所給我們打電話讓我們搜查違禁物來了。你跟我說一下,需要查什麼東西?」

寇隊看了看錶:「我估計都晚了,從東西送進來到現在都快一個小時了。是幾顆黃色的小藥丸,硫酸鎂。這東西本身沒多大危害,兩三顆充其量當個瀉藥而已。但是我擔心這後面還有更嚴重的事情藏著。」

武警幹部點點頭,看了看我們:「這兩個是?」

「哦,這是我們對的雜役,這兩個人絕對可以信任。不過違禁品也是從他們班出來的。要不要一塊兒帶回去搜一下?」

幹部一擺手:「這兩個人就在你辦公室搜了。暫時別讓他們回監倉,免得通風報信。」說著往門外喊了一聲:「王班長,你先帶一個人進來。」

「是!」兩個荷槍實彈的武警跑了進來,幹部從一個人的手中接過槍,嘩啦一聲拉動槍栓,將黑洞洞槍口對著我們:「搜!仔細看看,我們要查的是兩三顆黃色的小藥丸。」

兩個武警當即上來讓我們脫光了衣服,一個在我們身體各處仔細檢查,另外一個在我們脫下的衣服里到處找。過了大概兩分鐘,兩個武警站起來報告:「沒有違禁品!」幹部點點頭:「行了,進倉檢查!跟同志們說一下,這幾顆藥丸事關重大,一定要查出來!」

「是!」武警戰士跑了出去。

3`沒有人知道賈永把幾顆藥丸藏到哪裡了,一個班的武警在幾個監倉里找了將近一個多小時,還是一無所獲。寇隊又帶著兩個武警和我們一起去賈永所說的排水道找了好幾次,也什麼都沒有找到。最終,武警幹部皺著眉問寇隊:「這幾顆藥丸到底存不存在啊?我的兵娃娃們連犯人的被子都拆開看了,可就是啥都沒找到!」寇隊搖搖頭說不可能沒有,一條煙里每一包都有兩三顆,我就不信這一包沒有,別是賈永這小子塞肛門裡去了。我尷尬的搖搖頭:說肛門裡蒼蠅和小康都已經檢查過了,根本就啥都沒找到。話音一落寇隊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說不虧是蒼蠅,真喜歡往別人的屁眼子里鑽。

武警戰士最終一無所獲,撤回營房了。臨走時幹部說如果真的有事,肯定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了,你多費點心,一旦要是發現不正常的地方趕緊打警報,我們準保隨叫隨到。寇隊點點頭,把武警們送出監道。

武警們走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寇隊說你們先回去收拾一下吧,剛才剛搜查完,估計監倉里現在亂的不成樣子了,我現在還得通知其他部門今晚上突審賈永。果然,等我和四哥回到監倉時發現,監倉里一片混亂,邢耀祖正指揮幾個人整理物品。

「操,速食麵踩的都可以干吃了,還泡個球啊!」邢耀祖抱怨著。

四哥笑了笑,一拍他的肩膀:「你也別鬱悶了,要是孔乙己那個兒子的東西查不出來,咱們誰都別想安生。搞不好就得加刑啊!」

「他搞破壞,關我們球事?反正我這案子咋都是死,加刑就加刑了,其他兄弟毛也不知道就加刑,這不是太冤了?」邢耀祖依然在抱怨,但是還是罵罵咧咧的和其他人一起整理東西。

接下來的連續三天時間,整個二隊都寧靜的沒有一點事發生。賈永已經被關到其他隊的禁閉室了,每天都要背提審兩三次。每次當我和四哥路過提審室往廚房走的時候,都能看到他平淡如水的沖我們微笑。

到第四天下午,邢耀祖接到通知,要他第二天一早開庭。四哥特意讓我給邢耀祖找出點好煙拿著,順便拿出那件似乎可以帶來幸運的「L看1616」號服放在一邊。邢耀祖笑著說我就沒必要穿這號服了,現在就是給我穿孫大聖的紫金絳紅戰袍我都得判死。我說你這個案子是屬於殺民憤,說不定法官一心軟就給你個緩兒了。四哥也附和著說老邢你別太大的心理壓力,今兒晚上我搞點好吃的,你吃飽了就早早睡覺,養足精神明天早上開庭。

晚上四哥果然沒有食言,從廚房搞來了一碗回鍋肉和一碗尖椒炒雞丁。邢耀祖開心極了,和我們幾個下鋪的人一頓吃喝后心滿意足的靠在被子上和大家聊天。收拾飯碗時,我發現還有幾塊回鍋肉和尖椒雞丁沒有吃完,就一伸手給了「三不管」的歐陽栓柱。

熄燈鈴響起后,我坐在地上找出兩本書準備值班的時候看,這時歐陽栓柱忽然走過來跟與我同班的蒼蠅說蒼蠅哥你先休息吧,我今晚第二班,我幫你替了第一個班,順便和虎子小哥聊聊。蒼蠅當然巴不得這樣,交代了幾句如泥鰍一樣滑進了被窩。

等大家都睡熟,栓柱忽然對我說:「小哥兒,謝謝你今晚上給我吃好吃的東西。你對我這麼好,我也得給干點什麼。」

我呵呵一笑說你能幫我幹什麼?快算了吧,在這裡能照顧好自己已經謝天謝地了,你就別想著幫這個幫那個了。沒想到栓柱一擺手:「小哥兒,我說的這件事你要是報上去,馬上就能減刑。」

我一愣,眼睛定定的看著他:「你又知道啥秘密了?」他環顧四周,確認沒有人在偷聽我們說話后,這才伏在我耳邊悄悄說:「賈永和隔壁六班的人,可能要越獄!」

「啊?」我趕緊一把捂住他的嘴,「拴住子,我知道你想報答我,但是這話可不能亂說!」栓柱掙扎著拿開我的手,偷偷說:「虎子小哥兒,你可千萬別不相信。上次煙送進來之後你就和喜全去了管教辦公室對不?當時我就在風場里,蒼蠅說湯太燙了,先等一會兒再吃。結果就只給下鋪的幾個人乘上飯,把上鋪的人都趕了出去——這個你知道的,只要蒼蠅盛飯他都這麼折騰人。我們在風場等飯的時候隔壁六班的風場忽然有人唱歌兒,這個賈永大聲咳嗽了幾下之後就順手把手裡的一個紙團扔到了六班。當時我沒在意,後來你們說賈永帶進來的什麼鎂的,還有瀉藥什麼的,我才想起來。你說這賈永是六班過來的,這幾天馬上就要斃了,為啥一點都不怕上路?」

我定了定心神,問:「那這個葯和越獄有什麼關係?」

他笑了笑,問我要了一支煙點燃后才慢悠悠的說:「你歲數比我小,看事情看的輕。而且我進來的時間也比你長,這事兒我肯定能想到。他們肯定是打算趁管教不防備的時候在飯里下藥,讓監倉里其他人集體拉肚子,做個食物中毒的假象。管教一發現有食物中毒是不是馬上會到監倉里來?這事兒如果是在半夜的話,他們幾個人一起把管教打倒就可以跑出去了。」

「可問題是就算跑出二隊去,這四周都是好幾米高的牆,他們怎麼出去?門口的武警、還有牆頭上的武警能輕易放過他們?」我有些不信栓柱的話。

他搖了搖頭:「小哥兒,這你就不懂了。你送過幾個死犯兒,你說他們上路的那天早上從哪兒出去?」

「接收室啊!」

「對,沒錯,是接收室」栓柱自信滿滿的吐了一口煙:「咱們石鋪山的提審室我去過好幾間,如果有提審,都是外面的管教進了第一道警戒線之後,在第二道警戒線之外的提審室提審犯人的。這個屋子朝里就是二道警戒線,朝外就是二道警戒線。如果他們直接竄到提審室,那一道警戒線就太好過了。另外,如果他們直接到接收室,那就更輕鬆了,接收室是直接從二道警戒區到看守所大院的啊!外面的大院兒院牆有多高你知道不?最多就兩米多高,想翻過去簡直太簡單啦!」

我一擺手:「不可能!不管是提審室還是接收室,晚上都是鐵將軍把門的。而且就算是他們到了看守所大院里,那裡晚上也是有武警巡邏的啊!」他看了我一眼:「小哥兒,你想的太天真了。不管是幾道警戒線,也不管是門上有幾把鎖頭,這裡面的都是啥人?六班那群小子連鐐上的特製鎖都能桶開,何況是普通的鐵鎖?好,就算是捅門上的鎖費時間,那還有其他辦法吶!咱們看守所東頭角落裡有個養豬場,那裡面平時的豬糞都是直接流到下水道里的。你知道那個下水道外面連的是哪兒不?離哪兒最近的下水道出口就是石鋪山附近的一個小工廠啊!只要能忍住沼氣,跑不到一公里路,他們就可以遠走高飛的!」

我感到呼吸有一些壓抑,趕緊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接著小聲問:「那也不可能啊,我就不信下水道下面沒有防護網?」

「有啊!」他從兜里掏出一塊從牆上掉下來的白灰塊,在地上畫了幾道交叉的線:「你看小哥,咱們就說這底下有防護網,他不可能太密吧?如果太密的話,豬糞是不是就把下水給堵塞了?咱們就說這些防護網的鋼筋特別粗,那隻要有一根木棍,一條濕的、結實的毛巾,只要一纏住,再一使勁,怎麼就不能弄個能爬出一個人的空當去?再說石鋪山看守所也是個老所了,當年據說是蘇聯人給設計的,你說有多少年頭了?這髒水把防護網的焊點一腐蝕,稍微使點勁就斷了!」

我開始急促的呼吸,冷汗從額頭上不停的往地下滴:「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他淡淡的一笑:「我進來之前是焊工,所以這個道理我肯定明白。而且在你進來前的一個月我才從六班調號調到七班的。當時我進去的時候六班的二鋪老膩子就在那裡,他知道我是焊工之後還特意問過我這個問題。我是這幾天才知道他到底想幹啥的。」

我急急的又遞給他一支煙,緊接著,我有乾脆把一整盒爸媽送進來的環保白沙遞給他:「你把你知道的所有東西都跟我說清楚點,他們的計劃你知道嗎?」

他搖搖頭:「他們的計劃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是老膩子的話,我肯定會這麼干……」歐陽栓柱開始滔滔不絕的跟我講他的假想計劃。

栓柱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他是老膩子,他首先會掐好時間點。他說他曾經仔細的觀察過,外牆的武警一般情況下有兩個哨,一個哨位是固定哨,在崗亭里目不轉睛的盯著高牆內的一切,另外一個是移動哨,在牆上不停的來回走。但是如果到了晚上,看守所的有些地方只能靠著探照燈的旋轉才能看清楚。而內牆,也就是監倉上方窗戶里的武警只有兩個,他們不停的圍著整個囚犯樓轉,每轉一圈的時間是15分鐘。他說只要在內崗的十五分鐘時間內把管教撂倒,並趕緊藏起來,然後就可以保證在至少10分鐘的時間內他在囚犯樓是安全的。剩下的事就是等待,等待外崗的武警轉身,以及探照燈轉過來的時間差。這個時間差加起來最多也就20秒。但是只要有這二十秒,他就可以順利的跑到他認為安全的地方,並偷偷溜到豬圈或者接收室。

我開始逐漸覺得栓柱的話越來越不可信,最後我問:「栓柱,電視看多了吧?我怎麼覺著你這麼算的時間乾脆不靠譜?人家武警又不是傻得,能按照你這計劃轉?」

他急了:「小哥兒,你別看我這人沒啥文化,但是我剛進來的時候我自己都想過要溜。後來管教跟我談話說我的案子沒個屁事,只要安心等待審判結果,說不定開庭就可以出去。所以我也不想弄這冒險的事兒了。可小哥兒你知道不,我當初可是足足觀察了將近兩個月才得出的這些結論啊!你說老膩子要是跑,他是不是也會和我一樣的想法?除非他傻到劫持人質或者直接搶了管教的槍就往外沖。但是武警也不是吃素的,能來看守所的武警,據說以前都是神槍手,一瞄準,手指頭一動,腦袋就沒了啊!」

我搖了搖頭:「你這事兒還是跟誰都別說了,這邪乎勁兒拍電影都夠了。我要是把你說的這些情況跟管教幹部一說,那到時候謊報軍情誰負責?」

栓柱淡然的笑起來:「你要不信就算了,小哥兒,這是我給你的一個機會。你要信,明天一早就去報告,否則晚了事兒就大了;你要不信也沒事兒,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知情不報也扯不到法律上去。反正一面是減刑,一面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自己選擇吧。」

「那你怎麼不報?」我越來越沒有辦法去相信這個為了一碗飯就可以感天動地的三不管。

他嘆了口氣:「我是不敢管啊!說實話,我在這兒挨的打還少啊?還有今天他們給我指派的免費律師來了,說我這案子沒多大屁事,頂天了也就是個拘役,這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估摸著我一開庭也就該放。」說著,他站起身來:「我不跟你多說了,別人知道了也不好。我去那邊兒看會兒你家裡送進來的書,你自己想想吧!」

栓柱自己一個人跑到廁所門口,捧著我的那本中文版《C Primer第四版》裝模作樣的看,那認真的神態讓我懷疑他到底是個打雜的農民,還是和我一樣是個程序員。

我有些拿不準主意了,如果現在去找寇隊反映問題,那麼我既沒有證據,又沒有事實,僅僅憑著空想肯定不能讓管教信服,而且很有可能惹火上身——要知道在號里,點炮的下場要比花案子的下場慘的多;如果不去反映,那麼一旦出了事知情不報不說,甚至可能對寇隊造成很大、甚至致命的傷害。

我開始在良知和現實面前徘徊,盒中的香煙隨著時間一點點的燃盡。最後,我終於忍不住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四哥。

「咋了?這半夜三更的!出啥事兒了?」四哥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問。

「哥,」我幫他拿過衣服給他披上「我有點事兒跟你商量。」

「啥事兒不能等明天早上啊?」他抱怨道,「我正夢見和媳婦兒逛街呢,你個兔崽子咋就會打擾人家的清夢呢?」

我抱歉的笑笑:「哥,剛才拴住子跟我說了點事兒,事關重大,我要是不趕緊跟你說的話,出了事兒就晚了。」

「趕緊說事兒!」四哥迷迷糊糊的靠在被子上皺眉頭。

「哥,我估摸著,上次賈永帶葯進來的事兒沒那麼簡單。他們這是憋著要越獄吶!」

「啥?」四哥個激靈直起腰,眼睛瞪得像鈴鐺那麼大,「有啥證據沒有?這事兒可不是說著玩兒的!」我點點頭,一口氣把剛才栓柱給我的分析告訴四哥。接著我問:「哥,就是這麼個事兒,你說我們現在到底要不要報寇隊知道?」

四哥點燃一支煙,看了看牆上的日曆:「今天八月二十五號了,我聽說這次六班也有一個這次要上路的。加上六班的老膩子現在也判了一審死刑,他們要是真的打算跑的話,我估計也就是這幾天了。寇隊那邊這幾天值班怎麼安排的?」

我搖搖頭:「具體不知道,不過今天下午好像寇隊家裡有事兒,就回家了。你說他們會不會趁著寇隊不在就下手?」

「應該不會……」四哥一擺手,「寇隊雖然經驗多,而且在犯人中的人緣兒也好。但是再怎麼說他也五十歲的人了,他們要是真的打算下手的話,放翻寇隊可比放翻年輕管教輕鬆許多!現在也不知道賈永那邊審的怎麼樣了,要是到現在沒啥結果,我擔心這群人狗急跳牆。」

「那咱們到底要不要報?」

「報!咋不報呢?一旦出了事兒,咱倆都有責任。而且寇隊對咱平時都不錯的,監道里要是出了問題他也有責任,咱良心上過不去!」他把煙頭一扔,「先睡覺吧,明天早上等寇隊回來咱們就報!」

我點點頭,說我還不能睡,值班時間還沒到。四哥說行了我不管你了,我先睡了有事兒喊我。就在這個時候,隔壁六班有人開始大聲叫喊:「管教,我們監食物中毒了!有沒有管教來看一下?」

我和四哥同時一驚:「完了,來不及了……」

估計六班在大喊管理員的時候同時按響了警報,因為僅僅半分鐘的時間,我就聽到了監道鐵門拉響的聲音。四哥趕緊穿衣服爬起來,轉身對我說:「我想辦法攔住管教,你趕緊把鄭強、蒼蠅、小康他們幾個喊起來。把事情跟他們說清楚,要麼幫管教平事兒減刑,要麼就繼續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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