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球》封面故事:六個關鍵詞,告訴你現在的傅海峰

寶哥傅海峰這次是真的退役了!

曾經,繼續還是退役?對寶哥來說是個問題,因為他太喜歡了,因為他對羽毛球太難以割捨了。總在外界認為他要退役的時候,他又回來了;總在外界認為他這次真的退了的時候,他甚至以奧運冠軍「相要挾」……

也因此,對於這次我的採訪要求,他首先抱怨我們把他寫退役了好幾回,我反駁那是因為你總還出來啊。他表示很不服:「我只是說退役,但是沒說要完全離開羽毛球啊,這不行啊!」

他是沒離開羽毛球,只是轉換了角色,繼續戰鬥在這個舞台。

角 色

1月13日,2017-2018羽超聯賽將進行第13輪角逐。這是本賽季聯賽的倒數第二輪,除了青島仁洲已經確保四強席位外,另外3個名額,有4支隊伍都有希望,其中包括上屆聯賽亞軍東莞世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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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日下午2點,傅海峰和球隊一起從徐州坐高鐵抵達寧波。到酒店辦理入住時,在大堂碰上稍後會離開的青島仁洲教練劉仲,兩人一見面,跳過了客套的寒暄,話題直奔「出線」而去。東莞世紀城比其他幾個對手形勢更嚴峻,要想出線,除了自己要在最後兩輪全部獲勝,還要看別人的「臉色」。寶哥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因為有責任,所以有壓力。上賽季,傅海峰隊員兼教練,自己打了4場比賽,其他的時候做教練。做隊員,負責自己那一分就好;做教練,要負責排兵布陣、訓練安排、隊員管理……從訓練比賽到後勤保障,事無巨細,都需操心。有了上賽季的經歷,傅海峰已經「感覺好辛苦」。

2017年中,東莞世紀城的老闆又找到傅海峰,即使得知他已經不能打了,俱樂部方面還是希望他能「回來幫忙」。到底是否還要回來,傅海峰有過心理鬥爭。在接受採訪被問到這個話題時,他說過「真不想當了」,也說過「想去突破自己」。他最終接受邀請,名字仍舊出現在運動員名單的第一個,而且是隊中唯一的A級(註:在過去四年拿過奧運會或單項世界冠軍)運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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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他還是挺想打的,但是傷病限制了他的行動。「很羨慕他們在場上跑來跑去,還可以雙腳起跳。我真的想打,但是真的有心無力。甚至有時候看見他們殺球落地,我的膝蓋都會疼一下。」

就在聯賽進行當中,傅海峰接受了最後一針膝蓋注射幹細胞的治療。因為膝蓋傷病,職業生涯後期,傅海峰必須戴著護膝比賽,正常訓練也受到影響,大腿細了不少。記得,他曾經拉著自己的短褲角比劃,調侃褲腿怎麼沒有以前緊了。問他,如果沒傷,是不是還要再打幾年。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對啊,因為真的捨不得這個隊伍。在場上這麼多年了,還是習慣這個氛圍。」

傅海峰迴到這個熟悉的氛圍中,角色變成東莞世紀城的主教練,他想為這個集體做事情。「以前,拿了冠軍是一個人的。帶了隊伍拿了成績,那就是一個俱樂部、甚至是一個省的,兩者的責任心不一樣,但都是為這個隊伍做貢獻。」

學 費

東莞世紀城最後一輪比賽,開賽前,傅海峰帶領球隊抵達賽館。隊員們順利地走進了球員入口,傅海峰則被球迷不斷地攔下來要求籤名合影。到了休息室,仍然還有球迷找來。不止是在主場,哪怕到了客場,傅海峰也是球迷認知度極高的球員。不誇張地說,他就像是一個移動的合影背景板,哪怕是從球員休息室到賽場,也會被保安、司線、工作人員各色人等攔下來很多次。這些,都是運動員傅海峰積累下來的,教練傅海峰,還是個新人。

上賽季,傅海峰只是兼任教練,這個賽季才是真正完全進入了角色。俱樂部將招兵買馬的重任全權交給了他,要跟隊員談錢,這還是第一次,傅海峰心裡沒底。

去年8月全運會期間,傅海峰確定了中國香港的外援伍家朗、男雙選手劉雨辰和李俊慧等人,「大家都沒跟我談條件,我一說他們就答應來了,都很給我面子。」俱樂部的引援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各單項都配備了不錯的球員。浙江隊很是羨慕,私下裡跟寶哥商量:能不能給我兩個女雙,反正你們那麼強。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沒想到,就在以為可以鬆口氣的時候,女隊員出了狀況。當時,距離聯賽開賽僅有1個月,傅海峰一下就傻眼了,這個時候再找人已經來不及了。原本有把握的4個得分點少了1個,獲勝概率大打折扣,接受託付、希望有所作為的傅海峰,不得不接受現實。只是,聯賽期間聊到球隊的成績時,經常會聽到他「如果不走真的還可以」。這,為最終東莞世紀城未能躋身常規賽前四名埋下了隱患。賽前,俱樂部定下的「進入前四」的目標沒有完成,這次的經歷,是傅指導為自己交的學費。

氛 圍

優秀的運動員與優秀的教練之間,並不一定能划等號。到底應該怎麼做教練,一邊摸索一邊干。

聯賽開始前,傅海峰召集隊員開了一次會,那也是聯賽期間隊伍的唯一一次。那些所謂動員的東西,他覺得應該營造出一個特定的環境,潛移默化地傳遞給隊員。「我會告訴他們,聯賽的每場比賽都只有一片場地,公開賽打到決賽才會這樣,所以,聯賽就是一種決賽的感覺。」他認為,隊員們來比賽肯定想贏球,不用說太多,他們就能明白。

每輪比賽,傅海峰都會先研究對手,從國家隊了解主力們的情況,有沒有練,傷病如何。分析自己這邊,哪場哪分能夠拿,制定出場陣容。其間,給隊員做工作是少不了的。「有的隊員肯定會有想法,會有喜歡打的不喜歡打的對手。如果有隊員不想上的話,就要給他們做工作。這是我不擅長的,但也會盡量去說。」

他不喜歡把與運動員的關係搞得像上下級那樣,有球迷曾經留言詢問:隊員是不是害怕寶哥?答案是:NO!這些隊員在傅海峰口中都是「小隊員」,像女單選手韓悅1999年出生,那個時候傅海峰都已經進入國青隊,工資都拿了1年了。

年齡以及名氣之間的差別,並沒有在傅海峰和隊員之間成為障礙。賽前適應場地時,有時傅海峰會上場陪隊員熱熱身,一邊打一邊跟隊員逗樂,整個訓練過程始終瀰漫著笑聲。傅海峰喜歡這種開心的氛圍,「好多隊員在國家隊都是自己那個組的,出來打聯賽,雙打組單打組的能夠聚在一起,氛圍不一樣。」在他心裡,聯賽除了是比賽,是隊員間的聚會,還是他與隊員們的聚會,是他與熱愛的這個項目之間的一種感情紐帶。

溝 通

東莞世紀城一共有兩名教練,老教練伍佰強負責單打,傅海峰負責雙打,如果碰到客場伍教練沒去的話,傅海峰就要在現場指導全部5場比賽。每場結束,他會回到休息室跟隊員進行一些交流。有時候恰巧碰到後面一場實力相差懸殊,再回到賽場時已經打完一局了。

坐在場邊,傅海峰喜歡把兩隻手抱在胸前,不管場上局勢如何,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還沒做教練的時候,他就知道,所有的表情不能掛在臉上,這是一大忌。而更多的東西,則是在「坐在後面」后才慢慢發現的。

以前,傅海峰打球的時候會時不時回頭看教練,當時他只是覺得這是一個習慣動作,做了教練之後,才發現其中大有不同。「隊員在場上不順的時候回頭看你,你有要說的東西可以及時給他;如果那時他是贏球的,回頭看你的話,就要給他一個更自信的表情。碰到特別緊張的時候,我也不會喊,反而會跟隊員多點互動,他們看著我,我也笑著看著他們。現在坐在後面,希望通過自己的東西去回饋隊員。」有時候,明明指出了隊員的問題所在,隊員卻無法在場上及時進行調整,傅海峰心裡也會非常焦急。肯定地,他的臉也不會出賣他的心。

坐在場邊的傅海峰還有一個小迷信:如果隊員在某個時段連續得分,他就會讓自己一直保持著得分時的那個身體姿勢;如果丟分了,就趕緊換個動作,好像是自己換了動作就能給隊員轉運一樣。

當然,不是所有的時候傅指導都是和顏悅色的,有一輪,他就跟劉雨辰和李俊慧急眼了。起因是兩人上場之後有些輕敵,原本是應該兩局穩贏的球,第一局就打得非常膠著,兩人在場上一點都不投入。「上去我就很兇地說他們,戰術一點都沒說,就一直說他們的狀態。」傅海峰沒有看到自己的樣子,不過知道自己眼睛很大,瞪起來一定很嚇人。

急的時候畢竟是極少的,同在東莞世紀城的前國家隊隊友徐晨給傅海峰的評價是:「非常有耐心,甚至可以去做女隊的教練。」徐晨拿自己作為「反面教材」,「我太急,不適合做教練,阿傅很有耐心,一定會是個好教練。」而且,俱樂部也認可他作為教練的表現,但是否要做教練,還得看他本人的意見。於是,問他感覺自己是否適合做教練,他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不行」。

「做教練我會更累,我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做了教練估計要短10年的命,壓力太大了。」什麼都操心,什麼都要做好,這不正是成為好教練的必要前提嗎?退役前,國家隊雙打主教練張軍曾經挽留過傅海峰,他沒有答應。他肯定地說,最近幾年一定不會離開羽毛球,但是不會做教練。

父 親

既然被看好是一個潛在的好教練,總想給傅海峰找到一個能說服他成為教練的理由。傅海峰的父親就是一名羽毛球教練,是上世紀60年代的印尼歸國華僑。在那個時代,印尼的羽毛球水平代表了世界的最高水平。問他會不會受到父親的影響,他只說打球受到了父親的影響,但是並不打運算元承父業。

傅海峰對於父親,印象最深的就是嚴厲,這是傳統潮汕家長的特點。小時候的傅海峰哪裡懂得這些,只記得經常挨揍,所以一直非常害怕父親。甚至到父親卧病在床,躺在床上隨便說一句話,他還是會嚇得抖一抖。再細想想,他說父親身上有典型的印尼人特點。「我爸跟印尼人很像,就像亨德拉那樣的,踏踏實實的,說一是一,也不跟你說多一句,跟你承諾的事情,就做到。」

十幾歲的時候,傅海峰進入省隊,教練都看出了他的天分。於是,佛山、深圳等地開出了特別好的條件,解決一家人的戶口還送房子,就為了引進他。他們沒有找傅海峰而是直接找到了他父親,卻都被拒絕了。因為,父親覺得雖然惠來縣窮,但那裡是根,這是任何金錢都不能代替的。當時,傅海峰並不知道這些事情,事後聽說了,也認可父親的做法。

表面上,父親是傅海峰在羽毛球之路上的領路人。但潛移默化中,父親為人處世的方式也影響了他。退役之後,有不少業餘比賽都找到他,希望他能去打一下。大家都明白,那充其量就是一個娛樂性的比賽,在競技上並不會提出多高的要求。這些邀請,傅海峰一律都拒絕了。為什麼不去?「退都退了,幹嘛還要去?本來就不想玩了,又要打比賽,要恢復到比賽的狀態才能去比賽嘛。」

2015年11月中國公開賽的時候,父親去世,傅海峰沒有參加完比賽就回去奔喪。在醫院裡見到了父親的最後一面,父親安安靜靜躺在那裡,這個畫面定格在了他的腦子裡。他說,一直覺得人死了很可怕,但那個時候跟父親在一起並不感到害怕。靜靜地陪伴著故去的父親,看到了每個人都會抵達的終點,傅海峰想通了一件事:人都有一死,還有什麼比死更可怕的嗎?

轉年的里約奧運會,從八進四到半決賽、再到決賽,每次都被逼到幾近被淘汰的邊緣,又奇迹般地逆轉勝出。我很好奇那是一種怎樣的力量支撐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度過險境,這一次似乎找到了答案。傅海峰說:「奧運會能拿冠軍,跟我爸也有關係吧,那一刻在場上,我就想還有什麼比死可怕的呢?」

父親,給他上了最後一課。

家 庭

採訪快結束的時候,傅海峰問我:過年回哪兒?他的安排是:「回廣州,陪老媽!」然後,帶上家人找個地方度假,去年去了最南邊的海南,兩個兒子覺得沒東西玩兒無聊死,讓他頭疼。今年,他計劃帶他們去最北邊凍一凍,不知道兩個小傢伙能不能喜歡,他心裡沒底。

關於傅海峰的生活,要不是他說起來,外界真是一丁點都了解不到。有一次,一個相熟的記者碰到他,試探性地問道:「寶哥,你是不是把我屏蔽了?怎麼你的任何動態我在朋友圈都看不見呢?」傅海峰很自然地回答:「沒有啊,因為我什麼都沒有發啊。」他認為,自己的生活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為什麼要公之於眾呢?

說起來,完美的職業生涯戰績,顧家的成熟男人形象,誠實、自律、低調、專一,簡直就是一個毫無瑕疵的100分人設。在當下這個社會裡,只要傅海峰願意,這樣的人設簡直就可以直接和人民幣進行轉化。然而,他並沒有去販賣自己的人設,羽超聯賽之前沒有任何關於他的報道,而來自球迷的各種評價,他有著超乎尋常的清醒認識。

去年4月,傅海峰開通了自己的微博,裡面當然沒有關於私生活的任何內容,發的全是與體育相關的內容。9個月過去了,一共更新了11條,最近的一條是關於羽超聯賽的,他呼籲球迷能夠更多關注這項賽事,算是為羽超做的宣傳廣告。他的每一條微博,都會有幾百上千的評論,他也會看,但是完全忽略了「帥」、「男神」之類的字眼。原本,還想問他對自己的「帥」怎麼看,他卻反問:「哪裡帥啊?」在這些評論里,他看到的都是球迷的肺腑之言,還有回憶他和蔡贇搭檔時比賽的,球迷總會說「我們是看著你打球長大的」,總會讓他感覺自己很老了似的。

看完評論,放下手機,傅海峰迴到自己的、與其他人都無關的生活中。你是誰,取決於你自己。曾經,在賽場,儘力去爭取冠軍;現在,回歸生活,陪伴家人,像普通人一樣生活。踏實,努力,不取悅任何人。

寶哥,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註:本文刊登於2018年2月刊《羽毛球》雜誌

運營人員: 魏宇波 MX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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