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春子

春子說,華安,你結婚吧,算我求求你了,你結婚吧!

那年我在鶴山尋工,吃不得苦,什麼工廠也不想進去,哪怕進了,不到三天準會跑回來,一門心思只念著電子廠,聞說電子廠輕鬆,做夢也想著能進去。適逢春子往我租房隔壁,多日聽我提起,一日欣喜來問,還想去東莞嗎?

我自是喜不自禁,她道,我帶你去。

到東莞那天,我見到了華安。華安個子矮矮的,結實,模樣兒也不太盡如人意,只是尷尬的笑著。春子一見面便嚷道:「怎麼你一個人在這裡?」

華安笑道:「不一個人還幾個人?」

春子道:「你的那個她,還只是朋友啊?!」

華安聳聳肩:「連朋友也不是了。」

春子「啊」的一聲,表現得頗為驚異,她道:「這麼多年了,不容易呀,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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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安笑笑,沒有應答。

送走華安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春子是個熟絡地兒,三兩下就辦好了入廠手續,不是熱招的時候,名額有限,我於是無處可去,寄宿在廠外一家餐館里。頭一迴流浪陌生地方,下落不明,心裡十分不安,睡不著覺,於廳外坐著,數滿天的星星。

春子說:「別著急,明天再想想辦法,記得那時候我與華安剛來時,也坐在夜空下數星星,我心裡不痛快,華安他說,別急,會有辦法的,有我在呢。後來果然就進了廠了。」

我「嗯」一聲。春子雙手抱懷一陣,終於嘆了口氣,問,方南,你看華安怎麼樣?

我說什麼怎麼樣啊?人挺好的呀。

春子又嘆一口氣,道:「是啊!他人這麼好,為什麼就是沒人要他呢?」

我說,這事得看緣分的嘛,哪裡強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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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子說,都是他自己太犟了,唉。

傳得沸沸揚揚的華安之戀原來是華安的自作多情,這讓我有些不恥,那個叫什麼紅的姑娘與他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也有在外走過幾圈,至於牽手,該是有的吧,同一個廠,同事幾個月,什麼事做不成?但是問及華安,Kiss過沒有?華安說,媽呀,幹嘛說得這麼露,三輩子沒粘過女人的么?

不用說,那是沒有啰。

至於這次分手的原因倒也並不複雜,因為這個版本已經出現過多次了的。說的是某一個晚上,那個什麼紅心血來潮的,女人經常會有些心血來潮的時候,突然打電話給華安,而這個華安也是心血來潮了,在外找了個洗頭妹。電話來得正是時機,華安去上廁所了,於是洗頭妹接了手機,說聲,喂,你是誰?嗲聲嗲氣的讓人骨頭都酥了一半,然而對方良久不發聲音,接著嘟嘟嘟,掛了。洗頭妹莫名其妙的將手機遞給華安那一霎那,華安臉瞬間白了,洗頭妹將雙腿張開,道,準備好了沒,剛撒完尿一定很爽吧!豈料華安退到沙發上靠住,半晌沒有動靜,上前一摸,軟不拉嘰的,濕濕的,華安說,完了,華安說,好呀,這下真的玩完了。

在我眼中,華安是算不上貨色的,也許還在於我將愛情看得過於聖潔,畢竟年輕,接受不了那些下三濫的傳聞,只是春子十分同情他,春子說,苦了華安了。

我說:「什麼,他還苦了?他夜夜做新郎!」

春子說:「你又怎麼知道他內心的苦楚呢?你只看到了表面,可是他連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都沒有呀。」

我說:「這是他自討的,他如果不是這麼亂來的話,又哪會將身邊女子一個個嚇跑去。」

春子說:「這正是你看不到的地方了。」這麼說的時候春子淚水開始瀰漫雙眼。

說實話,春子對華安的那種同情讓我驚訝。要知道,在鶴山租房的時候,春子對她丈夫非打即罵,一年也看不到溫情時刻。

下班再早,飯一定要老公回來煮,衣服一定要老公回來洗,一切大小事務,都得老公來整理,她只管把一雙手攏在袖子里,大聲吆喝著,時常夾雜著粗野蠻橫,大罵丈夫窩囊廢,即使丈夫不頂嘴不紅臉罷,她也要氣沖沖的坐到床頭去,說,離婚,媽的,嫁給你這樣沒骨氣的男人,白活在世上了,離婚。

丈夫便低了頭,將房門鎖好,低聲下氣的去說話,然而她的話越來越高聲了,她說,什麼,家醜不外揚?我有什麼丑,我偏要大聲唱,我是看不起你,我就是要離婚。你算哪一世男人,哪個男人像你?!她說,問我爹幹嘛,是我嫁給你還是我爹嫁給你,你問我爹去,你將我爹抬到你床上來好了,問我爹,你算什麼?!說得激昂處,從床上躍下來,將門打開,道,離婚!

春子算得上半個大名人了,女人們見了她準會翹大拇指,那大拇指帶有說不出來的含義,於是常有人議論她。聽說她好像是家裡窮,生得姐妹多,又是老大,沒得辦法的時候,十四歲便給訂了親給這個老公,當時這個老公二十一二歲了,長得五短身材,相貌醜陋,尋不得個好親事,這會兒一大黃花閨女送上門來真是要瞌睡送枕頭,愛都愛不盡,一大把銀子遞過去,成了!春子那時不懂事,倒也沒抗爭,只是越長越水靈了,十七歲那年跟人跑出去打工,多年沒有音訊,人們以為她是要逃婚了。又沒得地址電話之類,無從聯絡,都笑話她老公竹籃打水一場空。她老公倒也不惱,岳丈前來哭訴,他也只道,省些心了,女孩子都這樣,十七八歲時愛折騰,折騰完了心死了就好了,那時自然會回來的。這倒讓他給說中了,二十歲那年,春子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當晚將老公拖到身邊,說,準備結婚,快一些。

那三年,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謎。

我另外找了一家電子廠,離春子倒也不遠,由於介紹人的關係,我常過來看她。這個時候,她就會將華安叫喚出來了,三個人在一起,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非常快。但是這種情況很少,春子老是將一顆心繫在華安身上,一會兒嫌他少話,一會兒又稱他多嘴,一會兒怪他走得太快,一會兒又煩他走得太慢,總之,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春子便會有一天的話題。這樣的指責溫情脈脈,有些打情罵俏意味罷,但華安不愛聽,華安討厭春子,這是我的印象。我說:「別老是針對人家嘛,人家不喜歡聽。」春子說:「不喜歡聽,是事實嘛,你說是不是,太犟了嘛,難怪沒人喜歡,早該改一改了呀。」

那話絮絮叨叨,像母親教訓兒子。耐心再好的人也禁不住這番轟炸,因而大多不歡而散。

中秋節那天晚上,月亮很圓。我沒有跑過去玩,我在廠里賞月,而春子以為我要去的,事先邀了華安。兩人吃月餅,喝啤酒,一不小心就醉了。春子紅著臉就倒在了華安懷裡,華安連忙攙起她,放到凳子上。春子就哭了,春子說,華安,你不愛我了。華安說,你神經了你,你都結了婚了你說這幹嘛呀你。春子說,結了婚可以離婚,你這麼多年來不結婚是不是在等我,只要你一句話,我立馬將婚離了,跟著你,天涯海角。華安說,不可能的,你別傻了。春子說,你是不是嫌我了,嫌我嫁人了?可我第一回是跟你的呀,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呀,你娶我一點也不虧呀。華安說,現在說這事幹嘛呢,真是的,現在還說幹嘛呢,事情都過去了,忘了它,好不好,一切都過去了。春子說,那你幹嘛不結婚呢?

事情的結局或許的確令春子始料不及。華安說,我結不結婚關你什麼事呀,我不結婚不代表我就在等你呀,你明明結了婚我發痴呀,我有那麼笨嗎我。春子說,我看得出來,我就看得出來。華安說,算了,你醉了,你都醉糊塗了。一邊要送她回宿舍,她一甩袖子掙開,一雙手往上一捋,胸罩便露出來了,她緊靠過去,將華安壓在了欄杆上,她噴著酒氣,道,華安,再要我一次吧,華安,你會發現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變,我一直想著你,愛著你,華安。豈不料,「咣」的一個耳光砸在她臉上,她聽到華安說,賤貨。她盯著那個身影漸行漸遠,淚水一點點串到了地上。

春子第二日便辭了工,回到鶴山,她對丈夫說,本想將你帶過去當廚工的,工資太低了,不如在一起。她丈夫笑著點點頭,說,當然一起好一點,你到那邊去之後,我天天要為你擔心,想那廠里的伙食你怎麼咽得下去,衣服誰來幫你洗,又有誰為你解悶氣,我想你一定很難過,我知道,你遲早會回來到我身邊的。

春子笑了,笑得挺彆扭。

華安後來到我廠里來過,他說:「哇,你廠靚妹可真多,給我介紹一個。」

我說:「甭開我玩笑了,你那性子,風流快活多好呀。」

他一本正經說:「真的,方南,我是說真的,我真要找人結婚了。」

我說:「是嗎?怎麼突然又做這樣決定了?」

他說,是春子,她將我六年來的夢打碎了。

春子一直與我保持著聯繫,我知道她之所以還要打電話給我,要的是華安的消息。春子問:「華安結婚了嗎?」

我說:「快了。」

春子問:「什麼叫快了?!」

我說:「你知道嗎?他現在叫的洗頭妹再不共用以前那一個名字了。」

春子問:「什麼名字呀?」

我說:「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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