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黑色浪漫,超現實主義的繪畫源起

卡洛斯·施瓦布(CarlosSchwabe,1866~1926)是瑞士象徵主義插圖畫家,曾為《惡之花》插圖而聞名。圖為奧塞博物館收藏的施瓦布水彩畫作《死神和掘墓人》

西班牙18世紀繪畫大師戈雅的《理智入睡催生惡魔》

法國象徵主義畫家古斯塔夫·莫羅的《施洗約翰的頭在顯靈》

法國象徵主義畫家古斯塔夫·莫羅的《施洗約翰的頭在顯靈》

英國18世紀畫家菲斯利的《凱特之瘋魔》

如果談論超現實主義繪畫中漂浮著怪異符號的世界從何而來,比如達利癱軟的鐘錶和螞蟻骷髏,或者恩斯特畫筆下森林一般陰鬱搖曳的城市,我們已經習慣了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視為源頭。不過,在巴黎奧塞博物館的大展「怪異天使:黑色浪漫主義,從戈雅到馬克斯•恩斯特」中,另有一條潛伏的線索被挑揀出來——黑色浪漫主義(RomantismeNoir),它穿行將近兩個世紀,連接了18世紀末戈雅的黑色繪畫、19世紀早期的西歐哥特風,直至20世紀初的象徵主義和超現實主義。

英國18世紀畫家菲斯利的《三巫師》

比利時超現實主義畫家馬格利特的《感傷的對白》

法國19世紀學院派畫家威廉·阿道夫-布格羅的《但丁和維吉爾在地獄》

最早提出「黑色浪漫主義」概念的人,現在被認為是義大利文學批評家馬里奧•普拉茲(MarioPraz)。1930年,他在論著《肉體、死亡和魔鬼》(Lachair,LaMortetLeDiable)中第一次用到這個詞,不過未做進一步闡述。究竟如何定義「黑色浪漫主義」?法布爾認為所涉很廣,「黑色浪漫往往和人的潛意識及深層慾望相關,同時也包括對上帝之疑,對生死之懼」。

黑色繪畫早在巴洛克時期已經成為西班牙繪畫的主要傳統。1780年後,戈雅以死亡、瘋狂為主題的系列銅版畫和油畫使這一傳統達到巔峰。展覽中,他和英國的菲斯利、德國的卡斯帕爾•大衛-費里德里希(CasparDavid-Friedrich)一起,構成了1780至1830年的黑色浪漫主義序曲。戈雅和菲斯利為同時代人,他們分別出生在1746年和1741年,死於1828年和1825年。此二人在世的時候就擁有了世俗所認可的巨大成功:戈雅入幕西班牙皇室成為宮廷畫家,菲斯利後半生為英王喬治三世效勞。但是,他們也都不約而同地在後期創作了大量有關死亡和魔怪的題材。這類母題在歐洲中世紀濃厚的宗教氛圍中曾經盛行過,經歷了17~18世紀啟蒙運動的理性洗禮后,何以還會再度回歸?其中原因,研究者歸結為1789年法國大革命給歐洲社會和精神世界帶來的大動蕩:失卻了社會秩序及宗教秩序后,人們困於恐懼和不安,急於尋找精神出口。不過,也有人認為,黑色浪漫主義在某種意義上同樣是啟蒙運動的「遺產」,藝術家通過奇幻和神秘題材享用嶄新的自由空間,無需受控於理性,也無需受制於現實社會規則。戈雅經歷了拿破崙入侵西班牙的戰爭后,對人性極度失望,他說:我無懼神巫、幽靈,也無懼任何其他上帝的創造物,但人類除外……在版畫系列《幻想曲》中,戈雅描繪的惡魔往往以人類自相殘殺為場景,法蘭克福施塔德爾藝術館帶來的《理智入睡催生惡魔》就是這組版畫中一幅重要作品,畫於1799年。

法國19世紀浪漫主義大師德拉克洛瓦的《安息日》

女巫是黑色浪漫主義繪畫經常出現的主題。圖為法國新藝術時期瑞士裔畫家歐仁·薩繆爾-格拉塞的《三個女人和三匹狼》

與戈雅不同的是,菲斯利的幽靈題材是從英國文學傳統中直接汲取,如他最愛的拜倫、彌爾頓和莎士比亞。我們在奧塞得見的菲斯利名畫《撒旦逃離伊蘇雷爾追捕》,取材於彌爾頓長詩《失樂園》里天使伊蘇雷爾搜捕魔鬼的章節,而氣氛極古怪的《三巫師》,構思則來自莎翁名劇《麥克白》。文學意象成為黑色浪漫主義繪畫的主要發生地,莎士比亞、但丁、歌德、雨果……皆為畫作靈感之源。幾乎和戈雅、菲斯利同時期,德國浪漫派誕生了重要作家霍夫曼(E.T.AHoffmann),他於1809年開始發表奇幻恐怖小說,成為西歐哥特小說風的代表人物。「霍夫曼小說」多以神話鬼怪和魔法故事為母題,對後世西歐文學產生很大影響,並且影響力一直延伸到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在他的小說《睡魔》中,有一位變自偶人的美麗女子奧琳菲婭,近百年後法國象徵主義詩人魏爾倫(Verlaine)以此為藍本寫了一首十四行詩。1899年,魏爾倫的好友、象徵主義畫家皮埃爾•博納爾(PierreBonnard)又據詩歌吟述的場景,繪畫了他最具黑色浪漫主義氣質的作品——《床上半夢半醒的女子》。這幅奧塞館藏出現在展覽第二部分——「1870~1910象徵主義」。

在德國,黑色浪漫主義以大衛-費里德里希為代表,他荒蕪的風景畫面如同幽靈,大海、荒野和廢棄的建築物都飄蕩著中世紀的哥特氣息。英國和比利時繪畫此時也表現出近似的氣質,英國畫家們反覆描繪城市被災難毀滅的景象,比利時畫家的城市和教堂則永遠空無一人,如同墓地一般死寂。在法國,「黑色浪漫主義」這一階段的代表是德拉克洛瓦(Delacroix)和傑里柯(Gericault),這兩位畫家以繪畫歷史故事和海洋災難來隱喻人類的悲劇境遇,無論是傑里柯的《梅杜薩之筏》,還是德拉克洛瓦的《安息日》,畫面對自然的狂暴神秘都有深刻表現,蔓延著絕望和悲壯。通過展覽中的多幅版畫和油畫,我們看到一個在《自由引導人民》之外的、充滿悲劇特質的德拉克洛瓦。在這個時期,女妖梅杜薩是畫家們反覆描摹的形象。工業革命帶來的巨變和失落是這種悲劇特質的根本來源。

象徵主義,在展覽中被評價為「黑色浪漫主義在歐洲開出的最後一朵花」,「病態又奇異」。法國是象徵主義的主要陣營。拿破崙主義幻滅,普法戰爭,巴黎公社……在混亂不堪的政局下,法國人對社會現實感到絕望,沉於頹廢和追逐奢華同時出現在藝術浪潮中,黑色浪漫主義進入又一個高峰。1886年,主張夢幻和想象力的象徵主義運動在法國正式發表宣言,和左拉所代表的自然主義決裂。詩人馬拉美和魏爾倫引領文學領域,而繪畫的主要代表則是古斯塔夫•莫羅(GustaveMoreau)。莎樂美的妖魅形象在繪畫中取代了毒蛇女妖梅杜薩。莫羅反對印象派的表現自然和光線,他的畫題大多是宗教傳說,或者來自希臘神話、東方神話,具有怪異唯美的神秘主義情調。展出的兩幅代表作,其一是名作《施洗約翰的頭在顯靈》,取自聖經故事,畫面中是受母親唆使向希律王索要施洗約翰人頭的莎樂美,她身披薄紗舞蹈,手指約翰被斬下的頭,聖光四射的人頭和莎樂美看似無邪的艷麗構成了這幅畫唯美又恐怖的氛圍。

1920~1960年,超現實主義在法國和比利時取代象徵主義,將黑色浪漫引入一個全新階段:自由釋放潛意識和夢境。雷內•馬格利特、馬克斯•恩斯特、薩爾瓦多•達利,這些畫家不再依賴從神話和聖經故事中裁取畫面來建構奇幻。至此,神話、女巫和魔怪不再是人們解決困惑和疑懼的唯一通道,他們藉助弗洛伊德的理論,直接製造夢境以對抗現實。風暴中被毀滅的梅杜薩之筏,在恩斯特這裡變得猶如腦海里的迷幻小舟;達利讓《骷髏頭裡的芭蕾舞者》如同死亡里開出的鮮艷的花;馬格利特的《感傷的對白》取自大衛-費里德里希的畫面意象,長出了鳥頭的兩個人身披黑袍佇立在暴雨來臨之前的天空下卻神秘唯美。「在他們的噩夢中,屍體不再意味著恐懼,而是……一種優雅。」

整理:《一幅好畫》編審部

主題:大師的藝術,大美的生活

編輯:F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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