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頌》與天真的靈長目學家

文/王力超

在傳說中唯一真神將自己的兒子派遣下人世的兩千零十六年之後，有五頭雌性非洲大猿，上演了一出活劇，這一劇目在幾個月的時間裡被上千萬的非洲大猿所觀看。然而這些觀眾所不知道的是，在這些觀眾當中，混入了一位外星智慧生命體，這位智慧生命體剛剛到達我們的星球尚不知人間事，但是有趣的是他對於靈長目動物的社會行為又特別的感興趣，讓我姑且稱這位宇外來客為「天真的靈長目學家」吧。

使用影像資料輔助靈長目學研究在被稱為現代靈長目學黎明的上世紀五十年代就已經開始了，今西錦司和伊谷純一郎等人在研究日本獼猴時曾拍下了大量珍貴的影像資料，並且經由這些資料得到了很多靠其他技術手段難以得到的結論。而在這個攝影設備只需要幾百塊錢就能購置的時代，影像資料為研究野外靈長目動物的社會結構提供了非常多的便利。這位天真的靈長目學家尚且不知道在人類社會中存在著演劇——這種並不是完全反映現實，而是在反映一部分現實的時候摻雜了作者的個人意識的藝術形式。他天真的以為，這部電視劇是一部記錄人類社會行為的紀錄片，只是為了便於觀察，便主要著眼於跟蹤記錄其中的五頭雌性非洲大猿的社會行為。

同時我們這位天真的靈長目學家雖然靠閱讀其他靈長目學家的文獻得到了很多關於非人靈長目社會的知識，但是對於人類的社會行為卻一無所知。他認為既然人類和黑猩猩之間的最近的共同祖先出現在六百萬年前，那麼人類的社會結構必定也會和黑猩猩的社會結構具有非常多的共性。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關於人類社會行為的知識由於太過於複雜，不同地域的人類有不同的社會結構，而且最詭異的一點是，人類內部的基因多樣性遠遠小於黑猩猩的基因多樣性。遺傳背景如此相似的物種竟然能夠演化出這樣多種多樣的社會結構，這位靈長目學家要是知道了這一事實后相比會崩潰的吧。那麼，這樣一位慣熟於非人靈長目動物的社會行為的「天真的靈長目學家」在第一次看到關於人類社會行為的影像資料時，會是一種怎麼樣的感受呢。

在故事的開頭我們有必要交代一下故事的背景。故事開始的這一年，距離大爆炸（big bang）已經過去了138億年，距離地球的形成也已經過去了46億年。到這個時間點為止，真靈長目動物行走在地上已經過去了6500萬年，而晚期智人的出現也已經是20萬年前的事情了。這一年，在地質學上可以被歸入全新世（Holocene）或者更時髦的說法人類世（Anthropocene）。在這一年，地球上倖存有四種大猿（Great ape），由於其中的三種在過去1000萬年一直生活在非洲故又可以被稱為非洲大猿，故事的主角即是五頭雌性處於性成熟的非洲大猿。靈長目動物根據雌性在性成熟之後是否留在原生群落，可以被分為兩種female-bonded species and female-dispersal species. 所有四種大猿均屬於female-dispersal species。廢話不多說了，讓我們開始進入這位天真的靈長目學家因為觀看這段影像視頻而充滿混亂的內心世界吧。

在看第一分鐘時，這位天真的靈長目學家就被深深的震撼了，一種大型哺乳動物竟然能保持這樣的種群密度。即使是像獼猴一般大小的靈長目動物也絕無可能在野外擁有這樣的密度。我們的靈長目學家甚至一度懷疑，這段影像資料是被修改過的了。唯一有可能擁有這樣密度的地方，只可能是圈養動物的養殖場？難道這個星球的大部分陸地都變成了這種大猿的養殖場嗎？這位天真的靈長目學家這樣思忖著。

然而接下來的事，則讓他寬慰不少。影像資料中的主要角色相互之間都會用一個代號來指代對方，諸如『樊勝美』，『曲筱悠』，『邱瑩瑩』之類的。在研究靈長目動物的社會結構時，研究人員會採取由今西錦司開發的日本方法（Japanese method）。所謂的日本方法指的是：

1）在研究靈長目動物的社會結構時引入比較社會學的方法

2）區分群體中的每一個個體

3）長期持續的觀察，並且記錄個體與個體之間的每一次互動

一般來說在野外研究靈長目動物的社會結構首先要做的是讓野生動物習慣你的存在（這一過程被稱為habituation），以山地大猩猩為例，想要完全讓野外的大猩猩接受靈長目學家的存在，大概需要45個月以上不間斷的尾行。而想要正確分辨其中每一頭大猩猩，對於一個經驗不足的研究人員來說大概要花費一年左右。

這位天真的靈長目學家本來已經做好了反覆將視頻看上一百遍來正確分辨其中的每一頭大猿的準備，但是幸運的是，人類是一種自我意識非常強的動物，他們會用一些代號來指代其他的人類，這就為這位宇外來客提供了非常多的方便。如果這位宇外來客想要實地研究人類的話，光是Habituation這一過程就需要起碼5年吧。

在大概4分鐘的時候，第一次出現了人類進食的畫面。可惜由於是視頻的緣故，並不清楚代號為邱瑩瑩和關雎爾的這兩頭雌性大猿進食的是什麼東西。「要是能夠獲得這兩頭大猿的糞便樣本就好了」，靈長目學家第一次感受到了不能實地進行田野工作(field work)的痛苦。就在他因為沉浸於痛苦之中而無暇他顧之時，又一幕驚人的場景出現了，代號為曲筱悠的雌性大猿竟然和邱瑩瑩以及關雎爾分享事物。

雌性大猿會在性成熟之後離開原生部落，所以在野外遇見來自不同部落的雌性大猿本來也沒什麼，但是會主動分享食物給其他成年雌性，這是從未在其他靈長目動物當中被觀察到的。雖然在大猩猩和黑猩猩中也會有在成年個體之間分享食物的舉動，但是這種行為與其說是分享還不如說是容忍對方拿取自己的食物。在其他大猿中，從未觀察到擁有食物的一方會主動邀請其他的成年個體來分享自己的食物。究竟應該如何解釋曲筱悠的這一行為，應該單純的認為這是一次個體事件，還是說認為主動分享食物是這一物種的天性使然。而且在大猿中食物分享這一行為一般是從社會等級較高的個體流向社會等級較低的個體，這是否意味著曲筱悠具有更高的社會等級？從曲筱悠和她父母的互動來看，這種動物的社會結構比起其他大猿來似乎更加類似於阿拉伯狒狒的社會結構，即多層級的社會（multilevel society），那麼人類的社會結構應該被分為多少層呢？隨著逐漸將視頻資料分析，越來越多的問題擺在了這位靈長目學家面前，而此時整一套的視頻資料才剛剛播放了1/84。想要解決這一系列的問題，我們的靈長目學家需要更多的學習，以及親身的田野調查。然而限於篇幅，我只能讓這篇遊戲之作就此終結了。

後記：

寫作的初衷是在網上看到說《歡樂頌》很現實，拍得一點都不虛幻。我個人也去看了幾集，不過要我說的話，這部電視劇就是所謂的像讀者諂媚的作品吧，我完全沒有看出作者想要像我傳遞什麼東西，我看到的只是作者在像女性觀眾尤其是20多歲的女性觀眾諂媚而已。然而突然就想要惡搞一下這部電視劇，事實是一回事，對事實的解釋又是另一回事。比如樊勝美和邱瑩瑩還有關雎爾居住在同一屋檐下，按照《歡樂頌》中的解釋這叫——好姐妹，但是就我所知這也可以被稱為雌性聚集（Female aggregation）,這種行為在哺乳動物的中廣泛分佈，按照伊谷純一郎在80年代提出的哺乳動物社會結構演化模型來看，雌性聚集這一行為正是哺乳動物社會性的源頭，而雌性聚集行為的推動力則是在哺乳動物中雌雄兩性在子代投資上的不對等。同一件事，站在不同的視角就會看到不同的東西，那麼我是否可以把歡樂頌和我所熱愛的靈長目學結合起來，看看究竟能得到什麼樣的東西呢？

站在靈長目學的角度來看待人類社會的話，所謂階級，所謂氣質，所謂愛國主義，所謂社會進步，等等這些名詞都失去了在原來語境下的意義，於是覆蓋在社會上的神聖的帷幕也被無情的扯下。人類社會不過是一群長相奇怪的非洲大猿的集合體。所謂的怯魅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