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想起一個好朋友

大王叫我來巡山,聽聽三刀侃大山。

作者:黃霸刀

謹借情人節之機,懷念一位逝去的朋友。

王文徑走的時候,朋友們都說,他不應該走,他艱苦奮鬥了幾十年,如今事業有成,家庭幸福,他快退休了,他應該享福了,可是他卻匆匆地走了,留給人們深深的遺憾和惋惜。

王文徑自己也不想走,他手頭的那部關於紫砂壺的專著還沒有寫完,出版單位已經定好,人家在等著他,他怎麼就這樣走了呢,以他的為人,他是不會不講信譽地走的,可他走了,病魔把他拖走了。王文徑不想走,因為他就要抱孫子了,他怎麼能捨得走呢?

王文徑是個風風火火,生龍活虎的強者。黑是黑了一點,瘦是瘦了一點,可他一直精力充沛地活躍在他的工作崗位,活躍在他的朋友們之中。他怎麼可能說走就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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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年前,我們一起寫小說,一起在《福建文學》發表小說,一起談理想談社會談人生談文學。那個時候,他小學沒畢業,在一個農場里當工人,可他寫得一手好小說,他思想先鋒,文筆靈動,甚至有點意識流。他的笑聲很有感染力。在文友們之中,他的生活相對艱難,可他不懂得什麼叫憂愁,你和他在一起,感受到的只有快樂。後來我知道了,他有一位同甘共苦的賢惠的妻子。也許,這是他面對艱難而快樂依舊的的原因之一吧。

突然有一天,寫小說的王文徑成了考古學家,在《文物》上發表文章,和故宮博物院、南京博物院的專家們交上了朋友,這著實把我嚇了一跳。因為即使是科班出身的專業人員,想在這樣的大刊物上發表文章,想和北京南京那些權威的專家們對等交談,也是很有難度的。出於好奇,我問他,你是怎麼弄上去的?他說,我有創意啊,別人說不出或不敢說的話,我說。比如銅錢,為什麼外圓內方?我說出個道道,自圓其說,讓人不信也得信。說著他就樂呵呵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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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笑聲中,我感受到一天才的自信力。王文徑什麼不會幹,什麼不敢幹,什麼干不來?他當過石匠、電工、赤腳醫生、美工,他會修機器、會繪畫、會篆刻、會寫小說,如今又會考古。考古,那可是一個很神秘很專業很有學問的行業。而所有的這一切,王文徑都是在你不知不覺之中,樂呵呵地完成的。

成了考古學家的的王文徑從文化館調到了博物館,還當上了館長。可是他依然是風風火火,不修邊幅,來去匆匆。我在汽車運輸公司工作時,他每次上福州出差,都會到我那裡坐一下,在我的辦公桌上亮一下他的新收穫,或一隻宋代的碗,或一個清代的銅香爐,都散發著剛出士的氣息。他是拿著這些文物到省里找專家鑒定的。

有一天早上,天陰沉沉的像要下樣的樣子,王文徑咚咚咚地走進我的辦公室,一臉燦爛的笑容,一下子把我的辦公室照亮。坐定之後,他把背後的挎包挪到前面,看著我樂。他趕時髦,穿西裝,可他的西裝皺吧吧的,像個剛進城的農民工。而他的挎包永遠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軍挎包。他神秘地對我說,你知道我包里是什麼東西嗎?我搖了搖頭,他的挎包就像魔術師的盒子,沒法猜。他說,是時大彬款紫砂壺,國家一級文物。上北京亞運會向外國朋友展示。我大吃一驚,說,不是要公安局護送嗎?我知道時達彬款三足鼎蓋紫砂壺1987年在漳浦明萬曆戶部尚書盧維禎墓中出土 ,挖掘工作由他主持。他又笑了,笑得很開心,說不怕,我這樣子,誰會注意我?後來到了省城,有關領導立即派兩位公安人員,護送他到北京。

那個時候,他已經是聞名海內外的紫砂壺專家了,還應邀到台灣及新加坡講學,我看過台灣有關方面給他出的海報,很大方很漂亮也很專業,讓人羨慕。但他的生活依然不寬裕。他想在事業上成功,他還想讓家人過得更好,他利用業餘時間做活,補貼家用,有一次,我到漳浦出差,到他家,在門口遇到他,他正用三輪車拖著一個鑲著霓虹燈的大廣告架子。我說,做一個這樣的廣告能掙多少錢?他笑著說,隨他送吧,大家都是朋友。

他把朋友情分看得很重。有一段時間,我常到他家泡茶,他書架上的書,只要我喜歡的,他都說,拿走拿走。他有複本的我就拿,沒有的我不拿。有一次我看到一本書,翻目錄時說了句這書資料性很強,他說,你喜歡就拿走。我說你不是在用嗎?他說我再想辦法弄。走的時候,我假裝忘記,不拿,他卻把書拿在手上,把我送到門口。

朋友要做的事,他有求必以應,且速度驚人,前幾年,海峽社要出一本書,缺一篇稿子,我約他寫,他說好,第二天就寄來《黃道周的天方盤》,十分精彩。26年前,漳浦開藍鼎元討論會,會後要出論文集。他說你也來一篇如何?我說從來沒有干過論文,他說來一篇來一篇,你行。我於是寫了一篇《作為散文家的藍鼎元》,被他收入由廈門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藍鼎元研究》一書。當他笑呵呵地把書送到我的手上時,我還有點恍惚,我不相信那裡面有我的東西。

他把工作得很重,很敬業,一輛摩托車,跑遍漳浦山山水水,凡有新發現,不管颳風下雨,不管白天黑夜,他總是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其實,他發現自己病痛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卻總是帶病堅持工作,甚至於病重期間,還讓他的孩子載他到單位。工作第一事業第一,王文徑很少想到自己。

有一次,他到我家坐,走後,我妻子說,文徑上樓好像有點喘,我說這個人就是這樣,走得急了吧。他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以至朋友們以為他是鐵打的。而他總是把妻子的身體掛在心上,這次發現自己身上的疾病,還是帶妻子上醫院檢查身體時,他的妻子說,你也順便檢查一下吧。這才查出了大毛病。

文徑在漳州住院的時候,我和西北兄去看他,他妻子說他去理療。我便向她了解他的病情,他的病情讓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萬沒想到,當他拄著拐杖出現門口時,居然沖著我樂呵呵地笑,一如以往的見面。他笑我也笑。我說,沒事吧。他說沒事,能挺過去。當時我相信,王文徑能挺過去。

後來,他出院回漳浦,我心裡一直惦記著,有一次給他發了個簡訊,說,最近好些了吧?他給我回了一個字:疼。看到這個字,我的心揪了一下,竟不知如何回復。當年年內,我接到他的簡訊,說,「我恐不久人世,很想再見見幾位大哥。豐豐代筆。」豐豐是他的兒子。

我於是和西北兄到他家去看他。連日來,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我們去的時候,他是清醒的,還認得我們。他動了一下嘴唇,我聽是叫我的名字,而我握著他冰涼而乾枯的手,卻說不出話來。他的家人說,他要堅持,要過年,要等著抱孫子。其時,他的兒子和身懷六甲的媳婦就站在我們身邊,站在我們身邊的還有他的女兒和女婿!臨別,我對他的妻子說,你要保重。

過了年,王文徑在他的孫子出生的第二天,走了。

王文徑追悼會的那天早上,我和西北兄一起趕去,和他告別。

我們早晨6點半出發,到那裡不到8點。參加追悼會的人很多。天空飄著毛毛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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