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的回憶

文/劍道 原刊於天石百草園

我已有二十多年未回家過端午了。大概感覺端午節是改善生活的日子,而今食物已不再缺乏,平時想吃什麼也能吃到,加上北方的端午節也不是很隆重。

今年假期三天,特意回家陪陪母親。於是,端午節便在家鄉過了。艷陽高照,暖風徐徐,車窗外綠色的飄帶向後飛去。公路上,車流湍急,也許他們和我一樣趕往家中,也許去往某一勝地,盡情領略假期帶來的快樂。而我則心靜如水,手握方向盤,聽著美妙的曲子,像平常回家一樣,只是惦記母親,沒有一點節日的快樂。

回到家裡,媽媽端出一盆涼粉、一盤粽子和一大碗煮熟的雞蛋放在我面前,說了聲「吃吧」,就忙著張羅中午的飯菜去了。望著媽媽蒼老的背影,看著面前的老三樣,我又想起了兒時的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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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這三樣也只有端午節才能享有,天天想日日盼的,幾乎是掰著手指數著端午節的到來,就為能吃碗涼粉,吃幾個粽子和煮熟的雞蛋。這些美食全部得益於媽媽的精打細算。為了幾碗涼粉,媽媽從秋天就開始準備了。每年的秋天,家家都要存許多的土豆,這是一家的糧食。做飯時,媽媽把切好的土豆浸在水裡,土豆撈出后,經過沉澱,盆底就會有一層青白色的澱粉。媽媽慢慢地把上面的清水倒掉,刮出澱粉晾曬。每次雖然只有一點點,但到端午節,就已經攢了幾大碗。端午節煮出的涼粉雖然有些發黑,卻是我們最美的食物。端午的前一天晚上,眼睜睜地守在媽媽跟前,看著媽媽在鍋里攪拌、舀入盆里,用炒勺鏟下鍋里的鍋巴,嚼著鍋巴,望著冒著熱氣的盆子,不時地嘗試著用小手摁摁,不舍地進入甜蜜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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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吃粽子,長大了才知道是為了紀念汨羅投江的屈原。兒時的記憶,沒有其他,就是一種美味。包粽子的米,不是現在人們用的江米,都是土生土長的軟黃米。生產隊時,每戶發幾斤。捨不得吃,留著端午節包粽子和過年做年糕。後來,人們有了自己的土地,媽媽就在坡地上種一塊。棗也有,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棗樹,直徑大約十八九公分,距窯臉有四五米遠,樹冠不大,但長得很高,高出窯頂一倍。只要是我們能夠著的,早被我們偷吃光了。只有那樹尖尖上的能獨善其身。棗熟后,媽媽就打下,晒乾藏起來。粽葉是自己親自採摘的。很小時,就見媽媽提前幾天甚至半個月早早出門,中午飯時才回來。身後的包包里塞滿粽葉。望著粽葉就想到粽香,也求媽媽帶我一起去。媽媽總是笑笑,說再長大點了去。然而,一直也沒有帶我去過,但我還是從媽媽口中得知了粽葉的來處。段純只有兩處:一處是郝家川,離段純有十多里;一處是田家窪,也有七八里地。大概十歲時,我第一次採摘粽葉,七八個同伴相約,瞞著父母。早飯後就向田家窪開拔,站在段純村邊,抬頭就能看見田家窪。可是粽葉在哪裡,我們並不知道。大夥一合計:它應該長在有水的地方,肯定離田家窪水庫不遠。水庫在田家窪村后,大約十多里地。爬上田家窪山頂,往後就是一條馬路。我們順路而行,下坡路,倒也不覺得累。一會兒,一面偌大的鏡子就呈現在眼前。一條大壩將兩山連接,堵住兩山間順溝而下的水。我們站在水庫邊上,望見半庫的水和庫底乾裂的泥土及泥土中的綠色,一溜煙往那綠色奔去。順著水庫邊爬下去,大失所望,只是一些水草而已。爬出庫區,又沿著水庫邊緣四處尋去,終無所獲。幾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上。「問吧。」過了許久,一位同伴說。於是,我們向一位路人打聽。「不知道。」路人淡淡地回答道。「不是本村的,應該向本村的打聽。」另一位夥伴提醒道。「看,田裡有勞動的,我去問。」紅明說。(紅明是我鄰居,也是我的最好夥伴,跟我同歲,只比我小八天。後來在硫化廠下坑遇上礦難,命雖然保住了,可是下肢癱了。現在在家門口開家小賣鋪。)一會兒,紅明回來了,垂頭喪氣。「打聽不出來,人家不告。」「怎麼辦?」幾個人又嘀咕起來。「多問幾個人,總有吿的。」「問老人吧,老人肯定告。」大家約定在水庫壩前集中,各自跑去打聽。世間的事,怕就怕不放棄。最後,還是紅明從一個孩子口中得知,是在山的那邊,另一條溝里,爬過山就到了。於是又行動起來。山上是羊腸小道,有些地方根本沒有路。走大道又嫌遠,還怕村裡人發現。這可難不倒我們,山裡的孩子從小就是爬山鑽溝的好手。鎖定目標,向山頂攀去。站在山頂,溝底一塊蘆葦展現在眼前,像飢餓中發現了一塊食物一樣,不顧一切地向下衝去。一頭鑽進地里,也忘了瞅誰到了沒有,顧不得交流,更顧不得挑揀,就掰了起來。「誰?快出來。」一聲厲喝在葦地上方響起。一個老漢,大約50多歲,瞪著白眼,提著一個放羊剷出現在地邊。「快滾,逮住捆起來。」又是一聲,如同打雷一般。驚慌的我們四處逃竄后在葦地前不遠的土棱上聚齊。一個個灰頭土臉,手臂上有劃過的血痕,手裡還有捨不得丟棄的幾片葦葉。「爺爺,讓我們掰點吧!」一個小夥伴高聲叫著。沒有響應,老漢只是死死地盯著我們。「那就耗著,他肯定要吃飯。」有人提醒著。於是,大夥就靜靜地坐著。望著那片蘆葦和地畔上立著的老漢。老漢原地站著,偶爾來回走走,一直面向我們,後來竟坐在了地上,擺出一副和我們耗下去的姿態。「走吧,我們耗不過他。」幾個人垂頭喪氣地站起來。臨走,不忘發泄:「小氣鬼!」「死老頭!」「……」罵聲不絕,但老漢就是不動。來時的精力彷彿瞬間消失,飢餓疲憊重重襲來。拖著幼小的身體,慢騰騰順著山溝向段純走去。回頭望去,老漢還在那裡坐著。「就這樣回去?」一個夥伴嘟噥著。大家沉默了,最先發聲的是紅明。「我有辦法。」於是,大家停住腳步,圍在他身邊。紅明分析道:「剛才咱們坐在那裡不走,老漢肯定不走。只有咱們走了,老漢才走。晌午了,看見我們走了,他肯定回家吃飯。」大家點點頭,紅明接著說:「拐過第一道彎,留一個人,爬到山上,隱蔽觀察老漢。等他走了,給我們發信號。其餘的人,拐過第二道彎後分散。沿溝兩邊悄悄折回蘆葦地,聽到信號就進地。」又囑咐發信號的,一定要爬高,看清蘆葦地周圍,等老漢走遠再發。掰粽葉的,盡量往地中間,動作要輕。」我們這一幫夥伴,平時在村裡就玩打仗,鑽爬得心應手。不一會兒,我們就隱藏在蘆葦地旁了。不知過了多久,老漢確定我們已經離開,抽了一袋煙,站起來,扛上羊鏟悠閑地離開。我們睜大眼睛,盯著老漢的背影漸漸消失。可是,信號還沒有發出,只好趴著。時間過得真慢,度時如年,真懷疑發信號的那位是不是睡著了。終於一聲口哨劃破寧靜,我們迅速鑽進了蘆葦地。

半小時后,我們滿載而歸。把粽葉集堆平分后,各自抱著勝利的果實,興高采烈。走時,還不忘炫耀一下,爬上山坡,望著蘆葦地,高聲吶喊:「我們掰了你的粽葉了。」可以想象老漢聽了我們的喊聲,是多麼地沮喪。於是,喊聲、口哨聲、叫聲在整個山谷縈繞。路上,不知誰起的頭,我們唱起了中國人民志願軍的戰歌:「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彷彿我們就是那得勝的志願軍軍人。回到家,媽媽並沒有發火,摸著我的頭說:「長大了,以後的粽葉就是你的了。」以後的幾年,掰粽葉成了我端午節的職業。從中懂得了尋找時機,專找飯時去。也明白了,掰粽葉,人越少越好。看護人讓進地,但要求不得掰斷蘆葦,也只有在這時,才不再怨恨老漢。家裡養著十幾隻雞,但雞蛋是用來賣的,不是吃的。一年也是有限的幾次,偶爾趁媽媽不注意,直接從雞窩裡偷個雞蛋,生著喝。但不到天黑就被媽媽發現了。哪只雞哪一天下蛋,下幾顆蛋。媽媽都清清楚楚的。總免不得挨一頓罵。但端午節卻是個例外,可以放開肚子吃。所以,就為吃雞蛋也是盼望著過端午。端午節那天,媽媽總是煮幾十個,大人小孩全有份。早晨起來,吃了涼粉,就揣著媽媽分下的雞蛋出門了。夥伴們聚在一起,先是比誰的雞蛋多,再比大小。多的總能引起同伴的羨慕,由此有了地位,自然成了發號施令的人。玩一會就又回到雞蛋上,把玩著誰也捨不得吃,於是發號施令。每人掏一個,同時吃,還互相監督。有實在少的,經大家同意,吃半個也可以。領導帶頭,其他人相隨,吃完一個繼續玩。玩會再吃,直到幾個人沒有了,方才罷休。我吃雞蛋有很大的訣竅,跟紅明學來的。找個頭小的,剝掉皮,把整個雞蛋放入后口,然後閉嘴,裝作嚼動,看著別人吃時不注意就吐出來,又裝在口袋裡。七八顆雞蛋裝三四天,別人卻沒有了。拿出來在人前炫耀,吸引著眾多垂涎的目光。一年,就用這辦法早早哄著弟弟把雞蛋吃完。弟弟跟我要,我不給。弟弟哭了,就去找媽媽。媽媽說弟弟不捏財,說我長大會過日子。我怕媽媽讓我分給弟弟,就跑了出來。弟弟不哭了,出來時口袋裡多了兩個雞蛋。我就去找媽媽。媽媽淡淡地說道:「哄騙別人,吃虧的是你自己。」自那以後,我再也不說謊了。

我調了碗涼粉,吃了一個粽子。涼粉比過去的白了,調料也多了。粽子是江米的,裡面除了棗,還有桑葚。這些都是媽媽製作的,還是當年的手藝。但我仍覺得沒有那時的好吃。飯後,我照常去小賣鋪看望紅明。他人顯得更加蒼老,談起兒時的事,眼裡閃出光亮,話語多起來。說到端午節,又不免有些感慨:現在什麼都賣,方便了。但也是吃點節日餐而已。孩子們也不像我們那時鬧了,和平時一樣,看電視,玩遊戲。返程路上的車更多了,我知道大多是旅遊歸來了。生活質量提高了,人們的觀念變了,節日的樂趣也發生了變化。但我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麼,回頭看看媽媽給帶的涼粉和粽子,豁然開朗,對端午節有了久違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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