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唐明皇偏好美色,當上皇帝后多年來一直在尋找美女,卻都是一無所獲。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楊家有個女兒剛剛長大,十分嬌艷,養在深閨中,外人不知她美麗絕倫。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天生麗質、傾國傾城讓她很難埋沒世間,果然沒多久便成為了唐明皇身邊的一個妃嬪。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她回眸一笑時,千姿百態、嬌媚橫生;六宮妃嬪,一個個都黯然失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春寒料峭時,皇上賜她到華清池沐浴,溫潤的泉水洗滌著凝脂一般的肌膚。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侍女攙扶她,如出水芙蓉軟弱娉婷,由此開始得到皇帝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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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鬢髮如雲顏臉似花,頭戴著金步搖。溫暖的芙蓉帳里,與皇上共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情深只恨春宵短,一覺睡到太陽高高升起。君王深戀兒女情溫柔鄉,從此再也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承受君歡侍君飲,忙得沒有閑暇。春日陪皇上一起出遊,晚上夜夜侍寢。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後宮中妃嬪不下三千人,卻只有她獨享皇帝的恩寵。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金屋中梳妝打扮,夜夜撒嬌不離君王;玉樓上酒酣宴罷,醉意更添幾許風韻。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兄弟姐妹都因她列土封侯,楊家門楣光耀令人羨慕。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於是使得天下的父母都改變了心意,變成重女輕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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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驪山上華清宮內玉宇瓊樓高聳入雲,清風過處仙樂飄向四面八方。

緩歌謾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輕歌曼舞多合拍,管弦旋律盡傳神,君王終日觀看,卻百看不厭。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漁陽叛亂的戰鼓震耳欲聾,宮中停奏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九重宮殿霎時塵土飛揚,君王帶著大批臣工美眷向西南逃亡。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車隊走走停停,西出長安才百餘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六軍停滯不前,要求賜死楊玉環。君王無可奈何,只得在馬嵬坡下縊殺楊玉環。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貴妃頭上的飾品,拋撒滿地無人收拾。翠翹金雀玉搔頭,珍貴頭飾一根根。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君王欲救不能,掩面而泣,回頭看貴妃慘死的場景,血淚止不住地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紆登劍閣。

秋風蕭索掃落葉,黃土塵埃已消遁,迴環曲折穿棧道,車隊踏上了劍閣古道。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

峨眉山下行人稀少,旌旗無色,日月無光。

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蜀地山清水秀,引得君王相思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行宮裡望月滿目凄然,雨夜聽曲聲聲帶悲。

天旋地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叛亂平息后,君王重返長安,路過馬嵬坡,睹物思人,徘徊不前。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萋萋馬嵬坡下,荒涼黃冢中,佳人容顏再不見,唯有墳塋躺山間。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君臣相顧,淚濕衣衫,東望京都心傷悲,信馬由韁歸朝堂。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回來一看,池苑依舊,太液池邊芙蓉仍在,未央宮中垂柳未改。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芙蓉開得像玉環的臉,柳葉兒好似她的眉,此情此景如何不心生悲戚?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春風吹開桃李花,物是人非不勝悲;秋雨滴落梧桐葉,場面寂寞更慘凄。

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興慶宮和甘露殿,處處蕭條,秋草叢生。宮內落葉滿台階,長久不見有人掃。

梨園弟子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戲子頭已雪白,宮女紅顏盡褪。晚上宮殿中流螢飛舞,孤燈油盡君王仍難以入睡。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細數遲遲鐘鼓聲,愈數愈覺夜漫長。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遙望耿耿星河天,直到東方吐曙光。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鴛鴦瓦上霜花重生,冰冷的翡翠被裡誰與君王同眠?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陰陽相隔已一年,為何你從未在我夢裡來過?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臨邛道士正客居長安,據說他能以法術招來貴妃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

君王思念貴妃的情意令他感動。他接受皇命,不敢怠慢,殷勤地尋找,八面御風。

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駕馭雲氣入空中,橫來直去如閃電,升天入地遍尋天堂地府,都毫無結果。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忽然聽說海上有一座被白雲圍繞的仙山。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玲瓏剔透樓台閣,五彩祥雲承托起。天仙神女數之不盡,個個風姿綽約。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當中有一人字太真,肌膚如雪貌似花,好像就是君王要找的楊貴妃。

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

道士來到金闕西邊,叩響玉石雕做的院門輕聲呼喚,讓小玉叫侍女雙成去通報。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

太真聽說君王的使者到了,從帳中驚醒。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

穿上衣服推開枕頭出了睡帳。逐次地打開屏風放下珠簾。

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半梳著雲鬢剛剛睡醒,來不及梳妝就走下壇來,還歪帶著花冠。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輕柔的仙風吹拂著衣袖微微飄動,就像霓裳羽衣的舞姿,裊裊婷婷。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寂寞憂愁顏,面上淚水長流,猶如春天帶雨的梨花。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含情凝視天子使,托他深深謝君王。馬嵬坡上長別後,音訊顏容兩渺茫。

昭陽殿里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昭陽殿里的姻緣早已隔斷,蓬萊宮中的孤寂,時間還很漫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回頭俯視人間,長安已隱,只剩塵霧。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只有用當年的信物表達我的深情,鈿盒金釵你帶去給君王做紀念。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金釵留下一股,鈿盒留下一半,金釵劈開黃金,鈿盒分了寶鈿。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但願我們相愛的心,就像黃金寶鈿一樣忠貞堅硬,天上人間總有機會再見。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臨別殷勤托方士,寄語君王表情思,語中誓言只有君王與我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當年七月七日長生殿中,夜半無人,我們共起山盟海誓。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在天願為比翼雙飛鳥,在地願為並生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即使是天長地久,也總會有盡頭,但這生死遺恨,卻永遠沒有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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