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飽傷身,餓治百病

老家有句諺語,叫做「吃飯只吃七分飽」,慢慢地這句諺語也被引申為「但凡做事做人,總要講究個分寸,不要得理不饒人,也不可一味無原則地退讓」,於是便總能在酒席飯桌間聽見老一輩的人拿它來教導年輕人。有理是有理,但總覺惶恐,「饑飽之事」到底是逃不開一個「吃」字,哪來那麼多形而上的大道理,不過是胃連著心,歡愉苦辣,難免牽著些關係。

記得十八九歲的時候,食慾旺盛,即使學業辛勞,總不會委屈食慾,即使學校食堂的飯菜不盡如人意,可飯點的下課鈴一打,照樣火急火燎地趕向食堂。大課間的十幾分鐘也被用來交換零食:乾脆面,火腿腸,餅乾薯片海苔卷魷魚絲……噪雜中咀嚼聲總是帶著節奏的規律。自習課上偷摸著吃個烤串,煎餃……躲在翻動的書頁後面,嘴巴吃得油膩膩,心滿意足,混著紙張油墨味的是食物的余香,恐也算是雅事。「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倒像是少了一句,或是「書中自有珍饈藏」才算是正事。對於這樣的情況,老師們自然是心知肚明,幾次明令禁止,仍不能徹底杜絕,最後也只能苦笑笑作罷。畢竟禁得住嘴,也禁不住心。食慾連帶著對未來的期冀一起膨脹,和胃一塊兒喊著「餓」的,自然還有心。

那陣兒,雖然我天天抱怨著食堂的飯菜多不合我的口味,但卻並不妨礙我擠在「搶飯」的最前線,而學校的小賣部則是另一個戰地,吃膩了飯菜,就吃零食速食麵,幾乎把小賣部所有的速食麵都嘗了個遍。不加節制的飲食使得我很快體會到和「飢餓」一樣不好受的還有「過飽」,每次吃撐了之後就覺得胃是一個快被吹爆的氣球,雖然身體懶洋洋地完全不聽使喚,意志確是強撐著和睏乏做著鬥爭,於是就只能半眯著眼,憂傷地望著自己就像望一隻待宰的豬。

年紀長了些,對「吃」也是漸漸寬容起來,不再那麼挑剔,可以吃就好,總是覺得要是餓著那還是寧可多吃點,多少是帶著曾經「飢不擇食」的陰影,覺得吃飽了后的幸福感得來最容易,待宰就待宰吧,豬在吃的時候就只顧著吃的樂趣,哪有空想著其它。於是那幾年總是依賴食物帶來的飽腹感,在短暫的滿足中做著些自己都不知對錯的選擇。我開始不想思考,懶於面對,覺得要是所有事都像是吃東西就好了,嚼巴嚼巴就咽下去,不需要太多權衡考慮,也沒有太多是非對錯。可飽腹感帶來的安逸卻只持續了一陣兒,之後卻是更大的失落,世界在我的眼前滿地就要溢出來,我焦慮地想要對所有隱藏的不適做出改變,卻壓根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好在所有的暴飲暴食都會以一次徹夜胃痛為代價來幡然醒悟。

急性胃炎的發作,食物被分好幾次地嘔吐了出來,胃痛,藥物經過靜脈試圖去安撫躁動的內臟,它們卻並不肯很快平息。接下去的幾天,我開始懷念飢餓的感覺,十八九歲時的飢餓,總是帶著吞吐世界的雄心,雖然看來幼稚又可笑,卻總是能讓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麼。而這樣的飢餓比起過飽,可能有用地多。

那次之後,我便很少讓自己吃得過飽了,想起那句「吃飯只吃七分飽」,覺得很是智慧。而回憶起村上春樹在《襲擊麵包店》里,對飢餓卻是這樣描述的:「我乘著一艘船,漂浮在平靜的海面上往下一看,在水中可以看見海底火山的山頂,雖然海面和山頂之間看起來好像並沒有多少距離,但卻不知道有多遠」,村上先生對飢餓的描述總是太過文藝了些,事實上,飢餓的感覺是很不愉悅的。胃會有強烈的焦灼感,有時甚至會渾身顫抖。祖母告訴我,當年鬧飢荒時,常餓得人直撓牆,但活下去的信念卻是伴隨著飢餓愈發地清晰起來。人在飢餓時,往往比尋常時更加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處境。豬雖然大多難免待宰的命運,但若是明白飢餓的用處,想必結局也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就像王二筆下那隻豬,總歸不甘於吃吃喝喝的安逸,有了些自個兒的脾性,倒也算是特立獨行起來。

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的畢業典禮上曾說過,希望即將畢業的孩子們能「保持飢餓,保持愚蠢。」,這恐怕是有些道理的。慾望總是填不滿的東西,即使塞滿了胃也未必喂得飽心,帶著過飽的身體,總會輕而易舉地沉陷於短暫的滿足感,卻在之後的空虛與焦慮面前束手無策,而適當保持飢餓,卻可以讓我們長久地走下去。對未知保持強大的好奇心與合理的慾望,而一碗清粥,幾碟小菜也依然可以帶來幸福。

或許,每晚帶著些無傷大雅的飢餓感入睡,那麼隔日清晨的豆漿油條都會是期待明日更好的理由罷。

文|Gloomykid

圖|程佳禾 本期編輯|Gloomy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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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更不可不擇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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