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邊雜話

聞一多詩云：「我的糧食是一壺苦茶。」有人斷定他這壺苦茶必定是綠茶，「是綠茶沏出的一壺苦，同時又是苦茶沏出的一壺綠」。

而我則進而聯想，這「壺」大約是紫砂壺？一壺苦茶在手，清涼的綠色是茶的希望，滾燙的暗紅是壺的熱血，就這樣不離不棄，卻又各自佔盡風流，再加上心裡的苦，用書里的話說，才能進入境界，成為角色。

寒夜客來茶當酒，不管是棄絕塵世、遁跡山林，還是身在江海、情歸魏闕，能夠與自己朝夕相對、彼此相擁的，偏偏又是多乎哉，不多也，一把暖心貼肺的紫砂壺，當然算一個。

小時候，家裡有個式樣粗笨的提梁紫砂壺，一壺的容量，相當於半熱水瓶，將沖泡好茶梗茶末的紫砂壺，放進一個不知道哪輩傳下來的藤編的茶焐子里。沒有紫砂杯，用的是粗瓷大碗，一陣鯨吸長虹，牛飲三江，當然不入清品。但同樣能生出稼穡勞苦后悠然自得的怡恬之情來。這一把提梁老壺，就著那些散稱的廉價茶葉，就這麼泡老了老百姓的悠悠歲月。

及至十幾年後，候飲的紫砂壺早已不再是「娘娘嫁」的樣式。一把紫泥新品，每每掌上撫玩，便覺口舌生津。有了這個寶貝，無論是學閩人功夫，還是用它泡好茶，再悠然的衝進玻璃杯中，擎在手裡，都自有一番樂趣。我雖不是茶的知音，可在試飲的一刻有好器伺候，便是清福了。

《紅樓夢》里講到妙玉請寶黛釵喝茶，用的茶具極其名貴，我等用紫砂小壺自然比不上瓠爮斝、點犀盉者流，但珍重之心，卻並不遜色。

茶器文化因種族而異。友人送了我一套地道的英式茶具，用來喝午後紅茶。旗幟鮮明的貴族姿態，色彩圖案奢華精緻。

擺在茶案上，怎麼看都顯得支棱怪異，莫名想到曾經看過的清宮劇，康熙帝煩悶時就會命人把養心殿里的粉彩瓷器換成青花，以解心中塊壘。於是，到底把那套華貴絢麗的茶具收了起來，仍舊用我的紫砂小壺。

紫砂壺這樣中式的茶器，既充滿文人雅士的閒情逸緻，又蘊含沖淡虛靜的道家思想，還不乏安苦為道的佛禪意味，皆跟非理性有關，可譯可不譯。明明都是金木水火土的淬鍊，卻和英式茶具彼此提取不同的文化密碼，還是留待專家研究考證罷。

湖畔詩人柯勒律治曾慨嘆：「為了喝到茶而感謝上帝！我幸而生在有茶的世界。」當然，感謝上帝，獨獨給了宜興的那一抔土，讓千百年之後的我，有好茶得飲的同時，亦有好器得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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