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如此乍泄

「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像所有希望與戀人重歸於好的表白一樣,就是這麼一句普通的台詞,拉開了電影《春光乍泄》的鏡頭,唯一不同的是——這是一個男人向另一個男人說的。

因為對張國榮的喜愛,我偏執地去看他的每部電影。於是在某天晚上的十一點多,我充滿期待地看了這部《春光乍泄》。結果,我失眠了,我想我是忘不了黎耀輝,更忘不了何寶榮了。

這部電影,我好喜歡,你要問我有多喜歡,我想我是說不清楚的。也許,真正喜歡的理由就是沒有理由,不管別人是如何看待這部電影的。

其實我以前同大多數人一樣,很排斥同性戀,認為那是病態,是叫人噁心的。不過當我知道了張國榮與唐鶴德的故事後,我反而覺得感動,真愛也許從來就不需要誰懂吧。後來,我又讀了一篇文章,上面說固然自然界的主體規律是異性相吸,但這並不代表人類就可以抹煞少數同性者相吸的存在。

在大多數人眼中,《春光乍泄》無疑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同性戀電影,但與我來說,我並不單純如此認為。電影中黎耀輝(梁朝偉飾)與何寶榮(張國榮飾)之間分分合合的愛情故事簡單得幾乎沒有什麼可稱得上情節的情節,但是我不得不佩服導演王家衛對於電影的手法,還有兩位演員精彩的表演,正是由於天時,地利,人和,使得這部電影異常精彩。王家衛由尖銳轉而柔和,不厭其煩地描述著兩人的生活片段:一起抽煙,一起吃飯,一起跳舞······以往作品中王氏高度哲理性語言也在此被最大程度地弱化,換作了樸素的日常對白,以一種純凈的手法刻畫著兩個人之間的愛情。

可能就是因為他們是同性戀,於是兩人遠離香港,漂泊到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在此,王家衛更換了他駕輕就熟的香港大背景,將兩位主人公放逐到陌生卻同樣嘈雜的南美都市,愈發鮮明了他高舉現代人孤獨,無根的旗幟。作為社會的邊緣份子,兩位主人公時刻處在不穩定的動蕩環境中,他們沒有固定的職業,沒有舒適的生存空間,那間簡陋的蝸居是他們最後的避風港。外在的不穩定加劇著他們內在的恐懼。他們都渴望對方的溫暖,卻又沒有能力完全地承載對方。雖然每一次何寶榮極富殺傷力的一句「讓我們從頭來過」都能使黎耀輝心軟,可是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兩人相處得並不融洽,爭執對於溫存,不是避不見面,就是互相諷刺甚至大打出手。

《春光乍泄》拍攝於1997年香港回歸前,聚焦於香港人的定位困境。香港被英國佔領155年,香港人對回歸非常敏感,好像既不屬於英國,也不屬於英國,尋求不到個人的身份定位。其實何寶榮這個角色換成女性,也依舊合情合情,因為同性戀根本不是這個電影所要表達的主題,之所以設置成兩個男人的愛情,是因為這樣會讓電影顯得更有張力,讓人物的性格與感情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以下是我喜歡的幾個片段:

One:黎耀輝看著何寶榮和洋人同志坐車離開,無奈地看著車子遠去,此時的他應該是既怨又恨又覺得無濟於事吧。

何寶榮從車裡看遠處的黎耀輝,滿眼的不在乎,又帶著些許得意,但是那神情同時又是落寞的,就連夾煙的姿勢也帶著一種望不盡的滄桑。

Two:何寶榮受傷后,黎耀輝再次心軟,兩人重歸與好,在一起吃飯。何寶榮軟綿綿地靠在桌旁,黎耀輝喂他一勺蛋湯之後,他晃著腦袋用懶洋洋又有點撒嬌的口吻說:「給快雞來吃吃嘛。」黎耀輝板著臉夾了塊雞肉塞進他嘴裡,然後使勁扒飯。張國榮這裡的表演我實在喜歡啊,你看,他一個勁兒地望著悶頭吃飯的黎耀輝,有一口沒一口地嚼著那塊雞肉,嚼的時候嘴巴卻張得大大的,那股子歡喜得意勁兒喲,眼角眉梢簡直蓋也蓋不住。

Three:黎耀輝陪何寶榮晨運,不料天氣太冷,黎耀輝因此感冒。黎耀輝蒙著頭,何寶榮揭開他的被子問到:「喂,黎耀輝,你怎麼了?」黎耀輝一臉委屈地答:「好辛苦。」何寶榮摸摸黎耀輝的頭說:「哇,真的好燙。」並為黎耀輝蓋了蓋被子。「當然燙······」,黎耀輝有氣無力道:「你說你是不是在耍我,天寒地冷的不去睡覺去晨運。」「不曉得你這麼弱······走兩下就病了」,何寶榮對黎耀輝的責備覺得有些無辜,他停頓了一下,又問道:「怎麼樣,還可以起床嗎?」黎耀輝睜開眼睛,「起床幹嗎?」不料何寶榮輕輕搖了黎耀輝一下,竟然用小孩子一樣撒嬌的口吻說:「做飯呀,我肚子好餓,兩天沒吃東西,餓死啦。」一邊說還一邊用頭蹭蹭黎耀輝。這下黎耀輝生氣了,本來還以為何寶榮關心他的,沒想到這時候還讓他起來做飯。「你是人不是?要病人起床做飯給你吃?」黎耀輝指著何寶榮怒嗔。結果鏡頭一閃,黎耀輝還是起來了,裹著紅黑相間的毯子,一臉埋怨地給何寶榮做蛋炒飯。呵呵,看到這裡,真的覺得又好笑,又來氣,這儼然是一對爭吵的小情侶。

Four:兩人分手,黎耀輝離去。當何寶榮再次回到兩人以前住過的地方時,卻只能是獨自一人了。他整理好房間,認真的擦地,坐在黎耀輝以前坐過的位置,若有所思。他打開房間的門,向外張望,我知道何寶榮此刻是多想黎耀輝能夠出現,和他從頭來過,只是還能回去嗎?終於,他還是失望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重新修好了那盞燈,仔細看才發現,瀑布前還站著兩個人,也許更應該說是一對情侶。

昏黃的燈光,搖搖欲墜的小樓。何寶榮坐在沙發上,抱著黎耀輝蓋過的毯子,失聲痛哭,哭到連肩膀都開始顫抖。這一幕,真是無比辛酸。我甚至有些怪黎耀輝,難道就這樣丟下何寶榮嗎?讓他一個人在異國慢慢地腐爛嗎?怎麼忍心呢?真的就這樣將他永遠放逐?也許是因為張國榮,我好喜歡何寶榮這個角色,雖然他任性,放蕩,頹廢而又不羈,所以,請讓我再小小心疼一下何寶榮。縱然我知道我只是個觀眾,我改變不了他的,他們的命運。

還有好多精彩的地方,恕我不能一一道來。

其實整體覺得,這部電影稍有些頭重腳輕,前半部分精彩得無話可說,但是後半部分,小張(張震飾)這個人物實在是安排得不怎麼好,論分量,他實在無法與何寶榮相比,但在結尾,卻又有些濃墨重彩。而且張震這台灣腔一出來,我就知道不妙了,我們的黎耀輝和何寶榮肯定不能在一起了。再加上張震在演技上和張國榮根本不能相提並論,顯得有些稚嫩和做作,當然又少了些許精彩,總之,我是不喜歡小張這個人物。這裡,請允許我有點私人的小小情緒。

好吧,說到這裡,就這麼結束吧。也許,殘缺更讓人憐惜。

當我看完這部電影時,我想,我是遲早要寫點我的感受,來表達我對何寶榮這個角色的喜愛,對已逝張國榮的崇敬。因為當時在香港,梁朝偉憑藉此電影獲得一大堆殊榮,拿了一大堆獎項,而盛裝出席的張國榮到了現場才發現他的得票數為零,究其原因竟然是他屬於本色出演,這無疑是指他在現實生活中就是同性戀,所以不用演的。看到他在底下,靜靜地坐著,輕輕地拍手為梁朝偉鼓掌,一臉落寞卻又淡然,彷彿他早已看透。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這對他太不公平,甚至可以說某種程度地侮辱。王家衛也說,其實一個演員,演自己才是最難的,更何況,何寶榮這個角色的性格和張國榮相差十萬八千里。

本來是打算考完試,再慢慢整理的,可我實在忍不住。我想有些事情真的是等不了的。在我看來,這遠比考試重要。沒辦法,誰讓我太偏執。我是怕,多年以後,我再也不會欣賞,再也不會想起這部好電影,再也記不起當時的心情,慢慢地會只關心世俗。所以,趁著我還有熱情,還有耐心,讓我滿足自己這算作是心愿的東西吧。

最後奉上影片主要內容:黎耀輝與何寶榮是一對同性戀人,兩人同往阿根廷遊玩。何寶榮從地攤上買回一盞舊檯燈,燈罩上的那條瀑布令兩人心馳神往,最後兩人得知那是伊瓜蘇大瀑布(Iguazu),於是相約一起去尋找,卻因為迷路逗留在了布宜諾斯艾利斯。

好景不長,何寶榮嫌黎耀輝太過沉悶,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在旅途中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黎耀輝,消失在馬路邊的曠野中。兩人分手后輝在小酒館做侍者搵錢,而榮則靠勾搭洋人同志維持生活,但兩人的心中仍舊彼此牽挂。

幾個月後兩人在酒館無意中碰見了。何寶榮有意與黎耀輝「由頭來過」,黎耀輝心中仍惦念著何寶榮,但還是幾次三番的拒絕了榮。某夜,渾身是傷的榮找到輝的住處,他把洋人送的手錶送給輝而被洋人毆打至頭破血流。兩人因為這次事件得以重修舊好,雙手受傷的榮無法自理,留在輝的租來的小房子里。於是輝每日悉心照顧榮,兩人關係盡復,度過了溫馨美好的一段時間,輝每日出去工作養家,為榮做飯,還為榮抱不平用酒瓶子怒砸了打傷榮的外國同志,兩人在深夜的廚房相擁而舞,這段美好的往事一直留在輝和榮的心中。

黎耀輝去一家餐館當廚師,結識了私自出家門週遊世界的張宛,為了籌錢也在廚房幫工。榮因為一個電話懷疑輝同小張有染,傷愈后的榮又經常出街,輝懷疑他另有新歡,兩人互相不信任,產生了矛盾。爭吵之後,榮要離開,輝卻不肯把榮的護照還給榮,榮大怒離家出走,從此輝對榮避而不見。輝覺得小張很像年輕時的何寶榮,對他產生了好感,孰料小張卻突然要去美洲的最南端,據說是世界的盡頭雲遊,分開之時,兩人彼此心裡非常難過又難以說出口。小張走後,輝為了籌錢返香港又去了一個屠宰場工作。

何寶榮找到輝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舊居, 卻發現輝已經離開了,只把那盞瀑布燈和榮的護照留在桌上。榮打掃了房子,在兩人曾經共同住過的小屋子裡住了下來,只是再沒有人會為他做飯、擦身、曬被子,再沒有人和他吵架、鬥嘴,再沒有人滿懷醋意地阻止他出街,也再沒有人同他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寒冷的深夜在窄小的廚房裡,款款起舞,深深相擁。榮修好了破掉的瀑布燈,突然發現瀑布下,站著兩個人。榮知道此生再無望找到輝同他講「由頭來過」,抱著輝留下的紅色毯子痛哭失聲。

輝的生活失去了方向,迷茫之下他又想起那句話「不如由頭來過」。輝於是開著車去尋找那條本應是榮與他共游的瀑布。大瀑布下,輝倍感孤單,決定返回香港。途中他繞道去了台北張宛的家,沒有見到小張,卻在那裡有所領悟,要開開心心地在外面流浪,就要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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