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食府》之首長清潔工

不管流言蜚語惡意中傷,還是道長三天盛大法事的最後圓場,都把葉赫食府熱鬧了好一陣,現在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老客人陸續都回來了,開始有些人覺得不好意思,我和老伴還是非常熱情地接待,慢慢飯店恢復了正常。

每天早上,我都會把大門和玻璃擦得乾乾淨淨。外面總會有一個中等個子,六十歲左右的老爺子,穿著橘黃色的馬甲,像軍人一樣扛著苕帚和長把的簸箕,挺著腰板出現在大家的視線里。他從葉赫食府對面人行道開始,掃到金順路和下一條街道的交叉路口。然後再折回頭來,一直清掃到葉赫食府的門口。老爺子做事非常認真,有一次從一個行駛的小汽車裡扔出一個煙盒,他不顧來往的汽車,跑到馬路中間去撿,讓路人都替清掃工捏了一把汗。我想:「就他幹活的認真勁兒,一定是知青回城的。」再說清潔工太辛苦了,風吹日晒起早貪黑,更別說道路上還有很多危險。所以只要看到他,我就馬上招呼:「老師傅回來喝口水,休息一下吧。」清掃工總是擺擺手,用那濃重的東北口音說:「大哥謝謝你,咱不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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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我們這地方的人,都愛乾淨。你看,個個家裡乾淨整齊錚明瓦亮,人人外出,自己穿得漂漂亮亮。可是一出家門,就是另一番景象。我家樓房的樓道,有時候垃圾袋堆的都下不去腳,蒼蠅嗡嗡地叫著,垃圾腐敗的氣味充滿樓道,可就是沒人主動地,扔到樓下的垃圾箱里。有時門前那一點地方,鄰居們爭得天昏地暗。唉,這真叫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尤其是這幾年,社會的節奏越來越快,很多人都抱著一個念頭:「我都顧不上自己,憑什麼為他人著想?」卻忘記那句「只有我為人人,人人才能為我」的老話。很多人的行為就是,「個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可能我年齡大了愛發牢騷:「現在的人怎麼這麼沒有公德?」老伴兒批評我:「你消停一下吧,平時隨地吐痰,還在大街上扔東西,有人說過幾次,對不?以後自己先改了再批評別人。」唉,真是這樣,已經養成的壞習慣,確實得用心去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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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街道的清潔工,他們是按照每人一條街來負責的。晚上車輛最少的時候才能掃馬路,白天要把街道兩側的人行道打掃好,把綠化帶里的廢紙煙盒、塑料袋兒清理乾淨。有時還要把電杆上貼的小廣告,地上噴的字,和人們吐的痰跡清除乾淨。自從那個「東北老哥」接手這段路的幾個月,(我不知道人家叫什麼,就給他起了一個外號)整條街道比以前乾淨多了。那些在綠化帶的小樹叢里,多年未被清理的廢紙樹葉,都被他掏得一乾二淨。他自己帶了一個礦泉水瓶,一遇到地上的痰跡,就倒一點水使勁地擦,直到清除為止。每天飯店一開門兒,我就隔著玻璃看外面,盼望著這位「東北老哥」出現,因為他已經成為我們這條街上,一個「亮麗的風景線」。

一天,我正把飯店的剩飯剩菜提出來,倒進收泔水的車裡,忽然發現門口有兩個年輕的士兵,在搶那個清潔工的掃帚和簸箕,我一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用我當年燒鍋爐的蠻勁兒,抱住一個小兵就把他摔在地上:「你們年輕人太不像話了,大庭廣眾之下欺負老年人?」一個士兵被我的舉動驚呆了,另一個被我摔倒的年輕戰士委屈地快哭了:「大爺,我們不是欺負人,是想幫首長做事。」這回可該我驚奇了:「首長?誰是首長?」士兵指著那個清潔工:「他是我們部隊首長的首長。」這時候那個「東北老哥」發火了:「走……走,神經病,誰是你們的首長……年紀輕輕的眼睛就不好使……認錯人了。」硬是把兩個小戰士攆走了。我怎麼看,也看不出他是什麼「首長」,要知道能叫首長的,他的職務最小是團長吧?再說軍隊的工資比地方高多了,就是退休以後,也不能靠做清潔工來維持生活呀。「現在的年輕人,唉……真是胡來。」看著他氣呼呼的樣子,我把「東北老哥」拉回到飯店裡好言相勸:「現在年輕人也太沒有規矩了……,是他們認錯了人,咱又何必發那麼大的火兒呢,生氣傷身啊。」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門外。我倒了一杯茶,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馬上就到中午了,歇一歇在這兒吃一口吧,都是家常飯我請客。」「東北老哥」笑了,皺紋一下子深了許多,使我想起有一幅畫里人物的樣子。「謝謝大哥,我一般不在外面吃飯。」「東北老哥」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然後對我說:「這是老伴兒早上燒的開水,不喝就糟賤了。」然後站起來,挺著腰板走了出去。

從那以後一個多星期,掃街道的「東北老哥 」就沒有來上班。馬路上換了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清潔工,我去問了一下,人家回答:「好像是病了,住院還是怎麼回事……就不清楚了。領導叫我臨時替一下工,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我想:「那位老哥哥的脾氣也太大了,這一點事兒就病了?」有一位老顧客打電話過來,說他在陪床,詢問能不能做一些豆面麵條送到醫院,「我母親特別想吃您那裡的豆面……。」老伴兒精心製作了一大碗豆面麵條,我去買了一個叫做「樂扣」的飯盒,登著三輪車送到醫院。當我放下那盒面,返身往回走的時候,在病房的走廊里,碰到了那位老清潔工。他穿著一身老式的軍裝,外面套著橘紅色的馬甲。我驚奇地說:「哎吆,一個多禮拜沒有看到你,怎麼……住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小病……小病,今天出院。」清潔工身邊站著一位和他年齡相仿的婦女,衣著乾淨整齊樸素,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我猜想是他的老伴兒,連忙問道:「嫂子陪床哪?」她點點頭,清潔工老伴要比清潔工隨和多了,她笑著回答我:「啊,他的胃不好,老毛病又犯了。」我看他們提著一個網兜,裡面裝著簡單的生活用品。「您這是……出院,回家?」她點點頭:「回家,醫生囑咐我家老頭兒,今後吃飯一定要規律,還要吃一些好消化的飯食。」我們說著就走到醫院的門口,「你們坐我的三輪車吧,我回飯店,正好順路送你們。」看到我是誠心誠意的,他們就沒再推讓。其實說心裡話,自從上次聽到小兵管他叫「首長」,我就存了一點兒小心眼,總想弄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人?」老兩口坐上我的車,「東北老哥」告訴我向哪兒走,不一會兒,就到了一個居民小區。我奇怪地問:「你們就住在這兒?」清潔工回答得很簡潔:「這兒的房子便宜。」他們對我說,「就住在一棟一樓西門。」我說:「把你們送到家就行了,我就不進去了……。」人家兩口子堅決不同意:「這可不行,到了家門口不進來,是不是嫌我們這地方不好啊?」

這是城市最早的小區,是那種六十年前建築的老房子。聽說市裡規劃要拆掉它們,因為資金到不了位,所以一直沒有動工。樓道里黑黢黢的,散發著那種發霉的味道。來到屋裡,是三十平米左右兩室的房子。隱約看到牆皮剝落層矮窗小,舉著胳膊就能摸著房頂,屋裡擺放著幾件很舊的傢具。因為是一樓,使本來採光不好的屋子裡,光線更為暗淡。清潔工老伴兒客氣地說:「你先坐,我去燒水,喝口茶吧。」然後對清潔工揮了一下手:「老張,你可得自覺一點,快去床上躺著。」我馬上接住話茬:「我也姓張,嘿,咱們是一家子呢。」床上的老張只是笑了一下,沒有作聲。我坐在一個圓凳上,轉過身能看到,那個只剩下一半桌面,邊上露著刨花板的摺疊圓桌上,放著一張火車票。我不禮貌地拿起來看著:「是……今天下午三點的火車,到本溪站。」我抬起頭來對老張說:「哎吆,我也是本溪的老家……真是這麼巧。」這時清潔工的老伴兒,手裡提著一個鋁壺,拿著兩個玻璃杯過來說:「不回去不行,現在兩頭都照顧不好,咋辦呢?這不,老張累病了我趕過來看他。可家裡上有老下有小,還得回本溪伺候老母親,幫媳婦看孫子,那裡還有一大家子人呢。」我忽然想起她說老張的胃病,連忙問道:「老哥哥的胃病可不能大意,一定要注意飲食,都這樣一把年齡了……。」老嫂子不滿地看著床上的老張:「說也不聽,每天干饅頭速食麵,誰能受得了……。」老張忽然一陣咳嗽,他的老伴兒就不說話了。「大嫂,胃病就要吃養胃的食物,小米粥、豆面麵條最好了,人家婦女坐月子都是吃這些。這樣吧,老哥哥工作的地段,就在我們的附近,每天到葉赫食府吃飯,中午豆面晚上小米粥,保證把老哥哥的胃病養好。」老張一個勁兒地擺手,臉上又出現了嚴肅的表情。可他的老伴兒不看他:「老師傅,你的話當真?」我把年輕時候常說的話端了出來:「向毛主席保證……。」老嫂子提醒我:「咱們可是有言在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吃飯要給錢。」我趕快保證:「收費,該是多少收多少。」協議達成了,老嫂子高興地笑了,遞過來一百塊錢,我爽快地收下了。那老張頭卻扭過臉去,看也不看我。我走到門外還不忘再對老嫂子說:「你放心吧,一個月之內,保證你家老張再不犯胃病了。」

去過老張家以後,算是落實了一件事:「這張老頭,絕對不是什麼首長,那個小兵確實認錯人了。」第三天老張就開始上班了,我看著他總是在捂著胃部。所以到了中午,就把他生拉硬拽地弄到小飯館里來,「老張,我是收了你的飯錢,也對大嫂做了保證的,這飯你必須吃。」老張從這天以後,還真的一天兩頓飯,就在葉赫食府入伙了。老伴兒每天中午,都單獨為他精心製作豆面麵條,特意熬制了味道鮮美的臊子。老張看著像紙一樣薄,竹釺子那樣細的豆面問我:「什麼豆子的面能擀這麼薄?」一會兒又說:「這裡面麻麻點點的是什麼……不是小蟲子吧?」夾起麵條皺了皺眉:「怎麼有股豆子的……,」我知道他想說豆子的腥氣,不好意思又咽回去了。我老伴兒出來告訴他:「這是用北方的雜豆,像豌豆、綠豆、小花豆,都可以做麵條。因為它們的顆粒粗,含有極少我們常說的澱粉,就是碳水化合物。所以面發酥,里就要加入北方特有的蒿籽。和面的時候要用溫水,先把蒿籽泡得發粘,再與豆面和在一起,就會變得很筋道。如果有條件還可以放些雞蛋,能擀得很薄很薄。這是北方老鄉幾百年總結出來的。」我接著對他說:「豆面好消化,當地還有順口溜呢。叫四十里的莜面,五十里的糕,二十里的蕎面餓斷腰,坐月子的老婆吃豆面,剛放下飯碗嗷嗷地嚎。」我正要解釋,老張說:「嗷嗷嚎是說明她又餓了,那豆面一進肚子里就消化了,對嗎?」老伴解釋說:「臊子是用肉丁、黃花、木耳勾芡做的稠湯,另外也有菜碼,像黃瓜絲、芹菜絲等等。」到第二天老張就適應了,他說:「沒問題,咱當兵的走南闖北,吃什麼都行。」

再說這晚上的小米粥,我們店裡用的都是內蒙古東部,赤峰產的小米,過去專門給京城老佛爺進貢的。那小米黃澄澄的,一粒是一粒,煮出來的粥,又香又瀲糊,容易消化又暖胃,別提多好了。一個禮拜下來,老張就不再捂著肚子了。胃裡舒服自然就想吃東西,他的嘴開始有了吧唧的動作,我對老伴兒說:「老張現在,可是看啥都香了。」感覺到他的眼睛,開始四處搜尋其它食物了。想吃東西就好,說明豆面、小米粥真的是對路了

相處的時間一長,老張的話也就多了起來。他講得很多都是老山前線的故事,但更多是講他的戰友,那些為祖國已經犧牲了的人們。「戰爭是殘酷的,我們一個班,一場戰鬥下來,就剩下兩個人了。」我總是打破沙鍋問到底:「兩個人?你的那個戰友在什麼地方?」老張低著頭沉默了一下:「他的老婆是本地人,就回到這個城市了。」人熟了,自然總想多了解一些,我也就不客氣地問他:「老張,你呢?轉業的時候到哪兒啦?」他回答的很乾脆:「我嗎,回遼寧了,安排在本溪鋼廠。」我又疑惑了:「那……來我們這兒有幾年了?」他想了一下:「啊……三年……對,三年了。」「你這兒有親戚嗎?」老張有些遲疑:「沒有……啊……應該有。」我奇怪地看著他:「老伴兒不常跟著你?」老張說:「她在本溪,那兒還有孩子和孫子呢。」

時間向前飛跑,故事還在發展。

老張這些天還是五、六點就來,認真地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把整條街道掃得乾乾淨淨。可是下午他早早就收了工,然後不知道幹什麼去了。我擔心他的胃病再犯,就囑咐老伴兒早早的把小米粥熬好,用飯盒裝上等他走的時候帶上。我發現老張每次都習慣用右手抬了抬又放下,然後默不作聲地走了。

廠里通知,給退休職工提高退休金,要求每個人都回去辦手續。我和老伴兒決定換著回去,這樣飯店也不用打烊。時間長了沒回工廠,還真想這個地方。來到廠里,看見什麼都親切,老工友們見面更是高興。張家長李家短,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上沒完。什麼誰家買新房子啦,哪家姑娘小子上了名牌大學了,誰住院了……那個信息量才叫大呢。當然,我家那個小飯店,也是議論的中心:「你看人家張秋葉,也不知前世修了什麼福,找了那樣好的老伴兒。」「你說老黃吧?那人幹啥都行,在車間里做統計員,從沒出過差錯。」「葉赫食府老黃經營的火著呢,要指張秋葉……這會兒早關門了。」「哎,他家怎麼也把幾十萬掙下了吧……?」我聽著他們小聲地議論,心裡非常不高興:「你說這些老爺兒們,背後就會議論人家媳婦兒,丟人不丟人。再說了,開飯館就沒有我一點功勞?」大家的話題轉向廠工會,「最近發了一個文件,號召大家為戰鬥英雄捐款。」「戰鬥英雄……誰呀?」「是動力車間一個老病號。」「聽工會的劉幹事講,他的病挺不過這幾天了。」我們退休的老頭裡,有一個外號叫「信息中心」,他知道的消息最多了。「什麼病?」「尿毒症,在打仗的時候得的,當時不知道,後來才發現。」「尿毒……症?怎麼不去北京看呢?」「他自己懂得這種病是治不好的,所以就不想亂花錢了。」「亂花錢?……醫療費不是能報銷嗎?」「他每個禮拜都要做透析,這個不在報銷範圍……。」「信息中心」說:「以前有一個姓戰的企業家,每月給他匯錢,幫他治療。」我聽了他們的話琢磨著:「哦……對了,就是那位姓魏的轉業幹部,一開始分到動力車間的化驗室,後來又到了車間工具室,做保管員。」我記得一次在廠里洗澡,看到他渾身都是傷疤。有人對我說,那是地雷爆炸的時候傷的。老夥伴們商議著:「我們應該派個代表慰問一下。」我毫不猶豫地說:「老弟兄們,我代表大家去看他。」

我到廠工會找到劉幹事,打聽到老魏住在醫學院附院泌尿科,「啊,和你一個車間,老同事了,快去看看他吧……。我昨天剛去慰問他,回來把情況給主席彙報了。」我轉過身來要走,老劉又補充了一句:「聽醫院說……器官衰竭……好像就這幾天了。」老劉是工會多年的老乾事,這種事見得多了。可今天說起那位軍轉幹部時語氣低沉,看來病人的狀態真是不太好了。

我使勁兒登著三輪車向醫院趕去,上了樓才想起自己兩手空空,又跑到醫院門口的商店,買了一個花籃和一個果籃,匆匆忙忙地又來到病房。護士領著我來到老魏的病室,能看到病床前圍著一群人,大概是他的親人們。我悄悄地站在後面,看到坐在床邊的竟然是清潔工老張!這時躺在床上的老魏說話了:「老張……三年了,我不知道……是你給我寄錢……咱們一樣……你一個下崗職工……哪兒來的錢呢。戰老闆……哪裡來的老闆……是我的戰友啊……。」老魏欲哭無淚,乾咽著在那裡喘氣。老張握著老魏的手安慰他:「誰的錢不是錢,能治病不就行了。」老魏揉著沒有眼淚的眼睛:「三年……你在這裡待了三年!……把工資都給了我……你……你是怎麼過來的……啊?」老張裝做輕鬆的樣子:「我又找了一份工作,每個月好幾千,放心吧……你看我這不好好的。」老魏看著老張,平靜地說:「班長,你要好好保重啊,咱們這個尖刀班,以後可就剩下你一個人了……。」老張安慰著戰友:「別胡思亂想,醫生說治療大有成效,我還要和你回老部隊去看看呢。」老魏喃喃著:「我先走了……先去看他們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捂著臉跑出去,在病房的走廊里放聲大哭起來。

兩天以後,老魏去世了。廠里隆重舉行了追悼會,全廠的人這才知道,老魏是從中越邊界反擊戰那支英雄部隊下來的。會後人們還不走,大家在那裡躁動著:「這樣的英雄,為什麼得不到關心?廠里為什麼不給報銷醫藥費?」總廠廠長和工會主席一再解釋:「大家不要著急……我們對英雄關心的是不夠,可是一切都是按文件辦得啊……。」我忽然想起,曾經看過一部外國小說里的話:「和平對一個國家和人民,是非常重要的,可對浴血疆場的軍人來說,那將是一場……不幸。」

老張頭到葉赫食府向我們告別,他把戰友後事全部處理結束了,收拾好東西準備回老家了。我看他的臉顯得蒼老了很多,只有那雙眼睛還炯炯有神。老張腰板挺得筆直,嚴肅地走了進來。他不帶笑容地對我說:「老夥計,今天一是打個招呼要回老家了,二是和你算飯錢,這是咱們提前商量好的事。」我拿出菜單讓他看,這可讓老張大吃一驚:「豆面一角錢一碗,小米粥才二分錢?」我對他說:「我這裡就是老百姓飯店,價格本來就低嗎……。一個半月,我應該退你人民幣九十五塊六毛。」這帳算得老張怎麼也弄不清了,最後他說了一句:「我知道你這是擁軍飯,算了,不要找了,剩下的就交了愛民錢吧。」我說什麼也要退給他,兩個人的拉鋸戰進行了好一陣兒,最後我找個機會,把錢塞到他的衣服兜里,然後假裝退讓了:「好吧,那我就全收下了。」我的老伴兒哭得就像個淚人,她拿出一個紙袋,裡面是她精心製作的「酸奶餅」。她抽泣著:「老張……大哥,這是路上吃的乾糧……你就別推辭了,到本溪還遠呢。這餅好消化……別不注意弄得胃裡又難受了。」

老張走了,後來再也沒有和我聯絡。我知道,這個城市給他留下了永遠抹不去的傷痛,再說婆婆媽媽也不是他的性格。一天我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大校軍官,帶著很多小戰士來到這條街上,他們像老張那樣仔細地清理著街道,還在葉赫食府門前栽了一塊牌子 ——「軍民共建路」。士兵們都管那位軍官叫「副司令員」,他看我站在飯店門口,就走過來對我說:「您就是保衛首長的那位大叔吧?我的團長參加反擊戰以後就提拔了,一直當到工兵團的團長,我就是他團里的士兵。」我這才恍然大悟:「噢,怪不得小戰士說他是首長的首長。」不過在我的心裡,老張永遠是那個穿著橘黃馬甲的「首長清潔工」。

附錄四(豆面、小米粥)

豆面麵條,必須熬制味道鮮美的臊子做蘸料。是用北方的雜豆,像豌豆、綠豆、小花豆,都可以做麵條。因為它們的顆粒粗,含有極少我們常說的澱粉,就是碳水化合物。所以面發酥,里就要加入北方特有的蒿籽。和面的時候要用溫水,先把蒿籽泡得發粘,再與豆面和在一起,就會變得很筋道。如果有條件還可以放些雞蛋,能擀得很薄很薄,是北方人幾百年總結出來的。豆面好消化,過去的順口溜叫,四十里的莜面,五十里的糕,二十里的蕎面餓斷腰,坐月子的老婆吃豆面,剛放下飯碗就嗷嗷地嚎。臊子是用肉丁、黃花、木耳勾芡做的稠湯,另外也有菜碼,像黃瓜絲、芹菜絲等等。 小米粥用內蒙古東部,赤峰產的小米。黃澄澄的一粒是一粒,煮出來的粥,又香又瀲糊,容易消化又暖胃

作者秋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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