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的眉毛：存疑的綠眉毛

《紅樓夢》第一次描寫薛寶釵的外貌是在第八回：「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古時候用「翠眉」來比喻美人的眉毛，薛寶釵不畫而翠是展露她先天條件的優良，而「翠」的本義是青綠色，除了天生的冷色調，為後面體現她的「冷」埋下了伏筆。

文｜徐蓉 來源：法律博客

庄秋水的《更衣記》，讀起來輕鬆有趣，只是有些地方未免令人疑惑。

且舉一例，《畫眉深淺入時無》有一段：宋玉又給出了一道難題。他那位「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的東家之女，形容起來「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那就是說她畫的是綠色的眉毛，果然夠先鋒啊。此風一直延續到唐初。直到楊貴妃改畫黑眉，才扭轉了流行風尚。

「綠色的眉毛」？ 「此風一直延續到唐初？」不知為什麼，讀時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於是百度一下，先看看宋玉的生卒年，約公元前298年-約公元前222年，再看看楊玉環的生卒年，公元719年－公元756年。

好吧，若庄說確切，那就是說在近一千年間的時間裡，「綠色的眉毛」曾經是一種風行時尚。直到楊貴妃改畫黑眉，才扭轉了流行風尚。

風行能夠如此長久時間，本身就容易讓人產生疑問。

確有其事乎？

關於眉毛，一向是古詩詞小說中重點描畫。我們不難從古詩詞里找出線索。

在關於眉毛的詩句中，「黛眉」 佔了絕大多數。姑舉幾例，晉左思（約250～305）《嬌女詩》：「明朝弄梳台,黛眉類掃跡。」 唐 溫庭筠（約812 — 約866）《春日》詩：「草色將林彩,相添入黛眉。」五代 和凝（898-955年）《柳枝》詞：「瑟瑟羅裙金縷腰,黛眉偎破未重描。」南唐馮延巳（903--960）《 南鄉子》「閑蹙黛眉慵不語，情緒，寂寞相思知幾許」、《玉樓春》「尊前百計見春歸，莫為傷春眉黛蹙」明陳嘉謀《失題》「衰草盡隨眉黛落，飛花長逐杜鵑聲。」明 張景 《飛丸記·京邸道故》：「黛眉蹙瘦難展,嘆花前月下偏憐。」 清 趙執信 《夜合花·贈若青》詞：「龍鬚鳳枕,黛眉幾許低橫。」

「黛眉」的存在，時間跨度從晉到清。

「翠眉」不是沒有。同樣是五代 和凝（898-955年）《天仙子》，寫過「洞口春紅飛蔌蔌，仙子含愁眉黛綠」北宋晏幾道（1038年—1110年）《玉樓春·斑騅路與陽台近》「翠眉饒似遠山長，寄與此愁顰不盡」、 《玉樓春》「臉紅心緒學梅妝，眉翠工夫如月畫。」

和凝、晏幾道二人，分別生卒於楊玉環身後二百年、三百年後。難不成，在楊玉環扭轉流行風尚后的兩百年、三百年，綠色的眉毛又曾經開始一度流行了？或者，黛眉、翠眉爭妍？

其實，關於翠眉一說，最熟的詞句應當出自《紅樓夢》。《紅樓夢》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有一段：寶玉掀簾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薛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

「眉不畫而翠」，依庄說，翠即綠色，那薛寶釵難不成了天生長了綠色的眉毛？那樣，寶姐姐豈不成了王小波小說《綠毛海怪》中的女主角了。

其實，大家都明白，寶姐姐的眉毛應當和林妹妹一樣，為黛色。所謂黛，即青黑色。在寶玉的眼中，林妹妹的眉毛是特別美好的「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所以寶玉要說：「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探春便問何出．寶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兩妙！"

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黛，青黑色，接近眉毛天生的顏色。

說實在，翻書這麼久，我還真不能確定從宋玉到楊玉環之間近一千年的時間裡，曾流行過畫綠色有眉毛。（或許，是我還未考證到家）

那「眉如翠羽」，究竟該作何解呢？

在我看來，，最近正在讀的錢鍾書的《七綴集》中有一篇《讀拉奧孔》，文中有一段或許正可以作為這個問題的解答。且將原文錄茲：蘇軾另有「紅」、「翠」合用的名句：一朵妖紅翠欲流」（《蘇詩合注》卷一一《和述古冬日牡丹》），既說花「紅」，又說它翠，不就像相傳笑話詩「一樹黃梅個個青，打雷落雨滿天星。三個和尚四方坐，不言不語口念經」（咄咄夫《增補一夕話》卷六）？原來「翠」不是真指綠顏色而言，「乃鮮明貌，非色也」（參看馮注，又王應麟《困學紀聞》卷一八）。

那麼，東家子的「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我以為，並非是將眉毛畫成綠色，正好比「翠羽」如同古詩詞里常出現的「綠鬢」一詞之「綠」，大多的可能應該是指烏黑的顏色。當然，更可以肯定的是，寶姐姐不可能天生長成綠眉毛，她只是眉毛長得好，不須畫即很鮮明好看。此處不點而「翠」不是真指綠顏色而言，「乃鮮明貌，非色也」。退一步而言，即使是指顏色，也當是指眉毛天生的黑色，亦非是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