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而馳的幸福路徑

宗教與科學

徐小華

通向幸福的兩條路徑

人人都希望幸福,然而,認為自己幸福的人卻很少,人們總在尋找走向幸福的路徑。

科學和宗教或許就是通向幸福的兩條路徑?

我們設想一下這樣的場景。在遠古時代春夏之交的一天中午,天氣酷熱,沒有一絲風,一位男人正站在麥田邊,滿心歡喜地看著黃燦燦的麥穗上綴滿了豐收的希望,他覺得經過大半年的辛苦勞動,終於要有了收成。這時,天上不停地打起了響雷,並有閃電劃過。在幾個閃電過後,他發現麥田裡竟冒起了白煙,不久又升起了火苗。他看著那點火苗一點點變大,最後竟將一大片麥子燒成了灰燼。滿懷的希望瞬間化作了斷腸的悲痛,這個男人在自己的內心不斷的追問: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這個男人看到火苗是從天上跟著閃電落下來的。他想,在天上的雲彩裡面一定藏著一個人,是那個人放火燒了麥子,他恨死了天上的那個人。但是,除了恨,他有什麼辦法呢?那個人站的那麼高,能力那麼大,自己罵不到、打不到,甚至還看不到。既然如此,還不如求求他吧,以後不要再燒自己的麥子了,不能把自己的希望都打碎了。倘若這個男人昨天剛打死一隻兔子並吃掉了,他又想,是不是我打死動物做了壞事,天上的這個人懲罰我,燒了我的麥子。他還想,天上的可能不是人,人沒有這麼大能耐啊,那可能是上帝吧。這樣想著,這個男人趕緊匍匐在地,嘴裡念叨著:萬能的上帝啊,請寬恕我的罪過吧。於是,宗教誕生了。這個男人因為認為是上帝燒了麥子,無可奈何,原本悲痛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我們再設想一下,這個男人的麥子被燒了以後,不是向天看,也沒有向天追問,而是看向了腳下。他發現在灰燼之中,還有一些麥粒沒有完全被燒毀,放在嘴裡嚼嚼,竟是異常的麥香。這個發現讓他激動不己。它小心的用枯草將火接回了家,並且用火做飯、照明、驅趕動物,於是科學誕生了。這個男人因為火燒了麥子,而發現了火,並利用火使自己從此吃上香噴噴的、容易消化的食物。

這一切當然不可能在一個人身上發生。講這個故事,是想說明宗教的誕生,它讓人減少了慾望,平息了痛苦,實現了低水平基礎上的滿足,從而獲得幸福感;而科學的誕生,解決和實現人們的慾望和需求,從而使人獲得幸福感。

從本質上講,宗教和科學都是為解決人的幸福問題而產生的,一個是心靈向天尋找答案,解決「我」存在於世界的意義;一個是目光向地探索未知,解決「我」存在於世界的能力,儘管路徑不同,但要解決幸福感問題卻殊路同歸。

在深入探討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再研究一下什麼是幸福?

東西方人的幸福感並不一致

英文「幸福」通常用「happiness」表達,聯合國對發表幸福指數也用了「happiness index」這個詞。而happiness與中文幸福的詞意並不對等,happiness 有快樂,短暫時間愉悅的意思,它更是一種對美好的感受,是心靈和情感在片刻滿足之後的愉悅。因此,大部分人(特別是西方人)非常重視幸福的心理感受和短暫的快樂,在談論「幸福」時,大多指個人愉悅的感覺,積極的情緒,它是短暫的,易逝的,獲得也相對簡單,有許多的捷徑,比如性、巧克力、藥物。「積極心理學」之父馬丁. 塞利格曼把「幸福」劃分為三個維度——快樂、投入、意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認為,「從最嚴格的意義來說,幸福是指對不是很高的需求的滿足,而且最好是突然滿足」。

然而,中國人對「幸福」的認知和體驗並非如此。

「幸福」在中國漢字中有兩層意思:幸,指吉而免凶;福,為富貴壽考(長壽之意)等齊備。由此看,中國傳統意義的「幸福」一是沒有凶災,二是有富貴壽考,並在此基礎上建立的美好感受才是「幸福」。這表明,中國人所體驗的「幸福」既是建立在心靈、精神上的個人感受(比如:有錢不是幸福,因錢帶來享受的美好感受才是幸福;有房不是幸福,因房而帶來家庭生活的溫馨才是幸福;婚姻不是幸福,因婚姻帶來愛情的穩定和美好才是幸福),同時更需要一定的基礎條件,沒有大的兇險災難,而且要麼經濟條件好,有么有一定的權勢,要麼活得的健康長壽一些。因此,在中國人的幸福認知中,幸福不只是感性的感受,更是一種狀態,一種具有理性思維的結果。既然是狀態,這就決定了,幸福不是一時的快樂感受,而是一個階段的美好體驗。一次快樂的性生活不是幸福,一段美好的婚姻生活才是幸福;一次偶爾的外快收入帶來的興奮不是幸福,穩定的高收入帶來的富足感受才是幸福;至於喝下一杯咖啡帶來的一點愜意快感,更與幸福八輩子挨不著邊。幸福的狀態性,還體現在它對條件的要求不是單一的,不會因為某個方面得到滿足或感受愉快了就是幸福,比如:一個人腰纏萬貫,卻被癌症的痛苦折磨著,他很難有幸福的體驗;而一個被愛包裹的女人,如果一日三餐為生計操心費力,她也難言幸福。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這樣定義幸福:在滿足生存、安全等基礎條件下,對愛情、婚姻、家庭、事業等較長時間內的美好體驗和感受的狀態。

從這一定義觀察,目前幾家機構對幸福指數或幸福感的排名與中國人對幸福的感受相去甚遠。最近,聯合國可持續發展解決方案網路與哥倫比亞大學地球研究所共同發布了世界157個國家地區的幸福指數排名,丹麥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國家,其他北歐國家也名列前茅,而此排名對幸福的評判基礎和標準主要依據人均壽命、社會支持度、慷慨指數、自由度、人均GDP和腐敗程度等六個領域的打分。依據這六個領域打分,顯然不是對幸福感的評比,更象是對社會發展程度的評比,它過分重視了經濟發展,以及因此而帶來的社會保障的改進和進步,忽視了幸福來自於內心的體驗和感受的因素——經濟再發展,社會再進步,人們的幸福感未必一定非常強。

而在英國「新經濟基金」組織公布的幸福感的評比中,哥斯大黎加榮膺世界最幸福、最環保的國家,其國民生活滿意度為8.5分(最高10分,即85%的居民滿意),前10名國家中有9個來自拉美。這份排名主要依據對該國國民生活滿意度的調查和環境保護等方面的評比。這顯然也不合理。它忽視了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對幸福感受基礎的支撐作用,也就是說,沒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和社會條件的保障,所說的幸福可能不是一種狀態,而是虛假和空洞的感受。

幸福不是與生俱來的

為什麼說哥斯大黎加等拉美國家榮膺世界最幸福、最環保國家,可能是虛假和空洞的。舉一個例子:這些國家都很窮,大家工作、收入沒有差距,都差不多,自然也沒有更多的慾望,如果今年天公作美多收了幾斤麥子,你問這裡的民眾,對生活是不是感到滿意,他們的答案自然是滿意。但是,如果某一天,來了兩個暴發戶,他們帶來了汽車,蓋起了洋房,吃著每天不一樣的美味可口的飯菜。當地人突然發現,哇,原來人還可以這樣生活?而他們只能遠遠地看著,偶爾一兩次被邀請到別墅里轉轉,吃上一些殘羹冷炙,或者還會被允許坐上汽車兜一圈,然而更多的美好和機會與他們無緣,這時候再來做調查問卷,這些當地民眾還會有多少幸福感呢?這說明,幸福是在比較中感受的,經過了篩選、比較、推理、判斷等理性思維,從而在心靈和情感上作出了反應。可以說,沒有比較就沒有幸福可言。比較的對象、標杆不同,幸福的感受就會出現非常大的區別,從這個方面講,幸福感是脆弱的、可變的。

既然幸福是經過邏輯思維比較后的感受,幸福感顯然並非與生俱來。這不難理解。一個嬰兒剛剛出生,既沒有獲得幸福感的基礎條件,也不具備比較的邏輯思維能力,因此,對嬰兒來說,他是沒有幸福感受的。但是,當嬰兒逐步長大,成長為兒童、少年、青年,漸漸擁有了感受幸福的基礎和條件,並且有了以比較為前提的理性思維,他才逐步有了幸福感。因為孩童對生活要求的條件比較低,且理性思維相對直接和簡單,因此,兒童特別容易獲得快樂和滿足,這也是兒童幸福感比較強的原因。從這個角度看,動物是不可能有幸福感受的,它不僅沒有幸福賴以存在的條件,也不具備邏輯思維的能力,它們的快樂和滿足只是來自於滿足生存和安全需求的直接反應。

既然如此,我們需要提出一個問題:人作為高等級動物,人類社會一開始具不具備幸福感?如果不具備,幸福感到底開始於哪個時期?

我們認為動物是沒有幸福感的,因為它不具備擁有幸福感的基礎條件,並且缺少感知幸福的邏輯思維能力。如果這個假設被認可,那麼,當人類在進化之初的一段時期,也就是既沒有邏輯思維能力,生活條件又極為艱苦的時期(只能維持基本生存狀態),這時候的人類是體驗不到幸福的,他所有的思維狀態是自然的,原始的,所有的感受、感覺都來自於對生存狀況和自然界直接刺激而帶來的反應,無法在較長時間內體驗到愛情、婚姻、家庭、事業的美好感受。

那麼,人類社會是從什麼時候具備幸福認知能力的呢?

這個時間應該發生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人類社會進入被稱為第三次農業革命已經有400年左右的歷史,鐵器被廣泛使用,動物被大量馴養,農作物獲得普遍種植,人們開始進行犁耕式農業。這些有關農業生產的進步,極大地促進了生產力的提高,人們終於可以在一年的任何一天,都能吃到可口的飯菜,不再為沒有著落的下一頓糧食擔憂;群居和集體協作,也使人們不再為兇猛野獸的侵擾而擔心。人們終於可以將頭腦從緊張的應付生存的危機中解放了出來,去琢磨一些農業生產改良的辦法,思考農業和天文氣象的關係,研究一下自己和其他人或者與世界的聯繫,人們思維和思考的方式也因之發生了重大改變——從原始思維階段進入到理性思維階段。

此前,人們的思維是簡單的、直接的、直線的,並且是非邏輯性、神秘性、互滲性的。法國學者列維·布留爾在他的經典著作《原始思維》中對原始人的思維作了非常詳細的論述,他稱人類早期的思維叫原始思維。用這一思維看待世界,要麼認為所有發生的事情是理所應該的,發生是自然的,要麼認為這些事情的發生是由某種神秘的力量主宰的,是由神靈操控的。比如,他們認為作物的生長是由某種被他們信仰的神秘因素或某位神靈決定的,於是每年都定期舉行祈禱或「歡迎」儀式,來祈求作物的豐收;他們認為交配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需要徵得對方的同意,即使在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會有羞澀感;他們會認為雨是由上天的雨神控制的,如果想下雨,就得向這位雨神祈求,如果很長時間不下雨也是因為這位雨神對幹壞事人們的懲戒。這就是原始思維(也稱信仰思維)編織起來的一種生產生活方式,今天人們燒香拜佛、向天求雨,其實質就是原始信仰思維在現代的殘存。在這種思維方式主導下,糧食豐收是某位神靈賜予的,沒有飯吃也是自然的,生病是鬼怪在懲罰你,死亡是某個神秘力量將你帶到了另一個世界。當你所有的一切,包括生老病死,都不由你選擇和決定,而是由其他因素控制的,你甚至不能看清這股神秘力量的面孔,你所能做的只是一切聽天由命。在這種思維狀態下,你顯然無所謂有幸福或者不幸福的感受。

而就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人類理性思維的能力越來越強,並且得到迅猛發展。到了公元前800年-公元前200年,大致相當於中國歷史上的春秋戰國時期,人類社會終於進入了理性思維的第一座高峰。這一時期,思想激蕩,百家爭鳴,百花爭放,出現了一大批奠定人類思想和智慧的巨人,中國誕生了孔子、莊子、孟子、韓非子等巨擘大家,西方以希臘為代表出現了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亞歷山大等一批人類思想和哲學的偉大奠基者。以理性思維為依託,科學和宗教分別在這一時期茁壯成長,具備了較為完備的體系,墨子、亞里士多德分別著有影響深遠的科學著作,而這一時期誕生的佛教廣泛傳播,後來的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錫克教、道教等等,也得益於在這一時期理性思維發展基礎上開闢的認知領域。

一切都發生了根本性改變,人們終於品嘗到世間真正幸福的滋味,而科學和宗教是不是引領人們走向幸福的兩條路徑?

科學給予的幸福

科學的誕生和發展似乎就是為解決人類幸福問題的。

人類開始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每天都要出去狩獵,捕殺獵物,但由於猛獸實在太多,而捕獵工具又十分簡陋,捕獵的人常常反而成為動物的獵物,捕獵實在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情,於是,人們非常想不用冒那麼多的危險,也不要翻山越嶺吃辛受苦,如果待在山洞裡就能吃上可口的動物肉該有多好?這時候是科學幫助了人類。在長期捕獵或與動物相處的過程中,人們了解和掌握了一些動物的脾性和生長規律,將這些動物馴化成家禽家畜,使人們有了豐富的高蛋白質食物來源。人類吃肉稍稍有了一些保障,但是這些動物還不夠聽話,而且產崽並將他們養大還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人們吃飯問題還是沒有得到充分保障。人們又在想,如果每天吃飯不愁該有多好?也是在科學的幫助下,人們認識了稻穀、玉米、小麥、馬鈴薯等作物的生長規律,並把他們培育成順應自然節氣生長,產量有一定保障的農作物,使人類擁有了保障基礎生存的大糧倉,解決了「飢一餐飽一餐,食不裹腹」的大問題;吃飯的事情解決了,人類忽然感到,整天在寒暑交替、日晒雨淋的環境中,既不舒服,又容易生病,實在不是件如意的事,於是,人類又在科學的幫助下,認識到植物纖維及獸皮的保暖作用,製作成衣服穿在了身上,使人類終於可以衣冠楚楚,而不再與禽獸為伍,解決了冷暖不常的問題……

科學就是這樣,一步步解決著人類的困苦,不斷滿足著人類的慾望和需求,人類在這樣慾望的滿足中,不斷地獲得快樂和幸福的感受。

如果就此認為科學對解決人類幸福的問題無所不能,那就大錯特錯了。人類是如此貪婪,以至於幸福的胃口根本難以餵飽。當科學幫助人類解決了某個方面的需求時,人類在獲得短暫的幸福之後,也許只是一覺醒來,就又會生出更多的慾望。比如,人類掌握了用火的科學之後,解決了生吃食物不易消化,且容易帶菌致病的問題。但是,人們並不滿足於吃上香噴噴的米飯,只吃乾飯頭,似乎太過平淡無味了一些,乾脆再做兩道菜吧。吃上菜肴之後,又覺得有點清腸刮肚,難以下咽,於是就調製些動物油和植物油,這樣飯菜吃起來果然有滋有味。這還沒完,一個人吃,滋味再好,還是顯得冷清了,不如邀請大家一起來吃,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於是,科學又幫助人類喝上了酒;既然喝酒,菜的品種就不能少;既然請大家來,菜的做法就要有請究;既然要請究,喝酒吃飯就得有許多儀式和禮儀。你看,科學幫人類解決了一個問題,卻往往帶來了更多的問題;滿足了人的一個方面的需求,卻引發了人無窮無盡的更多的需要。因此,人們總是奔跑在尋求幸福的路上,而很少有坐下來享受幸福的機會,科學帶給我們的似乎只是虛擬的幸福。

問題還在於,現代科學不僅幫助人們滿足著自身的需求,還為人類發現和創造著更多的需求,並以此作為攫取更多利潤的手段。電話解決了人們遠距離溝通的問題,但是,當人們花錢滿足了這個需求之後,發現還有手機電話,它引發了人們隨時隨地遠距離溝通交流的需求;當這個需求滿足之後,又有新的被製造出來的需求「勾引」著人們的慾望——集溝通、辦公、娛樂、做生意為一體的智能手機。面對新的需求,你是積極回應購買滿足,還是不理不睬。如果你積極購買,滿足的只是一時購買的慾望,但它並沒有解決你較長期的幸福感的問題,因為你購買了手機之後,又將面臨著信息過剩、隱私被侵犯、購買更多服務,甚至一旦手機沒帶在身邊帶來的焦慮感等各種更多的問題;但如果你不理不睬,做一名對科技色盲的柳下惠,你就可能面對被人小瞧、無法及時與他人溝通、被社會遺棄的風險。也就是說,無論你買或不買智能手機,你都無法獲得因之而帶來的美好的真正幸福的感受。科學給我們解決幸福問題的結局,似乎就像夫妻之間撒謊,撒下一個謊,需要用更多的謊去圓,結果往往是去圓謊的結局還不如不撒謊來的更好。

從邏輯上講,科學越發展,社會越進步,人們的幸福感理應越強烈。真相併非如此。在哥斯大黎加、瓜地馬拉、菲律賓等這些現代化程度不高,科學相對落後的國家,平均每年每10萬人中,只有1人死於自殺;而在韓國、日本、法國、紐西蘭、瑞士等現代化程度相對較高、科技相對發達的國家,平均10萬人中每年卻有25人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自殺率最高的韓國,每10萬人中有30人自殺,而在該國生活貧困、科學不發達的1985年,同樣人口的自殺人數卻只有9人。從宏觀角度看,自殺率與科技發展水平成正比關係。但數據顯示中國有些反常,近十年自殺率明顯降低,降到了十年前一半的水平。一方面是因為,中國人在經歷了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的大規模城市化運動后,人們適應了城鄉生活調整帶來的巨大衝擊,從而使自殺率在較高的基礎上,有了結構性下降;另一方面是因為,在自殺中佔有較高比率的女性社會地位提高、生活更有自主性著落,自殺人數明顯減少。據說,中國女性自殺率減少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中國女性接觸農藥的機會大幅度減少了,從而降低了因一時想不開(據統計,自殺的人選擇是否自殺的考慮時間平均為5分鐘)而選擇自殺的機率。這樣看,人類連自殺機會的增加似乎也是科學所給予的。

科學並沒有像人類當初願望的那樣,帶來通向享受幸福的路徑,恰恰相反,科學的發展給人們帶來了更多的貪慾、迷茫、困惑和痛楚,而且越發展似乎越如此。為此,人們又在向另一條通向幸福的路徑——宗教,進行著探尋。牛頓、開普勒、愛因斯坦等科學巨人,在經過「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探索,登上各自時代的科學巔峰之後,都程度不同地皈依到上帝的身旁,大概是希望宗教能踏開人類的另一條幸福路徑吧。

宗教給予的幸福

宗教產生之初,主要起到兩個功能作用,一是解惑,針對外部世界,力求回答人與世界的關係問題,比如人是不是上帝創造的,人的生老病死是不是由諸神掌管的,人的靈魂是不是可以脫離自身而存在的,等等;另一個是解痛,針對內心世界,力求講清悲痛的根源問題,比如佛教常講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一切皆為虛幻」、「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等等。

那麼,宗教到底能不能給人帶來幸福?答案並不那麼肯定。我們前文提到的兩份世界幸福指數或幸福感排名,前一份將北歐地區的國家排在了前列,而另一份將拉美地區的國家排在了前列。有意思的是,北歐地區的瑞典和丹麥幾乎是世界上最世俗的國家,這兩個國家信教人數的比例分別在10%和20%左右;而拉美地區又幾乎是世界上最信教的,教徒比例達到了84%。這一方面說明,幸福與否並不藉助於宗教的力量,世俗化的人生照樣可以獲得更好的幸福感;另一方面也說明,信教確實可以幫助人們提高一定的幸福度,在經濟欠發達,人民生活困苦的地區,宗教對幸福感提升度則更加明顯。

以世俗的觀點看,與宗教的兩個功能作用相對應,宗教帶來的幸福感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因解惑而帶來麻醉的幸福,一是因解痛而帶來比較的幸福。經過科學研究和驗證,宗教確實會使人心理更加強大,具有韌性。信仰宗教的人,會因為感受到「上帝」或其他超自然現象存在,而在面對衝突和突發事件時,減少緊張感、焦慮感使自身獲得更多的幸福感,因此,馬克思說,宗教是人民的鴉片。然而,這樣的幸福感建立在對心靈感受的「麻醉」之上,一旦當他認識到賴以依靠的「上帝」或神靈並不存在時,他的幸福感就可能蕩然無存。《商業周刊》評選亞洲「國民幸福總值」最高的國家,位於喜馬拉雅山脈腳下的不丹名列第一。這個幾乎全民信教的小國,正是這個概念的誕生地,也是世界上最窮的國家之一,它的幸福感顯然拜託神靈所賜。

再看因解痛而帶來的比較幸福。幾乎所有的宗教都告誡人們要承受苦難,當然結局各不一樣,如佛教涅盤、道教成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升入天堂,但這些幾乎都是你想得到而得不到的美好未來。苦難在宗教人群中,已經不是肉體或人生的折磨,而是攀登美好天堂的階梯,是打通極樂世界的靈魂糖衣。相似的價值觀、世界觀,使信教的人們在迴避世俗的衡量中,更容易獲得「眾生平等」般的幸福感。同時,因長期受苦難是福教義的熏陶,他們在面對苦難和挫折時,會減少失敗感,增強承受力,並因之能夠在較低水平的比較中獲得心靈的滿足,從而收穫更多的幸福感。南美國家在幸福感指數評比中,普遍排名前列,正是這一地區強大宗教影響力催生的比較幸福的結果。

不管宗教帶來麻醉的幸福,還是比較的幸福,是不是都比科學帶來的虛擬的幸福更加靠譜?今天宗教在這個世界的處境,顯然不能給出積極的回答。宗教的產生,以及宗教教義及內容,建立在遠古時期人類對世界認知水平的基礎之上,許多自然現象依靠當時的知識難以解釋,而心靈的悲苦又需要製造一個人為不能抗拒的力量來排解和慰藉,於是上帝和神出現在與人並不同幅的四維世界之中。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和人類認知水平的提高,越來越多的人成為無神論者,無宗教信仰者人數迅速增長,美國《國際傳教研究公報》提供的數據顯示,從1900年到2000年,全球無神論者和無宗教信仰者分別從佔世界人口的0.2%,增長到佔世界人口的14.9%;而蓋洛普國際調查聯盟的數據表明,全球信教人口比例快速下降,從2001年的約80%下降到目前的約60%。儘管在此期間,信教人數在某些年代出現恢復性反彈,但總體快速下降的趨勢沒有改變,而且反彈的原因也多與經濟危機、社會動蕩、保守主義盛行、世俗的民族主義道路失敗息息相關,是因為世俗的苦難需要宗教的排解,並不是真正意義上對上帝或神靈的膜拜和信仰。當人類因科學發展,對宗教存在的根基——上帝或神靈,產生懷疑和捨棄的時候,宗教所帶來的幸福道路自然越走越狹窄。

雪上加霜的是,這條道路崩潰的速度超出了預期。互聯網革命、知識爆炸、信息風潮帶來世界的扁平化,不僅壓縮了宗教培育、傳播的空間,而且使原本宗教的世界被世俗的潮水快速的滌盪。可以想象,宗教可能用數個世紀才在非洲高原深處的某個村落,壘積起來的比較幸福感,也許在某個日落的黃昏就被勾兌的世俗慾望沖毀的七零八落——當非洲人民的後裔、第一任美國黑人總統奧巴馬尋根問祖,榮耀古老非洲大地的時候,奧巴馬收穫的是光宗耀祖的喜悅,而更多非洲人收穫的可能是對「命為神授」的疑問;當中國援建的現代化列車馳騁在東部非洲高原人類智人的首發地,帶去科技和財富的力量時,又將多少現代生活的慾望裝進了非洲信眾的胸膛;當火星探測器發回火星表面的圖片,那些寸草不生的荒涼,會砸毀多少信教人士夢中的天堂?

當現代科技一寸寸揭去宗教的面紗,使其一步步淪落為道德的傳教士、婚姻蒼白的儀式和懺悔的過場時,宗教給人類幸福的路徑也終究會走到盡頭。

自我實現幸福的路徑

既然宗教和科技一樣,給人類帶來的幸福路徑並不值得信賴,我們如何在世俗的世界更好的接近幸福?

從前文的論述,我們不難發現,以中國人對幸福傳統的認知和感悟,幸福是有時間性的,她不是瞬間的快樂和滿足,而是一段時期內的美好體驗;幸福是系統性的,她不是片面而割裂的生活一部分,而是較為全面的美好狀態;幸福是要物質支撐的,她不是完全發自內心的感受,而是在滿足生存和安全之後的美好追求;幸福是有邊際的,她並非稍縱即逝,也不是恆久存在,她存在於努力的成果部分得到享受,而慾望還沒有得到充分滿足之間。

認識到幸福的這些特點和要求,我們就可以去探尋接近幸福或實現幸福的路徑。

臉皮的厚度決定幸福的長度。在中國人對幸福的定義里,長壽是幸福的重要元素,一個人長壽與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生活質量,因此,我們可以認為一個地區的人們更長壽,在一定程度上表明這一地區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幸福。國際自然醫學會宣布原蘇聯的高加索地區、巴基斯坦的罕薩、厄瓜多的比爾卡班巴、中國新疆的南疆和廣西的巴馬為全球五大長壽之鄉,此後,有不少社會學家和醫學家分別到這些地區探求人們長壽的奧秘,最後的結論有多種,環境好、飲食健康、熱愛勞動等等被視為長壽的最重要原因。但是,有一條最重要的原因,或許是因為考察的人囿於專業範圍,或許因為沒有系統考察而被忽略了,那就是這些地區的人們普遍「臉皮厚」,他們善於相互交流,勇於表現自己,也敢於發泄內心情緒。這五個長壽之鄉,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這些地區的人們都能歌善舞,中國廣西巴馬、新疆和田地區都是中國人熟知的山歌或歌舞之鄉,外高加索地區、巴基斯坦的罕薩、厄瓜多的比爾卡班巴這些地區,八、九十歲的老人經常和年青人一起又唱又跳。能歌善舞既使這些地方的人們處事豁達、樂觀向上,容易排解內心的鬱悶,舒解生活的壓力,又使他們互相關係融洽,和諧友善。或許,臉皮厚才是這些地區人們長壽最重要的原因,而這也通過科學的研究獲得了證實。哈佛大學花了75年對724個人進行了持續的跟蹤研究,研究設計的很複雜,研究過程也很辛苦,最後得出的結論卻很簡單:好的人際關係對幸福感的獲得最重要。無疑,良好的人際關係,需要我們放下面子,解開心結,更多的溝通、交流,表達內心的感受。因此,我們要獲得更長遠的幸福感受,最重要的是要擁有高質量親密關係的朋友、富有愛的婚姻、可以信賴的家庭關係、友善和健康的社會人際關係。

兩個世界均衡決定幸福的高度。有一個心理測試:你深愛一個女孩,假如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此生無緣遇到這個女孩,但是可以有百億元的家產;第二個選擇:此生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這個深愛的女孩,但是一輩子只能和她過普通的生活,你會怎樣選擇?無論怎樣選擇,都不會是最幸福的人生。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兩上世界中,一個是外部的物質世界,錢、房、車等;另一個是內部的精神世界,愛、依戀、關心等。你選擇了百億家產的物質富裕,但失去了心愛女孩的精神世界的美好;而你選擇擁有女孩的精神幸福,又失去了富裕的物質生活的支撐,註定了你都不會幸福。事實上,一個人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必須有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相互支撐,和諧發展。但是,並不是物質世界越富有,對幸福支撐作用就越大,越低於普通生活的物質水平,物質因素對幸福的影響就越大,越高於普通生活的物質水平,物質因素對於幸福的影響就越小,甚至,精神世界的建設更能決定你幸福的層次。這就很好解釋為什麼一對夫妻貧困時能夠相濡以待,富裕時卻不能相守以沫。中國人以往喜歡拿大款、富人、土豪說事,似乎一旦成為有錢人,他的人生就註定不幸福。這一方面源於中國人仇富的妒忌心理,另一方面也表明有相當一部份人,在追尋財富的過程中,放鬆或忽視了內在精神世界的建設,使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出現撕裂、不均衡。當前,中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與生產力發展不平衡、不充分之間的矛盾」,人們已普遍走過了低水平的物質生活階段,走過了馬斯洛人生五層次論的生存和安全階段,而邁向了更高層次的社交、尊重和自我實現階段,因此對幸福生活的追求,需要更多的向精神世界探尋和拓墾,多培訓自己的精神愛好,多加強與他人的交流,更多展示自己的才華,開展創新、創業工作,讓自己的人生更加豐富多彩。

生活狀態決定幸福的強度。西方人很注重營造幸福的內心感受,確實,一個人生活得到底幸福不幸福,歸根結底取決於他的感受——不是擁有別墅豪宅就能幸福,與心愛的人一起即便居住在狹小的公寓,也可能和諧美好;不是坐上飛機環遊世界就能心情舒暢,戀愛中的青年坐在自行車上閑逛,也是那麼幸福美好;不是吃上海鮮大餐就覺得生活鮮美,相愛一生的糟糠夫妻,即便吃著粗菜淡飯也心滿意足。由此看,金錢並不是幸福必要的背景,和誰在一起,以什麼樣的心情參與才是幸福源泉。然而,依託在感受上的幸福似乎並不那麼穩定、可靠,一方面內心感受實在像姑娘的心思,瞬息萬變,前一刻感受美好,惜惜相依,下一刻就可能索然無味,棄之敝履,我們實在不能將希望恆久的幸福寄托在無常的感受之上;另一方面,我們不能將美好的感受與富裕的物質對立起來,住在狹小公寓里和諧美好,住在別墅豪宅里同樣也能和諧美好;坐在自行車上閑逛幸福美好,坐上飛機當然也能幸福美好。有一定的物質支撐,才能更好的將幸福的感受轉化為幸福的狀態,這樣的幸福才會享受的更加持久,更有強度。因此,我們追求真正的幸福,要從創造良好的生活狀態入手,獲得更好的安全感、優越感,在情感方面和所愛的人在一起、彼此深愛;在身體方面加強健身,確保不得病、不傷殘;在社會關係方面,和諧友善,不被人傷害;在法律方面,不犯法,不被糾紛困繞;在經濟方面,收入充裕、穩定;在福利方面,養老、醫療有保障;在居住方面,擁有自己的房子等等,在經濟、健康、情感、社會關係等方面創造良好而優越的條件,從而增加幸福的強度。有一個關於豬的愛情故事曾感動過無數戀愛中的人們。有一頭公豬深愛著母豬,為了讓母豬吃得更多、養得更壯,它每頓都省吃少食,讓母豬吃得更多一些。直到有一天,公豬聽到主人和屠夫商量要把長勢見好的母豬殺了賣掉。從那天起,公豬性情大變,和母豬搶著吃食,吃完就睡在母豬身邊賴著不走。很快,主人發現母豬瘦得沒剩幾斤了,而公豬養得圓滾滾得,油光發亮。終於,屠夫把公豬拖走了,傷心欲絕的母豬躺在以前公豬睡的地方,突然發現牆上寫著一行字:如果愛無法用語言表達,我願意用生命來證明。有人認為,母豬非常幸福,因為有一頭公豬願意獻出生命來愛它;有人認為公豬是幸福的,因為有一個人值得自己用生命去愛。公豬用生命演釋了無比悲壯的愛情,但這頭豬展示的這不是幸福,真正幸福的愛情是耳鬢斯磨、禍福相擔的生活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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