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女人

打開家門時，系著圍裙的妻子雀躍著從廚房裡蹦了出來。

「回來了？」

「嗯，回來了。」

妻為我拿出拖鞋，站在一旁看我更換。

換好鞋，見妻還站在我身邊，仰著頭笑眯眯地盯著我。

「幹嗎？」我問道。

「我想幹嗎你不知道啊？」她眨巴著眼睛，有些調皮的樣子。

「不知道。」我搖搖頭。

妻撲進我懷裡，抱住我的腰，嬌滴滴地說：「我要你抱抱！」

我沒有興緻，輕輕地推開她，漫不經心地說：「都老夫老妻了，還來這一套。」

妻臉色一沉，撅著嘴怨道：「就知道你會嫌棄我！是的，老夫老妻了，男人是越老越有魅力，不像我們女人老了，又是一身煙火味，自然不合你口味了！」

我暗自嘆了口氣，說：「這哪跟哪呀？虧你想得出來。」

「就是，就是！你就是嫌棄我人老珠黃！」妻重重地坐到沙發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都奔五的人了，還這麼浪漫。」我解釋著。

「奔五怎麼啦？奔五就不要愛情了？」妻一邊抹淚，一邊反駁著。

「愛情不是體現在形式上……」

「連形式都不願意，誰還敢指望你有什麼實質！鬼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妻不依不饒。

「可是，你也不想想多難為情……」

「我是要我老公抱，又不是找別人偷情！」

妻的強詞奪理讓我無話可說。

廚房裡傳來焦糊的味道。我說：「鍋里的菜糊了。」

妻白了我一眼，賭氣地說：「糊了就糊了！」

我說：「糊了怎麼吃啊？我今天可是餓極了。」

妻站起身，淚眼婆娑地說：「那你抱我一下！」

我無奈地搖搖頭，攬住她的腰，擁她入懷。

妻彷彿注射了興奮劑一般，蹦蹦跳跳地躍進廚房。

看著妻在廚房裡忙碌而快樂的背影，我嘆著氣笑笑。她也不易，雖是全職太太，沒有職場的壓力，但四位老人已經足夠她操心了，每天需要在三個家之間穿梭。兒子上了高中，寄宿在學校，她很多時候要獨自面對日復一日的孤清。

飯菜上桌了，雖是以素為主，但營養搭配極是合理。妻的廚藝是無可挑剔的，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她每天花費大量時間換著花樣煲的湯，讓我的腸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妻吃了幾口菜蔬，放下筷子不吃了，雙手托著臉笑吟吟地看著我狼吞虎咽。她晚上吃得極少，主食更是不碰，說是要保持身材。

「好吃么？」妻歪著頭看著我問道。

我點了點頭。

「那就多吃點。」妻拿起筷子給我夾菜。

「你要保持身材，卻把我當豬養。」我佯作不悅地說。

妻「噗嗤」一笑，說：「我就是要把你養得跟豬一樣肥，就沒人打你主意了。」

我剜了她一眼，說：「最毒不過婦人心。」

妻站起來，振振有詞地叫道：「哎，哎，哎！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咱可是為你好！」

我說：「都把我當作豬養了，你這是為我好？」

妻說：「那當然啦！你想想，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枝花。你這個年紀是最有魅力的時候，成熟、睿智，且事業有成，對中、青年婦女，甚至花樣少女都有極大的殺傷力。我把你養肥了，就沒人對你有非分之想了。作為一名領導幹部，讓你不犯錯誤，我是不是為你好？不僅是為你好，對國家和民族也是一大貢獻呢！你不感謝我就算了，但也不至於怨恨我呀！」

妻的這套理論簡直就是歪理邪說，但卻讓我一時語塞，找不到反駁的言辭。

吃罷飯，妻洗了碗，便拉我到樓下小區里散步。

華燈初上，散步的人極多。時值深秋，天氣有些涼了，但一些時髦女人依然穿著短裙。妻不停地環顧周圍，那雙眼睛里滿是警覺。

這是集團公司的家屬區，熟人自是不少，三步一點頭，五步一揮手，我不斷朝熟識的人打招呼。

辦公室女秘書小姚從我們身邊經過時，熱情地向我問好。妻拽著我的胳膊，頭緊緊地貼在我身上，如劍的目光示威似地盯著她。

待小姚遠去，妻的鼻子「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學說她的話：「總裁，好興緻哦！這是嫂子吧？」

我批評妻要注意形象和修養。她不高興了，仰著頭慍怒道：「本來就是嘛！你瞧她那嗲聲嗲氣的酸樣兒，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什麼小姚，分明是小妖！」

我怒了，低聲罵道：「不得無理取鬧！你這是誹謗！」

妻撒開我的胳膊，坐到路邊的長椅上，忿忿地說：「咱們女人天生敏感，而且第六感準確無誤！那娘們兒對你有意思，瞞不過我的眼睛！你瞧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是羨慕嫉妒恨！」

我氣惱至極，但周圍行人很多，卻又不便發作，只是狠狠地瞪著她，大口大口地呼氣。

妻見我不說話，更來勁了，連珠炮似地說：「我說的不假吧？沒話說了吧？我沒誹謗她吧？她是羨慕嫉妒恨吧？」

我高高地舉起手掌，恨不得給她一記重重的耳光。

妻站起身，將臉朝我伸過來，抓住我的手喊道：「打呀！你打呀！有本事你打呀！」

我掙脫她的手，痛苦地閉上眼睛，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妻怔住了，呆了片刻，撫摸著我的臉，柔聲說：「我讓你打我，可沒叫你打自己呀！老公，別生氣了，我心疼！」

遇上這樣的妻子，我真是無可奈何，只有長長地嘆氣。

洗完澡進得卧室，妻早已躺在被窩裡，睜著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笑容可掬地看著我。

上了床，妻側過身來，將腿搭到我身上，在我耳邊輕聲說：「老公，好冷，抱抱我！」

我餘氣未消，將她推開，不悅地說：「別胡鬧了，睡覺！」

妻「呼」地坐起來，漲紅了臉，叫道：「你就這麼討厭我么？！」

我不耐煩地說：「該睡覺了！」

「睡覺和擁抱矛盾嗎？你分明就是在逃避！」

我不再理她，用被子蒙上了頭。

只聽見一陣急促的赤腳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我未予理會。

「你說，愛不愛我？！」妻子凄厲的聲音有些瘮人。

我伸出頭一看，驚呆了，妻正拿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我趕緊下床，想奪下菜刀。妻後退了幾步，警告我不要靠近。

「姑奶奶，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做傻事！」我緊張得只差沒下跪了。

「我叫你抱我，我沒好好說話嗎？」

「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好好說話！」

「那你願意抱我嗎？願意說愛我嗎？」

「願意，願意！」

「聽你的口氣，分明是言不由衷，好像是受我脅迫似的？」妻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姿態。

我趕緊說：「沒有，沒有！我的話發自肺腑。」

妻的眼神里流露出疑惑，問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我說：「你為雙方父母和我們父子付出了大量心血，並且犧牲了自己的事業，我對你心存感激呢！」

妻握菜刀的手緩緩垂了下來，伏在窗台上大聲地哭了起來：「我最美好的人生歲月都獻給你們了，我心裡的苦和累有誰知道啊！」

我將妻抱到床上躺下。她緊緊地抱著我的脖子，幾乎讓我窒息。

夜半，聽見妻說：「我這輩子是在你這棵樹上弔死的！」

打開手機，藉助屏幕的亮光，我看見兩行淚水掛在她的臉上。

妻的夢話讓我嘆息良久。妻呀，妻！

周末，妻接回兒子，然後超市、菜場好一陣忙活，買回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在廚房裡堆了一座小山。

四位老人也前腳搭後腳地趕來了，圍著兒子孫子長孫子短地噓寒問暖。

妻對我說：「今天你放假。」

我如遇赦令，鑽進書房裡悠閑地看起書來。

晚飯猶如過年一般，大盤小蝶擺了滿滿一桌。妻和四位老人爭先恐後地給兒子夾菜，他的碗里瞬間就堆成了一座海拔極高的山峰。

兒子看著碗里的菜，表情有些複雜和無奈。

對於四位老人，我不便表露什麼，轉而對妻說：「不能這麼寵壞了孩子。」

妻白了我一眼，不屑地說：「去，去，去！咱兒子在學校伙食不好，得好好補補。今天沒你事，別嫉妒！」

我看了看一臉無奈的兒子，心裡暗自發笑：「兒子，你要是天天在家，我倒是樂意時時嫉妒你！」

作者：中財論壇會員 逐鹿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