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萬山講傷寒論:講厥陰病提綱、上熱下寒證

同學們好,我們上課。

我們上次課對厥陰病篇的大概情況作了一個介紹,六經病篇最後一篇是厥陰病。

厥陰病原文一共有56 條。這56 條從我們現在看到的《傷寒論》的原書來看,證候錯綜複雜,變化多端,或寒或熱,或虛或實,有許多根本就不是病在厥陰肝和心包的證候,所以經方大家路淵雷曾經有過一句話叫做「厥陰病篇竟是千古疑案,無可研索」。在趙開美翻刻宋版《傷寒論》辨厥陰病脈證並治這個題目下,有幾個小字,「厥利嘔噦(yǔe)附」,所以我們現在基本可以認定,王叔和在收集、整理張仲景《傷寒雜病論》的時候,等編到厥陰病篇的時候,他發現厥陰病篇的原文太少,它和其它病篇似乎不能夠匹配,於是乎他就把厥、利、嘔、噦(yǔe)另外一篇治療雜病的內容,附到了厥陰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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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厥利嘔噦(yǔe)」可以附到厥陰病篇?除了我們剛才所說的,王叔和所見到的厥陰病篇的條文比較少之外,另外,厥證儘管可以是各種各樣的原因所造成的,可是厥證本身無論是陰陽氣的不足,還是有形病理產物的阻滯,還是氣機的郁遏,之所以造成手腳發涼,那都和陰陽氣不能順結於手足有關。那麼陰陽氣不能順結於手足,這和肝的疏泄機能也有一定的關係,所以把厥證附在了厥陰病篇有它一定的道理。

肝是主疏泄的,肝的疏泄功能正常,那麼六腑氣機就調暢,該升的升,該降的降,而嘔、噦(yǔe)、下利這些證候,都是人體氣機升降紊亂的一些表現。氣機升降紊亂自然也應當和肝的疏泄功能不調有一定的關係,所以把嘔、噦(yǔe)、下利這些證候,附在了厥陰病篇也可以沾的上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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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厥陰病呢,涉及到肝和心包,肝是主藏血的,所以厥陰病篇也涉及到血證,像出血的證候,像血虛的證候等等。

厥陰病從六經病來看,它是六經病發展到最後階段的證候,如果厥陰病是由少陰病發展而來的,那就是我們上次課所說的,在心腎真陽衰微的基礎上,又出現了厥陰相火的衰竭。在這種情況下,人體五臟六腑的真陽都虛衰,《傷寒論》中把它叫做臟厥,這個病的預后是很差的,進一步發展就是死證,所以厥陰有死證。

如果厥陰病不是在心腎真陽衰微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而是厥陰經、厥陰臟直接感受了外寒,這個情況就不同了。當血虛經寒的時候,那就出現「手足厥寒,脈細欲絕」,我們上次在概說提到的,用當歸四逆湯來治療;當寒邪傷厥陰之髒的時候,出現「乾嘔,吐涎沫,頭痛」,那就用吳茱萸湯來治療;當「經臟兩寒」的時候就用當歸四逆湯加吳茱萸生薑湯來治療。

這是厥陰的寒證。

當「外寒郁遏厥陰相火」,相火郁到一定程度,「郁極乃發,相火爆發,陽氣來複」,如果陽復而陰寒邪氣退卻了,人體出現了陰陽和調,病就可以自愈,所以厥陰病有自愈證;如果「相火爆發,陽復太過,陽盛則熱」,這就出現了熱證。對於厥陰相火爆發,陽盛則熱的這種熱證,在厥陰病篇,提到了「陽熱上傷陽絡」的汗出喉痹證,「陽熱下傷陰絡」的大便膿血證,「陽熱泛溢肌膚」的身發癰膿證。既然是陽復太過,陽有餘便是火,所以它可以出現「身熱不罷,熱不罷,熱不止,熱不退」這樣的臨床表現。所以這四個證候,或者汗出喉痹,或者大便膿血,或者身發癰膿,或者熱不罷,熱不止,熱不退,這都屬於厥陰陽復太過而形成的熱證,因此厥陰病有熱證。

在陽氣的恢復過程中,「陽氣的時進時退」,陽氣進就發熱,陽氣退就厥冷和下利,於是乎就出現了發熱、厥冷下利交替發生的情況,這叫厥熱進退證。

如果「局部陽復太過」,出現了熱象,常常是陽復太過以後火熱上擾,出現了上熱的證候,而陰寒沒有完全退卻,常常是下寒,這就造成了上熱下寒,寒熱錯雜的臨床表現。

這樣來看,厥陰病真是「或寒或熱,或死或愈,或寒熱錯雜,或厥熱進退」,可以說是變化多端,錯綜複雜。

我們在上次課已經提到了,前五經病每一經病都有它的特色。太陽病主要是表證,陽明病主要是里熱、里實證,少陽病主要是少陽經腑受邪,樞機不利的證候,太陰病主要是臟虛寒證,而少陰病主要是心腎陰陽俱衰,而又以腎陽虛衰為主的,具有全身性正氣衰弱的證候,可是到了厥陰病,它沒有特色。

有特色的前五經的證候都有具有特色的治法,太陽病用汗法,陽明病用清法和下法,少陽病用和解法,太陰病用溫補法,少陰病的寒化證用溫補法,熱化證用滋陰清熱法,而厥陰病,或寒或熱,或寒熱錯雜,或厥熱進退,這個寒是真寒,這個熱是真熱,所以對厥陰病來說,我們在上次課就提到了,它沒有特色的證候,也沒有特色的治療方法,那麼就採取了「寒者熱之,熱著寒之,虛者補之,實者瀉之,寒熱錯雜者則寒熱兼治」,常常是「隨證施治,並無定法」。

厥陰病既然具有或寒或熱,或虛或實,或死或活,這樣兩極轉化的特徵,那麼我們用一個什麼樣的條文來作為它的提綱呢?用單純的熱證不行,用單純的寒證也不行,所以只有用「寒熱錯雜」的這樣一個條文作為厥陰病的提綱,才能夠代表厥陰病這種兩極轉化、錯綜複雜的特點。

下面我們就看厥陰病的原文,326 條,「厥陰病的提綱證」。

「厥陰之為病,消渴,氣上撞心,心中疼熱,飢而不欲食,食則吐蚘(音:蛔),下之,利不止。」那麼這個證候的成因是什麼?它的成因是「寒邪郁遏厥陰相火」。它不是由於少陰病發展而來的,心腎真陽沒有衰微,只是外來的寒邪郁遏了厥陰的相火,「相火郁極乃發」,這個時候出現了「鬱火上沖」。我們現在是講它的成因。

它的主證和病機:「心中疼熱」,「氣上撞心」,這是厥陰鬱火上沖的表現,病人感到心中有一種灼痛樣的感覺,而且有氣上沖,這叫「氣上撞心」,「心中疼熱」。從中醫的病機解釋來說,這是「厥陰鬱火上沖」的表現。

那麼「消渴」呢?這裡所說的消渴是一個癥狀,就是口渴能飲,消耗了大量的水液而不解渴,這種「消渴」的病機是因為「厥陰鬱火消灼津液」。少陽病有口苦咽干,那個咽干是「少陽鬱火傷津」的表現。而到了厥陰呢,它有「消渴」,實際上是少陽病咽乾的加重,它是厥陰相火消灼津液。

還有個「飢而不欲食」的「飢」,這個飢餓是「厥陰鬱火犯胃」,「胃有熱則消谷善飢」。可是他為什麼不欲食呢?這是「厥陰寒邪未退」,這個「熱」是「厥陰鬱火暴發」而來的,這個「寒」是原來有「寒邪郁遏厥陰相火」,原來就有寒邪,他為什麼不欲食?這是厥陰寒邪未退,寒邪犯脾。脾是主運化的,脾的運化功能好,胃才能夠很好的受納,現在寒邪犯脾,脾寒不運,所以不欲食,就是有一種嘈雜煩餓的感覺。這就是覺得餓,但是不能吃。所以這就體現了,他是一個「上熱下寒」的特徵,這個「上熱」是「厥陰相火暴發」所造成的,這個「下寒」是原本的「外來的寒邪」沒有完全退卻所遺留下來的。如果勉強給他進食,他不是不欲食嗎?如果勉強給他進食,「食則吐蚘」。「蟲」字右邊加一個「尤」字,是蛔蟲的「蛔」的古體字,注意這個字不能讀「尤」,我在這裡就寫通用的簡化字「蛔」,即「吐蛔」。

蛔蟲有一個特性,它是「喜溫避寒」的,這是一個特性,還有一個特性是「喜歡鑽孔」。當病人體內的內環境發生變化的時候,比方說,現在厥陰鬱火上沖,出現了上熱,而陰寒沒有完全退卻,表現了下寒,蛔蟲就感覺到它原來所生活的那個環境不太適合它,它就容易往上跑,它不是喜溫避寒嗎?原來它在小腸寄生,由於人體的內環境發生了上熱下寒的變化,蛔蟲就喜溫避寒而上行,往上走,就離開了小腸,一旦離開小腸,上行跑到胃的時候,那麼只要一吃飯就會嘔吐,一嘔吐就把蛔蟲給吐出來了,所以「吐蛔」這個癥狀本身就是「上熱下寒」的表現。

當然如果他能吐蛔的話,這個人必須有寄生蟲,有蛔蟲他才能夠吐蛔蟲,如果這個人沒有蛔蟲的寄生,他即使是發生上熱下寒也不會發生吐蛔這個現象。

一個寄生蟲在體內的生活狀況,提示了這個人的體內內環境的狀況。

我好像是不是給大家舉過這個例子啊,兩個小孩打架,其中一個小男孩用一個三棱刮刀,把那個小男孩從左脅下給他扎進去了,我舉過這個例子吧?然後穿透了肺,穿透了脾,穿透了左腎,穿透了腸和胃。在我們東直門醫院的外科手術室裡頭,開腹之後把脾和左腎切除,然後胃腸修補,氣胸引流,那麼這樣的話呢,不斷的輸血,血壓還是零,測不到。請董建華老師會診的時候,那是第二天了,董老說:「這個孩子有沒有大便?有沒有小便?」護士長說:「小便量很少,大便有一次,是柏油樣便,消化道有血,還拉出一條蛔蟲。」董老說:「這個蛔蟲是活的還是死的?」那個護士長說:「我看了,這個蛔蟲是死的。」然後董老說:「那我就不開方兒了。」我陪著董老下樓的時候,就問董老,「您為什麼不給他開方啊?」他說,「他連一條蛔蟲都養不活,他人自己還能活嗎?」我們會診完的第二天,這個小夥子18 歲,就死了。所以這就給我們很大的一個啟發。

有時候我們去買菜的時候,一看洋白菜上有蟲子眼兒,我就不要這棵菜,結果那個小販兒說:「這說明沒有農藥的污染,蟲子都能活著,這叫什麼菜?這叫環保菜。」一個蛔蟲在小腸正常的寄生,說明這個人沒有「上熱下寒」的這種病理狀態,它只要不能夠在小腸正常的寄生,它被吐出來了,說明這個病人本身就有「上熱下寒」。因為蛔蟲它非常非常敏感,它是喜溫避寒的,我們人自己還不知道,已經出現了「上熱下寒」的這種病理變化的時候,它就已經感覺到了。所以在臨床上,只要看到吐蛔的,這絕對是「上熱下寒」。所以見到吐蛔,我們也可以把它作為一個判斷「上熱下寒」的一個客觀癥狀。

那麼這樣一個證候,熱是真熱,寒是真寒,應當清上溫下,寒熱同治,而不能夠把它當成實熱邪氣,虛實的「實」,不能用下法。如果用苦寒攻下,必然就會更助下寒而造成下利不止。

原文我們做了這麼多分析。那麼到底仲景描述的是個什麼證候啊?

神乎其神,「氣上撞心。心中疼熱」。原文是「氣上撞心」在前頭,「心中疼熱」在後頭,我現在把它反過來了,因為病人持續有胃脘部的,上腹部的一種火辣辣的熱痛的感覺,發作性的出現「氣上撞心」,這是個什麼證候?

我覺得我們在臨床上所看到的膽道蛔蟲證,膽絞痛發作的時候,它有「鑽頂樣疼痛」,疼得讓你輾轉反側。

我遇到一個膽道蛔蟲證的病人,他說:「大夫,我這個胃這個地方、胸口這個地方,火熱火熱的。」這不就是「心中疼熱」嗎?疼痛而伴有熱感。一陣一陣的,像個大木頭棍子一樣往上杵,這不就是「氣上撞心」嗎?西醫把它描述成「鑽頂樣疼痛」,是個膽道蛔蟲證的膽絞痛。

那麼大家捉摸捉摸,這種病人他開始就有「上熱下寒」的病理基礎,因此蛔蟲不安其處,不能夠非常安靜的生活在它原來生活的地方,它才上竄。蛔蟲第二個特點是喜歡鑽孔,所以鑽到膽道裡頭,從膽總管奧迪氏括約肌那個地方鑽進去,那就形成了膽道蛔蟲證。一旦形成膽道蛔蟲以後,蛔蟲把腸道的細菌帶入膽道,那從西醫的角度來說,這不是就合併了感染嗎,合併了感染從中醫的角度來說,不就出現了明顯的上熱的現象嗎?所以就加重了上熱。而膽絞痛的病人,在膽絞痛發作的時候,常常有口乾口渴,膽絞痛發作緩解了,口渴的癥狀就減輕一些。膽絞痛發作的時候,常常有口乾口渴。當然有時候有膽絞痛,常常給他用一些阿托品這類的葯,這就更加重了那種口感口渴的這種臨床癥狀。

所以張仲景所描述的「消渴,氣上撞心,心中疼熱,飢而不欲食。」如果我們在臨床觀察的話,很像是個膽絞痛病人,當然,除了很像是個膽道蛔蟲證,膽絞痛的病人、那麼除了這個病,其他的什麼證候,還能夠見到這種臨床表現呢?我現在在臨床上還沒有觀察到,因此我也不能說除了膽道蛔蟲證之外,其他證候沒有,這需要大家今後在臨床繼續觀察。

這樣的一個證候,用什麼方子治療?用我們下面要提到的「烏梅丸」,適當的加上一些驅蛔蟲的葯,比方說加使君子,加苦楝根皮。

用「烏梅丸」來治療膽道蛔蟲證,這在臨床上報導很多,而且我們自己也在臨床上用過。

不過這些年來,在城裡蛔蟲病幾乎見不到,這也許是人們注意了衛生,也許是由於農藥的大量應用,蛔蟲也活不成了,但是在農村,蛔蟲病還可以見得到。

「厥陰病」的提綱我們就介紹這麼多。

可見,在《傷寒論》中,張仲景是以一個「上熱下寒」的證候來作為厥陰病的提綱的,以「上熱下寒」來代表厥陰病,寒熱錯雜、兩極轉化這樣一個病理特點。

那麼我們來回憶一下三陰病的提綱。對於太陰病來說,他是用「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時腹自痛。」這樣一個太陰臟虛寒的證候,來說明太陰病的主要證候是脾臟虛寒,它的臨床表現就是這個原文中所說的臨床表現,所以太陰病的提綱講的是臨床表現。

少陰病的提綱呢?是「脈微細,但欲寐」,你看起來它也是個臨床癥狀,臨床表現,但是少陰病主要是寒化證啊,寒化證的眾多的臨床特徵,像「下利清谷,自利而渴,手足厥寒」等等,這些癥狀他都沒有去描述,他用了個「脈微細」,用了個「但欲寐」,一個脈象,一個精神癥狀,就結識了這個病人陰陽兩虛,而又以陽虛為主,這樣一個全身性正氣虛衰的證候。陰經陽氣虛衰,連正常的精神活動都出現了障礙,出現了精神萎靡不振,所以「脈微細,但欲寐」實際上是揭示少陰病的病機的。

而厥陰病呢,它的提綱只不過是用一個「寒熱錯雜」的這種證候,來提示厥陰病具有什麼樣的特點呢,「兩極轉化,錯綜複雜」的這樣一個特點。

所以三陰病提綱在寫作方法上,也是一個講現象,一個講病機、本質,一個講特點。而和三陽病提綱寫作方式也是一樣的,太陽病講表證的現象;陽明病講陽明病里熱實證的基本病機「胃家實」;少陽病以口苦、咽干、目眩來揭示少陽病容易氣鬱,容易化火的特點。

從這個角度來看,剛才這一條作為厥陰病的提綱是完全可以的。

我為什麼這麼說呢?是因為後世醫家說厥陰病的提綱稱不上是提綱,要給它補充許多癥狀。我之所以在這裡說了這麼多話,是仲景在寫六經病的提綱的時候,他有意的寫表象,寫病機,寫特點,這就提示我們在學《傷寒論》每一個條文的時候都要透過臨床的表面現象,進一步抓住它的疾病的病機本質,再把握它病變的特點,透過現象看本質,進而把握其特點,這是我們在臨床上對任何一個病應當所做到的。

下面我們看厥陰病的「上熱下寒證」,第338 條,「傷寒,脈微而厥,至七八日膚冷,其人躁無暫安時者,此為藏厥,非蚘厥也。」這一條本來是講「蛔厥」,在講蛔厥之前先講了「臟厥」,以便和蛔厥相鑒別。

臟厥這個證候我們在概說曾經提到過,它是由「少陰心腎,陰陽俱衰,真陽衰竭」的證候進一步發展到厥陰,造成了肝和心包的相火也衰竭,所以「脈微而厥」,「微」主陽虛,內臟陽虛。這個厥冷是「真陽虛衰,四末失溫」。進一步發展,「至七八日」,到七、八天的時候,又是一個自然病程,不僅手腳發涼沒有恢復,全身皮膚都涼了,「膚冷」,全身皮膚都涼了。「其人躁無暫安時者」,正是我們以前曾經提到過的,那個弱陽勉強和陰寒相爭,爭而不勝,或者說正不勝邪的那種躁動不寧的臨床表現。「躁無暫安時」,那種躁動不寧的臨床表現。所以,「此為藏厥」,這就叫臟厥。

我們講義上在註釋臟厥的時候他說「因腎臟真陽極虛,而致的四肢厥冷」。如果把「臟厥」和「腎臟真陽極虛」所造成的「厥冷」等同起來的話,那還叫「厥陰病」嗎?所以這個臟厥是放在厥陰病篇來討論的,因此這個「腎臟」應當改成「內臟」。就是整個內髒的,五臟六腑的真陽都衰竭,這才叫「臟厥」。如果光是「腎陽虛」的話,那時「少陰病」,而不是「厥陰病」。

所以「臟厥」是整個內髒的真陽和相火都衰竭所造成的厥冷,因此這種厥冷不僅是四肢厥冷,全身皮膚都涼了。「非蛔厥也」,這不是蛔厥。

仲景對於「臟厥」沒有提出治法,後世醫家有的主張用大劑量的通脈四逆湯,破陰回陽。事實上這種五臟六腑內髒的真陽衰竭的證候,常常提示了生機的泯滅,預后不良,進一步發展就是「厥陰死證」。所以仲景不提治法,那是明智的。

下面我們就具體談「蛔厥」,蛔厥具備什麼樣的臨床特點?

「蚘厥者,其人當吐蚘。今病者靜,而復時煩者,此為藏寒。蚘上入其膈,故煩,須臾復止,得食而嘔,又煩者,蚘聞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蚘。蚘厥者,烏梅丸主之。又主久利。」「蚘厥者,其人當吐蚘。」我們診斷蛔厥的時候,第一個指標:「吐蛔史」。也就是他有蛔蟲寄生,沒有蛔蟲寄生,不能夠把他診斷成蛔厥,這是第一個診斷指標。而且有吐蛔的這個病史的話,就說明他體內有了上熱下寒的內環境的異常變化。

第二個指標:「時煩時止」,「臟厥證」不是「躁無暫安時」嗎,持續的處於一種肢體躁動不寧的狀態。蛔厥呢?它也有煩躁,它這個煩躁的特點是什麼?「今病者靜,而復時煩」,病人現在是安靜的,過上一會兒他就又會煩。什麼時候靜,什麼時候煩呢?他說,「得食而嘔,又煩」,仲景怎麼解釋這種情況的?我們把原文再讀一遍,「今病者靜,而復時煩者,此為藏寒」,為什麼煩?說,他內臟有寒。「蚘上入其膈」,蛔蟲是喜溫避寒的,下面有寒,他就要往上跑,蛔蟲擾動,「故煩」。「須臾復止」,過一會兒呢,就不煩了,「得食而嘔,又煩者,蚘聞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蚘。蚘厥者,烏梅丸主之,又主久利。」所以我們歸納他的第二個主證,應當是「時煩時止,得食而煩,須臾復止」,這是它的第二個診斷指標,具備這兩個特徵,就可以診斷為蛔厥。

那麼既然診斷為蛔厥的話,它應當有手足厥冷吧?所以第三個診斷指標,為什麼把它叫做「厥」呢?應當有手足厥冷。對於「時煩時止,得食而煩,須臾復止」的這種臨床表現,張仲景是怎麼解釋的呢?張仲景是說,當人一吃飯的時候,蛔蟲聞到了飲食的香味,這個「臭」在這裡是作「香味」來解釋的。

這個「臭」字本身是從自從犬,犬不就是狗嗎?自是鼻子,就是狗的鼻子,所以你看《說文解字》的時候,他怎麼注這個「臭」字呢?說後面這個狗,可以追蹤「前犬之所至」,前面那個狗走到什麼地方,後面這個狗就是看不見它,也能夠找得到它,它憑的是什麼呢?憑的是氣味,憑的是嗅覺來找前面那個狗。「臭」字的本義就是這麼個意思,所以「臭」字本身就有了氣味的意思,氣味濃烈的在古代都叫臭,氣味芳香的也叫臭,氣味穢濁的也叫臭。

我以前曾經舉過古書的例子,「其臭如蘭」,說它的味道像蘭花一樣香,你看,在古代,「臭」就有香味的意思。

有一個人叫申生,是古代的一個人,這個人做了許多壞事,所以他死了以後,別的人隨便就把他埋了一個地方,後來申生的這些親戚回來之後,「改葬申生」,又把他的屍體挖出來,然後再重新隆重的安葬,結果「臭徹於外」,屍體的臭味從那個房間里一直飄到外頭,那個「臭」字呢,就當臭味來講。

所以「臭」字,一個詞在古代就有相反的兩個意思。這在《傷寒論》中像那個「頗」,有時候當「很、甚」來講,有時候又當「稍微,稍稍」來講,也是一詞具有相反兩義。

我好像覺得在20 多年前吧,我曾經把《傷寒論》中的具有相反兩義的這種現象寫過幾篇文章,然後在一個雜誌上發表,我在這幾篇文章的最後說,一詞具有相反兩義的現象,在現代漢語中基本消失了,可是過了不久呢,我又有點後悔,我覺得說這句話不大對頭,因為我發現在現代漢語中,一詞具有相反兩義的現象仍然存在。

有一回,一個俄羅斯的一個留學生,他跟著我既學中文也學中醫,我們經常在一起。我和他一起逛馬路,前面有一對年輕的男孩女孩,這個女孩兒,啪,拍了這個男孩兒屁股一巴掌,「該死的」,他(留學生)

說「老師,該死的,他們兩個那麼好,為什麼還罵他該死的?」我說「『該死的』在這種情況下,就好像是小寶貝兒的意思。」他說,「這怎麼能和小寶貝兒聯繫起來呢?」我說,「這就是在特殊情況下,這個『該死的』就是『親愛的』的意思。」他說「那老師,我能叫你該死的嗎?」我說,「不可以」。

後來我帶他看戲,看《白蛇傳》,這個許仙被法海和尚給關起來進行許多的教育,白娘子呢,好長時間沒看見許仙,非常想念他,也非常惦記他,後來一見面的時候就喊了一句話「冤家」,這個留學生就很奇怪,「冤家」,他馬上把這兩個字寫出來,冤家不是仇敵嗎?他們倆不是情人嗎?怎麼能是仇敵啊?我說,「冤家在這裡,也是那個是『親愛的』的意思。」他說,「那老師,我能叫你『冤家』嗎?」我說,「不可以。」他說,哎呀,漢語很難學。

所以在現代漢語里,似乎一詞具有相反兩義的現象仍然存在。

有一次我,和他一起看球,本來那個球該進的它沒有進去,底下的人還喊好,他說,「老師,這踢球沒踢好,底下的人為什麼喊好啊?」我說,「這個好在這兒就是壞。」他還是不能理解,所以他說漢語太難學了,因此一詞具有相反兩義的現象在現代漢語中,在特殊情況下仍然存在,這恐怕是中國傳統語言中的一個特色。

張仲景說在吃飯的時候,人為什麼會煩呢?這是蛔蟲聞到了飲食的香味,在擾動,所以就煩。

我覺得蛔蟲有沒有嗅覺,我沒有細心去查寄生蟲病那個書,我覺得好像蛔蟲也不是直接吃我們人吃的飯,而是它把口器、吸盤吸在小腸系膜上,吸小腸內膜的營養,他並不是直接吃我們人吃的飯。但是張仲景這麼解釋了,我們不管他。

我今天是怎麼理解這個蛔蟲「擾動」,這個人「得食而煩,須臾復止」的呢?我覺得這是這個人「上熱下寒」之後,胃腸蠕動功能失調的一種表現。

我們一個正常人,當坐在飯桌旁,看到桌子上擺著豐盛的菜的時候,我們的唾液就開始分泌,我們的胃腸就開始蠕動,我們的消化液就開始分泌,那麼這一系列的自動化的活動,我們每個人並沒有注意到它。

我在飯館兒里不能點菜譜,當我一念這個菜譜的名字的時候,我的唾液就開始分泌了,如果不小心呢,唾液就可能滴出口來,那麼我就知道我的消化液在分泌,胃腸也在蠕動,甚至可以隱隱地聽到了胃腸蠕動的「哎呀,我要吃飯了」,咕嚕咕嚕響的聲音。

而這種「上熱下寒」的病人,他一看到飲食,他這種條件反射發生之後,他和我們正常人不一樣,胃腸蠕動失調,或者太激烈,所以人就感到心裡有些難受。因此我覺得這種「得食而煩,須臾復止」是在外感病之後,所出現的胃腸功能失調的一種表現。由於他看到飯以後,出現了這種條件反射。

關於「蛔厥證」,其實一直是個謎。

有一次開全國的仲景學說研究會,有四川的一個老醫生,姓江叫江爾遜。江先生在這次學術交流會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專門談「蛔厥」的。他說有一年他遇到一個病人,這個病人是一個五、六歲的兒童,得麻疹併發肺炎高燒住院,住院好了之後呢就一陣一陣的煩躁,西醫大夫說,這是高熱以後遺留下來的腦病,用鎮靜葯沒有效。醫院的中醫大夫說,這是高熱以後傷了陰液,傷了肝腎陰傷,陰虛動風的表現。用益陰、潛陽、鎮驚的葯沒有效果。家長一看,孩子發燒也退了,吃飯也可以,在醫院住著也沒有什麼意義,而這種一陣一陣地煩躁,又不能治好,就接回家了。

這個江老先生和這個病孩住得不是太遠,所以他媽媽說咱們回來了,就請江爺爺給看看吧。江先生到病孩的院子里,他們住的是平房四合院嘛,這個孩子正在院子里玩得非常專心,他媽媽說。「哎,回來回來,江爺爺給你看看。」這小孩有時候他不聽話,他媽媽就只好拿出一片桃片糕來哄這個孩子,這孩子一看有吃的東西,過來就搶這個桃片糕,剛剛拿起這個桃片糕呢,這個孩子就煩躁,又拍胸脯,又拍肚子,躺在地下打滾,桃片糕也就扔在地上了,哎,過了一會兒又爬起來,檢起這個桃片糕又要吃。你想,四、五歲的小男孩兒嘛,他媽媽說,已經髒了,再換一片吧,再換一片它就可以吃了,不煩躁了。

江先生一看這種情況,「得食而煩,須臾復止,此非蛔厥乎?」說這難道不是蛔厥嗎?他沒有見到過這種病人啊,他對《傷寒論》原文很熟,「得食而煩,須臾復止,此非蛔厥乎?」好,就給他開了烏梅丸,當然開的烏梅湯了,又加了一些驅蛔蟲的葯。第二天瀉下蛔蟲無數,或死或活,從此煩躁不再發作,哎呀,江先生心裡特別的高興,原來這就是蛔厥啊?

你看,一看到桃片糕,唾液就開始分泌,胃腸就開始蠕動,這個孩子這種蠕動失調他受不了,就開始煩,過了一會兒,這種特殊的蠕動狀況緩解了,這就是仲景所看到的蛔厥病人,然後再接著就可以吃飯了。

又過了幾年,江先生被一個醫院請去會診,所看到的這個病孩也是個兒童,十二、三歲,也是麻疹併發肺炎,燒退了之後一陣一陣煩躁。

這個孩子煩躁的特點是咬手,手上纏著一塊一塊的紗布,因為咬破了就化膿,就感染,所以家長有時候一看他煩躁,咬手,家長就用手抓著這個孩子的手。你想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有時候不小心就把她媽媽的手給咬了,所以他媽媽手上也經常是傷。就在醫院住著,中藥西藥都沒有什麼辦法。請江先生去會診,江先生說,「這個孩子什麼時候煩躁?」他媽媽說,「每到吃飯的時候煩躁」,江先生一看這種情況就是「得食而煩,須臾復止,此蛔厥也」,肯定了,然後「烏梅湯」適當地加減化裁。第二天、第三天連續兩天瀉下蛔蟲無數,或死或活,從此煩躁不再發作。

所以江先生在那次學術交流會上,深有感情地說,張仲景如果不是親自看到這種病人,怎麼能夠寫得這麼形象,這麼準確,這麼生動呢?

當然後世醫家說,既然是有蛔蟲病,那還一定會有腹痛啊,所以還有人給他補充腹痛的這個癥狀,我在這不補充了,有的病人雖然有蛔蟲,他不一定有腹痛,而《傷寒論》原文也沒有說。因此我們診斷「蛔厥證」,最主要的是兩個特點:一個是有吐蛔史,一個是時煩時止,得食而煩,須臾復止。在他煩的時候可能會有手足厥寒,憑這兩點我們就可以診斷為「蛔厥」。

可是,現在在臨床上,有些病人並不一定有「蛔厥」,可是在熱病之後,他胃腸功能失調,他也有可能一見到飯就出現一陣一陣心煩的這種表現,那我們可以不可用「烏梅丸」來治療呢?

我就遇到一個高燒好些日子之後,燒退了的病人,一見到飯,他就一陣兒的噪雜,一陣兒的難受,過上一會兒,他歇一會兒,他能夠吃飯了。

所以有一次我們在一起吃飯,大家都開始動筷子吃的時候,他就捂著這個地方難受起來了,我說你怎麼回事兒?他說,「我這個毛病有一段時間了,就是那一次重感冒以後,發燒以後,等我再一見到飯,我就有這種難受的感覺」。好在他是個成人,沒有在地上打滾,也沒有咬自己的手。哎,我說,在城裡的這種成年人,他不可能有蛔蟲的寄生,沒有蛔蟲的寄生他只要有「得食而煩,須臾復止」的話,你也可以按照上熱下寒給他治療,我後來就給他開了一付烏梅湯,也就吃了三付,從此以後這種嘈雜的感覺就沒有了。

所以我想,用烏梅湯來治療「得食而煩,須臾復止」這個證候,有蛔蟲的你把它叫做「蛔厥」,沒有蛔蟲的,你就把它看成是「上熱下寒」就是了。

「烏梅丸」這張方子,有「滋陰瀉熱,溫陽通降,安蛔止痛」的效果。它的藥物組成:「烏梅300 枚,細辛6 兩,乾薑10 兩,黃連16 兩,附子6 兩」。你看在這裡頭,乾薑和附子同用,但是附子用的是炮附子。

我們前面說過,在《傷寒論》中,凡是乾薑和附子同用的方子,一般情況下都是為了「回陽救逆」的,它的附子用的是生附子,但是只有一個方子例外,那就是烏梅丸,乾薑和附子同用,但是這裡用乾薑,用附子,是為了「溫里散寒」,而不是為了「回陽救逆」,所以附子是炮用。「當歸4 兩」,前面五經病都沒有用到過當歸,而在治療厥陰病的「烏梅丸」,他用到了當歸,這提示了肝主藏血,所以用到了養肝血的當歸。「黃柏6兩,桂枝6 兩,人蔘6 兩,蜀椒(4 兩)」,蜀椒就是川椒,就是花椒,「上十味,異搗篩」,這10 個葯分別搗細,過篩。「合治之,以苦酒漬烏梅一宿」,苦酒是什麼東西?是米醋,名詞解釋如果有苦酒的話,那你就寫一個字:「醋」,就可以了,用醋來浸泡烏梅一宿。烏梅本來就是酸的,再加上醋來浸泡,酸上加酸。「去核,蒸之五斗米下」,所以「烏梅丸」呢,還要用米,「飯熟搗成泥」,就是連米飯和丸藥混合在一起,「和葯令相得,內臼中,與蜜杵二千下,丸如梧桐子大。」「先食……」是指的飯前,不要把它理解成先吃飯後吃藥,「先食」是先於食進,在飯前,「飲服十丸,日三服,稍加至二十丸。」「稍」是什麼意思?《說文解字》說「出物有漸也」,這個「稍」字,是指的小苗出土,慢慢的往上出,「稍」是這麼一個意思,《說文解字》說「稍,出物有漸也」,因此,「稍加至二十丸」是指的慢慢,漸漸加到20 丸,你比方說,第一次吃10 丸,第二次吃12丸,第三次吃14 丸,這就叫「稍」,漸漸的加。「稍加至二十丸,禁生冷、滑物、臭食」。「生冷」是傷害胃陽的,傷害脾陽的。本來他已經是上熱下寒,下面有脾寒,所以「禁生冷」。「滑物」是不好消化的,本來他是個胃腸的疾患,就是「上熱下寒,蛔蟲上擾」,一見到吃飯,就引發了這種腸胃蠕動的嚴重失調,就見到了「煩」。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對於不好消化的食物,增加胃腸負擔的食物要禁用。「臭食」,這個「臭」是指的香味濃烈的飲食,和桂枝湯方后的那個「臭惡」,就是氣味不良的飲食不同。這是指的煎、炸、烹、烤,香味濃烈的油膩飲食。

為什麼要禁這些飲食呢?因為仲景有一個認識是:蛔蟲聞到了飲食的香味,它才擾動,所以人就煩,因此仲景就想到,你不要給他吃香味的飲食,不要引誘蛔蟲,這是他當時的思路。那我們今天來看,既然是一個胃腸功能失調的話,那我們就不要用太油膩的這種飲食,以免增加胃腸的負擔。

所以直到今天,給農村有蛔蟲的兒童吃驅蟲葯的時候,在吃藥這幾天,還要禁忌油膩飲食,這個禁忌就是從《傷寒論》中來的。

「烏梅丸」這張方子,既可以治「蛔厥」,又可以治提綱證中所說的那個「上熱下寒,蛔蟲中阻」的證候,還可以治「久痢」,為什麼這個方子有這麼多的作用?我們休息一會兒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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