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生性錦玉衣郎,偏痴紅袖添香

簾外冬色,尚未漸濃,一場暖陽襲來,不得不重將春棉衫換春裳。

這兩天,一直喜歡八個字:

明珠即還,此生可龕。

友人問起,著實並無旁意,只是念起那兩句詩來: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而與這句詩有著同種韻味的,則是出自與白居易結為終生詩友的元稹筆下。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元稹的這濃情一筆,流傳千古,後世皆欽佩於其痴心,可實際上,縱觀其一生,卻儘是風流縱情,乃至於論及他的婚姻愛情,「山盟雖在,情愛成空」,則是一語成讖。

1

元稹,字微之,別字威明,在家排行第九,世又稱元九,唐中期傑出詩人代表,與有著「詩魔」之稱的白居易,並稱「元白」。

八歲時,因父親過世,元稹隨母鄭氏居鳳翔親戚家,因此童年是過著「衣不布體,食不充腸」的生活。

幼年時,元稹習書文學,皆是其由母鄭氏親自督導,天資聰慧異常,又加上勤奮好學,元稹少有才名。

說起對元稹的印象,還是來自他所寫的悼亡詩《遣悲懷三首》與《離思五首》,而說起元稹的情史經歷,得從幾個奇色女子說起。

2

我入相思門,相思知我苦

公元799年, 元稹前往蒲州任一小職,此時見到了自己的遠房表妹「雙文」,不曾想,人面桃花,貌似天仙的雙文,頃刻間便打開元稹那份多情春思。

陷入情海后的元稹,難以自拔,終於鼓起勇氣吐露心聲,然而表妹開始並未接受。當時元稹也算是頗有志氣,給自己下了「不娶表妹,誓不罷休」的決心,為了得到雙文的默許,竟然開始絕食,並幾乎為此喪命。

世人皆知,女子無理取鬧有三:一哭二鬧三上吊。

殊不知,這事放在元稹身上,絲毫不遜色與世間女子千萬。

若是旁人,這般胡鬧,雙文萬般是不會理睬的,可這男子不是別人,是自己那才情斐然的表哥!再者說,試問天下女子,哪一個又能禁得起這種熾烈如狂的愛情攻勢?更何況,情竇初開的雙文,哪裡招架得住?

於是支支吾吾,郎情妾意,軟玉溫香。

元稹得償所願,抱得表妹歸。

這段感情,算是元稹初戀。以至後來,被元代王實甫改編為《西廂記》,劇中男女主角「張生」和「鶯鶯」,原型正是元稹和雙文。

《大話西遊》中紫霞說,我猜中了開頭,可我猜不著這結局。

沉浸在初嘗禁果之後忐忑喜悅中的雙文,大概也沒猜中故事後來會是這樣的結局。

卿卿我我不到一年,元稹為功名所累,赴長安參加進士考試,不曾想,當他第二年取得功名后,因文采卓越,受時任京兆尹韋夏卿所賞識,並被其納為賢婿。

但凡為官,締結姻緣,往往更要考慮日後發展,這個道理,放在今天,同樣受用。雙文家底固然豐厚,然朝中無人,從長遠來說,對元稹仕途並無幫助。

此時的元稹,冒天下之大不韙,頂著「始亂終棄」的罵名,舍雙文而另娶他人,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聽聞元稹成親,雙文悲痛絕望,後來,只得嫁於他人,將這段盛開在不合時宜的愛情親手埋葬。

完婚後的元稹,仕途坦蕩,志酬意滿的他,對於雙文,內心倍感愧疚,畢竟是初戀情人,哪能輕而易舉便能忘懷?

殷紅淺碧舊衣裳,取次梳頭暗淡妝。夜合帶煙籠曉日,牡丹經雨泣殘陽。

低迷隱笑原非笑,散漫清香不似香。頻動橫波嗔不語,等閑教見小兒郎。

之後,元稹便以雙文為原型,創作出了傳奇小說《鶯鶯傳》,即後來被改編成的《西廂記》。

不同的是,《西廂記》中增添了太多元稹的個人意志體現,不僅維護了其美好形象,且篡改了故事結局。

再往後,興許是懷念之情愈深,元稹歸來故里,想藉以表兄妹名義前去探望,遭到雙文堅拒,且只以詩作答。

棄置何足道,當時且自親。

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由此可見,雙文雖為小家碧玉,但頗重情義,敢愛敢恨,倘若你無情無義,我便斬斷情絲,再無糾葛,同時又不失體諒寬容,正言勸勉。

與此相比,元稹的始亂終棄,多情寡義,且還文過飾非,《西廂記》中,以張生之口,污衊雙文,將雙文比作天生妖物,生來便是要禍害男子的,多少是顯得有些不太厚道。

試問:

多年後故事中這等情節,雙文又何曾會想到?

3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取得進士后,元稹並未回到初戀情人雙文身邊,而是另娶時任京兆尹韋夏卿之女韋叢為妻。

韋夏卿時為太子賓客、東都留守,門庭顯貴不必說,而韋叢又是其最小的女兒,視為掌上明珠,珍惜疼愛程度由此可見。

當與韋叢成婚時,元稹其實是處於科舉落榜的失意時期,可韋夏卿卻極其賞識他的才華,並對元稹未來仕途坦達深信不疑,這才將女兒許配給他。

若是韋老爺子知曉後事,這決定怕是響亮的一個巴掌。

那麼,韋叢究竟是個如何的女子呢?

史書中記載,韋叢相當賢惠,雖出身貴族,卻不好富貴,不慕虛榮。嫁與元稹時,她身為貴族千金,過著無憂無慮的奢華生活,而元稹,那時還只不過是個未建功名初入仕途的小吏。

婚後正值元稹不得志,韋叢與他一直過著相當清貧的生活,性格溫婉如她,守苦安貧,毫無怨言,以人妻身份竭盡所能,去關心安慰自己的丈夫。

這一點,在韋氏死後,元稹回憶時,曾寫到過:「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原本是官家嬌生慣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寵著、愛著、敬著、慣著自己的丈夫,她的愛是忍讓,是遷就,是甘於貧窮,無怨無悔,甚至當元稹發出「貧賤夫妻百事哀」的嘆息時,她仍然堅持「嫁得浮雲婿,相隨即是家。」

可即便如此,韋叢的內心多半還是有委屈的,這種委屈並非源於失去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來自當時素有「四大女詩人之一」美譽的薛濤。

公元809年,元稹幸得宰相裴度提拔,出使劍南東川,於成都結識樂妓薛濤。當時薛濤,姿容美艷,性敏慧,洞曉音律,多才藝,名噪於世,而元稹受到薛濤的青睞,使得他才名遠播,一時風頭無倆。

這些消息,自然也隨風吹到韋叢的耳朵里,終究還是個女人。而這時的元稹,卻正是春風得意,賢妻於家,佳人在懷。

興許這也是千百年來無數男人追求的終極目標:失意時,糟糠之妻不離不棄;得意時,有紅袖添香,風流快意。

然好景不長,元稹后因得罪朝中權貴,被貶出京城,更為雪上加霜的是,韋叢難抵這一路顛沛流離,加上多年操勞困苦,公元809年七月九日,韋叢於長安因病亡故,時年僅二十七歲,也僅比元稹小了四歲而已。

韋叢死後,元稹悲痛萬分,傷心欲絕,這才有了中國詩歌史上最為有名的悼亡組詩《遺悲懷三首》和《離思五首》,藉以悼亡妻韋叢,留下了千古絕句。

若以到死未相見,來說元稹不愛韋叢,其實是大錯特錯的,相比較而言,韋叢過世,遠比遭貶謫更讓元稹受打擊,畢竟多年來,韋叢替他掌管一應大小庶務,妻子的陪伴,早已成為元稹的精神支柱。

「怪伴客銷愁長日飲,偶然乘興便醺醺。

怪來醒后旁人泣,醉里時時錯問君!」。

「他人生間別,婢僕多謾欺。

君在或有托,出門當付誰?

言罷泣幽噎,我亦涕淋漓。」

「尋常百種花齊發,

偏摘梨花與白人,

今日江頭兩三樹,

可憐和葉度殘春.」

字裡行間,無不透露對亡妻深刻惦念,如今讀來,行銷魂失,憔然神傷的詩人形象,躍入眼前,那種思念,如痴似狂,如淵似海。

4

當初相見,君恨相逢晚。

作為唐代四大女詩人之一的薛濤,同時也是一位讓當時頗有盛名的詩人皆不可忽略掉的女「校書郎」。

809年,而立之年的元稹,到達蜀地后,早先就聽說了當地這位女校書郎的艷名和才情,按捺不住內心渴求一見的想法,託人前去遞交拜帖。

見到薛濤,元稹即被其成熟風韻、卓雅才情所征服,而元稹也讓薛濤沉寂多年的那份芳心,有了怒放的跡象。

吟詩作賦,侍酒成歌,好不愜意。

兩情相悅,使得這個才情滿滿、儘管已半老徐娘的女子,找到了撫慰自己的那方沃土,她的情感來的炙熱,周遭全都顧不上,積鬱許久的熱情,全都噴薄而出,和元稹沉溺在這蜀地的溫柔鄉。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這邊你儂我儂時,何曾記得日暮天光,那邊元稹髮妻韋叢,托著行將就木的身子,還在孤獨守望。

然而,縱使才情如薛濤,依舊沒能挽留這個讓她一見鍾情的男人,早已厭倦了迎來送往的樂妓生活的薛濤,渴望與元稹雙宿雙飛,渴望以托終生,渴望有個歸宿。

自古情深不壽,盛極而衰。

這一次用情最深,卻也是傷的最深。

當她以飛蛾撲火的決絕投入進這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里時,元稹卻在濃情一年後,離開了四川。

此一別,興許再無相見。

可對於薛濤來說,她心中仍是祈盼,那個許她重諾的男人,還能再回身邊。

她痴痴地等傻傻地等,甚至將流雲、江柳、春花,全都幻化成元稹的形象,時常同它們訴說離情之苦。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革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她像春蠶那般,將滿腹心思,一縷縷一寸寸抽出,和血帶淚,寫在自製的深紅色小箋上,寄給遠方。

及至後來,得知元稹再娶他人,薛濤才是心死。

昔日飲酒賦詩的她,終不再喜紅妝,而是換上一襲灰色道袍,讓自己從最熾烈地方,緩緩步入淡然,於浣花溪旁避世隱居,於一片清幽中度過餘生。

寫下過千古傳誦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元稹,卻在自身情場上如此放浪,興許他對每一位女子感情都發乎於心動乎於情,可這種始終如一的不專,著實讓人唏噓。

又或許,自古才子佳人,紅袖添香,元稹這一生中會對很對人動情,可終究那麼個人,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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