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良:這涼薄的世間涼薄的情

【人物】

潘玉良,原名楊秀清,原姓張,后隨夫姓,改名潘玉良,又名張玉良,字世秀。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女畫家、雕塑家,一生作油畫、水墨畫、版畫、雕塑、素描、速寫多達四千多件,巴黎市政府收藏有她的作品,其中數件經常陳列於塞努希博物館。

生年:1895年

卒年:1977年

籍貫:江蘇揚州

出身:張玉良出生在古城揚州一個貧民家裡。14歲那年,被舅舅偷偷哄著賣進了蕪湖縣城的怡春院,當了雛妓。

子女:無

潘玉良

生平大事記:

1919年入上海美專學畫,1921年考入中法大學,1923年考取巴黎國立藝術學院,1925年考取義大利羅馬國立美術學院。1928年回國后曾任上海美專、新華藝專、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教授。1937年再次赴法國巴黎直至1977年病逝。

在法期間,她的作品曾多次入選沙龍,獲法國國家金獎、巴黎市多爾烈獎等多個獎項,作品多次選送歐、美、日等國展出。

在目前的拍賣市場上,潘玉良作品的最高價出現在2005佳士得秋季拍賣會上,其在1949年創作的《自畫像》以1021.8萬元的價格成交。

中外的經傳中,這個女子被譽為民國初的"一代畫魂"。研究者說,她的油畫作品融合中西,色綵線條互相依存,用筆俊逸洒脫,氣韻生動,賦色濃艷,雍容華貴,別有趣味。仔細看,她的畫還有一種味道,飲盡涼薄的愛之味。

這個女子就是潘玉良。

潘玉良自畫像

一、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蚌是歷經沙粒的打磨,才成為圓潤的珍珠;優秀的女人則是歷經"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磨難,才愈發顯得光彩照人起來。潘玉良也不例外,關於她的出身是這樣的:一歲時喪父,兩歲時姐姐死了。一下子失去兩位至親,玉良的媽媽無論怎樣都難以承受,夜夜哭時時念,到了玉良8歲時,惟一與之相依為命的母親也不幸鬱郁離開了人世,失去了生存支柱,孤苦伶仃的她,被舅舅收養。

在舅舅家眨眼過了六年,女孩子到了14歲是最招人注目的時候,俗稱剖瓜時節。此時的潘玉良明眸皓齒粉面含春,似蓓蕾一朵,任人見了都想注目一番。這時,窮怕了的舅舅起了歹心,偷偷哄著將她賣給了蕪湖縣城的怡春院,當了雛妓。知道這些,就會想到"涼薄"二字。這涼薄的世間涼薄的情。

還好,這時,她遇到了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男人——潘贊化。

這年,玉良17歲,正值妙齡,經了怡春院三年的技藝調養,已成為這裡響噹噹的頭牌。海關監督潘贊化來蕪湖上任,當地政府及工商各界同仁為減免有關費用而舉行了盛宴,為新任監督接風洗塵,商會會長特意讓潘玉良獻上弦歌助興。第一次給這麼大的人物以曲助興,玉良還真是有些慌亂,經過深深的吐氣之後,這才回到狀態里。只見她撫好旗袍坐定,縴手輕撥琵琶,朱唇慢啟,雙眉遠山含黛間,一曲珠圓玉潤的《卜運算元》古調就在怡春院的金粉大廳內婉轉回蕩開來了: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去。

這悲悲切切的曲,一聲聲,一字字,唱的是南宋天台營妓嚴蕊也是她自己。弦歌落定,潘贊化即動了惻隱之心,真想,真想為她輕輕拂去眼裡的憂傷。商會會長看得情真意切,當即附耳說道:"玉良姑娘只賣藝不賣身,現在還是個雛呢。"潘贊化當然明白這話的意思,但是他裝作無所謂地只是"哦"了一聲。

夜幕四合,潘贊化準備睡下,僕人來報:"大人,有個商會會長送來的漂亮姑娘求見。"

漂亮姑娘?會長?潘贊化馬上明白了會長的意圖,有心見上一面,但是想到其醉翁之意不在酒,當即回絕道:"我睡了,叫她回去!"話剛出口,又覺得不妥,趕著補充道:"你告訴她,明天上午如有空,請她陪我看蕪湖風景。"此時,潘贊化心裡已明白了會長送來的姑娘,一定是白天彈琵琶唱曲的那個文靜雅緻的姑娘,他心裡喜歡,但尚未做非分之想。

這邊,玉良碰了一鼻子灰,回到怡春院,劈頭蓋臉挨了一頓罵,關上房門,委屈就和著淚涌了上來,她在想,如果自己不是商會會長那釣魚上鉤的餌,該多好!

那一晚,玉良睡得頗不踏實,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梳洗打扮停當,奉命陪潘贊化出遊了。蕪湖水湛藍明凈如晴空,置身其間,是詩人的話,應該詩情迸發,是凡人的話,應該駐足觀望,可是,玉良竟像個木頭人一樣,只知道跟在潘贊化的身後,亦步亦趨,根本不能勝任導遊的角色。然而潘贊化沒有因此輕看她,也沒有把她只當作一個伴遊的煙花女子。他自己是個知識淵博的人,對蕪湖的風景名勝並不陌生,他反而耐心地給她講述風景名勝的歷史和典故。潘贊化講故事的時候,聲音平而緩,那一刻,玉良聽得真切,幾乎忘了自己身份的低微,更忘了世人的冷眼和歧視,她感到潘贊化有學識,平易近人,遂產生了愛慕之心。

待夜幕降臨時,潘贊化吩咐車夫:"送張姑娘回去!"張玉良突然雙膝跪地懇求道:"大人,求求您,留下我吧!"淚水盈盈,渾身顯得有些輕微的顫抖,死死跪著不起,潘贊化知道商會會長這是將計就計了,遂彎腰牽了玉良的雙手,玉良執著不起,緊緊握著潘贊化的手,還就勢把臉乖巧地趴在他手上。問她為什麼要這樣?玉良鼓足勇氣說:"他們把我當魚食,想釣你潘大人上鉤,一旦你喜歡上我,就找你討價還價,給他們貨物過關行方便,否則就以你狎妓不務關務,敗壞你的名聲!你若趕我回去,他們就說我無能,找流氓來糟蹋我,我知道大人是正派人,留下我對你不利,但我無奈啊!"潘贊化急問:"他們是誰?"玉良答道:"商會馬會長和乾媽他們……"潘贊化的心疼了,煙柳巷裡難得有女出污泥而不染。

當晚,玉良留下來了。但是,潘贊化把床讓給她,而自己卻打了個地鋪睡。

潘玉良和潘贊化雕像

二、小妾難為,丹青異國寄情

一個正直而有憐憫心的男人總是讓女人慾罷不能的,況且他重情重義到不看低一個青樓女子,所以,潘玉良當即在心裡認定了這個男人,哪怕做牛做馬,哪怕吃糠咽菜。

次日,潘贊化一早就出門了,玉良多少有點失望,那感覺像是一個新嫁娘盼郎歸,不見心上人,她在房間里一個人低聲唱曲:溪中春水清,岸上春花明。潘贊化是贊著"好好好"進來的,窘得玉良羞紅了臉,起身說了聲"大人你回來了"來掩飾自己的表情。潘贊化坐下,拿了一套新編高級小學課本給玉良。從此,他教她學習,知識的力量,讓玉良心底的藝術之夢復甦了。

看她如此好學,潘贊化決定給她贖身回老家蘇州,像要給她一雙翅膀一樣給她全新的人生,但是玉良的反應是"大人,你讓我回蘇州,那不等於讓我從火海里往火坑裡跳嗎?舅舅還能容我嗎?我寧願守在大人身邊,無怨無悔伺候你一輩子。"

潘贊化不是不喜歡玉良,只是因為家有妻室的事實,有些卻步。玉良再三表態不計名分,潘贊化也就無話可說了。惺惺相惜,最終潘玉良感恩戴德地做了潘贊化的小妾。

婚後,二人去了上海,過著相知相愛並相惜的生活。那時候,幸福對潘玉良來說俯拾皆是,一副《蓮》的畫都能讓彼此興緻勃勃研究大半天。愛之所至,有一天,潘玉良索性在自己的作品"荷花"下具名張玉良的上面工整的加了一個"潘"字,贊化說:"你怎麼把姓改了?我是尊重女權和民主的,還是姓張吧。"玉良回首一笑,低聲說:"我應該姓潘,我是屬於你的,沒有你就沒有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正是潘玉良想要的愛。

但是,這些很快被大夫人的到來打破了,潘贊化的大夫人,是一個裹著小腳的舊式女人,極為陳腐,對於這個突然闖入她的生活、與她爭奪丈夫的女子,她睚眥必報,寸土必爭。大主小卑,是她堅信的原則。稍有不從,她就會給潘贊化難堪,弄得潘玉良又心疼又無助。左右都不是為難了自己,有一次,她甚至對著大夫人雙膝跪了下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潘贊化的大夫人如果當年能夠聽到這首歌,或許就不會這麼殘暴了吧?

不想繼續悶悶不樂下去,在潘贊化的鼓勵下,潘玉良開始了自己的藝術之旅:先是以素描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上海圖畫美術院。畢業后,又考取安徽省公費津貼留法的資格,成為里昂中法大學的第一批學生,憑著繪畫的天分和努力,兩年後她又成為巴黎國立美術專門學校油畫班的插班生,與大名鼎鼎的徐悲鴻同學……九年異國他鄉的飄泊,潘玉良歷盡艱辛,亦飲盡了相思的苦,帶著學有所成的喜悅和對潘贊化的刻骨思念,她回國了。船到港口,當潘贊化像捧珍寶一樣把她緊緊擁到懷裡時,她的淚涌了上來,心裡有個聲音在說:我再也不離開你了,再也不。這是多麼卑微的願望,可是它僅僅是個願望。

潘贊化的大夫人,你不惹她,她卻惹你,總之,就是與潘玉良勢不兩立。這讓潘玉良的精神壓力很大。

彼時,潘玉良剛好舉辦個人第五次美展,非常轟動,不料在收展時,有人卻居心叵測在《人力壯士》那張畫上,貼了一張惡毒的紙條。紙條上的內容是:妓女對嫖客的頌歌。這紙條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登時把潘玉良的心擊痛。女人該有一點小小的驕傲與自尊,該有。

上海美專學生留影

三、這涼薄的愛啊,像一朵花

潘玉良一個人是怎樣在內心掙扎的,我們無從了解,但是我們看到,在家庭和事業的雙重傷害之下,潘玉良別無選擇,又重新開始了孤身旅居巴黎的生活。其實,這時候,她已經感覺到愛的無能為力,但是就像她一直把嵌有同潘贊化合影的項鏈戴在脖子上一樣,她固執地相信真愛不怕距離的遙遠。

南京陷落後,潘玉良與潘贊化失去聯繫,這讓她痛苦萬分。這時她的身邊出現了另一個男人王守義,像潘贊化一樣,他愛她的高貴靈魂。一次,她在納賽河寫生,王守義向她提出求愛的要求,她抑制著淚水婉拒:"我不諱言,我有痛苦,但也有寬慰,那就是贊化和我真誠相愛,我雖然和他隔著異國他鄉,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還要回他的身邊。"

王守義眼淚奪眶而出,聲音顫抖地對玉良說:"好姐姐,你!……原諒我吧!"玉良又說:"都怨我不好,惹你傷心,好兄弟,你恨我吧?"

守義,守義,這個名如其人的男人,此後再也沒和潘玉良言及婚姻。

潘玉良為王守義塑像

之後,潘玉良美術作品展在巴黎多爾賽畫廊開幕。展出了她多年來珍藏的作品,展覽未閉幕,展品除自藏未標價外,均訂購一空。她成功了,於是寫信讓潘贊化分享這份喜悅,並一再表達思念之情,和想回到國內的願望。但是潘贊化因為考慮到時局等諸多因素回絕了。

事實上,潘玉良是永遠的回不去了。

潘玉良作品

1960年,潘贊化在安徽病逝。聞此消息,潘玉良伏在沙發上哭得一塌糊塗。悲痛欲絕到就此染病,很少再提起畫筆。潘贊化是潘玉良一生的至愛,他對她有再造之恩,而她卻沒能陪伴他,照顧他,哪怕是在他彌留之際。這涼薄的愛啊,像一朵花,一再錯過花期,潘玉良的心為此蒼老了。1977年,她在巴黎永遠的安眠了。

從孤兒---雛妓----小妾----畫家,潘玉良的一生充滿傳奇的傷感。值得慶幸的是,旅居法國的落魄歲月里,王守義總是默默地陪伴在她身邊,給她帶來勇氣與力量。一直覺得,潘玉良和王守義應該有開始的。沒有這種可能,所以她和潘贊化的愛情愈發顯得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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