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蕪盡處是春山,誰在春山外?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如今的你嫁作商人婦,而我,10年了,卻還是忘不掉、放不下、想不開。


山,是春山。

郭熙的《林泉高致•山水訓》里有「春山澹冶而如笑」的句子,「澹冶」是淡雅明麗的意思,更為關鍵的是,這裡的「笑」是「美人笑」,是二八佳人的笑,而不是芙蓉姐姐的咧嘴,或者關西大漢的呲牙。

周星馳版的電影《唐伯虎三笑點秋香》里,虎牙只一閃,鞏俐的笑就迷倒了唐伯虎,一笑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沒有誰能做到面對「美人笑」而無動於衷的。

春山如笑,任你心如磐石,堅硬如鐵,也會在這美女的一笑里,化為繞指柔情。

小鎮的南邊就是春日的南山,高高的山嶺之上,一隻野兔因為我的到來,慌慌張張躲進岩縫。向陽的山坡上,一群綿羊格外的悠閑。背陰處的積雪,在緩慢地融化,然後都不約而同地匯成山溝里的一條小溪,叮叮咚咚,引來燕子、蝴蝶、蜻蜓和飲水的牛羊。

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跟隨著山路的指引,在一片果園邊的籬笆下坐下來。看見一輛手扶拖拉機拉滿了婦女和小孩,像是串親戚的樣子,車廂里的婦女都提著籃子,蓋籃子的毛巾下露出大蔥和菠菜。車廂的前部放了一張桌子,桌子上鋪了毯子,毯子上面是一床蔥綠的新棉被,棉被上面是兩床紅艷艷的小褥子和幾件小孩子的棉衣棉褲。我知道,那準是娘家人去看望生孩子的閨女,在豫西這地方,這叫「抓菜」——女婿家添丁,娘家是要再做一床大棉被和小褥子送過去,意思是添小孩了,以前的被子就顯得小了,要做一床大的,三個人蓋。

寂靜的山路上,拖拉機咚、咚、咚的聲音、婦女們毫無顧忌的大笑,驚得樹叢里的鳥雀呼啦啦飛了起來。春光爛漫,淡淡的流水,淡淡的煙嵐,淡淡的草色,淡淡的鳥鳴。春山如笑,看著看著,淡淡的就讓人心慌意亂了。

山路的拐角,一棵皂角樹下,幾個背著行李的男人在等班車,其中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焦急地超村口的小路望了又望。一個穿繡花軟緞盤扣棉襖的小媳婦匆匆趕來,把男人拉到樹后,悄悄地說著什麼。班車來了,男人們都往車上擠,那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最後上車,還回頭和小媳婦說著悄悄話。車上的人都在笑,小媳婦狠心地裝作離開,然後躲在皂角樹后的一塊石頭上,偷偷地看班車拐過一道彎,消失在一片桃園的後面。我看到,小媳婦終於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滴在棉襖的盤扣上。盤扣是纏絲蝴蝶的,金黃的蝴蝶掐銀邊兒,而棉襖的軟緞是湖綠色的,小媳婦一哭,彷彿青草的池塘落了雨,迷迷濛蒙,讓人心裡一疼。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恰似周邦彥的那首《一落索》,新婚燕爾,正是兩情繾卷時候,哥哥卻要外出打工了,一年之計在於春,大概男人都要在春天離開家吧,或者說,男人大概都要在春天離開心愛的女人去工作吧。

想起了那個蘇州的她,是春天的一個星期天,我們在觀前街的美羅商城批發了絲巾、水杯、熱得快,然後滿懷希望地在東吳塔下擺地攤,不遠處的運河上拉沙船歡快地突、突、突叫個不停,像極了我們輕盈而又飽滿的心情,彷彿賣了這些小東西,我們眨眼間就會有了房子、有了車子,有了不再四處流浪的愛情。天黑了,隔著運河盤門路上萬千燈火,車輛如梭,而我們400多塊的東西只賣了兩個水杯和一條絲巾。你說,別喪氣,會慢慢好的。那天,我們乾脆步行回家,沿著東吳北路走到石湖路,然後拐到楓津路,走到紅庄新村租住的房子,已經是夜裡11點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如今的你嫁作商人婦,而我,10年了,卻還是忘不掉、放不下、想不開。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這個春天,一些事物已經失去,一些事物卻遠未到來,有青草香,有桃花開,有燕子回,有春天回來的消息,我真的很想知道,這麼多年了,你過得好嗎?

你可能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