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行小結

陝西行小結

九月初至十月上旬,大慶啟程自駕去了趟陝西,全程33天,9327公里。如果只算陝西境,為28天5049公里,途經全部10個地級以上市界,走過63處古迹、博物館和景區。

陝西地形複雜,28天多在山中或原間穿行。因為時間緊張,每天都在路上,朝發一處夕宿另一處,平均每天行車180公里,中間少有閑暇,三餐多減為兩餐甚至一餐。即便如此,計劃中的上百處古迹只兌現了三分之二。走過險路,處過險境,當然也飽覽了美景,且每每有令人欣喜的發現。

一個月出行在外,苦中作樂的體驗也不免生出一分情懷 :尊崇古迹,熱切的追尋古迹,敬畏歷史和大自然,讓內心多點沉澱安寧。正因為如此,陝西記憶深入骨髓,難以褪去。

(一)都城

中國文明史約有一半的時間,關中可稱為泱泱中華的心臟。渭河兩岸曾是不同時期的統治中心,先期主要是在西段的北岸,後來中段的南岸又漸漸興盛。

寶雞是周秦發祥地,咸陽孕育了秦漢文明,西安曾是隋唐大本營。周人從古公亶父所居的周原(寶雞的岐山、扶風一帶),到文武兩王的豐鎬兩京,再到成王的洛邑(今洛陽),一路往東延伸。秦人從襄王開始於雍城立國,雍城大約在周原的西緣,後來幾經輾轉在孝公手裡把都城遷到了咸陽,直至秦王朝終結。西漢劉邦初都咸陽,後來又都於長安(早期的長安),位置在今天的咸陽與西安之間。隋朝的楊堅初時也都長安,後來往東南又營建了大興城,這是現在西安城的雛形,從此以後長安城的位置再沒有發生變動。唐初的李淵李世民就是接續了隋朝仍以大興城為都,只不過擴建了很多,名字也改回了長安。

從以上可見一條清晰的脈絡,都城逐漸往東向靠近中原的方向移動,而且西周包括後來的東漢、隋唐都曾以洛陽為都。東漢的情況比較特殊,劉秀本來就在中原,建都洛陽順理成章。東周與隋唐遷都的背景也不盡相同,東周從鎬京遷到洛邑,是受到犬戎的攻擊不得已而為之。而隋唐不一樣,在隋煬帝和武則天執政時雖曾遷都洛陽,但他們並非受到脅迫,而是自發的遷都。

這就帶來一個疑問,為什麼這幾個朝代要把都城往東遷徙,甚至到了中原的洛陽,而西安在唐代以後又失去了都城的地位?

關中平原地處秦嶺跟北山之間的渭河流域,它有一個短板,就是空間比較局促。周原一帶從渭河到北山不過二十幾公里,渭河以南離秦嶺更是近在咫尺,比北岸還要窄狹。而在關中中段,局面就有很大的改觀,地勢變得平坦開闊了許多。在西周立國以前,受歷史條件的限制,人們對中原的認識還比較模糊,加上周作為殷商的方國,實力沒有那麼強大,所以初時選擇在咸陽西安一帶建都是必然的結果。

從商朝末期開始,逐鹿中原成為戰爭常態。這個時候,人們看到的中原不只有廣大的地域,更有無可比擬的生存優勢,中原地區難以抗拒的巨大吸引力開始顯現。於是帝王的野心就膨脹起來,逐鹿中原成為頭等大事,自然建都也在其列。這是一個方面。還有一個方面,就是得中原容易,控制住中原就難了,可是如果把都城建在中原的範圍以內,情況就會有所改觀。

西周初期,成王曾在洛邑建都,由周公在那裡主政,派駐了大量軍隊,想藉以控制商朝的遺留勢力。後來的事實說明,如果沒有洛邑,武庚之亂有可能演變為政權更迭。所以,後來的王朝選擇在中原建都,不僅考慮到空間和經濟方面的因素,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對於它的軍事政治意義無疑看得更為清楚。

秦漢隋唐一開始所以沒有在中原建都,主要是由於長年戰亂,洛陽城已破敗不堪。中原本來另有一個適宜建都的所在,就是鄴城(今河北臨漳,與河南交界),它曾作為多個政權的國都存在了三四百年,也曾時興時廢,最後在隋朝立國前被楊堅徹底毀掉。洛陽和鄴城是隋以前中原僅有的兩個大城,開封雖然在戰國時也曾鶴立雞群,因遭水患和戰亂淪為廢墟,唐以後才又漸漸崛起。建都是個深具政治影響的大事,要考慮諸多因素。在古代,一個地方適不適宜建都,首先要看它有沒有一定的基礎和規模,想憑空建造一座大城,不僅花費頗巨,人力物力都是大問題。一朝初立,即便有藐視一切的氣概,面對財匱物竭,心有餘卻力不足。

(二)帝陵

關中以其局促狹小的空間,竟然承載了從西周到晚唐兩千年的歷史,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迹。

關中歷史遺迹遍布,如果究其緊要處,可以用兩個面、兩條線來概括。兩個面是指都城的位置,早期在周原,後來又遷到咸陽西安一帶,這個前面已經說過了。兩條線指的是帝王墓葬,它們都在渭河北岸,居於南側靠近渭河的一條由漢代的九個帝王們佔據,而在這條線北側的北山上,則由唐代的十八個帝陵構成了另一條線。唐代是因山為陵,在石頭山上鑿洞深葬;而漢代是封土為陵,於平地起冢就可以了,所以它們是并行不悖的兩條線。這兩條線像飄帶一樣,伴隨著渭河水一路東去。而在這兩帶一水間,還零星點綴著周秦隋等朝代的帝王陵寢,它們一起構成了天象般爛漫的圖景。

這裡簡直就是一個龐大無比的墓葬博物館,不僅陵墓眾多,而且形制多樣,是研究墓制的絕佳所在。

咸陽的周陵,現存文武兩王的覆斗形陵冢。商末周初距今三千多年了,因為年代久遠,它們究竟還是不是原來的形狀,甚至是不是文武兩王的,都是個疑問。寶雞鳳翔的秦公一號大墓是秦景公的,景公處在春秋時期,可是這座大墓並沒有起封土。假如西周帝陵果真是覆斗形,為什麼到春秋時不見了,而到了漢代又再次現身(下面要說到)?可見西周採用覆斗形冢似乎說服力不夠,周陵不排除後世所為的可能。1958年周陵就發布為陝西省第一批文保單位,然而時至今日,以它的歷史之長,地位之重,居然還不是全國文保單位,很能說明問題。

秦景公的墓有兩個特別之處,沒有封土,人殉人牲。古代帝王事死如事生,生前當帝王,死後還要享受生前一般的待遇。秦景公的槨室分作兩部分(槨室為黃腸題湊。黃腸題湊 :搭建槨室的數百根柏木,被刨成方形,每根兩端均有榫頭。黃,指柏木的顏色;腸,指經刨制后餘下的方形木心;題湊,指柏木兩端的榫頭。至為珍貴的文物),前面是他的辦公區,後面才是棺,儼然就是活著的景公。在棺槨四周密密麻麻分佈著一百八十多具箱殉,這些箱子里的人本來都活得好好的,為了給景公殉葬被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處死。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些人竟然大都是景公的重臣,寵妃。人牲就更加不忍卒睹,那是在祭祀時把人當牛羊一樣的殺掉,好做祭品。

到了漢代,墓制發生改變,所有帝王都是高大的覆斗形封土陵。這種墓制是源於先秦、秦代還是獨創?秦國立國後傳了33代,始皇以前只發掘了景公這一座,可是它沒有封土,無從比較;而秦代大一統以後僅延續了十五六年,傳了三世,胡亥和子嬰的陵墓無存,只有始皇陵還在。

1914年,法國有個探險家拍了一張始皇陵的照片,陵的頂部是平的,四面有坡,像一隻倒扣著的斗,所以叫它覆斗形。如果這張照片真實存在,漢代墓制源於始皇的秦制是確定無疑的。始皇是中國的第一個皇帝,秦代雖短,卻做了許多影響中國歷史的開創性大事,對於他自己的墳墓,似乎也不需要從別人那裡學來。

漢代的帝陵跟秦公大墓比,進步了一大截。人牲人殉還有,但是數量大幅減少。陪葬墓大量出現,一個茂陵,陪葬的就有衛青,霍去病,金日磾等文臣武將、妃嬪二十餘座之多。皇帝跟皇后同墳異穴,他們在一個陵區,卻不在一個棺里,各有各的墓,只是離得不遠。值得一提的是,劉邦雖為開國皇帝,他的陵墓遠不及漢武帝的高大,陪葬墓也少得多。

到了東晉十六國,前秦國王苻堅的墓就不是覆斗形了,它是長條狀,一頭大一頭小,僅有二十來米長,跟漢代那些威武的帝陵比起來,就像一棵大樹上的一個爬蟲。這種墓制是氐人的傳統,還是迫於當時姚萇的淫威不得已草草掩埋了事,無法得出確證。單就墓形來說,前者的可能性較大,如果那樣,他的墓制不過是個特例。

南北朝的北周皇帝元寶炬,上距苻堅166年,他的陵卻是個圓冢,像一口扣著的大鍋。元寶炬是北周第二個皇帝,鮮卑拓拔部,歷史上對他評價比較正面。圓冢雖然肯定不是緣起於他,卻對後世的影響極大,金明清三朝採用的都是這種墓形。

隋文帝楊堅的墓是覆斗形,顯然這是延續了漢制。唐初李淵的墓仍是覆斗形,據說是李世民仿照新朝王莽之墓建的,還是延續的漢制。但是從李世民開始,墓制再次發生重大變化,改為因山為陵。

李世民在給長孫皇后的祭文中寫到,「今因九嵕山為陵,不藏金玉,人馬,器皿,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幾好盜息心,存沒無累」。不管李世民於九嵕山為陵的真正目的,是不是單純為了防盜,避免奢侈總歸是一大進步。唐代墓制還有一點跟漢代不同,皇帝跟皇后同穴。乾陵有個地宮,李治和武則天並肩躺在棺里,這是依據探測的結果還原出來的。

自李世民始,唐代皇帝都採用了這種因山為陵的墓制。乾陵迄今為止沒有被盜掘,唐末的黃巢,五代的溫韜,民國的孫連仲都對乾陵下過手,卻一個也不曾成功。沒有成功的原因是找不著墓道口,這是因山為陵的可取之處。而封土就容易得多,所以封土陵除了秦始皇的全部被盜,無一倖免。1961年,一個村民無意間在山上發現一塊巨石異樣,結果這塊巨石正是墓道的門,乾陵這才露出它的廬山真面,這是千百年來泥土剝蝕的功勞。

簡單總結一下,從西周到晚唐,墓制有三種,不立墳,封土為陵,因山為陵;主要的墓形有兩種,覆斗形冢和圓冢。覆斗形冢源於西周的可能性不大,不排除起於戰國,而最大可能是從始皇開始的。圓冢的出現可能略晚,或許它本就是拓拔部的傳統。另外,皇帝跟皇後由同墳異穴轉為同穴;人殉人牲漸少,陪葬墓漸多,奢華程度漸低。

(三)地形

陝西似乎想把中國所有的地形都納於麾下,山地,平原,谷地,盆地,高原無一不有。秦嶺既是南北地理分界線,又被稱作中華聖山。陝西地理稱得上風頭無兩,在這裡行車就是跟不同的地形打交道。

陝西地形分為三個部分,北部是黃土高原;介於黃土高原南緣的北山與秦嶺山脈之間的中部,是關中平原,渭河於其間橫貫東西,所說的八百里秦川就指這裡;南部則是秦嶺與四川盆地北緣的大巴山之間的谷地、盆地。這三個部分大山大原,高聳低回,分界十分清晰,讓人領略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魔力。

當你從潼關進入陝西,行不多遠,在你的左手向,就看見連綿不絕的群峰,其中有幾座如刀削斧劈一般高高聳立,不用問,這必定是奇險無比的華夏之根——華山了。秦嶺到了華山這裡,大面積的往東南方向延展,好似一個牛頭狀。而牛頭所在的位置大部為陝南的商洛市境,山巒疊嶂,密不透風,僅有的幾個谷地為洛南,商州,丹鳳,商南所佔據。明朝晚期,徐霞客就是從潼關入的陝西境,沿著華山、少華山一路向西南,然後翻過秦嶺主脊,再往東南沿石門河到達楊氏城(屬商洛市洛南縣),最後從武關出的陝西。徐霞客用23年走了大半個中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可是他的遊記所蘊藏的巨大價值,許多年以後才被發現。

陝南有三個地級市,由東往西為商洛,安康和漢中。商洛(商州為其治所)說過了,安康處在一個狹長的谷地,而漢中則是寬廣的盆地。當你從四川的廣元北上漢中,到了這裡,感覺天地瞬間一變,豁然開朗。

從安康去漢中,我們一般認為是沿著漢江走的,而漢江的河谷理所應當就是秦嶺與大巴山的分界。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條路並不完全是沿著漢江走的,西部是,東部就不是了,那是沿著另一條月河走的。而漢江河谷同樣也不完全是秦嶺與大巴山的分界,西部是,而東部在有些地段它們已經交接在一起,這一點從沿途穿過的隧道可以得到證明。想想看,兩大連綿無盡起伏錯落的山脈連在一起,是何等豪邁的氣勢。

漢中盆地被秦嶺和大巴山的一部分米倉山所包圍,盆地以東因為有漢江流過,南北兩山分界是清晰的,但是盆地以西如何分界,就不那麼清晰了。搞清這個分界,還要從漢江說起。

漢江又稱漢水,自古地位很高,處在江河淮漢之列。它的正源是發端於漢中西部寧強縣嶓冢山的漾水。《尚書.禹貢》里有句話,「嶓冢導漾,東流為漢」。這裡的嶓冢就指嶓冢山,現在當地人叫它漢王山,漾水就是從這裡山腰間的一個石洞下面潺潺而出。不過此時的它還只是一條涓涓細流,可是一經吸納沿途的沮水和玉帶河,就變得水勢滔滔,等到了漢中,漾水就改名叫了漢水。說到這裡,前面提到的秦嶺跟米倉山如何分界就有了答案,這個分界,正是這條發源於嶓冢山的漾水。

接下來再說關中。關中有四個地級及地級以上市,從西到東依次是寶雞,咸陽,西安和渭南。渭南前面提到過,潼關和華山就在它的轄境。

關中之名源於四塞,四塞是指正東的潼關,東南的武關,西南的大散關和西北的蕭關,關中因為恰好處在四塞之中,遂得其名。

渭河是關中的標誌,它的源頭在甘肅渭源,離得太遠了,沒有去看。源頭看不成,退而求其次一睹關中渭河的起點也是好的。

滾滾西來的渭河水是從哪裡進入關中的呢?寶雞城西十幾公里處有個寶雞峽,它是關中的最西端,也是山地跟平原的分界。渭河從甘肅渭源一路走來,到了這裡地勢驟然平坦開闊起來,於是像回到了家鄉一樣奔涌而下,從此開啟了他孕育周秦漢唐盛世的歷史。

如果你站在山巔眺望寶雞峽,這一帶也是山水相依,山勢連綿,山雖不高,卻一座連著一座,相互交錯著。如果再觀察得仔細些,會發現渭水兩岸的山是有差別的,北岸的山上常見一層層黃色的土台,山頂還有民房,而南岸的山卻不見。黃土和山腰間如梯田一般黃色的土台,是黃土高原的典型特徵,在這裡黃色跟綠色交相輝映,顯得異常醒目。

不僅如此,還有一個特徵更加典型。看似一座山,等你到了山頂,卻發現這裡完全是開闊的平地,會有許多的村民住在上面。當地人管這種山叫作原(或塬),整個關中平原都這樣稱呼它。渭水兩岸的這種差別,足以說明在寶雞峽這裡,渭水同樣是黃土高原跟秦嶺的分界。

對於關中人來說,原地是他們美好的家園,他們祖祖輩輩在這裡居住生活,已經習慣了,若問他們住處在哪,一般的回答都是這個或那個原上。

關中平原實際就是一大塊原地,發端於北山和秦嶺的眾多河流下切,又把這一大塊原地分割成一塊塊小的原地。然而它們並不是同在一個低海拔的平面上,除了周原和咸陽原相對平坦一些,其它的原落差都很大,在這樣的地方行車,跟上山下山沒有多少分別。原上分佈著數不清的溝壑、裂谷,橫七豎八,這些溝壑裂谷的邊緣像刀切一樣的筆直,幾乎看不到有塌陷的地方。這樣一來,看似很大的原地,有效面積就縮減了不少。這也就是為什麼周秦漢隋唐要在周原和咸陽原建都的原因。

陝北的氣象跟陝南、關中又在不同的頻道上了。陝北有三個地級市,由南往北是銅川,延安和榆林。陝北歷史上長期被少數民族把持,或者跟中原的漢族政權分界,游牧與農耕文明的界限也在這裡。所以陝北跟陝南、關中一樣,也是塊厚重的土地。

陝北三市同處高原,但地貌卻很不一樣。銅川因為在高原的南緣,臨近關中,所以植被還算茂盛。從銅川市區北上黃陵,兩邊都是山,滿眼綠色,稍不留神,以為又回到了秦嶺。然而從延安往北,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從延安往西北走,山勢漸漸轉為丘陵,快到靖邊的時候,已經接近一馬平川,沙化越來越明顯。這一帶應當是不同地形的過度地帶,再往西大概就是沙漠了。從靖邊往東到綏德、米脂,丘陵再次現身。不過此時的它身形還略顯瘦弱,可是一路往北,從米脂到榆林再到神木,氣象大變。

這一帶依然是丘陵,然而每座丘陵都龐大無比,輪廓渾圓,再沒有群峰那樣的峭削之姿。沙化愈加嚴重,登上神木高家堡的丘陵,上面全是厚厚的沙土,踩在上面跟沙漠一樣軟,植被稀疏低矮匍匐。之前的黃色不見了,要麼變成了土黃色,要麼乾脆就是暗灰色。蒼茫的大地,晦暗的色調,平緩起伏的輪廓線,給人以磅礴之勢。如果銅川是一種秀美,那這裡完全稱得上雄渾之美,就好像其中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以上說了一些陝西的歷史遺迹和山川地貌。不止於此,一路上有趣的令人驚喜的發現也不在少數,時不時的撞擊你的神經。

比如建築。司馬遷祠的獻殿、主殿,明顯還能看到宋代建築的影子。從外觀上判斷一座建築的年代,一看斗拱大小,二看坡度緩急,三看出檐深淺,四看正脊短長,如果要界定具體的朝代,那就要注重細節了。這裡的斗拱體大、莊重,立柱有明顯的收分,闌額直接與柱頭相接,檐下結構似乎也屬宋制。一眼看去,馬上就想到了晉祠的聖母殿,薊縣的獨樂寺,想到了李戒的《營造法式》,感覺無比親切。北宋距今千年上下,中間不知修葺過多少回了,還能留下宋代的特徵,十分難得。棣花鎮是賈平凹的故鄉,那裡有座二郎廟,是金代建築,秦瓊和尉遲敬德居然也成了脊獸,補間鋪作極盡詼諧。張良的留候祠是清一色清代建築,一叢叢的斗拱列於檐下。我去的時候正在維修,從屋頂拆下來的脊獸和瓦擺得整整齊齊,刷得乾乾淨淨,可見他們很注意對原物的保護。過去我們對宋以前的建築比較看中,後來又放寬到了元明,但是對於清代建築卻一直不怎麼在意。民國距今都上百年了,對於古建築應該重新認識和界定,否則還會重犯過去的錯誤。

再比如樹木。區區一個黃陵,遍地參天古柏,千年以上的要以萬計,三千年以上的就有19棵,其中一棵有五六千年之久,要七八個人才能抱攏,這是黃陵存在的鐵證。跟它比起來,晉祠的將軍柏,密雲的古銀杏,張載祠的奇柏,山西的古榆,都是小巫見了大巫。武侯祠四百年的旱蓮,去的時候滿樹都結了大大的花骨朵,卻要到明年的三四月份才能盛開,所以又被稱為母親樹。據說它的花淡粉色,春天盛放的時候,大大的花朵掛滿枝頭,十分喜人。桂花樹在關中和陝南多有分佈,漢中東南15公里處有個聖水寺,寺里有一株漢桂,距今兩千多年,可惜前幾年就枯死了,現在老乾上又長出一棵新樹,仍在延續著它的生命。桂花分金桂和銀桂,這是一棵金桂,開黃花。桂花樹不屬於高大喬木,樹齡卻如此之長,難以置信,不知它跟月宮裡的那棵有沒有的一比。

陝西少有那種把人文古迹當成自然景區來開發、本末倒置的情況,只是厚此薄彼,兩極分化太過明顯。像黃帝陵,漢武帝茂陵,諸葛亮祠墓,武則天乾陵,規模宏大,人流攘攘;而如班固,王維,苻堅,蒙恬這類似乎影響沒那麼大,不為更多人所知的,則冷冷清清,連起碼的介紹,看管的人都沒有。甚至於劉邦,楊堅,李淵這樣為人熟知的帝王,他們的陵墓居然也任其荒蕪,除了在陵墓四周栽了些樹,或者建個圍牆,其它就什麼都沒有了,讓人十分不解。如果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在黑龍江,定會當成寶貝一樣的捧起來。大約有十幾個景點,除了我自己,再難覓第二個遊客。這顯然不是遍地古迹習以為常能解釋通的,說到底,就在於追求商業化的心理。然而,這點瑕疵跟那些古迹透過重重歷史雲霧投射過來的光芒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

陝西像是一部關於歷史和自然的影視劇,它如此浩繁綿長,似乎沒有窮盡,你也永遠參不透,二十八天所見不過是太倉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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