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我和誰也不爭

作者 范蕊

麝月,是寶玉的丫鬟。她不如襲人溫柔賢惠,不如晴雯貌美手巧。她泯滅於眾丫鬟之中,然而,她卻是寶玉房中四大大丫鬟之一。我一直很奇怪,麝月到底哪裡好呢?可以躋身於大丫鬟之列。仔細讀來,才發現麝月的妙處。

她擅長吵架。

吵架是一門學問,有的人只會急紅臉,不但不能解決問題,還會讓人看輕,比如晴雯。有的人會手足無措,不知應對,比如賢惠的襲人。但是,麝月很會吵架。

書中描述了兩次吵架,麝月的表現都可圈可點:

一次是晴雯和墜兒媽吵架,越吵越不知所云,麝月出面:「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禮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過禮?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先用身份把對方鎮住,然後開始講道理:「便是叫名字,從小兒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連昨兒林大娘叫了一聲『爺』,老太太還說他呢,此是一件。二則,我們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話去,可不叫著名字回話,難道也稱『爺』?那一日不把寶玉兩個字念二百遍」最後還不忘羞辱一番:「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當些體統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門外頭混,怪不得不知我們裡頭的規矩。這裡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會,不用我們說話,就有人來問你了。」更叫小丫頭子來:「拿了擦地的布來擦地!」墜兒娘甘拜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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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是芳官的乾娘何婆欺負芳官,晴雯只知道罵:「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給他洗頭的東西,我們饒給他東西,你不自臊,還有臉打他。」何婆反駁:「一日叫娘,終身是母。他排揎我,我就打得!」晴雯無言以對。襲人來請麝月,麝月忙過來說道:「你且別嚷。我且問你,別說我們這一處,你看滿園子里,誰在主子屋裡教導過女兒的?便是你的親女兒,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罵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打得罵得,誰許老子娘又半中間管閑事了?…你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老太太又不得閑心,所以我沒回。等兩日消閑了,咱們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的人狼號鬼叫的。」

在這兩場爭執中,麝月淡然處之,用老太太和規矩就把事情輕易解決,而且字裡行間透露出怡紅院是我們的地方,你壓根跟我們不是一個層次,有什麼好鬧的。那種優越與不屑,就能把人打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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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麝月雖擅長吵架,卻從不跟晴雯和襲人發生衝突。

寶玉給她篦頭,篦了三五下,被晴雯見到,醋意大發:「交杯酒兒還沒吃,就上了頭了。」麝月安然受之,也不回嘴,只對鏡和寶玉相視笑笑。

我覺得這一段極妙,相視一笑,表現了麝月的溫和與坦蕩,以及面對晴雯小性兒的瞭然與不爭。

麝月有一股不怕為人知的坦蕩,相對於襲人的小意隱瞞和暗裡告狀,以及晴雯的爭榮要譽,掐尖要強,麝月更有大家氣度。

這背後,是麝月的自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在哪裡,她知道,自己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

所以她不會去奢望王子,於是,她更為淡定,更為從容,更能隨遇而安。

麝月,就是普羅大眾中的最普通一員。

就像楊絳說的,我和誰也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

不僅如此,她還有屬於一個丫鬟的擔當和體諒。

大家都去玩了,只有麝月不去:「滿屋裡上頭是燈,地下是火。那些老媽媽子們,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小丫頭子們也是伏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他們頑頑去。所以讓他們都去罷,我在這裡看著。」

這便懂事的、善良的、體諒的、隨遇而安、安分守己的麝月。

所以,她是最合適的小夥伴。她不會像襲人一樣戰戰兢兢,小意逢迎,所以,襲人離開大觀園囑咐寶玉 「好歹留著麝月」;她不會像晴雯一樣遭人怨,晴雯脾氣上來時,也只有麝月敢去勸。

她反而成了那個最終陪伴寶玉的人,夜宴時,她抽到象徵韶華勝級的「荼蘼」花,果然,她成了寶玉曆經繁華之後依然陪在身邊的人。

麝月,就是那種人群中最常見的女孩兒。繁華時,如花綻放;衰敗時,依然如花綻放。在人群中,如果找到這樣一個朋友,便是一生最大的幸福。當你得意時,她們願意坐在角落裡為你鼓掌。當你失意時,她們願意陪著你度過最難的時光。她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裡,她們願意做一朵荼蘼花,「荼縻不爭春,寂寞開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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