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巡視官海瑞緣何敢罵皇帝？
大明巡視官海瑞緣何敢罵皇帝？
文/鐵馬冰河
海瑞，字汝賢，號剛峰，所以世人敬稱其為剛峰先生。海瑞是廣東瓊州府瓊山縣（今海南）人。海瑞是回族，自小家境清寒。海父早亡，其母謝夫人對小海瑞管教甚嚴，她矢志勵節，言傳身教，並努力做工掙錢供兒子讀書，使海瑞從小便具用世之心與鴻鵠之志。
海瑞十三歲入私塾，27歲進瓊山郡學攻書。年輕時的海瑞發奮苦讀，還經常與三、兩志同道合者縱論古今，針砭時弊。他意氣風發，激揚文字，很有些豪氣干雲的書生意氣。海瑞在其纂寫的一篇文章中告誡自己：為人在世，惟務識真，要學聖賢，不做鄉愿；不追求富貴利達，以宮室妻妾動心；不羨慕財帛世界，要做中流砥柱；要謙虛謹慎，切勿諱疾忌醫。
大明巡視官海瑞緣何敢罵皇帝？ 海瑞屬大器晚成之人。據文獻記載，海瑞於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中舉，年已36歲。在中國古代，幾乎所有的知識分子都以中進士為人生目標，而只有中得進士，才有資格從競爭激烈的官場中脫穎而出並青雲直上。明朝的各級官員絕大多數都由取得進士資格的人擔任，若能中得進士，就等同有了張官場進階的通行證。海瑞雖懷不凡抱負，但也未能免俗，他於嘉靖二十九年和三十二年先後兩次公車北上，進京參加會試，無奈臨場發揮失常，均名落孫三。
兩次落榜的遭遇，讓海瑞的「進士夢」破滅。經過痛苦反思，海瑞逐漸看清了科舉考試的種種弊端。一些進士出身的官員，文章雖作得花團錦簇，但能力卻極端低下，且見識鄙陋，蠅營狗苟，為官貪墨，媚上欺下，為世人所不齒。海瑞清醒地認識到，一個人若想有一番作為，並非只有考取進士一條路可走。他決心另闢蹊徑，不再參加科舉考試，而是以舉人身份，靜候吏部遴選派官。
嘉靖三十二年春，海瑞被授予福建南平縣教諭。教諭是個什麼官？說白了就是一校之長。教諭在彼時是個清苦的職位，手下管幾個教官、士子、秀才，地位不高，俸祿微薄，可海瑞卻乾的十分認真。史料記載，身為校長的海瑞，並不獨斷專行，他興利除弊，所有重要決定都交由諸生商議表決通過，再交給上級裁定頒行。海瑞身體力行，管理方式頗具民主作風，因此很受教官、士子們的歡迎，對當時已經極度敗壞的士風起到了一定的整飭作用。
海瑞說到做到，言行一致。某日，延平府督學官蒞臨南平學府視察，諸教官皆跪拜相迎，獨海瑞既挺且直，拒絕下跪，僅僅是抱拳長揖而已。原來，海瑞認為，縣學乃養士之地，而師長應受尊敬，動輒下跪，既有礙觀瞻，又有辱士林斯文。海瑞拒絕跪拜，如筆架般挺立在一眾「摧眉折腰事督學」的同僚間，猶如鶴立雞群，於是得了個綽號「筆架博士」。督學官怒極，認為海瑞目無長官，桀驁不馴，於是百般刁難他。海瑞生性骨鯁，豈是輕易屈服之輩。他認為，在此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世界，與一個昏昧督學較真置氣毫無意義，再幹下去又有何用？於是他憤而辭職。
福建按察司提學副使朱衡愛惜海瑞之才，他再三溫言挽留，這才恢復了海瑞的教諭之職。
海瑞在校長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四年。史載他心無偏私、實事求是、治學有方、成績顯著，經巡撫監司大力推薦，被朝廷授予浙江嚴州府淳安縣知縣。
大明巡視官海瑞緣何敢罵皇帝？ 在中國歷史上，具有海瑞這樣剛直性格之人若混跡於官場，將註定官運不濟，命途多舛。
海瑞一到淳安，即雷厲風行，清查積弊。他下民間，訪民情，懲貪暴，以雷霆之勢革除一切陋規。他不懼誹謗，不怕怨言，立誓決不作一個毫無原則的老好人、媚俗趨勢的鄉愿（鄉愿，孟子曰「德中之賊」，偽君子之意）。海瑞重新丈量田畝，度田定稅，平均賦役。如此一來，雖然民眾擁戴，但得罪那些財雄勢大的土豪們是一定避免不了的啦。
海瑞恪盡職守，而且不畏強權，敢於據理力爭。在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封建時代，海瑞的所作所為，已屬難能可貴了。浙江總督胡宗憲的公子路經淳安，他倚仗其父權勢，香車寶馬，保鏢隨從，盛裝招搖過市，而且大膽勒索財物，公然違反了大明律例所規定的數項官員及家屬接待條令。胡公子嫌驛館接待不周，於是以「不備供應」為由吊打驛丞。胡公子拉大旗作虎皮，以為無人敢捋虎鬚，不曾想這回碰到硬茬了。小小七品官海瑞，聞訊後派衙役火速趕往驛館，將胡公子一舉拿下，拘禁於縣衙之中，並將他沿路搜刮的數千兩銀子一併充公入庫。海瑞腹有良謀，並非莽撞之人，他去信胡宗憲，說這年頭真是奇葩迭出，竟然有人膽大包天，膽敢冒充貴府胡公子四處騙吃騙喝，胡作非為，今天這騙子讓屬下給抓住了，要不要押到省里讓你老人家親自審訊並嚴懲不殆呢？氣得胡宗憲鬚眉倒豎，但亦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
明史載，當朝首輔嚴嵩的爪牙鄢某某，以總理鹽務都御史身份巡行郡縣，順便打打秋風，這廝所到之處，諸官莫不傾力巴結，竭力款待。彼時，海瑞已經升任嘉興州通判，鄢某某大駕蒞臨，他卻按常例供應，食宿出行均極簡單，於是得罪了這位首輔面前的紅人。鄢某表面不言，暗中卻唆使手下誣告、彈劾海瑞，朝廷不辨黑白，將他貶為興國縣令。
海瑞雖然生性正直，而且敢於直言，且執法剛猛，得罪了不少人，但他心底無私，公忠體國，且很有才幹，因此他的仕途雖有反覆，但卻未曾被一擼到底、永居下僚。即便再腐敗的朝廷，也需要一兩位忠直能幹的官員充充門面，假如廟堂上皆是貪鄙無能、混吃等死之鼠輩，也沒法向國民交代啊！於是，骨鯁直臣海瑞雖然仕途不順，但終於因政績卓著而再次進入了嘉靖帝的法眼。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在基層沉浮多年的海瑞終於化繭成蝶，被提拔為戶部主事。
從地方到中央，一路走來，個中的艱難曲折與酸甜苦辣，讓海瑞感慨萬千。
晚年的嘉靖皇帝沉溺於黃老之術，他整日里尋仙問道，打坐煉丹，妄想長生不老，駕鶴成仙。皇帝不務正業，朝政自是一塌糊塗，官員腐敗日甚，捐稅徭役日增，導致民怨沸騰，各種不穩跡象已經接踵而來。眼裡一貫揉不得沙子的海瑞坐不住了，他命人買來一副棺材，與眾親友訣別，並連夜奮筆疾書，第二天冒死呈上一篇史上有名的奏疏《治安疏》。《治安疏》又被譽為《直言天下第一疏》。海瑞在這篇著名的奏疏中直言不諱地指責嘉靖帝朱厚熜「君道不正，迷信妖妄，致吏貪將弱，民不聊生。希望其幡然悔悟，講求治道」。此疏一呈上，猶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嘉靖錯愕，朝野震驚，輿論鼎沸，這就是後世傳唱不衰「海瑞罵皇帝」事件的由來。海瑞冒死直言，而且他勸誡的對象是位居九五至尊的帝王，如此敢拔逆鱗的壯舉，可謂前無古人，后難有來者了。嘉靖帝惱羞成怒，將海瑞扔進大牢，等待秋後問斬。海瑞直言獲罪，下獄論死，一時間朝野物議洶洶，紛紛為海瑞抱不平。仗義執言、寧折不彎的海瑞因之名聲大噪，一時間，「上自九天，下及薄海內外，無不知有海主事也」。
「海瑞罵皇帝」與「海瑞罷官」是這位以嚴峻剛直著稱的大明官員政治生涯中最廣為人知的兩起轟動一時的大事件，亦是影響深遠、最為後世所嘖嘖稱奇並津津樂道、史家著墨最多的傳奇故事。
不久，嘉靖帝駕崩，繼位的隆慶帝大赦天下，釋放了海瑞，並讓其官復原職。海瑞幸運地逃過一劫，也算天佑直臣了。
隆慶三年（1569），海瑞被任命為江南巡撫。出任右僉都御史的海瑞，啟程離開京城，來到南京。御史一職，相當於如今的「中央巡視組組長」，負責巡撫、監督應天十府（南京周邊各府）的社情民意以及官場風氣。
聞聽鐵面無私、不懼權貴、執法如山的廉吏海大人即將來到應天巡視，各級官員無不戰戰兢兢，他們收斂起平日的囂張之態，變得謹言慎行，突然低調起來。特別是那些慣作威福，欺男霸女，驕奢淫逸的贓官，風聞海瑞將至，唬得是夜不能寐，生怕被他抓住把柄，而鋃鐺入獄。想想也是，這倔強老兒油鹽不進，連皇帝都敢冒犯，何況我等俗吏？江南民眾聞訊，無不奔走相告，人人歡欣鼓舞。
在官場黑暗，法治不彰的中國古代，民眾總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兩個剛正不阿的清官身上，而且，這種蘊含著希望與失望的期盼，貫穿了漫長的歷史時空，卻從未夢想成真過。制度積弊，綱常已失，豈是一兩個清官所能斧正的。
彼時的江南，豪強橫行不法，兼并百姓田產的事屢見不鮮，而且田租極高，對佃戶的剝削手法酷烈，加上水利年久失修，河水年年泛濫，百姓苦不堪言。海瑞一到任，立馬組織疏通河道，減租減稅，並努力實行均田均稅的「一條鞭法」。同時，他嚴厲打擊豪強兼并土地的橫暴勢焰，手法剛猛，毫不留情。
當朝首輔徐階的兄弟子侄以及家奴，倚仗徐階之勢橫行鄉里，在其家鄉松江府一帶強佔民田24萬餘畝。海瑞的案前，民眾的控訴狀堆積如山，他拍案而起，下令徹查。海瑞立案后，立即雷厲風行地展開調查，查實后強迫徐氏子弟將兼并田畝盡數退還。徐階的兄弟徐陟，身為在籍侍郎，卻魚肉鄉里，還縱容惡奴動手傷人致殘，海瑞將他抓起來治罪，並沒收其全部非法所得與廣廈豪宅。
海瑞巡撫應天十府，所到之處，地動山搖，震懾州縣，那些平時作姦犯科的官員、土豪們無不畏之如虎，或對鏡自查自糾，或主動清退贓資，或惶惶不可終日。
見自己的兄弟子侄吃了大虧，勢焰熏天的當朝首輔徐階怎肯善罷甘休。他用重金收買了吏部給事中戴鳳翔，唆使他羅織些莫須有的罪狀彈劾海瑞，海瑞終遭罷官回籍。明史載，江南百姓聞之，紛紛哭泣著沿路相送，每家每戶均懸挂海瑞畫像，朝夕焚香祀之。
海瑞千里迢迢，回到故鄉海南，在瓊山原籍閑居了十餘年。直到萬曆十三年（1585年）才獲重新啟用，再次回到南京右僉都御史的崗位上，繞了這麼一大圈，又回到原點，海瑞心中百感交集。不久，朝廷改任他為南京吏部右侍郎，後任右都御史。雖歷盡坎坷，屢遭排擠，但他仍舊一如從前，清廉自許、執法如山的個性從未改變。為官清廉、鐵面無私的海瑞，成了大明官場中的異類，上司忌憚，同僚傾軋已是常態。就連名相張居正也懼怕他三分，心底亦容不下嚴峻剛直、性如烈火、嫉惡如仇的海瑞，面對好評如潮、且屢被推薦的海瑞，他始終不予重用。
海瑞一生忠肝義膽，剛直不阿，而且為官清正廉明，生活非常簡樸，乃至死後身無長物，連辦喪事的錢都是同僚幫湊齊的，實為封建官場中稀有的絕對清流派錚臣。
海瑞實為有明一代約束自己最為嚴格、最甘於清苦、最恪盡職守、最壓制豪強、心繫百姓的官員。
萬曆十五年，海瑞卒於任所。明神宗追贈海瑞太子太保，謚號忠介。
過於理想主義的海瑞，似有道德潔癖，但超拔流俗的他遭遇了極度現實的大明官場，而且他執法過於剛猛而缺少迴旋餘地，被同僚所憎惡甚至排擠難以避免，因而仕途坎坷 。海瑞為官清廉，受萬民頂禮膜拜，但在廟堂上知音絕少。正如黃仁宇先生對他的評價「海瑞，一個古怪的模範官僚」。大儒李贄評價海瑞「如萬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充棟樑」。他的信條和個性使他既被人尊重，也被人遺棄。 雖然他死後獲得了極高的評價，但其崇高的理想與略帶偏執之信念，卻從未真正實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