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到底有什麼區別?

《西遊記》里有段情節:唐僧在長安說法,觀世音菩薩變化為一個老和尚,對唐僧說,你講的都是小乘佛法,我佛西天有大乘佛法,於是這才引出唐僧了西天取經一事。

大小乘佛教有什麼不同呢?

「大乘」和「小乘」這兩個不同的佛教學派,來自於印度佛教的一次內部分裂。在釋迦牟尼去世以後很多年,佛教徒對教義有了巨大的分歧,新出現的學派就管自己叫做「大乘」,管原先的學派叫做「小乘」。

所謂「大乘」和「小乘」的稱呼,是大乘單方面取的。小乘佛教在歷史上的正式名稱是「上座部」教派。如今,這一派在亞洲南部等地仍舊存在。因此在正式的場合,不應該稱呼「小乘」佛教,而是稱呼「南傳上座部」等名。

大小乘在佛學上的最大分歧,在於對事物本質的理解不同。

小乘要麼認為萬物或者「我」是實有的,要麼認為萬物是徹底的虛無。

而大乘認為,萬物的本質是一種永遠不能正面描述的狀態,這個狀態叫做「空」。

他們的理論分別是什麼意思呢?

在具體解釋之前,我們先想想看看佛教的兩個根本的理論,萬法緣起和輪迴,就會發現它們有一個巨大的矛盾:根據萬法緣起,可以推出萬物的本質是「無常」的。「我」也是無常的,叫「無我」。如果認為「有我」,就屬於「我執」,就錯了。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無我」,那進入輪迴里的「我」又是什麼呢?

而且佛教講因果報應嗎,如果「無我」,那下輩子承受報應的是誰呢?如果還是「我」承受,不就意味著「我」可以在輪迴中永遠存在嗎?

佛教有的理論釋迦牟尼說得比較模糊,但是對於「無我」的態度非常明確,沒有永恆不滅的靈魂,沒有永恆不滅的精神體,這點不容置疑。

但輪迴說、因果報應的主體是誰,又該怎麼解釋呢?

這是一件超級矛盾的事,引起了佛學家們的大量爭論。歸根到底,「我空」的這個「空」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徹底的虛無嗎?所有的事物都「空」,還是有例外?

小乘佛教也分成很多派別,很有意思的是,其中有學說是完全對立的。

一個強調說「有」,強調事物的實在性。

比如有的學派認為「我」是恆常存在的,這樣輪迴和因果報應就有了承受的主體。

還有的學派更進一步,說因果報應中的「因」和「果」必須是真實存在的,否則因果報應就不成立了。所以是「萬法」也是恆常存在的。

但問題是,假如認為「我有」、「法有」,那麼就等於犯了「我執」和「法執」的錯誤,直接和釋迦牟尼強調的「無我」矛盾。這也無法破除慾望,無法跳出輪迴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法」是恆有的,就意味著苦也是恆有的,豈不是說人根本就沒辦法解脫了么?那也就沒有修行的必要了。

另一個與之相對的極端學說強調「無」,認為一切事物都是不存在的。佛教不是說「無我」么?「無我」就是「我」什麼都不是,根本都不存在。世間萬物也都完全不存在。你以為萬物存在,那是你看到的假相。

這種學說的問題在於,很容易陷入虛無主義。假如萬事萬物完全不存在,那佛法還存在不存在?釋迦牟尼是以肉身的形式向世人說法,釋迦牟尼的肉身是不是曾經存在?釋迦牟尼的傳教經歷,他的那些教誨是不是存在?假如「我」完全不存在,那我為什麼還要修行?

按照這種思路推導,最後連佛教的戒律、經文,信徒個人的修行都是虛無的,那佛教也就應該消失了。所以大乘對這種觀點稱為「惡取空」,意思是把事物看得極端虛無,就錯了。

在兩種極端對立的觀點爭執不下之際,印度出現了一位叫做龍樹的佛學家,他提出了大乘佛教中非常重要的「中觀學」,認為「萬法實有」和「萬法虛無」這兩個觀點都太極端,都是錯誤的。

那事物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呢?中觀學認為,是「假有」,即事物存在,但不是永存不變的。所以,當佛教說要破除「我執」和「法執」的時候,並不是把一切都看成完全的不存在。首先認同事物的存在,然後認識到事物無常的一面,從而意識到它的虛幻。

換句話說就是:事物存在,但不值得沉迷

中觀學解決了上述各派學說無法解決的一些重要問題。

首先,因果報應是否存在?

中觀學說,因果報應是存在的,只不過它們的本質也是假有。我們做下的業並不是永遠存在的,完成了相應的果報,業的作用也就消失了。我們受到的果報也不是永遠存在的,經受過了也就消失了。

其實,「我」是否存在?

中觀學對此的解答是:「我」也屬於萬法,本質也是假有。因為我們每一時刻的所見所得,所思所想,都在變化。這一秒的念頭和上一秒絕不相同。身體的細胞,每一時刻都在新陳代謝,肉體的狀態也和上一秒不同。所以「我」的本質是存在且暫存,本質是假有。

當認識到「我」的假有本質后,人就會意識到,並沒有不變的「我」存在,那麼無論是喜怒哀樂還是慾望的滿足,都是暫時的,終會破滅,因而是不值得追求的。認識到了這一點,也就能夠消除慾望,逐漸不再造業,也就達到跳出輪迴的目的了。

換句話說,「我」本質為假有這一點,是不違背釋迦牟尼「無我」的教誨的。人無論此生還是來世,本質都是相同的,都是「假有」。死亡這個事件並不會改變人的本質。不是說人死了才進入「假有」的狀態,而是認為人平時活著的每一刻,都是「假有」的。

我們可以把「假有」理解為事物暫時存在的意思,但這裡關於「暫時」的概念很容易理解錯誤,可以詳細解釋一下:

一張桌子,使用了十年之後壞掉了。在一般人的理解中,桌子存在了十年,在壞掉散架以後就不存在了。從這個角度看,似乎桌子有兩個屬性。在十年中,它是存在的,是實有。在十年後當它散架壞掉的一瞬間,桌子發生了質變,屬性變成了不存在了,變成虛無了。

但其實在佛教觀點裡,並不是這個意思。不管桌子處於什麼時間段里,它的本質都是假有的。

所以,「事物是暫時存在的」這個定義不準確,我們不能說桌子「暫時」存在。只能說桌子「不是永恆存在的」。

你有沒有覺得這樣的描述,感覺有些奇怪?

因為這是一個純否定的句式,只是告訴你桌子不是什麼,並沒正面告訴你它是什麼。

而這其實就是中觀學說的核心觀點:

用任何語言,我們都不可能從正面去形容事物假有的本質。

因為說出的任何概念,這個概念本身就是假有的,是一種片面的認識。因此我們指著桌子,無論說這個桌子什麼,我們的描述都是錯的。因為對事物所有的正面描述都是錯的,所以反過來,我們可以說事物不是什麼,就像說桌子「既存在也不存在」一樣。

龍樹大師曾說過:

不生亦不滅,

不常亦不斷。

不一亦不異,

不來亦不去。

這像是偈語又像是詩的四句話,被稱為 「八不中道」。 龍樹連續用了八個否定,來解釋事物之間的關係和產生的原因。

重要的是他這種特別的表達方式:認為對事物的一切正面描述都是錯的,只能不斷地說事物不是什麼,而沒法直接說事物是什麼。並且僅僅用一次否定去描述事物,是不夠準確的。

我們舉一個例子,就很容易明白了。

這就像數學老師問你:「π等於多少?」

你會回答:「π等於3.14……」

實際上你想要表達的是:這個「π」我知道它應該有一個準確的值,但我無法用語言準確的描述這個值是說出來,只能說,π比3.14大,比3.15小。

而實際上,π這個無限不循環小數的形式,就是用通過不斷否定的方式,去逼近事物的本質。

中觀學也是這麼做的,只是和我們通常的理解有些不同。

比如π在數軸上是一個固定的點,我們對π的描述方式,是通過否定π兩邊的數字(比如3.14和3.15)來接近它。

又比如要描述桌子的顏色,它在色譜中也有一個固定的點,所以也可以通過對近似顏色的否定(比洋紅再淺一點,比粉紅再深一點……)的方式去逼近準確的顏色。

但對於中觀學來說,中觀學要描述的並不是具體的某個事物,而是「空」。這個「空」並不在時空中有一個穩定的點(就像π在數軸上、或者桌子的顏色在色譜上有一個穩定的點),因此對於中觀來說,對於任何事物的否定,都是對「空」的逼近。

所以當中觀說出「桌子不是紅色」,「桌子不高」等一切否定描述的時候,雖然看上去這種否定漫無邊際,但在理論上,都是在對桌子的本質「空」的逼近。

甚至就連「空」這個詞本身,也應該被否定掉。

比如「桌子」這個詞,其實只是我們給一種四條腿的物體起的代號。如果一個嬰兒從沒見過桌子,那麼「桌子」這個詞對他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我們前面還說過,「桌子」這個詞其實很蒼白,是無法描述某個物體真正的樣子的。

所以佛教說,「桌子」這個詞只是一個「假名」,只是我們為了生活方便,用來指代物品的代號而已。

同樣,我們說事物的本質是「空」。「空」這個詞也是人類起的名字,其實也是「假名」。

所以龍樹說:「空亦復空。」——意思是「空」這個概念的本質也是「空」的,龍樹把「空」又給否定了一遍。

在中國傳統的玄學中,也有類似的說法。《莊子·大宗師》里就說:「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郭象註:「玄冥,所以名無而非無也。」)

我國流傳下來的後秦時期的佛學論文中,也記錄有僧人用了「非有非非有,非無非非無」 這種不斷的否定的偈語來試圖事物的本質。

現在我們明白了,那些聽上去很深奧玄妙,又拗口難懂的佛學偈語,並不是故弄玄虛。因為這實在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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