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讓亦舒的歸小說,電視劇的歸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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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戴桃疆

簡單地介紹一下主角的故事,其實是無所謂細究國產劇《我的前半生》到底是亦舒的作品,抑或出自末代皇帝溥儀之手的,反正狀態都差不多。

溥儀是皇帝,生來養尊處優;亦舒筆下的女主人公子君靠不上娘家,但活得還是要比同時期絕大多數人要好。她不用工作、不輔導孩子、不做家務,也沒有煩惱;她喜歡消費貴而無用的東西,和公婆的關係很差,喜歡往娘家搬財搬物;涓生有外遇的事人盡皆知,連她自己十幾歲的女兒都氣到幾個月不同爸爸講話,她自己卻渾然不覺的樣子,繼續沉浸在消費帶來的愉悅中,別人以為她是在報復丈夫,連涓生本人也這樣認為,其實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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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裡公主一樣的日子持續了十三年,子君離了婚但並不慘,前夫給她買了房子,付給她贍養費,孩子們歸前夫和後妻照顧。本來就沒心沒肺的子君持著一副金剛不壞之身從頭來過,前夫回頭來找她時,她已經有了更好的選擇。

亦舒筆下子君的故事原封不動地拍出來,也是免不了要挨觀眾罵的——子君自始至終都是完整的,是一個隨時可以滿血復活的人。本來沒什麼人望,丈夫出軌反而成全了她,叫一些同情心泛濫的人把她送上了道德制高點。想一想都叫人嫉妒、叫人氣,絕大多數做不成子君的人都要含著葡萄酸罵上一罵。

電視劇版本的《我的前半生》沒照著亦舒的小說拍,罵聲當然也沒有停。

電視劇《我的前半生》有點像參照亦舒小說和溥儀傳記編撰出的合成體,亦舒小說里不肯發嗲撒嬌的子君變成了熱衷於穿著翠綠翠綠原諒色衣裳的上海小女人,說話結尾總不會忘記帶上「的呀」「好伐」,和那個在得知婚姻大勢已去、破鏡難圓后說出「不必哭,我會爭氣,我會站起來」的女人已經沒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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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伊俐飾羅子君

喜歡亦舒作品的人紛紛指責電視劇毀掉了原作,犯不上拉上師太的名字給戲貼金、為戲吸睛。

但換個角度來講,喜歡亦舒作品的人並不是一個龐大的群體,或者說遠沒有想象中龐大。拍給絕大多數人看的東西,似乎並不在乎一小撮人的聲音,哪怕這一小撮人里有作者本尊,哪怕這一小撮人的聲音很尖刻。

電視劇的女主角選擇馬伊俐來演,從選角定下來的那一刻起大概就註定和小說漸行漸遠。

馬伊俐本人出生在上海,但始終和公眾印象中的「上海女性」存在偏差。公眾印象中上海女性的典型是張愛玲筆下的白流蘇、王安憶筆下的王琦瑤,馬伊俐演不了這樣的角色。上海女性可以是紅玫瑰,也可以是白月光,可以是陳沖,可以是杜鵑,可一旦把面孔換成馬伊俐,就變成了蚊子血和白飯粒。

玫瑰、月光哪裡是天天都能有、天天都能見的?不如蚊子血和白飯粒在人群中吃得開。馬伊俐不是沒有演技,但她從外形到氣質,再到公眾形象,都和亦舒筆下那些輸人不輸陣的女主角相差甚遠。她像是開封后久置的碳酸飲料,別看只差一口氣,味道卻完全不一樣了。

國產劇是拍不出真正生於斯、長於斯的都市獨立女性的。一來真正的獨立女性不大喜歡給自己加戲,拍出來要麼狠、要麼蠢,稍不留神就容易滑向二十一世紀狗血瑪麗蘇戰士的邊緣;二來是時代雖然倡導女性獨立,但獨立的概念卻是模糊的,眾口難調,感情在鋼筋水泥結構的都市中早已擠壓變形,損失了感情沒什麼,損失了利益,大家才會同情她。

電視劇里的子君喜歡把利益和感情掛鉤,一個重視物質的人很難被歸類為天真,她理直氣壯的蠢勁和理所應當的愚昧都讓這個角色處於一個相對較低的起點,對比吳越飾演的那個柔聲細語的職業女性,觀眾覺得陳俊生(雷佳音飾)離開女主角也在情理之中,但又難免因為女主角的愚蠢而對她產生惻隱之心——人性中同情弱者的心態使然,人們喜歡公開表示對弱者的厭惡和嫌棄,但對象僅針對危害到自身利益的人,羅子君是一線城市裡生活在有錢人圈子裡的人,她的蠢似乎於大多數人都是無害的。

吳越飾凌玲,雷佳音飾陳俊生

寫女性故事的電視劇,低開高走是大趨勢。無論是都市情感還是青春偶像,近幾年來的趨勢莫不如此。比起拔高,依靠製造極低的起點加大落差相對容易一些,當然問題並不比拔高要少。

劇中的羅子君是一個高自尊、低智商的人,放不下架子,腦子不大靈光。即便離婚對於她而言是一個致命的打擊,這種打擊未必可以刺激大腦的第三次發育。這種設定很難讓人對羅子君自立自強后在社會上闖蕩出一番名堂抱有期望。

所以,小說中後半程才出場的那個「更好的選擇」到了電視劇里一開始就要蹦出來,活躍在女主角身邊,為其保駕護航。

靳東飾賀涵

靳東大概已經被都市題材類型化了,一旦角色落戶上海,他就成了一個又一個成熟穩重單身都市男,溫柔體貼,智趣不凡,在《歡樂頌》里這個角色被喚為「老譚」,到了《我的前半生》里則被喚作「賀涵」。

賀涵其實是滬上老娘舅的一重化身,即便編劇安排他是被唐晶送到好友羅子君身邊去的,仍然從人物結構和對話中看出這個角色對於女性友誼、女性世界的關心,按照這樣的路數發展下去,一個男人夾在兩個女人之間,且這兩個女人又是好朋友的故事,徹底將故事從師太筆下的港女傳說中解脫出來,成了更為觀眾熟知的情感糾紛調解節目中的階段性劇情。

至於國產都市劇里的工作場景,壓根不值一提。安排這些場景的主要作用並不是渲染角色,而是為了植入廣告,以及提供一場市井老丈母娘大鬧單位大堂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橋段。

和這些沒什麼必要較真的工作場景同樣令人感到厭倦的還有劇中的那家日式餐館——「深夜食堂」的概念是不是已經妖魔化了?搞得好像每一個有品位、有經濟實力的中國人心裡都住著一個冷峻幽默、通曉人情世故、見過人生百態、處於半出家狀態日本歐吉桑一樣。黃磊版本的《深夜食堂》活該倒閉,不代表陳道明演出來就不是中華土味呀。

陳道明飾老闆「老卓」

拋開亦舒不談,以都市狗血婆婆媽媽劇的標準衡量《我的前半生》,電視劇並不缺看點,也並非不能看,讓亦舒的歸小說,讓電視劇的歸電視劇。國產電視劇想好好地討論什麼是愛以及如何去愛,仍然需要等待。影視市場太習慣在封建階級社會的大背景下討論男女關係了,太習慣玄幻武俠飛來飛去,既不存在賽先生,也意識不到德先生的存在。

袁泉飾唐晶

人和人之間建立關係,是要以平等、自由為前提的。沒有自由、沒有平等,而是一個攀附於另一個,是不可能產生真正的愛的。國產劇習慣靠調整社會地位和經濟實力上的差距製造或解決人物矛盾衝突,但很少意識到收入並不是自由、平等的等價物,成摞的錢並不能堆出一個獨立的人,《我的前半生》不存在獨立人格生長的土壤,也沒在女主角心中埋下獨立人格的種子,女主角成了無根又可以竄天的煙火,在半空中開出燦爛的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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