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蟹你的愛

文/劉姚堯

我與蟹的第一次邂逅,充滿了血與淚。

彼時的我大約四五歲。一天下午,媽媽循例從幼兒園接我回家時,一臉神秘地告訴我:「今晚有好東西等著你喲!」小孩子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迫不及待地回到家后,我甩下小書包就往廚房飛奔,看到蜂窩爐旁邊擺著一個底部裝水的大桶,裡邊是一些不懷好意、張牙舞爪的傢伙。我哪知道它們的厲害,只想伸手去抓一隻玩玩,可是對手的反應更加迅猛,它閃電般地出手,鉗子夾住了我的無名指,鮮血順著創口汩汩流出。我哪經歷過這種場面,馬上傷心地大哭起來。媽媽見狀也是手忙腳亂,費了好大功夫,先用武力讓蟹與鉗分離,隨後再將插入我肉里的鉗齒掰開。這一幕恐怖的經歷讓我心有餘悸,以至於當加害者和它的朋友們成了盤中餐,我還在想入非非,深怕這些殺手們在我大快朵頤時突然復活,把我的牙齒和舌頭切得片甲不留。

那時候的螃蟹還算稀罕物,市場不易買到,加之媽媽的烹飪手段有限,除了油炸沒啥新花樣我從未覺得蟹是多金貴的實物,對其可食部位和不可食部位分辨不清,常把心肺腮胃混著蟹肉蟹黃一起往嘴裡扔,竟也沒腹瀉或中毒。小學時去桃花山春遊,當地農民叫賣的小螃蟹串串很是誘人,2元一串每串四五個,咬在嘴裡嘎嘣脆,唇齒留香,麻辣爽口,比我媽做的好吃多了。當時我就在想:要是能經常嘗到這種小螃蟹就好了。有目標就有動力,不久后,我就掌握了捉蟹的手藝,媽媽也學會了製作香辣蟹的技巧,我倆一人供貨,一人加工,配合天衣無縫,讓許多無辜的未成年螃蟹死於非命,成為我們舌尖的美味。

在我的老家合川,涪江大橋一側近兩公里的河岸線,謂之「螃蟹灣」。顧名思義,那裡既是蟹的天堂和樂園,同時亦是它們的墳場,許多流著哈喇子的獵手慕名前往,我就是其中之一。當時的我還不是老司機,只能有樣學樣亦步亦趨,技能包還停留在搬石頭、釣蟹這樣的原始階段。後來經驗漸長,學會了水下作業和「離別鉤」:水下作業是佩戴泳鏡,手拿網兜,步步逼近螃蟹休憩的河灘,猛吸一口氣後頭入水底,雙眼靈活捕捉蟹群方位,網兜過處,十來只蟹就在劫難逃。「離別鉤」其實就是常用的火鉤,螃蟹灣的蟹喜在臨水岩石的縫隙逗留,此時只需將火鉤伸入縫中,繞到蟹后輕輕一鉤,即可得手。偶爾碰到幾隻蟹中精英,則需與其鬥智斗勇:它若張開大鉗,便可用鉤挑釁勾引,幾經試探,待它衝冠一怒用鉗夾鉤時,只需猛然一拖,一松一緊之間,大功告成;它若用殼抵住穴頂,讓你無從下鉤,則可用水潤濕縫隙,此時用力過猛的蟹往往口吐白沫,有所癱軟,此時再用鉤進行攻擊,則八九不離十。再後來,捕蟹事業發展到終極階段:買下數只蟹籠,裝上誘餌,在傍晚時分放在耳熟能詳的螃蟹灣蟹據點,然後揚長而去。次日清晨前來收籠,看到那些在籠里接踵擦肩擠得密不透風的蟹哥蟹妹,有密集恐懼症的小夥伴恐怕會駭得立馬暈死過去。

每次從螃蟹灣滿載而歸,我都會呼朋喚友,在家中舉行饕餮盛宴。但縱然是我們這些如狼似虎的吃貨,也難以一次性解決所有漁貨,總有一些劫後餘生的蟹會放到浴缸或大桶里養著。這群節肢動物對於生的渴望,往往超乎我的想象:即使我在大桶上加了笊籬,每晚也會有幾隻大無畏的蟹頂開障礙物逃出生天;縱然身陷浴缸,亦會偶有聰明的蟹族用疊羅漢的方式漂亮越獄,其分工之有序,配合之默契,意志之堅韌,執行力之到位,令人嘆為觀止。憤怒之餘,我也會殺一儆百:你不是號稱會斷肢自動再植嗎?那我就掰斷你所有的腿試試!翌日,徒留軀體的蟹常會含冤死去。後來我才通過一個段子了解到,動物的再生能力是有限的:蚯蚓一家某天很無聊,兒子把自己切成兩段打羽毛球去了,媽媽把自己切成四段打麻將去了,爸爸一衝動就把自己剁成了肉醬,臨死前它有氣無力地說:我不過是想踢足球了……區別在於:蚯蚓的行為是自殺,我的行為是他殺。

自由職業時,每個菊黃蟹肥的秋季,我都會深情地想念那些臨盆的母蟹。每每此刻,我就會虛偽地撥通舅舅的電話,套路般地傾訴我對他的想念,深諳人情世故的舅舅就會邀我去蓉城一述相思情。到了成都,他總會給我當胸一拳:「臭小子,又想吃大閘蟹了吧?」我忙不迭地點頭稱是。於是舅舅會帶我到海鮮市場,老到地給我介紹選購大閘蟹的技巧、烹蟹的各種方法、我泱泱中華源遠流長的蟹文化……我一句都聽不進去。拎著十餘只蟹回家,我立刻喧賓奪主,熟練地將那些傲嬌的母蟹五花大綁,放進蒸鍋。蟹熟后,我根本不管身邊熟練使用蟹八件但進度緩慢的舅舅,自顧自地手嘴並用,忙著掰開母蟹的大腿,摳母蟹的卵巢,吃得滿嘴生津,氣吞山河,醉生夢死。

童年趣事已成煙,回歸傳統職業的我也很久不再踐行年復一年的成都蟹約,只能在反芻記憶中留下饑渴的口水。但那些糾纏不休的「蟹」逅,依然印在我的心裡,令我回味觸動。蟹蟹你的愛,讓我那些黑鐵般庸碌的日子,增加了一抹耀眼的亮銀。


你可能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