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是一棵樹

○梅 子

說到花椒,在村裡,誰家堂前屋后不栽幾棵呢?它們跟老屋和老屋裡的老人一樣長壽,長得盤枝錯節,儼然是一株守護老屋的小樹。家裡生了小孩,用花椒木削一個小棒槌,拿紅線繩拴了,系在嬰兒胖乎乎的手腕上,出牙時塞在嘴裡咬一咬,能辟邪、預防蛀牙,俗稱咬牙棒。

最不愛走近花椒樹,因為它沒有好看的花朵、好吃的果子,還因為它一身的刺。青色的椒粒堆滿枝頭時,手痒痒,想摘了玩,大人嚇唬說,摘了手會發麻的。於是,整個童年都對花椒敬而遠之。花椒似乎沒有開花就開始結籽了,從來沒有注意過花椒的花是什麼樣子,明年春天,一定要關注這件事。

小時候對花椒沒有對木姜子那麼討厭,祖母做菜時,把木姜子、花椒、辣椒、大蒜幾樣,剁成細細的一碗,不管炒什麼菜,都放上一勺子。曾經,吃飯時因為無處不在的木姜子想扔掉飯碗大哭一場。在大人看來,這肯定很好笑吧。雖然抗拒花椒的麻,但花椒的香味遠遠好過木姜子,心裡便多了好感。小時候真的不明白,大人為什麼喜歡那麼多奇怪的味道,直到自己成了大人,也開始喜歡那麼多奇怪的味道。現在想來,孩子的味蕾新鮮稚嫩,只能承受食物的本味,而成年人的味蕾已變得遲鈍,所以需要各種調料刺激食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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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再也離不開花椒。從花椒剛長出嫩葉,就開始打它的主意,采嫩花椒葉油炸面托,采嫩花椒粒做泡菜。老花椒上市了,青色的麻,紅色的香,一樣稱幾兩存起來。做飯時,幾乎每道菜,都要拿幾粒花椒先行丟進鍋里,炸出香味,再行炒做。其實吃菜的人不一定能吃到椒香,不過,倒是滿足了我這個做菜的人聞香之需。

花椒本是平常木,落葉小喬木,芸香科,調味料之一。後來讀楚辭,花椒在我眼裡便不平常起來。它在楚辭里枝動葉搖,播撒芳香:「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茝。」「蘇糞壤以充幃兮,謂申椒其不芳。」 「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 「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 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創作楚辭的屈原對一切芳香的植物情有獨鍾,花椒因為濃香撲鼻,被屈原列為香木之一,代表高貴的君子。因為結實累累,極易繁衍,用以比喻子孫滿堂。「播芳椒兮成堂」,就是湘君對他和湘夫人未來生活子孫滿堂的幸福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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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溯到詩經,花椒亦嘉木。花椒在詩經里被比喻為多子多福的美人,《椒聊》一詩云:「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椒聊且,遠條且。」椒是美人,能生能養,主吉祥。從詩經到楚辭,花椒一路又美且香。到了漢代,人們稱皇後為「椒房」,皇后住的地方叫椒房殿,被寄寓著繁衍生養、高貴吉祥的美好願望。

到今天,大多人不會將花椒跟《詩經》和《楚辭》聯繫到一起,文化賦予花椒的諸多寓意逐漸消隱,花椒變成了一味實實在在的調味料。

多年前,看到一個中年人,用竹簍背著一棵花椒樹走在城市的大街上,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了老遠。種花椒、摘花椒、曬花椒、吃花椒,在頭腦里反覆回放。屬於我的花椒樹,不知道是否還在鄉下的老屋旁長得盤枝錯節。

在我心裡,花椒永遠是一棵樹,它在《詩經》和《楚辭》中婆娑,在童年舊夢裡搖曳,在凡俗生活中日日生香。

運營人員: 王躍 MZ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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